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剑

雪剑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绵延了几千里。
       我立在雪里，身心俱疲。
       那一刻，我杀的人太多，连手中的剑也累了。
       血，铺满了雪地，蔓延开，像红莲一样疯狂地滋长。
       我转过身去，冷眼旁观自己的残忍。
       七十八只右臂，
       二百四十七条左腿，
       一百三十一颗头颅，
       通通躺在开始消融的雪里，
       白的那么夺目，
       红的那么耀眼，
       而我，
       已经有些倦了。

       我曾经的名字叫做雪剑。在我出生时义父为我取的。他说，我像雪一样纯洁，同时，像剑一样锐利。那个时候我还小，只懂得傻傻地笑。后来我长大了，依然像雪一样纯洁，同时，像剑一样锐利。
       后来，义父不见了，悄无声息，甚至不见他的尸体。那一天，正好下着大雪，覆盖了我们栖身的小木屋和屋前的枯木。义父的剑还挂在墙壁上，十年如一日，落尽了灰尘和沧桑。
       我的记忆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像突然降下的大雪，毫无征兆。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一天，义父的离开带走了我全部的灵魂和想念。
       我收拾好的行囊空空荡荡，却装下了全部的家当。我从义父的桌上拿起他最后的信，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然后，握紧义父的宝剑，踏碎脚下的雪花，漫步天涯。
       我第一次停下脚步，是一个叫做衡镇的地方。我回忆义父的描述，这里大概是个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和义父形容的一样。在这里，我遇见了除义父之外第一个让我心疼的男人。这个男人像义父一样，有着飘然的头发，长及腰际，和腰间的佩剑纠缠在一起，妖妖娆娆的。他坐在我的对面，就着嘴角淌下的鲜血，独自喝酒。我不自觉笑起来，带着淡淡的欣赏。他喝酒，我看着他，就这样持续到夜幕落下。他起身走了，我也离开了酒馆，背对着他。我还有自己的路要走，不会跟随任何人的脚步。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杀了第一个人，用义父的剑。躺在我脚边的男人，嘴角的血还来不及擦。他不该追着我，自寻死路。从我在酒馆看着他时起，我已经决定放他一条生路，可是，为了完成他的使命，他太过执着，于是，连我和我的剑，都跟着执着。义父的剑是一柄好剑，吹豪断发，剑尖滴落的血珠很美丽，我开始爱上这种杀人的快意。
       我不断向南方行进，我的剑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六个月之后，我走到青冥泽，一路上，杀了一百三十七个人，取下他们的首级，慰藉我的长剑。
       然后，我改变了我的行程，向东。
       至此，我的故事在这里结束，然而，我的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事实上，最后我才知道，雪剑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义父的剑的名字。不过，我姑且当做是我的名字，用来浪迹天涯。不久，江湖上有了这样的一个传说：一个名叫雪剑的女人，带着一柄名为雪剑的宝剑，遇人杀人，遇神杀神。
       传说总是言过其实，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仗着一柄利刃防身罢了。
       当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已经杀了一千六百零一个人。我清楚地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尤其是那个俊朗的少年。我之所以对他记忆犹新，是因为他在死的那一刻，居然微笑着流下一滴泪来。虽然他的头颅飞了出去，但是那一滴眼泪留在了原地。我知道那滴眼泪为我而流，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挥剑出手。我只是在后来的行程中，不止一次回想起那一滴眼泪，尤其是在我独处的时候。
       我记得他们的模样，但是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因为义父对我说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为了自己与他人有别。所以，我不介意自己没有真正的名字，所以，我也记不住我要杀的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放在义父的桌上，被我带在身上。我每杀一个人，都会把他的名字从那张纸上划去。于是，那张纸渐渐地变成了一副图，很多红色的线条缠缠绕绕。我才知道，人的血的鲜红是不一样的。
       雪剑一直陪着我，但是她总是不太安分。于是，我不得不经常杀一些人，用他们的鲜血满足她的贪婪。
       直到有一天，雪剑溅上了我自己的鲜血，她才终于第一次变得乖巧。
       那一天，正月十五，上元节。
       在我行走江湖的三年里，我总是不太喜欢这个节日。因为太多的人凑在一起，假装热闹，一旦月落日升之后，一切都会回到从前一样萧条。
       我和雪剑穿过市集，街道两边的花灯太过耀眼，雪剑不喜欢这种花哨，当然我也一样。我们只是必须经过这段街市，因为我下一个要杀的人正在那里赏灯。
       他是第一千八百二十八个人。其实，他原本不必这一天死，但是很不幸，他之前的那一个人耽误了我们少许时间，于是，他别无选择地要在这一天被我杀死，并且，在他的女儿面前。当雪剑抹着他的脖子、鲜血喷张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和他的女儿说永别，这是一种遗憾。所以，那个女儿抽出父亲的佩刀向我砍过来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失手，然后，我的鲜血从手腕顺着小指，落在了雪剑上。
       我收剑转身，留下了那个小女孩的性命，她是我自行走江湖以来，第一个伤害了我却还能留下的活口。
       之后的日子，我带着雪剑，继续独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杀人。这源于我受了伤的手腕不时漫长地刺痛，提醒我当日的手下留情。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细细擦拭雪剑，当然，绝不用我受了伤的右手，因为这对于雪剑来说，是一种耻辱。
       在渐渐平静的杀戮里，我度过了自己浪迹江湖的第五个年头。其中，我杀过一个孩子。那是在第五年的清明节。在这个孩子之前，我没有杀过任何一个年纪不超过十三岁的人，因为他们都不在义父留下的那张纸上。可是这个孩子的名字列在了那张纸上，于是，我非杀他不可。这个孩子的眼神很清澈，但是他的暗器很阴险。不过，对于我和雪剑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对手，最后只有一个结果。自然，这个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死相更加恶劣。
       在一直以来的行程里，我总会不时地回忆起那些死在雪剑之下的人，然而，对于这个孩子，我始终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死相，恰恰相反，令我恐惧的是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烂漫的笑脸。那张笑脸最后成为我以后的梦魇。
       在第六年的年初，我的表情已经全然是一个真正的杀手。这完全拜一个女人所赐。她是义父留下的那张纸上出现的唯一一个女人，也是我杀死的唯一一个女人。虽然她的容貌惊世骇俗，但是雪剑不为所动，依旧挥洒自如。对于雪剑来说，这个女人唯一的价值就是被她轻易抹杀。然而，与雪剑不同，这个女人促使我第一次蠢蠢欲动，甚至影响了我以后的杀人手段。此后的人们无一例外地被我一剖为二，他们塑造了和这个女人同样的死亡表情。
       我将自己的不安分归咎于她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这张面孔在我以后的行动中，不止一次地取代我的对手，而我，在再次面对那张面孔的时候，诚如义父所言：残忍、凶狠、冷静、淡定。
       在我杀死那个女人之后，我们又一次改变了方向，向北。
       当我将第两千一百三十九个人的名字从义父留下的那张纸上划去之后，我的脚步踏上了义父曾经对我说过的丝绸之路。塞外的风沙总是可以很快将义父留下的那张纸吹干，血迹斑斓，煞是灿烂。
       雪剑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虽然她第一次杀人是在江南，但是她的名声已经飘及漠北。所以，在斩杀了那个老头之后，雪剑再一次狂妄起来。而她激烈的表现也促使我兴致高涨，于是，我和雪剑缔造了另一个神话：三个月之后，我们用一千二百五十三个人的血迹，铺就了我们离去的道路。
       雪剑始终斗志昂扬，而我，在大漠归来之后，在转向西的行程里，渐渐不自觉地开始怀念起与义父在小木屋生活的种种，究其原因，是我即将完成我的使命，随之而来的，是我可以再次见到我的义父。雪剑陪在我的身边，却始终不明白我的期望。对于雪剑而言，嗜血如命是她的终点，我却不一样。
       我最后一次停下脚步，是因为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和义父离开的那天一样。在这一片皑皑白雪里，我完成了义父留下的那张纸上剩下的四百五十六个名字。这一切对于我和雪剑来说都太过平常。
       只是，有一个人，在欣赏我挥洒杀伐之后，静静地立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当我挥舞雪剑逼近他的时候，他始终不曾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我。而我们都明白，彼此一直在期待着对方。
       雪剑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他的胸膛，我看清楚了他的脸。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形容他的模样。在我以后的记忆中，他成为了唯一一个被我记住了名字却忘记了长相的剑下亡魂。我用他的鲜血将义父留下的那张纸上最后的一个名字划去，然后将义父留下的那张纸，轻轻地放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从此，江湖上没有雪剑。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绵延了几千里。
       我立在雪里，身心俱疲。
       那一刻，我杀的人太多，连手中的剑也累了。
       血，铺满了雪地，蔓延开，像红莲一样疯狂地滋长。
       而我，
       已经有些倦了……

[ 本帖最后由 雪剑 于 2010-1-8 18:14 编辑 ]

慕容筱茜

写的很好看。不过不明白楼主的构思，似乎只是宣泄一种情绪，也不是在讲故事。

雪剑

看来我的文笔还是不够火候啊。
我想要写的是一个故事，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只记录一个女孩子、抑或是一柄剑的一段江湖旅途。宣泄了一种心绪，也描述了一种杀戮。也许在我心里，很像表现一种杀人的淡定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