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轻颦语上

引

  相较于花柳阁当家的低调神秘,恶女花肆却是张扬喧哗,惟恐天下不乱.人称"宁惹小人,莫惹恶女",其恶名可见一斑.但这恶女来历如何鲜少人知,只知花柳阁开阁之时她已是阁内之人,花寻柳问两大当家敬她为姐,放任她在阁内横行胡闹.其人最擅诡辩撒泼,最喜调戏轻薄,阁内众人无一不受其荼毒,偏又恼怒不得,真真恶女本色.然而故事里总有些旁支末节,细拈来,也是隐秘未知.

一 江南雨

  初春的雨已淅淅沥沥下了十数日,梧桐缺处,只是森沉的黑.花柳阁里一派倦色,恹恹的懒妆薄黛,照不分明,失了往日生气.檐下孤盏迷离,花肆在窗前,细细研着一匣胭脂.她望着凄迷雨幕,沉了心思,眸底水色如织,不觉在心里作了计较,手下却不缓,直至温开了胭色,才罢手,昏灯更蒙,直映得艳色如血,惊心一抹嫣红,如刃直直切入心底,化成朱砂一点碎.侍女柔柔梳着发,菱镜里容颜恍惚,眉宇似有戾气不息.

"花姐你的头发真长!"月白梳子滑过青丝缕缕,花肆眨眼,一丝记忆掠起,似乎曾有那么一双柔荑也这般替她执梳绾发,那是谁人,轻声说了,待发长到腰际,我再为你拾来红豆做簪.

莫名里一股心酸,双眼酸涩,险险就要掉下泪来,花肆忙低下头,挥手摒退女侍.风哗啦拨动窗纸,一地淋湿的旧梦.

她呵气喟叹，从衣箱底部翻出一个手掌大的红木匣子，一只很普通的匣子，呆呆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打开，视线竟有些模糊，那是半匣子的红豆，生于南国寓意相思的红豆，她轻轻摩挲着，用冰冷指尖抚过一颗颗嫣红如血坚贞硬朗的豆子，慢慢地从里面摸索出半截簪子，半截被硬生生摔断埋尘的木簪子，缀着的红豆红艳如旧，然而逝去的人事又怎么检视，也该随那日吧，生生掐断的念想断绝的情意破碎不可拾起的憾恨。手中捏着这半节簪，眼泪怔怔的就掉下来，当晚，更深递漏，歇雨梧桐，冷涩的胭脂，和着半匣子红豆就着泪痕沉沉入了梦。

翌日清晨，朝雨萧疏，花肆一身红衣飘飞，握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怀中捧着红木匣子，出了花柳后门。

二疏帘月淡

青石板旧,苔痕寂寂,飞花一地轻似梦.走过整座城,不觉处,已是雨晴烟晚.

于是她看见他,临溪而候,长身玉立,一袭白衣欺雪,掌中青锋凛冽.

抬首愕见她,素颜瘦骨,一伞烟雨轻愁,手托一尺红木匣.

只是一瞬的惊异,却忽然畅快地笑起来,形容生色,十指莲绽.

那一瞬的低回有多久,.遥遥的隔溪相对,一声重重的呼吸,她扬眉一笑,最是坦荡无畏.眸下清光,有分明的喜悦.

风卷起二人衣襟如寐,一时无话,所有言语,似乎都在相视一笑里灵犀互通.

三年重见,依旧秀色映清眸.他们如是说.

她看他,锦绣江南水,清扬画中人.

他看她,嫣容如是,一伞娟瘦.

三年前.

她一曲花肆歌吟,仰面清愁,薄恨云水,满陌落花残红遍.

他打马而过,不辨容颜,冒昧里一声击赏,自此,千里明月同.

如是那般的清俊少年,急切呼喊里有未褪的稚气飞扬,英拓洒落,拂手接住漫天绯红里一瓣花香,躬身腼腆.

他说,不知姑娘,可愿做我红颜知己?言辞微微局措,然情真意恳,不见半分玩笑.

她敛下眼眸,听见自己心弦一声动容,呼吸里却兀自沉重一声叹息.她背转身去,幽幽道,相濡以沫,曷不若相忘与江湖...

说不相信，偏又相知，却也那样相交了，从最初的矜持疏离到脾性张扬不肯轻与。总有些人是如此吧，纵遥隔千里，却一见如晤；总有些情分是如此吧，剑拔弩张相争相斗又惺惺相惜。

有时他在她的撒泼打横下败下阵来，不服气地说她彪悍张狂不似寻常女，她不以为意的挑眉回道，你阴柔女气枉为男，相视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珍重这份情谊，青衫薄对，其情也青，嚷嚷道，恶女，我们要做一辈子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昂首瞟他一眼，这世间哪有永远可言？不要给承诺，随缘吧，存在一日便珍重一日。

他说，当有一日，把酒谋醉,敬这一场遭逢；少年意气飞扬的眉角,

她坦荡的笑,也诺，醉笑陪君三万场。

而今终得了这日，听雨歌楼,共赴一场醉话.

三杯两盏,絮絮说着过往,他眉飞色舞,依稀当年豪情.

她执小杯,赖他三碗清冽.

他定是忘了吧,她却清楚的记得那年,他是怎么激烈的维护她不惜得罪他爱的那女子.她当时不置可否,然这情义她记下了,也就是那时才决心定要维系这份单纯芜杂的情义,

她一定没有跟他说过,他其实对她很重要,可是她不会说,时间历历,凝望成隽永.他们始终是恶面相对的知交,底下的相惜不言而喻.

不论世事如何艰难,这段相知相会他们放置心底,尽管志趣不同多有争执,但又何妨?他懂她也明,所以心照不宣.

那场岁月,如今想来,是怎样的难能可贵!这世间或许还有知心人,然那年的情怀,再不可寻.

她忽然笑起来,执筷敲碗,声音清越,她扬眉高唱: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士,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金缕曲>!所幸者知己相逢,一日心期,此谊长存,历千劫而不改初衷.
所惜者,相见恨晚,愿结后生之缘.
他先是一怔然后上扬嘴角痛快的以手击桌长剑在握,一套恣意洒落的千溯剑法舞得清媚生光.

她击碗而歌他仗剑起舞.踏着一个婉转的尾音他翩身回剑入座.歌罢剑收她眸光闪亮.

这一世,纵然我再无豪情似旧时,便还你一场江湖相逢把酒言欢.

荒蛮如她,做不得温柔女子红袖挑香然也剽悍的存在着.

酒半人醺,他笑眼问她红木匣藏何乾坤?她垂下眼眸将满目嫣红与他看,晃得两人脸色皆黯然.

红豆!他呐呐出声,闭眼一段情殇.她知那女子,她曾遣他红豆一赠佳人笑,然坚贞刻骨的只是红豆.

一时黯淡无话,风卷点点愁,又漫心上秋.

三胭脂酒寒

他终于醉倒，伏桌傻笑，嘴里还念念有词，恶女，我们再干...

她淡淡笑着，其实酒量并不好，这场酒宴她是耍了点阴招的，况且一贯的蛮横，他也不在意。

不知何时，月已穿云蒙纱，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临窗，目送长街似梦。

左凌，她忽然出声，一条人影闪身，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溢满欢喜，热情一如当年，花姑娘，我好想你！

我也是，她笑笑，一个温暖的拥抱，诠释很多东西，不须言语多赘。

你要走？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公子一直很记挂你。面对逼视的追问，她有些无奈的抚眉。

流年逝水，总有再相会。她眼眸如星，须眉不让，今我此别，若他日你家公子有唤,万水千山我定奔赴而来.转头看一眼熟醉的那人,眼神坚定,我信,他亦如此.言罢,轻身跃重楼,再无回头.

不知何时,雨歇风住,昏月暗垂,她离去的背影,飘忽若梦.

回到花柳,已是夜半,有僵直的的晕怯,激荡的感情如酒散去,是空茫的踌躇,半点睡意也无,斜斜勾了一壶酒,孤身上了屋顶,是她常日里的去处.

喝一口辛辣,呛得眼泪都要出来,那些从前以后却一幕幕擦过眼,酒中雪月,冷冽心口.

恶少给她批命,七杀者,孤命也.她分明记得,也曾有锦面绣口的男子,有通透的眼神,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恶,本身就是一种孤独.她狼狈的反驳,眼里孤绝的怒气,然那一枚刺,扎了个无所遁形,而她,不过自欺欺人.

凉凉的一个讽刺的弧度,酒中倒影清冷.朦胧眼望,倒回几番陈旧.薄恨又添,几分离愁.

记得的是那场萧萧雨下,红豆扶疏,她低头捡拾.却看见素衣女子柔弱身影，清冷神色,摊掌酣红，笑目下她会心意暖,照亮一路豆蔻。

那一年生辰,翠柳压枝低云霞,红豆树下,素衣女子晨露里采来相思子作素簪，温柔帮她绾起云髻；

而第二日,她孤身单骑闯过三湘六水十八寨，窃来菱纱玉罗秀，还女子一身岚裳,博她嫣然一顾.

萧疏雨下,锦岚风斜,她们并指做誓,不负相思意.却怎么知道,多年后,辗豆作尘,那拾红豆的人却失了踪影.

那中间的岁月,失落了什么,激烈的争执,她为他悔誓弃诺,她为她奔走天涯.

一截断簪,半匣红豆,伴她行过江北江南.

她一走,便是七年.她辗转颠沛,一镇复一镇,她以为能贴着相近的气息,却终究只是过客一场.于是,不断经过,失望,等候,千寻万觅,年华里失了准.

于是,她一身红衣腰缠软鞭横眉撒野,于是系马高楼,大打出手,意气为饮,别日思量,扬鞭袖剑,轻狂里一声畅快;

于是,青苔烟雨,拱桥瘦湖,词话薄对,不安缓过墙,哀伤也婉转,花开年年月月,最终恹恹倦倦,戏谑着眉角,真假莫辨.

于是,便在这里,葬年华,断前念,不惊不扰.可是为何还会难过?她甩甩头,挥走旧梦,一口接一口,不想,再不去想...

四 式微，待归

第二日醒来,已然日上三竿.她抚额蹙眉,有宿醉的疼痛.起身有温柔手将枕垫于后背.

丫头?她讶异出声,当觉干涩无力.

猪姐.花寻看她饮下温茶,若有所思,将红木匣子轻轻置于她手,你当真不愿告诉我吗?语气里痛心叹息.

她怔怔看着,两行泪迹浮上来.于是她温温软软铺来前事;

如何遇见如何相依为命如何红豆结生如何流离失落如何挟怨而去如何奔走天涯遇到她.

当时当日都怎样而今时今日已经不敢寻.到最后泪眼婆娑问:又如何?

花寻叹起身抱住她,姐,你有没想过,也许你只是误会了,当年并非如此.

城门官道,花靥揽着花肆抱了又抱,把头埋入怀,泪兮兮喊着,乖姐不要走.

花肆无奈的笑笑,翻身上马,花寻拉着花靥,仰脸嘱托,一路保重.

恩,你们也是.花肆快马几步,听得一声呼喊,拉住缰绳回身,姐姐,我们等你回来.

好,花肆一声诺,泪滴飞尘,挥鞭而去,再不回头.

道阻且长,心已越千山.当年她有素手裂红裳的孤绝,今日轻骑而归,也决不低首.

三日后,无名谷,日晚.

红豆林青翠依旧,百年光阴的迢递,再无绿浓红酣的柔情,夕照里踽踽独立,终日不悔.

花肆把脸贴着古木,仰头看见泻下的日光,划过淡淡的温柔.她在树下,似是望断了天涯.

吱呀一声门动,来不及天翻地覆,夕阳暖暖,雾蔼沉沉,看见那女子,倚门而立,笑颜淡然.

她狠狠退开一步,站定时,心底闪过万千,然而最后只化作一句宛转,七月,我回来了.

轻颦语上

我觉得怎么写都象散文,于是偶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