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值得关注的是,五六十年代达到创作巅峰状态的金庸武侠小说。1955年至1969年的金庸武侠小说创作表明,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学,不仅容纳了(无法在中国内地存身而飘落至香港的)“五四”新文学的一些传统,更容纳了曾被看作新文学对立面的另一个文学大传统,那就是保留中国文学传统形式但也富有新质的“本土文学”传统。称之为“本土文学”传统,是相对于新文学以启蒙意识、外来文学形式、欧化白话文为其核心因素而言,金庸的武侠小说就属于这一文学传统。③金庸武侠小说在一个僵化的意识形态教条无孔不入的时代保持了文学的自由精神,在民族语文被工商社会严重侵蚀的境遇中创造了不失现代韵味而又深具中国气派、风味的白话文,正是金庸对“本土文学”传统的丰富和发展。而他由此表达出来的人文关怀,正是对民族性文化资源的开掘。例如,金庸小说有着丰富的民族文学哲学意蕴。金庸本人入世深,又有传统的退隐观,他在武侠小说创作上“功成身退”对于工商社会的文化生存原则是一种制衡。他的小说创作自儒家学说始,1959年前的小说都强调救世思想,人物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大义处世。但后来的小说,越来越明显地摆脱过于入世的人生观,一方面对中国传统文化哲学有多元的体现,《笑傲江湖》《天龙八部》就分别以厚重的人物形象生动对应于道、释文化,另一方面又以一种“反文化”的思路展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认识,《鹿鼎记》《侠客行》《鸳鸯刀》等小说中的反讽、隐喻,都包含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解构。而小说人物的情感形态,又都紧密联系着中国文化范围内的各种特殊的社会关系,使文化哲学的“建构”和“解构”获得了生动的艺术视点。这种对传统“建构”和“解构”的呼应,不妨可视作对社会发展的驱动力和制动力关系的把握。而这种把握在阶级斗争意识强烈的五六十年代,是一种深刻的人文意识。至于金庸小说以包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典章文物、历史掌故、医卜星相、渔樵耕读、人文地理、山川史话等在内的文化大百科式的描绘,组成了一个极有民族审美意蕴的古典中国,无疑也是一种超越五六十年代现实的人文关怀。
【此非刘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