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剑客传说---鱼肠剑

冰璃

很暗淡的夜。
　　他就立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极力地从窗口望出去，但永远只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似乎
不会再有光明。他在暗夜中站得太久，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消逝、耗尽。
　　他清楚地觉得那是自己的豪情。
　　是，他也曾有过豪情的，他也曾希望自己能有济世之方，希望可以救民于水火。当然现
在他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这种乱世，他凭什么这么高估自己？
　　“嗡——”壁上有微微的鸣响，初时甚弱，渐而转强。这是他的剑在鸣不平。他忘了已
有多久没有让它出鞘，自从他悟到一柄剑不可以真的挽救世人时，他就拒绝再让它沾染尘垢。
但它常在这样的夜里向他抱怨，提醒他记得，他曾经是一名剑客。
　　没有它提醒，谁还记得他曾是一名胸怀大志的剑客呢？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个饱食终日、
游手好闲的浪子，没有出息。他总是在街头大醉，于是人们也就知道，他还是一个酒鬼。
　　其实一个像他这么海量的人，如果不是有太快乐或太痛苦的事，又怎会这么容易就醉
倒？一个人总是面对这样无情而冷酷的黑暗，看不到一点光明的希望，自然会生出许多感触。
　　“先生还不睡？”一点光隐隐照出了他的轮廓，她就立在门前，手持烛台，小心地不让
风吹灭。
　　她总是这样尊敬他，即使在众人都遗弃他、鄙视他的时候，她也仍执着地相信他是个英
雄。他转过身望着她，淡淡地笑一笑：“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声音出乎他自己意料地柔和
低沉，但他又觉得很自然。用别种语气对她说话会是怎样的？他没有想过，也不愿去试。
　　她快快地走到他面前，直视了他的双眸，用急促而坚决的口气说：“不要，不要这样说
自己。我懂得你，虽然也许其他人还不懂得，但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知道。如果说吴国还有英
雄的话，先生，那就是你。……”
　　他其实是个害羞的人，一时觉得有几分惭愧，不等她说完，便以一手轻掩在她唇上，阻
止她说下去。不知为什么所驱使，她也将自己的手按在他那只手上，才一接触，便被自己的
行为吓着了，于是呆呆而立。
　　他也有些惶恐，一时不敢动。他那只手，过去常常握住冰冷坚硬的剑柄，现下感觉出她
双唇的柔嫩，越发地不敢轻举妄动，怕弄疼了她。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忽地明白：也许自己
真的不算是什么英雄，但对她来说，自己却是，而且是仅被她承认的那一个。
　　他心里忽然有些异样，这些时日来的沉重开始有些消解，他不无欣慰地想到，即使自己
并不是吴国的英雄、天下的英雄，至少，还是她的英雄。或许最后这一点，才最重要。
　　她看着他，慢慢地流下泪来。他分不清那是由于喜悦还是悲伤，但是看着那一颗颗晶莹
透亮的泪珠在她颊上滚动，好象珍珠一样，他忽然很想知道眼泪的味道。
　　从他有记忆起，就没有流过泪，所以他弄不清楚泪水究竟是涩的，还是酸的，或者如水
般淡而无味。但他就快要知道了……
　　烛台从她手中坠下去，在黑暗中是极沉闷但响亮的一声。一切又都暗下来，但其实烛火
带来的那点光明并没有熄，也许永远也都不会再熄灭。
　　嗯，他模模糊糊的想，原来眼泪，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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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过，剑客是不能够有感情的，因为有了感情就不会再那么镇静，而做大事，是需
要绝对镇静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因为至今，他还没有做过所谓的大事。不过对他来说，
这些好象已不是那么重要。
　　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他有着那么炽热的情感，才使得他成了不合格的剑客，成不了他
少时就想做的那种人。但是他并不后悔。
　　“专诸！”行人中有人喊一声，然后匆匆走来，是以前认识的一个剑士，据说已投至公
子光门下。那剑士极神秘地附耳：“你知不知道？公子有意请你去做一件大事，你等的机会
来了。”
　　专诸沉思，公子光的大事，无非是要刺王僚自立吧？只是，吴国换了一个人来统治，难
道就会有什么不同？王公贵族，他们谁会怜惜脚下的百姓？这一点，他早已看透，他不想当
权贵争权夺利的工具。
　　他笑一笑，不说什么，便向前走。那剑士呆一呆，忘了追上前来。
　　往回走的时候，他心中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什么就要失去了似的难过。他注意到
有一队队的兵士走过，蛮横地敲开家家户户的门，一阵哭喊摔打之后，或许会拉出一个少女
来带走。这是什么行径？他握紧了拳头，但他没有剑，无剑的剑客还称得上剑客么？大愤怒
之后，他的心忽地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在担心着什么了。他越走越快，最后简直是在飞奔。
　　大门洞开着，他想喊她，却哽住了，于是慢慢地一间间去找，遇见被踢倒的家什，他会
无意识地扶正。最后来到他自己的房间，这无疑是破坏得最彻底的一间，似乎曾有过一场剧
烈的搏斗，只有他挂在壁上的剑还是原样。
　　地上一块淡青的手绢，是他所没有的。他捡起来看，还没有完工，针与线孤单地悬在半
空，连着几行字迹。手绢被许多人踩过，脏了，但他还是尽立去辨认她绣在上面的诗句：“青
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一时恍恍惚惚，仿佛有点站不稳，便坐在床
头，低头再看。
　　隔壁住的老婆子匆匆忙忙地进来，看见他就“哎呀”一声：“你才回来？宫里征美，大
王派了好些人挨家挨户地找，把她也抢了去呀。”
　　他倒很平静地听着，“哦”了一声，淡淡的。老婆子受了惊似的瞪着他，转身出门，自
言自语：“跟你这没出息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他坐着，没有动，只翻来覆去地看她绣给他的手绢，读那上面的诗句。天渐渐黑下来，
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却仿佛仍能看到每个字所绣的位置和模样。
　　心里的火却像是熄灭了，一片冰凉。
　　门前忽然有人点着了蜡烛，他几乎以为是她。但那却是个贵族，深深向他一揖，道：“请
问，先生可是专诸？”
　　他知道了，这人是公子光。
　　　　　　　　　　　　　　　　　
　　　　　　　　　　　　　　　　　
　　欧阳冶子曾为越王允常造剑五柄，有三柄献入吴国，名“湛庐”、“磐郢”、“鱼肠”。现
在这名为“鱼肠”的绝世好剑，就在他眼前。
　　剑身短窄，但以目视之，如有一汪寒潭碧水在其中流动，映得在场每个人眉心发冷。
　　他却不在意，以手轻轻抚摸剑刃。剑再冷，也还冷不过他的心。
　　公子光向他拜倒：“先生大德，光没齿难忘。”
　　专诸将“鱼肠”放回匣中，目光却仍凝视其上，轻轻道：“我不是为你。”公子光怔一怔，
随即答：“光知道，先生是为了吴国百姓。请先生放心，光定然不负先生所嘱。”专诸曾问过
他，如果得到了王位，会与王僚有什么不同。他答会善待百姓，专诸才答应行刺王僚。但如
果真得了王位，谁还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专诸冷眼看他，虽然觉得他说的并不全对，却也懒得纠正。他不相信换了一个君王真的
会有利于庶民，但至少，这是他可以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是啊，是为了她，后人知道会笑的吧？将有一个国王和一个勇士去死，只是因为她这么
一个小女子。她会不会为他骄傲？
　　一直到手捧了烧鱼去进献给吴王僚的那一刻，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通道两边布满了持弋的武士，每一个通过的人都被彻底地搜查。鱼肠剑就封藏在鱼腹之
中，他慢慢前行，竟然出奇地镇静。是谁说剑客不可以有感情？他在心中冷笑，却又有一丝
酸楚。
　　可以看得见王僚了。在堆积如山的精美食物后面，吴王僚贪婪地望着，小眼睛仿佛感到
无从抉择。嘴上满是油，一动，双层的下巴便颤起来，抖个不停。
　　他本能地感到厌恶，这就是吴国的大王？就是他，夺走了她？他心中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仿佛最心爱的东西被玷污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想起她来，在这一刻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地想她。她的生死，他全然不知。如果她还活
着，明天听到自己的死讯，她会怎么想？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他傻到去做贵族间争权的工
具。但他是一个真正的人，活过，爱过，也会死去。她的那条手绢紧捂在他心口的位置，温
暖的，带着她的味道。
　　在他拔剑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淡青丝绢上用红线绣的那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甚至也看到了她还来不及绣的句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是四个字。
　　死——生——契——阔。
　　吴王的三重铠甲被他轻易地贯穿，小眼睛里现出惊恐到极点的光芒。他微感到快意，随
即又是更深的悲哀。
　　他听到周围武士拔剑出鞘的声音，他想起他和她曾住过的那屋子。她先离开了，现在他
也不会再回去。只有壁上的那柄剑还在。
　　以后的夜里，它还会不会自己发出响声？
　　他心口的血涌出来，浸透了她的手绢。他笑了，恍惚中，觉得自己还在拥着她、拥着她。
　　其实根本就没有放开过。

小刀快手

鱼肠剑又名鱼藏剑。伍子胥逃至吴国，与专诸结拜。吴王之子姬光原应继承王位，姬僚仗势自立为王。姬光素闻伍子胥有勇有谋，与伍子胥吹箫乞食时相遇，姬光为求复位，将伍收为宾客，伍即荐专诸于姬光。姬光假意请姬僚赴宴，专诸扮成厨夫，在鱼中藏剑，借献鱼刺死姬僚。激光夺回王位。
作者能将这故事化做如此之凄美，难能可贵。

冰璃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