青丝绣

京允

【原创】青丝绣
青丝绣，青丝绣。
绣了这一世。
满头华发化作银丝。
绣了前尘，绣了来世，独独漏了今生。

[壹]

女儿今年十七了，过了青春叛逆期，正是乖乖女的年纪。吃了饭，没用我们多说，她就拿着书本趴在桌前看了起来。破旧的收音机喑哑地放着新闻联播，我洗完碗摘了围裙，从厨房出来，对着镜子梳了梳头，棕红色的发遮掩不住底下的白色，我想了想，对着正看报纸的爱人：“我昨天买了染发膏，回头你给我整整。”

女儿听了这话突然兴致勃勃地抬头，说：“妈，别染那颜色，不好看。您就留着灰白吧，特有沧桑美。”

“看书去！”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到爱人身边捅了捅他，“哎，你听见没啊。”

“听见了。”爱人依然看着报纸，淡淡答了句，“明天吧，今天天晚了。”

“嗯，我也没想今天就弄，就那么一提……”我也顺口应了句，拿了报纸坐在爱人身边。

“妈，你会不会刺绣呀？”女儿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我一会儿，蹦出这样一句。

我心一怔，爱人摘了眼镜揉了揉额心，然后放下报纸走到女儿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刺绣什么的，是年轻人玩的东西。”说完他转头看向我，那眼神，我一阵心悸。



我摸到开关，把灯打开。地下室有些阴冷，我紧了紧大衣。女儿上学去了，爱人上班去了，我这一只知道坐在家里的人，推开了被尘封多年的大门。

“妈，你会不会刺绣呀？”女儿的问话在耳边回响，我定了定神，走到了一个小木箱子前。斑驳的痕迹见证了这个箱子的历史，我拿袖子匆匆擦了擦，露出箱子上那三个小小的字“青丝绣”。



青丝绣。

多少年前，我才十几岁的时候，妈把着我的手，拿着我的头发作线，认认真真的绣下了第一针。妈说，青丝绣，只绣给今生第一次爱的人。从黑发，到灰白，到银丝，绣完这一世。待到终老那一日，若这青丝断了，则情思也断了；若未断，则到来生再续前缘。

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我问妈的话：“妈，为什么只绣给第一次爱的人？”

妈说：“过了这第一次，哪段情可以让你记一辈子，绣一辈子？”那时她默默的看着刺绣，针竟走偏，刺出了一滴血，染到布上，像泪。

青丝绣，青丝绣。

我打开箱子，露出了半成的绣品。那上面黑亮的颜色，勾勒出一个青年男子的轮廓，他心的部分，被无数缕青丝纠缠着，青丝间，那恍忽的银色戒指，晃得我心疼。

“宇，许久未见你了。”我抚摸着他，轻声呢呐，就好像多少年前的少女模样。



[贰]

听到门响，我赶忙收拾心情，迎了出去。

女儿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今天回家的早些，才进门就扑过来抱住我，看她笑的那么开心，我总觉没什么好事。

“你又想起什么了？”我纳闷的问她。

“没事，妈，我高兴么~”女儿又围着我转了一圈，才蹦蹦跳跳的回屋去了。

我摸不着头脑，细数女儿这几天的古怪，气色好了很多，每天都在屋里将衣服换来换去捣腾半天才肯出门，总是吃饭的时候莫名开始傻笑，有些活泼，却有了成熟女孩儿的安静。而且……我忽然想起刚才哪个地方有了古怪，她左手中指上分明有枚银色的戒指！

戒指……



爱人还没回来。他刚来了电话，说又要加班。我看了看天色，有些阴沉。担忧的问他要不要送件衣服去。他却转说想喝汤了。“好好好，给你做你喜欢的大酱汤。”我只能应承着，沉默了一瞬，又补了句，“等你回来！”临挂机前我听到他对那边的人说，老婆要给我做大酱汤，今天我可要早点回家啊，不跟你们耗太晚。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那边似乎有人揶揄着。

爱人没有回答，我却可以想象到他挂起淡淡笑的样子，挂了电话，转身去了厨房。将蘑菇木耳统统扔到水里泡起来，又从冰箱里拿出几块肉放在外面化着。正忙碌着，女儿从外面探进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小心的打着商量：“妈，晚上别做我的饭了，行不？”

我微愣，偏过头来，甩了甩手：“要出门？”

“嗯……和同学约好的。”女儿脸刷得红了，有些扭捏。

“哦……注意安全。”我叮嘱了一句，目光扫过她扒着门的手，那枚银色的戒指就在那里一闪一闪，一闪一闪，万千针脚划过我心，我下意识的护住心的位置……女儿没有察觉我异样，美滋滋的离开，给了我一个背影。



青丝绣，青丝绣。绣的是谁的容颜，是谁的身影？又是谁的心？

宇从身后变出一个小盒子，在我惊愕之中，将盒子缓缓打开。盒子里安然的躺着一枚戒指。银色的戒指，双手捧着一颗心。我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抓起手，将戒指小心的套在指上。

“你……”我不知所措。

“我将真心交给你，一辈子也不许忘！”宇安静的看着我，用一种让人心疼的表情，故作轻松的语气，却在眼眸深处有一抹伤：“答应我，就算我们分开了，你嫁人了，戒指也不许扔掉，将我们的故事说给你女儿听，或者，当作传家宝，一直一直传下去。”

我努力在他脸上去找玩笑的痕迹，却被他从未有过的认真击溃，许久之后，我才点头应允：“很久很久以后，我会把我们的故事说给我的女儿听，告诉她，她有一个叔叔，年少时的我们，曾经相爱……”


[叁]


    打开盒子，我将那些刺绣的东西统统拿出来，清洗干净。洗得时候我很小心，自己的缕缕青丝不知可否等到我终老那一日。

推开女儿的房门，她正在看书还以为我反悔了，赶忙腻了过来冲我撒娇：“妈，我就今天出门一次好不好嘛……”

“你不是问我会不会刺绣么？我讲给你听。”我没有回答她，只拉着她在床畔坐下，给她看我珍藏了一辈子的那些东西。第一缕青丝，是十七岁的时候母亲替我剪下的，而后依次是分手那日、结婚那日、女儿出生那日……由黑亮到渐渐失去光泽，没想到我可以这么平静得面对我的过去。

“妈……？”女儿不解，看到那块绣品的时候却微微愣住。她伸出手去摸着那枚被我一针一线绣入画中的银色戒指，先是迷茫，而后了悟，“妈……不是爸爸？”
我微微坦然含笑：“嗯，原来有一个叔叔，我们就在你这样的年纪，曾经相爱过。”

女儿脸色大变，我以为她会指责我对她父亲不忠，哪想她许久之后竟然蹦出一句：“那个叔叔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我看着她出生那日的，我剪下的那缕头发，“很久没联系过了。”

“为什么不在一起？”女儿疑惑。

“我有了你爸爸呀，傻孩子。”我摸着她的脑袋，带着她听不懂的惆怅。



    青丝绣，只给你第一次爱的人。我给女儿讲述着关于青丝绣的故事，从妈妈告诉我，到我告诉我女儿，已有整整二十五年。我闭上眼睛，好像还可以见到妈妈说每一句话的模样，妈妈那认真的表情，我那时还不知道问，她是不是也这样过了一辈子。

女儿听得认真，也许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我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针落在掌心犹自不绝，溅起的几丝血痕，滴落在绣布上，是心的位置。

“妈，这辈子的相遇，是不是因为上辈子的青丝绣，一直保存着呢？”女儿认真的问我。

绣了这一世，因前生，绣来世，为何独独错过今生？我顿时哽咽，轻轻道：“是呀，上辈子欠的情，所以要用这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啊……”

“什么？”女儿没有听清，凑近了问。

“没有什么。”我捋了捋头发，端正了身，“妈教你绣青丝绣吧。”

女儿先是一喜，兴致勃勃就要拔头发下来，却突然顿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极其郑重地看着我：“妈，我不要学。”

见我愣在当地，女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妈，爱一个人，是要努力在一起的，将情寄在绣品上过一辈子，很累。”

简单的话如晴天霹雳，原来想了念了这一辈子，却还没女儿看的透彻。我想笑，却克制不住潮涌而来的悲伤，连忙转过头去，强作笑意：“是啊，你说得很对。这样很累，我们不绣了。”
门铃突然响了，我赶忙逃出门去，袖擦过眼角，很苦。


[肆]

门口站着一个相当干净的男孩子。我想了想，上次去给女儿开家长会，似乎在班里招待家长的就是这个孩子，谦逊懂礼，学习也不错……

“阿姨，请问思雨在么？”男孩子忐忑的问我。

就是这个男孩儿吧……让女儿为他微笑的男孩子。我听见屋里似乎有着翻箱倒柜的动静，会意的笑了，将门口让开：“进来吧，思雨一会儿就出来。”

男孩儿好像没料到我这么好说话，有些手足无措，我见状也不再逼他，只回过头，对这屋里招呼道：“雨儿，你朋友来了。”

女儿和她的朋友一起离开了，临走时，女儿在我耳边很高兴得说：“谢谢妈！”

“是个不错的男孩儿。”我声音很低，应该只有女儿可以听见，看到女儿羞涩的笑容，我明白，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回到屋里，我对着那幅未完成的绣品发呆。爱一个人是要努力在一起的，而我只能在这里，将虚无缥缈的牵挂，一针一线的缝到自己心上。年少时的我们为何在一起，又为何分开？

拔下头发，认针。根部的白与顶尖的棕红，太强烈的差异，让绣出的画那样的不真实。绣了眉眼，绣了唇，绣了微笑，绣了那些有些杂乱却看着亲切的发。我发呆。这了幅容颜曾投入多少心情，多少爱。可我们努力过么……努力为在一起过么？

自黑到白。棕的掩饰，总不透彻。

如果当初斩钉截铁的对妈说，我不要学，那我现在，会在陪谁走这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突然推开。爱人焦急地闯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我以为你们出事了。思雨也不在。”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将目光落到那张绣品上，便再无声息。那个清晰却又模糊的“宇”字。思雨……

我忘了躲藏，只是茫然抬头看向他：“哦，没事的，雨儿和一个男孩儿出去吃饭了，今天晚点才能回来。”

我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缓缓降落下来，他淡淡地笑着，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哦，那，今天我去做饭吧。”他退了出去，还悉心地将门掩上。



爱人的手艺一向很好。我一口一口喝着大酱汤，蒸汽氲湿了脸，各种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响着。

除了第一次，哪段情可以让你绣一辈子，记一辈子？这是妈妈有些缥缈的语气。

我将真心交给你，一辈子也不许忘！宇在霸道的宣布着。

妈，我不要学。女儿有着自己的坚持。

那，今天我去做饭吧。爱人期待的看着我，“好不好喝？”

“好喝。”我应着，只能轻轻应着。我想，这一世，我负了两个男子的真心。



女儿回来得很早，那个男孩儿把她送到门口，说，怕回来太晚，阿姨会担心。

爱人将碗筷收拾好，洗完了走出门来，半蹲在我身前，看着我依然有些茫然的样子，是那样的心疼：“我也有担心你。”爱人定定得看着我，突然毫无征兆地搂过我，许久才在我肩上小心的拍了拍，“明天给你染头发，不过女儿说得没错，你头发不用染的，灰白的，就很漂亮。”

我从他的眼神里终于意识到他明白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女儿，或许是我。我似乎在这一刻放弃了所有坚持，旧日的过往一下冲到心间，是空落落的疼。

头深深埋在爱人怀里，闭紧了眼睛，眼泪不争气的落下，轻易打湿了他的衣衫。


[结]


满头华发化作银丝。

绣了前尘，绣了来世。

青丝绣，青丝绣。

绣了这一世。独独漏了今生……



ps。很抱歉哈。原文可能要发表，涉及版权问题，所以只能暂且换贴，原文：假面之殷天正。。斑竹来可以取消精华的。。

[ 本帖最后由 京允 于 2009-11-5 15:29 编辑 ]

荷笑笑

沙发，写得很不错挖

晚夜风兮

好故事

荷笑笑

跟着相公继续撒花

京允

有多少人崩溃于江湖的格式

晚夜风兮

对于江湖的格式，我在崩溃了整整五年以后，已经彻底绝望了

紫灵儿

很。。。。。。。。很好的文。。。。。。。。。

浪之鹰

我觉得字数应该规定一个上限。。。。

暖暖

这个文大爱，大爱啊大爱。

京允

规定是1万，写的是8千
就知道字数会惹怒评委的

荆青

想来。。假面。。这个题目果然比较适合悬疑

晚夜风兮

话说字数上限不是一万吗？楼主说是八千多，应该没问题吧！

暖暖

我加了个音乐。话说，这个文很合我口味，欧也

京允

听着青花写的，一开始写的很冲，写到后来，就停了笔听歌了。
遗憾无法说，惊觉心一缩。
打碎信物，取消来世。
不禁泪流满面。
或许那时想的不仅仅是这个故事，而是自己。
凌晨三点的夜，着实寂寞。。。

荆青

原帖由 暖暖 于 2009-8-12 20:54 发表
我加了个音乐。话说，这个文很合我口味，欧也

暖仔。。 汝酱紫偏爱此文。。想必心中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