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灯 夜,无星无月。有的只是如萤火般摇曳的灯。 ??步浅浅把刀提起来,用丝布轻轻擦拭。刀刃在她手指流连过的地方划出幽蓝的光芒。 丝绸是上好的丝绸,刀是最好的刀——葬花。 十年前,这把刀就被江湖人称做妖刀。因为它出鞘必见血,不杀人不归鞘;而现在,这把刀的主人,被江湖人称做妖女,却没有什么正派人氏敢直呼她的名讳,连她的代号都让人心惊胆战。 ??葬花宫宫主李若茗——这个看似清秀的名字,却让人避之不及,似乎出口就会带来灾难,躲不过的血光之灾。 ??步浅浅已经把这刀擦了十多遍。她深深吸了口气,隐隐觉得自己的呼吸比平常快半分。这是她头一次要去杀素不相识的人。 ??宫主李若茗给她布置下的任务很难,要她杀掉当年负了宫主的朝廷命官张员外,张慎之。步浅浅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望着李若茗清俊的字迹微微发愣。 ??“慎行。早归。” ??杀掉张慎之并不费吹灰之力,厉害角色是他的夫人妖灯,那是李若茗手下三年前叛变的二长老的余党,武功虽未臻极高境界却是用毒奇才,一招“众生红尘里”毒功闻名江湖。 ??步浅浅望着不远处的阁楼,睫毛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把刀入鞘别在腰上,飞身越过围墙。月光下的竹影摇摇晃晃,夜风带起竹叶轻微的“刷刷”声。纤细的黑影轻盈地穿梭于宅院之间,然后在最高的阁楼那里消失了踪迹。 ??步浅浅站在张慎之夫妇房门外,把烧剩的一小节捻碎弃在地上,然后轻轻抽出葬花刀,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屋里满是的味道。步浅浅虽然早已服过解药,仍是抬起左袖遮住口鼻,右手横着刀走进房间。刀尖缓缓掠过,黑夜遮掩着杀气。重重叠叠的白色床幔在透进窗纱的月光中映出她斜斜的影子。 ??步浅浅的唇角突然有轻盈的笑意。笑意如同水波一般蔓延至双眼,瞳孔轻眯成缝好似面对猎物的黑猫。李若茗几年枯燥而血腥的训练,和将要飞溅的鲜血激起了她嗜血的一面。 ??纤细的左臂从她遮在口鼻前的长袖中伸出,反手抖出几点寒光。同时,步浅浅右手腕向上翻转,刀在她手中划了个弧线,刀锋跟着那几点寒星,直直劈向了熟睡的张氏夫妇! ??“哧”房里的蜡烛突然亮了。步浅浅刹那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重重叠叠的白色床幔变成了碎片,无风自舞,飘的满屋子都是。步浅浅改劈为收,把刀在胸前,白色的棉絮被刀风带起来,洋洋洒洒夹杂在白纱中。置身仿佛飞雪中,她突然有些失措——从来没有想过第一击居然连对方的身影都没有碰到。 ??透过兀自飞舞的棉絮和白色窗幔碎片,只见一个女子微笑地坐在床角,粉绿色的裙摆垂在地下;头发挽得整整齐齐,一根长约一尺的金丝将发辫盘成一个华丽的样式;一条缀有黑羽的面纱将她的大半个脸遮起来,只露出一双妖娆妩媚的眼睛。正是步浅浅此行的大敌妖灯。 她根本没有睡下!步浅浅看着穿戴整齐的妖灯,心下一跳。 ??妖灯轻拈起落在她发上的一片白絮,手指只是轻轻一捻,白絮上便燃起粉色的火焰,转眼化为一股淡淡的粉色烟雾。 ??“李若茗没人了吗,居然派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来刺杀我们。真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呢。况且,我妖灯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妖灯了哟。”妖灯轻启朱唇,抛出一句话,话中嘲讽之意尽然。 ??说着,妖灯轻挥衣袖,还飘落在空中的残纱余絮瞬间燃起粉色的火苗,却不见灰烬,而是全部化做淡粉色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屋子。 ??“众生红尘里!” ??步浅浅心下暗叫不好,动作却是丝毫不滞,一手掩住口鼻,迅速往嘴里塞进事先宫主交给她的“金蟾丹”,一手提刀向安然端坐的妖灯劈去。她必须速战速决,金蟾丹虽能克百毒,可她仍没有把握在妖灯的成名毒技中久待。 ??刀光流泻在粉色的雾气中,葬花刀似乎是受到了毒雾的挑衅,十多年来积累的杀意突然大盛,幽蓝色的光芒闪过,竟然劈开了那瘴气般的毒云。 ??妖灯显然未料到这个小丫头竟有如此能耐,眼中惊诧之意一闪而逝。她反手拔下绾发的银钗,食指在钗尖飞快地游走一圈,手腕上翻,前刺,那钗竟如活了一般直逼向步浅浅的左眼。银钗也不知被妖灯抹上了什么毒,竟似有火苗在钗尖跳动。步浅浅心知这一刺若是躲不过,今夜必将丧命于此。只见她居然也不抽刀回防,只是暗暗用内劲将刺来的银钗微微逼开,使之偏离头部,刀却依然精确地砍向妖灯如羊脂般白皙的颈子。 一寸长一寸强,妖灯的钗未刺及,刀却已到,何况这刀是妖刀葬花。所以妖灯已然来不及躲避这一刀。 ??刀身幽蓝光芒一闪,步浅浅忙一侧身,同时左手拍在妖灯持钗的手背上,将那个剧毒的银钗打落在地。步浅浅心中讶然,怎么妖灯武功如此稀松平常,竟躲不过自己一招??? ??步浅浅看向妖灯,只见她没有躲过自己这一刀,颈上的伤口深可及骨,破碎的皮肉向外翻卷开来。粉色的毒雾似是找到了倾泻口,从她的伤口疯狂涌入。妖灯虽然在此技上浸淫已久,可依旧经不起这般大量的毒雾涌入体内。她脖颈上整个的伤口甚至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腐烂,淡粉色的血液顺着森白的颈骨流过她的荷叶衣领。霎时,腥臭得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罩满了整个屋子。 ??昏黄的烛火轻轻跳动,笼住妖灯依然美艳的脸庞。妖灯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依然坚持地望向步浅浅站立的方向。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步浅浅的身体,然后—— ??她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恍惚的笑容,温婉一如五月江南的早荷。笑容扩散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显得很是诡异。步浅浅忽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冷。 ??妖灯笔直地倒在了床塌上,青布被褥被血污染得一塌糊涂。而已成为一具尸体的妖灯仍在微笑,竟然有一种凄丽的美。 ??步浅浅叹了口气,收刀准备离开这间房,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向她扑过来,她甚至无法判断对手的方位,不禁心下暗自警惕,身子也如受惊的猫一般绷紧,战意一触即发。 ??“就想这么走掉么?”烛光在空气中一阵晃动,门口已凭空出现一人,黑发白衣,三十出头,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是张慎之?步浅浅心中一惊,却瞬息确定此人正是宫主向她描述的张慎之。她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在看见张慎之出现的瞬间便已拔刀砍去,一连出三刀,刀刀致命。而张慎之竟似比步浅浅尚要敏捷几分,足尖连点,便从容躲过,一身轻功诡异之极。步浅浅忍不住地惊诧——据她了解,这张员外应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才是,怎会修习了如此诡异的身法功夫? ??转眼间张慎之便已来到了床边,展袖扶起好像正沉睡的妖灯,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温柔。连说话的语气,也一反刚才凛冽的语调,让步浅浅不禁想到妖灯临死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 ??“阿灯,我会让你亲自报仇的。” 张慎之扶着妖灯,口中喃喃。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妖灯,宛如对待一个易碎的宝贝。身形又是一闪,便已在床后面站定,步浅浅看去,只见他双袖高扬,露出一双苍白的手。左手手心托着一个甚是精美的布偶,右手五个手指却如女人般蓄着长长的指甲,每一个指甲上用金色颜料勾出符咒似的怪异符号;又有五条银线,从手心肉中顺着骨骼蔓延而上,然后从指甲顶端延出,分别牵制布偶的颈、左手腕、右手腕、左膝、右膝五大部位。 ??而这时,步浅浅已是大惊失色。 ??“你,你……”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横刀回护。 ??而这时,却见妖灯缓缓地站起来。她的身体在移动中发出“喀喀”的响声。她的整个脖颈已经全部腐烂,粉色和黑色混杂的腐肉散发出恶心的气味,甚至白色的颈骨也开始泛黑,却隐隐可以看见有银色的光芒在骨骼深处游走。她低垂着头,摆出一个柔弱无骨的舞姿。 ??“天魔莲花舞!你是尸控!” ??“呵呵,真是个伶俐的姑娘。不过我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是否如你的性子般伶俐。”话音未落,张慎之手指微动,牵扯着左手上布偶的关节,妖灯便展袖向她扑来。 ??此时的妖灯,手脚功夫比她生时的造诣高了许多,身体轻若无物,每一个手势,每一次转身,都如九天仙女般优雅,但招式却招招狠绝,竟然压得步浅浅处于下风,有几次竟还差点取走了步浅浅的性命。 ??然而步浅浅非但不慌张,反而越打越快,她知道妖灯的尸体容不得如此快速的变化。果然,仅过了几次呼吸的快速交手,妖灯便渐渐不受张慎之控制地慢了下来。眼看步浅浅一步步占据上风,张慎之眼露烦躁之色,将右手拇指与中指猛然交错,食指、无名指和小指张开,左手的布偶霎时双手诡异地伸长。但妖灯的尸体却是没有这个变化,只是一个回旋,左臂轻举在颈处,头颅靠在左肘上,右手抓向步浅浅的位置。 ??步浅浅此时却不知是被这怪异的变化吓愣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然后眼睁睁看着妖灯的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她脸上忽的露出了一个纯洁美好的表情,轻轻侧着头,像看什么有趣的事般望着妖灯。 ??“怎么回事!”张慎之猛然回神,却如遭重击,踉跄着连退数步,一口血抑制不了地喷了出来,脏了他的白衣。 而方才受张慎之尸控之术控制的妖灯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来,瞳孔中竟是一片澄澈,她竟然没死! “阿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慎之惊惧之下大喊出声,“你,你对阿灯做了什么?”尸控最忌讳的便是手下所控的死尸突然神志清醒,哪怕只是一瞬,巨大的反噬力也会将尸控之人重创。何况此时妖灯竟然活了过来!他所受的伤更是致命的。 见步浅浅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张慎之心下恍然,望着不远处先遭重击和剧毒,眼下又因为瞬息间爆发真元而奄奄一息的妖灯,脸上布满了不甘和悲伤的神情:“阿灯是你们的人?” 步浅浅冷笑一声。但其实,她心中的惊讶之情一点也不弱于张慎之,来之前,宫主也没告诉她张慎之会武,更没告诉她妖灯是己方的人。她也是从方才已成“尸体”的妖灯最后一式才看出妖灯是自己人。那一式头枕左手,右手前指的“拜月葬花”不仅是极厉害的杀招,其实也是宫中秘密弟子参拜宫主的礼节性招数,非宫主心腹不传。 只是,宫主她根本没有将此事告诉她,显然是要让她将妖灯也一并杀死。 步浅浅知道,宫主李若茗对张慎之是因爱生恨。而她似乎也知道张慎之的厉害,所以在他身旁安置了一个内应,而这个内应居然是张慎之的爱妻妖灯。这是一个三年前就布下的杀局! 此时,张慎之倒在地上,猩红的血从嘴角滴下,显然已经命不久矣。而妖灯虽是用毒高手,但此前中了步浅浅一记重劈,大量的“众生红尘里”涌入体内,又被如此折腾一番,已经断了生气。 张慎之挣扎着想要爬到妖灯身边,却重新倒在地上,他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步浅浅心下恻然,用刀身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张慎之顺势滚到妖灯身旁抱住她,口中喃喃:“阿灯,我们虽不能同生,但可以共死。”又看向步浅浅,语调一无对妖灯的温柔,“你回去告诉李若茗,就算阿灯是受她安排来当我的妻子,我爱的仍是阿灯,绝不会是她!”随后,死亡的灰色盖住了他的瞳孔,也宣告着步浅浅完成了任务。 然而步浅浅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胸口隐隐发堵。宫主疯狂的爱,连她自己安排在张慎之身旁的心腹妖灯,因为得到了她得不到的爱也要不留情面地杀死。而她自己,和手中的葬花刀,成全了宫主的疯狂,却葬送了张氏夫妻的平静生活——她知道,只要她不出现,妖灯可以永远扮演这个卧底妻子的角色,无论是否有爱,却可以相伴一生。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轻叹一声,捡起那个精致布偶,转身离去——无论对错,她总要回去复命。 一切又归于寂静,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步浅浅穿梭在月色下的竹林里。四周是萤火虫在飞舞,幽幽的光亮一闪一闪的。步浅浅不由得想到了妖灯,想到了方才的惊心动魄,想到了她那招狠辣又凄美的“众生红尘里”。 只是,步浅浅到现在仍想不明白的是,张慎之明明会武,亦且是一个高手,若是他们夫妇联手,那今夜丧命的肯定是自己。只是,妖灯似乎知道她今夜会来刺杀他们夫妇,事先支开了张慎之。然后自己等着她的到来。 而后,便是先前发生的这一切,从看到妖灯的笑,直到张氏夫妇双双殒命,步浅浅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动的,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局。 而这个局的布局者,却似乎正是妖灯。如果她要完成宫主交给她的任务,那么她就没有必要死在自己手上;如果她为了保住张慎之,可张慎之显然是因她而死,这两张说法很明显都说不通。那么究竟妖灯的目的是什么?步浅浅一时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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