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行——大雅陈衰录

仇松年

他看了李也白一眼，又回头向家丁吩咐道：“把门关上，宋五，你去前院厢房，把今晚上来的那位女客请过来。”
        李也白冷笑道：“你想派几个家丁去对付我娘？真是可笑，想来‘修罗教岳女侠’的名头，你是听也没听说过的了。”
        宋单父惨然一笑，自行坐到桌边，说道：“‘修罗教岳女侠’，老朽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但小姐还在襁褓中时，我便见过她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把李也白二人吓了一跳，东方素问道：“岳伯母是修罗教教主的千金，宋伯伯你却是宫廷花匠，这‘小姐’云云，却是从何说起？”
        宋单父低头不语，李也白心下焦躁，大踏步走到他身前。东方素连忙抢上，却见宋单父微微抬头，低声说道：“两位请坐，待小姐……小姐一来，此事……此事……”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东方素拉了拉李也白衣角，同他在桌边坐下。李也白心伤孙胡子之死，这时听到宋单父抽泣，也不禁黯然下泪。
        此时厢房之中，三个各怀悲痛，均不说话。又过了许久，听得门外一人叫道：“老爷，客人到了！”
        松岛枫闻声站起，上前开了房门。李也白和东方素也一道起身，却见门外之人正是岳剑藜，她一脸阴沉，将宋单父推向一边，问道：“也白，孙师叔死了？”
        李也白尚未答话，只见宋单父已跪倒在岳剑藜身前，哭道：“小姐！”
        岳剑藜冷冷地道：“宋花师请起，这怎么敢当？”
        宋单父道：“小姐，你爹从没跟你提过四师叔么？”
        岳剑藜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宋单父，问道：“……是你？你是‘东都花客’宋文荣？”
        宋单父老泪纵横，点头道：“老朽有近三十年，没听人说‘东都花客’宋文荣这七个字了。”
        岳剑藜又惊又疑，伸手将宋单父扶起，问道：“你真是宋师叔？你为何杀了孙师叔？”
        宋单父苦笑道：“我和孙三哥自小一块长大，我会杀他？小姐这话，未免……未免……”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续道：“三十年前，我进宫去做了花匠，近两年才告老还乡，江湖上的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岳剑藜问道：“三十年前，正是爹爹的修罗教日益兴旺之时，你却怎么进宫当了花匠，背叛我修罗教？”
        宋单父却不答话，自顾自地说道：“几日之前，忽然有个姓何的带了人来找我，说他是岳师兄的大弟子，奉了岳师兄之命来洛阳办事，请我安排上住处，我自然便答应了。”
     “今儿晚上，东方贤侄带了诸位前来，我只道真是平常的赏花客，还是孙三哥先认出了我，说什么‘只怕便是当年的街坊好友，如今也不认得我啦！’我和孙三哥是几代世交，他说这话时故意带了浓重的乡音，就是想让我认出是他。”
        众人想起孙胡子与宋单父见面后的奇怪言行，都不禁微微点头。却听宋单父叹了口气，续道：“我当时喜出望外，见他受了伤，连忙带他来我房里静养，也是在那时，他告诉我，小姐也和他一起来了，我一听这可不得了，便要前去相见，孙三哥当时也没说什么，我也只道一去了便能回头与他长谈，岂知……”
        岳剑藜道：“我一直便在房里，却没见你过来相见。”
        宋单父道：“这便是造化弄人了，我在院子里碰到了和那姓何的一起来我这的那几个人，心想他们都是修罗教的，如今孙三哥在我这养伤，应该告诉他们一声。于是我过去跟他们说了，他们很是惊奇，为首的一个姓白，是今儿下午刚过来的，他向我道谢之后，便去看望孙三哥了。”
        李也白怒道：“看望？嘿嘿，若非这些狗腿子，孙爷爷根本不会受伤，你倒是好心，还特地安排了他们去探望。”
        宋单父摇了摇头，问道：“真是他们杀了孙三哥么？难道他们不是修罗教的？是鲁教的？”
        岳剑藜道：“那个姓白的，是我爹的三弟子依。他和之前的那批人都是来追杀孙师叔的，这依是夜叉流流主，先来的那姓何的，叫何天川，是紧那罗流流主。”
        宋单父大吃一惊，问道：“紧那罗流流主不是孙三哥么？夜叉流流主不是木兄弟么？这姓白的姓何的又为什么追杀孙三哥。”
        岳剑藜不答，走到床边拉开被子一看，忍不住留下泪来。她盖上被子，说道：“孙师叔被爹爹以‘蚀心掌’废去了武功，引为奇耻大辱，想不到如今，竟又被依这厮，以一手三脚猫的‘蚀心掌’，了结了性命！”
        东方素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为何之前孙胡子与何天川相斗之时，明明功力远胜，却又莫名败北、身受重伤。却听宋单父奇道：“岳师兄又为什么废了孙三哥的武功？大师兄、陆师弟呢？”
        岳剑藜心中一动，反问他道：“大师伯呢？你有没有见到过他？那依约了我们在你的花会上见面，大师伯好像给他困住了。”
        宋单父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问道：“大师兄如此神通，怎会被那小儿困住，难道……难道他也被岳师兄废了武功？”
        李也白道：“娘，既然那何天川依就住在此间，我们不如这便去生擒了他们！”岳剑藜点头道：“说的是。”
        东方素忙道：“不可！如今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贸然前去，实在没有多少必胜的把握，连杨教主这等人物，尚且为敌所陷，非我东方素妄言，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李也白看了看岳剑藜，见她双眉深蹙，不置一词。倒是宋单父一直追问道：“岳师兄为什么要和孙三哥、大师兄为难？”
        岳剑藜道：“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是爹对不起孙师叔和大师伯。当年孙师叔为了我教，可以说倾其所有，如今即便有所不是，也不至死于非命，唉！”
        她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宋单父身前，神情肃穆。宋单父心中有愧，不敢与她直视，眼角斜向一边。
        忽听扑通一声，岳剑藜已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众人俱是一惊，李也白抢上一步，便要将她扶起，却听岳剑藜郎声说道：“今孙师叔猝然长逝，大师伯尚在敌手，侄女力不能逮，恳请四师叔主持公道！”
        宋单父连忙伸手相扶，说道：“小姐说哪里话来？孙三哥、大师兄与我份属同门，老朽本是义不容辞。”
        岳剑藜站起身来，说道：“那侄女就等四师叔的好消息了。”说完转身出门，头也不回的向前院走去。
        李也白连忙追上母亲。东方素心下暗赞：“岳伯母果然是个狠角色，她这一跪一求，逼得宋伯伯应允出手，‘东都花客’宋文荣与杨教主、岳教主乃是同门师兄弟，只要他老人家肯帮岳伯母，那依又如何能是对手？”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三日

仇松年

        岳剑藜见他过来，问道：“也白，孙师叔已然作古，你怎么想？”
        李也白郎声道：“那自是有仇报仇，杀人者偿命。”
        岳剑藜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你这样想当然不错，可是你孙爷爷的仇，还是不要报了。”
        李也白知道母亲与孙胡子感情极深，这时听她说不要报仇，自是惊得呆了。但见岳剑藜神色黯然，此言自不由衷。李也白不忍再问，跟着她回到前院。这次却不是穿的竹林，路程却比之前短得多，想来庭院中道路四通八达，自己先是绕了远路。
        两人回到房中，岳剑藜心神俱疲，先去睡了。李也白想起幼时孙胡子对己爱护有加，如今却惨遭杀害，不禁潸然泪下。
        他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忽然记起凉亭中那人来，先前与之豪饮畅聊，竟没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想到这里，便起身开门，欲再去与那人一会。
        出得门来，便听不远处有脚步声响。李也白扭头一看，却是东方红。东方红见他看着自己，淡淡一笑，叫道：“李大哥。”
        李也白问道：“你哥哥呢？”
        东方红道：“哥哥还在和宋伯伯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先回来了。”
        李也白点了点头，便要去寻先那亭子。东方红却道：“李大哥，你陪我到庭院里走走吧。”
        李也白微觉奇怪，但想亭中那人既是花会的宾客，那明日自然再会见到。于是点头道：“好，我陪你便是。”
        东方红面露喜色，拉着他进了竹林。李也白却哪有游园的心情？他虽然跟着东方红进了竹林，脑海中却一直是孙胡子那猴儿似的瘦小模样。
        这次穿过竹林之后，却是一个偌大的花园。李也白自小生长在城镇，对花的品种也不甚了然，这时虽见到众花娇艳，但也不觉得与寻常野花有什么不同。
        东方红道：“这就是明儿开花会的地方，李大哥，你最喜欢哪一朵？”
        李也白独喜红色，这时放眼一望，见到一株花红得异样，便指着说道：“我看这个倒不错。”
        东方红拍手笑道：“原来李大哥也懂花的，这株红牡丹，名字叫‘飞燕红装’。那是说它在花里，就像赵飞燕一般的好看，也难怪你会选它了。”
        李也白见自己随手一指，竟选中了“花中飞燕”，也是颇为惊奇。却见东方红拿了另外一盆红牡丹，说道：“虽然都是红牡丹，但这个就远不如那株鲜艳了，不过我很喜欢。”
        李也白道：“这个虽然不似那‘飞燕红装’般惊艳，但娇嫩可喜，也别有一番风致，它又叫做什么？”
        东方红道：“这个叫‘丛中笑’，但你要真把它放进了花丛里，那就不好分辨了。”
        她放下“丛中笑”，又拿起一盆白花，说道：“这个名儿有意思，叫‘书生捧墨’，李大哥，等明儿花会完了，我要宋伯伯把它送给你吧。”
        李也白连连摇头，说道：“我算什么书生？诗都作不好，再说了，这花便给了我，那也只是‘捧花’，怎么‘捧墨’？”
        东方红嘻嘻一笑，说道：“李大哥，你的名字，就是说你要像大诗人李白一样吧？那你不会作诗，怎么说得过去？”
        李也白满脸通红，讪讪地道：“我娘自是想要我如李公一般，但这名字难道就做得了准么？”说到这里，不禁怔怔出神。
        东方红见他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看花的兴致也减了大半，在花园里逛了逛，便说要走。李也白自是随她，东方红折了朵“丛中笑”拿在手里，和李也白一道回前院。
        出得竹林，却见东方素正在他房前来回踱步。东方红叫一声：“哥哥！”迎了上去。
        东方素和宋单父长谈之后回来，在房里却不见妹妹，自是焦急，这时见她无恙归来，说道：“你和李大哥干什么去了？也不留个字条告诉我。”虽是责备，但语气却十分柔和。
        东方红道：“我叫李大哥陪我去了花园，你看，这株牡丹好不好看？你一定不知道它的名字。”
        东方素见李也白神情阴郁，哪里会有心情赏花？便斥责妹妹道：“你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拉着李大哥去赏花？”说着向李也白走过去，问道：“李大哥，岳伯母呢？”
        李也白道：“她在房里休息，东方兄弟，那宋单父怎么说？”
        东方素道：“宋伯伯说，他也是两面为难，毕竟都是原来的师兄弟，但为了救杨教主，那不得已是要得罪岳教主的高徒了，不过听宋伯伯的意思，他大概不会下重手，怕得岳教主脸上不好看。”
        李也白道：“我娘也说，要我不要想着报仇，毕竟……毕竟我不能跟外公作对。”他叹了口气，问道：“那宋单父，武功很好么？”
        东方素道：“宋伯伯有三十多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我爹爹虽和他交好，只怕也不知他便是当年的‘东都花客’宋文荣。他老人家武功究竟如何，我也不大了然，但三十年前，宋伯伯是与杨教主、岳教主等齐名的‘修罗五雄’之一，自非等闲之辈，而那依武功再高，也不过比何天川强一点，岳伯母既然有恃无恐，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李也白稍觉宽心，说道：“若那宋单父能了结此事，东方兄弟也不用出手了，我听杨爷爷说过，东方神教和修罗教是多年盟友，此番若伤了和气，娘和杨爷爷定然过意不去。”
        东方素心道：“杨教主自是过意不去，岳伯母却不见得。”但这话自不会当着李也白说出来，当下一抱拳，道：“宋伯伯能了结那自然是好，但若有周折，在下也是义不容辞。”
        李也白点了点头，说道：“明日只怕有一场恶战，早些休息吧。”说着转身回屋。东方红见他意志消沉，浑不似初遇时的豪迈，不禁颇感心酸。

        到了次日午时，宾客纷涌而至，其中不乏洛阳当地的权贵，宋单父忙前赶后，唯恐怠慢了哪位尊客。岳剑藜母子，东方兄弟也来到花园之中，但目的自与他人不同。
        岳剑藜四处张望，并不见修罗教教众身影。东方素道：“岳伯母，依既知我们到了，那他们必不会先到，我们等到未时再说。”岳剑藜点了点头，看宋单父时，只见他正与一官绅模样的胖子互致问候，满脸堆笑。
        忽听得有鼓声响起，众宾客都停了谈笑，向发声处看去，只见南面高台上站了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见众人安静下来，郎声说道：“诸位远来，莅临花会，宋府上下感激不尽。今日有幸，宫中乐工李龟年也大驾光临，下面便请他弹奏一曲，作为今日花会的序曲。”
        众宾客惊喜交加，想李龟年与宋单父并称“乐圣花师”，今日竟能同是见到，确实不虚此行。但听乐声悠扬，一众乐工从台后出来，当先一人衣着华丽，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众人识得事李龟年，纷纷鼓掌。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八日

傻丫头

怎么想起写唐朝的事了?连李龟年都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