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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原创] 原创《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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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3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镜花水月
一 通缉
“啪!啪!”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不断传来。
“嗷嗷”的怪叫夹杂在鞭笞声中。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相貌不俗的少年,所谓不俗,就是很丑。这少年长了一对雌雄眼,大的足有鸡蛋那般,小的却如同豆粒。此刻他蜷在地上,嘴角渗着血丝,每一鞭到肉的抽打都使他面容扭曲几分。
执鞭抽打的是一个黑脸短须,形貌十分威武的男人。
这是在南京应天“金陵鱼府”酒家,店中的桌椅杯碟已被打烂了不少,多数客人却未曾因有人打斗而远远躲开,反而叫店家重整酒菜,在一旁看起热闹。
但凡看热闹,心情都是相差无几的,这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嘴角上扬却又眉头微皱。这是一种幸灾乐祸却又怕人瞧出来的神情。
有一人却与旁人不同。那人一袭白衣,眼中只流露出冰冷。他冷漠的神情,几乎可以冰封他左眼看到的威武男人和右眼中奄奄一息的丑脸少年,让这个世界只存在他们三人。少顷,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撬开了这块寒冰。
“公子,”中年人悄声地,“我到常府把您交代的一说,大将军二话没说就怒气冲冲叫人备马,我以为这事要砸,怕他再来伤了您,嘿,如今这可真稀奇!”中年人两撇鼠须微微颤动,粗重的喘息几乎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他是刚从店门口气喘吁吁跑进来的。
白衣人道:“都说常将军仁义过人,老板的想法未免小觑将军了。”
形容猥琐的中年人却是“金陵鱼府”的老板,可“常将军”又是何人?
常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大明开国元勋常遇春!

原来“金陵鱼府”是刚在应天府落户不久的新酒家,因为酒醇菜香,生意异常红火。
这日刚卸了门板打出酒幌,就来了位身穿白衣的少年。他找个偏僻角落坐了,两碟小菜,一壶黄酒,自斟自饮起来。客人渐多,老板也无暇管这种喝闷酒的客人。
日近中天,白衣少年的一壶酒尚未饮干,又有一少年大摇大摆的进了酒家。
小二最喜欢招待这种客人,因为这少年衣饰华贵,叫酒叫菜也甚随意,最后肯定是大把的银子连找头都不要。就是这少年相貌凶恶,一对雌雄眼瞪起来好生吓人。但开门做生意,只要客人有钱,还在乎他相貌作甚?
小二不曾想,他的欢喜劲持续不了多久,因为他最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雌雄眼竟然要吃白食。他哪里肯放雌雄眼走,便拉扯起来。拉扯之下,雌雄眼不知是趁着酒劲还是天生力大,一把将小二摔翻了个跟头!
应天是国都,天子脚下,竟有人有如此胆量在此滋事!老板待要理论,有好心人告知雌雄眼是常大将军的次子常茂,老板登时气馁了。
谁知还有不畏权贵的人,便是那白衣少年。他冷言冷语连讽带刺激怒了常茂,又三招两式将常茂打翻在地,一脚踏在常茂身上,冷冰冰地对老板说:“劳驾去请常将军来,把今日之事如实说了,我保你店铺无事。”
老板欲推辞,但白衣公子目光冷得吓人,他只得交代了小二及其他伙计几句,问明了道路,往常将军府去了。
常将军便是如此被请到了酒家,怒气冲冲地鞭打起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常遇春抽打一阵,停下鞭子往地下一掷,走过来冲老板和白衣少年抱拳道:“让两位见笑了!我多年征战在外,对这小子欠管教,今日若非两位替我教训了他,真不知他还要给常家丢多少人!”
老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了一眼白衣少年,他正冷冷看着常遇春。
“如果不是常遇春一箭伤我左臂,我就可以擒杀朱重八,主公就不会殉国!”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白衣少年脑中响起。
常遇春见眼前少年呆呆看着自己,以为少年怕惹了祸端,忙笑道:“多谢二位了!这小子若再敢滋事,我就打断他的腿!”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我来得匆忙,这些钱够不够赔偿?”
老板见这是十两足秤的纹银,“够了,够了。”却不敢伸手接,直到常遇春塞进他的手里。
“若无别事,就告辞了!”常遇春像拎小猫一样把儿子拎起,出了店门,一阵马蹄声远去。
“好一个常大将军!”不知那位客人叫了一声,酒馆中的人都纷纷喝起彩来。
“倒是我帮你扬名了。”白衣少年幽幽一句,缓步走出酒馆。
走在应天府的街头,他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一件事。“大胆啊”、“犯上作乱”等字眼不时传来,他听在耳中,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笑了。
很快,他找到布告之处,果然有不少人在围观。他身材高大,目力尤佳,站在最外层就看清了告示的内容。告示上绘了一个蒙面男子,剑眉斜飞、凤眼生仪,不论蒙不蒙面都十分好辨认,竟是他本人!
“图谋弑君,刺伤大将。”他一字字念下去,心中想:“可惜啊可惜,海捕公文竟没有犯人的姓名。我叫——陈讳轲。”

二 往昔
“朕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刘卿,你说这是不是不祥之兆啊?”皇城禁宫的勤政殿内,大明开国之君朱元璋与众大臣议政之后,单独留下了智囊刘伯温及宠将汤和。
“朕自红巾军起家,诛陈友谅、张士诚,灭暴元,荡清宇内开我大明江山。征战二十年,尸积如山、白骨成堆朕也不曾眨一下眼。如今十年龙庭坐下来,恍惚之感倍增。朕从不信鬼神之说,自不会想成什么刀下枉死的冤魂索命,尔等且为朕想想缘由。”朱元璋沉着脸,将他的长脸拉得更长,可见不适困扰他许久了。
“陛下,”汤和一开口,一部蓬松的大胡子随着一震,声若洪钟,“您这是累的,臣常看太监们抬出来的奏章都是一筐一筐的。您太辛苦了,何必事必躬亲?您不如出宫玩玩,围个场,打打猎,老汤给您护驾!”三十年前,如果不是汤和一封书信,朱元璋就不会投军,淮右布衣就难成万乘之尊,有这段因果,汤和才敢在残暴的皇帝面前底气十足。
朱元璋只是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刘伯温,“你的意思呢?”
刘伯温恭谨道:“臣每夜都在观星。这几日有一颗异星时时冲犯紫微星,只是异星忽明忽晦,臣不敢妄言,才没有启奏陛下。”这番话十分得体。
“刘卿的意思是有人将杀王犯驾?”朱元璋摸起他长长的下巴。
“军师!”汤和还是用当年的称呼叫刘伯温,“这等话胡说不得!”
“汤将军,”刘伯温淡淡道,“陛下是久经沙场的人,身负一种敏锐的感觉,身处险境便会有所感应,否则尽是恍惚,陛下又怎会说是不详呢?”
朱元璋咂咂嘴,“两位这几日留在宫中伴驾吧,朕心里踏实些。”这等真心话除了正宫马皇后,怕是少有人听到了。
“陛下恩威并扬于天下,哪里有狂徒胆敢犯上?”汤和微露不快,“就算有人敢,谁知几时会来?”
朱元璋唇上稀疏的胡须微微动了动。
这时,“喀嚓”一声,大殿的琉璃瓦破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现在就来了!”
朱元璋还没反应过来,汤和已经推开了他。热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他看到汤和银线蟒袍的肩头已是殷红一片。“老汤!”他心中一酸,方才还要动怒,此刻几十年的交情全都涌上心头,农场一起盗过牛,沙场一起流过血,如今汤和还为他挡了刺客一击!他看一眼破瓦而入之人,黑衣蒙面,一口薄薄的长剑还在滴血。
“军师,保护好陛下!”暴吼声中,汤和不顾剑伤扑向黑衣人,禁宫内是不准带兵器的,他手中仅有一块象牙笏板而已。
黑衣人一击不中,寒光四射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他知道汤和勇武,杀朱元璋最大的障碍就是汤和。
汤和攻到,黑衣人一剑架开笏板,顺势刺出,似毒蛇吐信,又似流星赶月,剑尖的寒光时时在汤和周身闪烁。
汤和毫不畏惧,随意的化解刺客奇妙的攻势,笏板短而剑长,攻击不见得奏效,但他防守得令刺客难将长剑刺不进周身一尺之内。
杀了汤和似乎也对黑衣人有莫大好处,汤和守得坚固,但他逃走或击杀朱元璋都不成问题,却仍是与汤和恶斗。
无数侍卫涌进了大殿,先护住了朱元璋与刘伯温。此时已离险境,朱元璋长出了一口气,“好漂亮的身手!”朱元璋起了爱才之心。但他也明白,汤和是诸将中武功最强的,若汤和制不住刺客,这等剑术高手不是来保自己命的,是来要命的!
与刺客斗得凶险,汤和苦不堪言。肩上伤口流血不止,短短的笏板又令武功大打折扣,自己笼罩在敌人剑尖之下,不知还能撑多久,他护得越紧,血流的更快。
侍卫们无法加入两大高手以命相搏的战圈,只能将二人团团围住,不论圈中谁先倒下,他们都可一拥而上拿住刺客,汤和的死活倒是不顾了。
朱元璋如何不知侍卫们的心思,怒气冲天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汤将军少一根指头,朕就一个个灭你们九族!”
天子盛怒之下,众侍卫一拥而上,几个人围成小圈子护住汤和,剩下的人乱刀斩向刺客。汤和松了口气,一双虎目仍牢牢盯着刺客,“这人剑法太高了!”
黑衣人一剑刺穿一个侍卫的喉咙,并不拔剑,继续前刺,第二具尸体又穿在了剑上!感觉身后烈风袭来,他仍不拔剑,抄起死人手中的钢刀向后捅去,将背后突袭的侍卫开膛破肚!他顷刻间连毙三人,众侍卫心下悚然,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进攻。
黑衣人见侍卫越来越多,再打起来难以脱身,拔出长剑,两具尸体倒地之际,他已向大殿上方的破洞窜去!
“拦住他!”汤和大叫。三个轻功好的侍卫已然掠出。
黑衣人右手长剑没有再刺出,左手以拇指环扣中指,连弹三次。
三个侍卫只觉眉心一痛,便倒地而亡。转眼间,黑衣人已全身而退。众侍卫欲出殿追击,却听见朱元璋的声音:
“罢了,快叫御医给汤将军治伤!还有,让内务府拨银子抚恤六名死者亲眷。把尸体抬出去,散了吧!”每条命令都是那么简短有力,这是他过去作为统帅留下的习惯。
勤政殿清理好了,汤和肩头也包扎好了。侍卫退下,殿内仍只剩下君臣三人。
刘伯温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道:“汤将军,你与刺客近身搏斗,可发现他的眼神极像一个人,一个曾经我们很熟悉的人?”
汤和沉吟道:“你是说?”
“陈友谅!”朱元璋说出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战舰艨艟,布满了葫芦形的鄱阳湖。当世枭雄的汉王陈友谅指挥着他的连环战船,志在消灭弱小的朱元璋。
战争打响了,汉军巨大的连环战船成合围之势,将朱元璋军的战舰困在中央,似乎使得湖水都不能流通了。
可是,汉军久久没有消灭掉朱元璋。朱元璋沿长江逆流而上,是不占天时,不占地利,但汤和、邓愈、徐达、常遇春等猛将都愿为他肝脑涂地,朱元璋的军队上下一心,占尽了人和。
陈友谅有着朱元璋三倍的兵力,但大将赵普胜被诛、丁普郎叛逃,能打的只有弟弟陈友璧和狂人张定边了。
久战不下,张定边狂性大发,他不只是狂人,更是陈友谅手下的第一战将!他以一只小艇冲进了被包围的朱元璋的舰队,想凭他单枪匹马擒杀朱元璋来结束这场战斗,小艇到处,所向披靡。
陈友谅在旗舰上遥望见如虎入羊群的张定边,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我为霸主,天下舍我其谁!”他同样狂傲,如果不是朱元璋活埋了他三千将士,让他觉得受辱,他是不屑与这种小角色作战的。但是,他的成就感很快消失了。
张定边已经靠近了朱元璋的旗舰,马上就要实现他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壮举,但是常遇春一支冷箭打破了他的梦,他败退了。
叛将丁普朗借张定边败退打开的道路,向汉军旗舰发起猛攻,湖面上一时乱了起来,给了朱元璋反攻的机会!
陈友谅有坚船,朱元璋却有利炮。汉军将士还迷信于箭矢时,朱元璋的部下已经端起了火铳!
杀声震天!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陈友谅的连环战船遭到炮轰燃起烈火成了累赘,成了他逃命最大的障碍!
现在是朱元璋在自己的旗舰上纵观全局,他仰着脸,七孔朝天。看着先前不可一世而如今在烈火中狼狈不堪的陈友谅,他有种喜悦感,也有种失去对手的失落,他叫道:“汤和!”
“在!”汤和威风凛凛走上前,战争就要胜了,他有难掩的兴奋。
朱元璋目露凶光,“我要陈友谅死,记住,一箭毙命!”
汤和的羽箭贯穿陈友谅的喉头,朱元璋知道天下正在向他招手。
鄱阳湖大战,朱元璋大胜而归,统一天下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
湖面恢复了平静,只是血腥与火药夹杂的味道仍弥漫在湿湿的空气中。死人堆中一个人慢慢爬了起来,是张定边!
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陈讳轲。
讳轲?他要像荆轲一样吗,去刺杀一个要完成统一大业的霸主来报国仇家恨?

三 邂逅
一顶四抬花轿从汤和府中出来,轿中坐的是汤家小姐。汤和护驾受伤,汤小姐此行由丫鬟嫣然相伴,是去紫金寺为父亲上香求平安的。
“嫣然,不是不要这么多兵士陪同吗?”汤小姐隔着轿帘问丫鬟,她讨厌有一堆人尾随保护她安全。
嫣然笑嘻嘻地压低了嗓音,“不是咱府里的兵士,是蓝将军的部下,他就要娶你过门了,还不找几个人好好盯着你啊!”
“死丫头,”汤小姐嗔道,“等回府以后看我不拧烂你的嘴!”蓝将军即是蓝玉,这门亲事是汤和定的,她心里不是很同意,但她既无心上人,父亲要把她嫁了她也无从反驳。
紫金寺平日香火不断,当汤小姐掀起轿帘时,却惊奇地发现连寺外的茶摊上都罕见客人。“又是蓝玉!”她轻声嘀咕着,提起淡蓝色的百褶裙出了花轿,阳光洒在她蓝底衬轻纱的衣衫上,透着说不出的清新。
“小姐,”嫣然提着放供品的竹篮,“蓝将军为了你,把香客都请走了!”
汤小姐秀眉微蹙,皓齿轻启,“真讨厌!”疾步向寺中走去,丫鬟嫣然也快步相随。
“菩萨,”汤小姐跪在观音殿菩萨像前,朱唇一启一合,“小女子汤玓,望你保佑我父早如康复,也佑他仕途平坦,不要再经波澜……还有,小女子祈盼两情相悦之恋。”丫鬟在殿外候着,殿内只她一人,说到最后她的脸也不免红了。看来蓝玉只是一厢情愿了。
这时,外面吵闹声传来,汤玓走到殿外,正瞧见一个白衣少年在寺门处与四五个兵士吵了起来,她对嫣然道:“那人像是个读书人,叫他们把他放进来吧。”
“秀才遇着兵,”嫣然笑了,“小姐不想看看他们能不能说得清呢?”
汤玓瞪了嫣然一眼,她不愿蓝玉大张旗鼓扰民滋事,微怒着对兵士们喊道:“你们放人进来!也不许再拦其他香客!”
几个兵士一听,讪讪地让开大门。那少年哼了一声,快步走进来。
他渐渐放慢了脚步,目光便停留在汤玓的脸上,“天下竟有这等美人!”的确,汤玓满头的青丝拢得整齐,梳了一个偏坠髻,用翡翠玉钗绾着,她粉盈盈的脸,红艳艳的唇,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还是世上最灵巧的工匠雕琢的,透着不加粉饰的天生的秀丽。
汤玓也呆呆看着他。也许比起蓝玉,他少了威武与成熟,但他俊朗的面容,就像一滴水,慢慢地、一丝丝地渗进了汤玓的心,“菩萨,这么快就显灵了吗?”
“咳咳!”嫣然觉察到异状,大声咳了起来。
白衣少年忽然很激动,他猛地闭上眼不再看汤玓,良久才睁开,但目光已不再集中,“小生陈讳轲,多谢小姐行方便。”
是的,陈讳轲。
本来,他是要来管闲事的,因为官兵强封了紫金寺。当他知道官兵保护的是汤和之女时,一条除掉汤和杀死朱元璋的计谋衍生了出来——抓住汤小姐以作要挟。但他没有想到,汤和的女儿有着致命的美丽的容貌,“难怪汤和那么宝贝她女儿。”
就在陈讳轲作出反应时,两片红晕也飞上了汤玓的脸颊,“陈公子好,这件事是我们无理在先,没有什么谢不谢的。您,呃,你,是来向菩萨求功名的吗?”她十分强烈地想对这个叫陈讳轲的少年公子说:“我父亲是开国元勋,你要功名何必来拜佛,只消你开口,我便无论如何都给你求来!”但她还是忍住了。
“我只是来许愿的。”陈讳轲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但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冷了,他自己也压制不住一股热热的东西在他的胸腔内冲击着。他说完向汤玓一揖,走进了大殿。
汤玓竟要随他进去。嫣然越发觉得不妙,悄声道:“小姐,你可是准蓝夫人!”
汤玓停住步子,用上齿咬住下唇。片刻,她灿烂地一笑,走进了大殿。
“菩萨,只求你佑我早日报了伯父、父亲的血海深仇!”
汤玓听到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听到的最冰冷的语言,那个跪在地上仍挺拔的身姿,声音就从那个人身上传出。
“你一定有很多伤心事吧?”汤玓关切地问。
“如果你刚出生,你的父亲,你的伯父,你所有的亲人都被人杀了,你会不伤心吗?”陈讳轲的声音又冷又有穿透力。
汤玓听了不禁一个战栗,“你身上有血海深仇,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当然可以。”陈讳轲心中这样想着,却明知故问,“小姐如何能帮我?”语气委婉了许多,但他的手已按在腰间,他的软剑就盘在哪里,正是那柄沾过汤和热血的剑。
“你也许听说过汤和将军,那便是家父。”汤玓的语气平静的叫人听不出她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好姑娘,危险正在一步步接近你,你却不知道。
“汤、和。”陈讳轲一字一顿,他的手已握住剑柄,又想起张定边那苍老的声音:“主公在乱军中被人一箭贯喉而亡,后来我听人说汤和在鄱阳湖立了头功,那支箭想必是他放的!”
“陈公子,我父亲会为你主持公道的!”汤玓的声音让这句话诚意十足,陈讳轲慢慢松开了手。他愿意相信汤和为陈友谅报仇雪恨这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他起身面向汤玓,双手垂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内心却在挣扎。
“陈讳轲,仇人的女儿在面前,抓住她啊!”
“不要,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真心真意对你,陈讳轲,你利用她玩阴谋你还是人不是?”
“复仇!”
“复仇!”
“复仇!”终于,他的手又按在了腰间。可是,上一代的恩怨,对他,也真那么重要?
“玓儿!”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嫣然探头进殿,“小姐,蓝将军来了!”
“蓝玉!”陈讳轲先叫了出来,腰间的手又垂了下来。
蓝玉北征大漠,消灭北元政权,“蓝将军”的名号从捷报传回时就妇孺皆知了。
汤玓淡淡道:“他是我未婚夫婿。”
陈讳轲看见一只粉底牛皮短靴迈进了殿门,一个紫绸衫着身、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
“玓儿,”蓝玉英俊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我那些部下惹到你了?他们都是粗人,笨手笨脚的,你别放在心上!”他说着目光移到了陈讳轲身上,“这个人好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那对深邃的眼睛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位是?”蓝玉接到手下报告,一个少年硬闯紫金寺与汤玓单独留在大殿中,所以满腹醋意赶了过来。
“蓝将军好,日前刺杀皇帝的,正是在下。”陈讳轲冷冷一句。
汤玓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什么!”蓝玉下意识地去拔刀,可是他的刀不再腰间。
陈讳轲没有疯,蓝玉手无寸铁他已瞧见,寺外几个兵士他还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如能一举擒获蓝玉和汤玓,他的事就成功了一半。
“哈哈哈!”蓝玉忽然大笑起来,“公子倒是风趣得很,海捕公文一下,无数说书人都把那件大事断章取义,看来公子的想象比他们还天马行空!”他神态自若,无半点伪饰,大将风度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倒让陈讳轲一时不敢妄动。
“这位是陈公子。”汤玓心情放松了,对蓝玉如是介绍道,竟对二人之间的•对白只字不提。
“是个狂生!”蓝玉心道。他笑吟吟看着陈讳轲,“陈公子,有些话蓝某听了也就罢了,切忌再对别人如此说笑,否则性命有虞!”
蓝玉拉起汤玓的手,“咱们回去吧!”说完竟不再理陈讳轲,拉着汤玓直向外走去。
快出寺门时,汤玓回头望了一眼,“原来菩萨并没有显灵。”
陈讳轲看着他们出去了,缓缓蹲下来,他终究只是个少年,用手拍着脑袋,“我怎么会想如此愚蠢的一招,竟让一个女子搅得心神不宁?为什么有那么多英雄肯为朱元璋卖命?”从汤和到蓝玉,他见到的朱元璋的人,各个都有令他折服的风范。当然,邂逅汤玓也让他的心跳与过去不一样了。

四 将军
“他当真姓陈?”汤和坐在椅中,手指敲打着书案,那张绘了陈讳轲蒙面肖像的告示平摊在案上。这是汤和家的书房,蓝玉便坐在他对面。
蓝玉笑了,笑得很苦涩,“非但如此,他还坦言自己便是刺客,可惜我就那么放过了他!”
“你做的对!”汤和虎目圆睁,“太凶险了,他肯直说身份就已起了杀机,你若不是当他说笑,如今我就要给你和玓儿收尸了。”
蓝玉额头已是汗涔涔的。那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就关乎到性命,简直比行军打仗还凶险!“啊,如果我不及时赶到,他已经对玓儿下手了!”想到汤玓单独与陈讳轲待了许多时候,他惊惧尤甚。
汤和仍旧敲着书案,“你如果不出现,他对玓儿,可能另有图谋。玓儿回来以后对我说,说她遇到一个家中惨遭灭门的少年,如果日后能再遇到,希望我替那少年做主复仇。”
“无耻!”蓝玉愤愤道,“玓儿善良无邪,他竟要借此对付陛下,对付将军!”他心头忽然将“无耻”两字又叨念一边,“我们将计就计,用玓儿引他出来,以将军与我联手之力,天下还有几人可敌?到时候抓住这个陈汉余孽,可是大功一件!”多年在军队与官场打拼,使蓝玉忘记了作为一个武者基本的侠道,兵不厌诈与功名利禄才是他所信奉的。
“你们大可以试一试。”冰冷冷的声音传来,书房的门被人慢慢推开,陈讳轲神情冷峻的脸映入了大明两大将军的眼中。
蓝玉想都没想就拔出了他准备好的刀,暴起劈向了陈讳轲——“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刀就这么脱手了,他只看见陈讳轲右手中指在自己的刀上轻轻一弹,仅仅是一弹,他和陈讳轲都变成了赤手空拳。
陈讳轲知道如果自己遇到蓝玉此时的处境,必会向后跃开,他不会给蓝玉机会,“唰”地一声,他那毒蛇般的软剑已架到了蓝玉颈上。
“陈公子。”汤和异常冷静,“不知你与当年的汉王如何称呼?”
陈讳轲连看都不看他,“那是我伯父,先父是陈友璧。”
“噢!汉王是我亲手杀的。”汤和同他女儿一样,将得意之事说的极平淡,倒不是因为他怕了陈讳轲。
陈讳轲笑了,笑声中却没有一点快乐的意思,“我知道,否则在皇宫之中,我虽不能胜你,你也决阻不了我杀朱元璋,又何必纠缠那么久?”
“你未免太自信了。”汤和站了起来,他还在疼,纱布都贴肉裹着,陈讳轲出剑甚快,刺得好深。他从身后墙上取下陪他征战多年的宝刀,缓缓抽了出来,“这口刀,唉,又要沾血了!”
“爹爹,您好些了吗?女儿炖了些补品来给您……啊……!”汤玓见到了她做梦都不会见到的一幕!那个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人啊,书房门开着,他就站在门外,可是,他手中却有一柄长剑,正架在他未婚夫的脖子上,这两个男人要干什么?
“爹爹!”汤玓叫了出来,父亲哪里去了?
“不要过来!”三个不同的男声传来,汤和与蓝玉都惊奇地看着陈讳轲,“他怎么也会如此?”
汤玓此刻思绪混乱,面颊红了起来。她忽然看到了房中父亲的身影,父亲竟也拿了刀,刀尖指的是陈讳轲!
“你们要干什么!”汤玓手中的补品掉到了地上,她如何愿意见到这些情景?她不知还有更血腥的场面在等着她。“你快走吧,我爹武功很高,还有我夫……还有蓝玉,你打不过他们的!”
陈讳轲回头望着她,“为什么你要是汤和的女儿?”问到最后,他的表情竟变为痛苦。
“啊!”汤玓见到他月白色的长袍上绽开了一朵鲜红的花,花蕊是一把匕首,匕首柄上握着一只手,是蓝玉!
若陈讳轲用剑尖指着蓝玉,以二人之间的距离,蓝玉伤不到他。可他是将剑架在蓝玉颈中,给了蓝玉用短刃伤他的机会。
蓝玉笑了,得意与奸诈俱在,但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那里。他没有真正见识过陈讳轲的剑到底有多快,等他见到了,鲜血已从他颈中涌出,他只有带着一丝笑意倒了下去。
汤玓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溃了。
陈讳轲是右肋中剑,伤及肺脏,微有些站立不稳,汤玓恰在这时扶住了他。
“玓儿,你先回房去!”汤和没有想到蓝玉一招之内就被杀死,他和陈讳轲难免要再拼命打一场了。
汤玓不解,“他已受了重伤,就算他失手杀了蓝玉,先给他疗伤再来处理不好吗?”说起蓝玉,她竟流下了泪,心中想道:“我虽不爱你,你却真心对我好。”
“咳咳……听你爹的话,不要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陈讳轲一边咳嗽一边说,语气不容否定。他慢慢挣开汤玓的手,对汤和说道:“你剑伤未愈,我也受了伤,你有刀,我有剑,我们公平打一场……咳咳……现在看来,无论今日是胜是败,我都没有机会杀朱元璋了!”他忽然拔出了插在肋上的匕首,一道血柱溅到了汤玓身上。
汤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你就是刺伤我爹的刺客?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陈讳轲的剑已刺向汤和,鲜血不断地从他的伤口向外涌。
汤和与陈讳轲交战过,对陈讳轲通神的剑法略有心得,他只能抢攻,迎着陈讳轲刺来的剑尖,他一刀劈了下去!
刀剑没有任何接触,两人都退开了。他们都有伤,都不敢以硬碰硬了。
“我可以等到你的血流干。”汤和看到陈讳轲的白袍已红了大半,嘴唇也开始泛白,他已经流了不少血,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
“是吗?”剑尖已指在了汤和喉头,陈讳轲才吐出两个字。他知道人说话,精神多少都会有所放松,就在那一瞬间,他出剑了。现在只消轻轻一动,汤和的命就不在了。
“为什么要杀我爹?”陈讳轲不会再因为汤玓的话回头了,一旦回头,他的命就等于交给汤和了。
“为人子女,我现在完全可以帮我爹杀了你。”陈讳轲知道汤玓所言是天经地义,但他的心仍被刺痛了。心痛也要强忍着用坚定的眼神盯着汤和,因为眼神能暴露他的状态,刀还在汤和手中。
“汤将军,我们各退一步,请行个方便放我走。”汤玓就在身后,陈讳轲没有勇气在她面前将剑刺进汤和的喉咙,但他一弃剑,难免成为汤和刀下之鬼,血已经流太多了。
“如果你信得过我,放下剑。”汤和将宝刀抛了,他确定陈讳轲不会出剑杀他。
陈讳轲露出了笑容,手一松,软剑“当”地落地,他的身子也慢慢软了下去。
汤玓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瘫坐在地,她相信父亲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但是,她错了,汤和是忠臣。汤和虽不重功名利禄,但汤和忠君,这就是将军与游侠的区别,在她来不及叫出声时,汤和已捡起宝刀,斩向了陈讳轲的头!
刀奇迹般地被挟住了!陈讳轲用两根手指一把挟住了汤和的刀!这是他最后一丝力气,渐渐的,他眼中汤和那惊愕的面孔模糊了起来,他没了知觉……

“你是谁?”
“我是你伯父。”
“什么!”陈讳轲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前是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僧,一间整洁的禅房。
“你醒了?”老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大师是?”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伯父!”陈讳轲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老僧,他脑中几乎没有对陈友谅的印象,但老僧一双剑眉、一对凤眼以及自然流露出的威严,让他不得不信眼前的老僧竟是“死了”十几年的陈友谅。他一把抱住陈友谅,“哇”地哭了出来,差不多从出生之后,他就没有受过亲人的呵护,乍遇亲人,他还掩饰什么,该宣泄的都宣泄出来吧。
“孩子,”陈友谅抚着陈讳轲的背,“来,跟伯父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讳轲抽泣着,“讳轲。”
“嗯,”陈友谅问道,“是定边给你取的?他,他可还在?”
“在、在,他老人家好好的,只是因为您不在而心情一直不好。我尽快找到他,带他来见您,张伯伯肯定会很开心的!”陈讳轲年轻的一面露了出来,真的,年轻的他曾背了太多重担。
陈友谅慢慢从陈讳轲怀抱里挣脱出来,“不要告诉定边,他知道我还活着,会举旗造反的。”
“伯父不想复国吗?”
“你可知我因何而来?是朱元璋一纸书信到姑苏寒山寺把我请来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陈家还有你这么一个后人。”
“什么?”陈讳轲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初见陈友谅。
陈友谅说道:“当年鄱阳湖之战,大败之前,你爹带来一个亲兵与一个包裹。那亲兵与我形貌甚似,他换了我的铠甲穿上,而那包裹里则是一套僧衣……虽逃过大劫,但我害死了那么多弟兄,尤其是友璧。我便真心出家为僧,天天为当年争霸路上死去的人诵经……后来朱元璋征讨张士诚不利,苏州城外,我救了他一命,我们也握手言和,那么多年,本来就没有仇怨,视为死对头,又为了什么?这些年我在寒山寺出家,他也从未寻过我的麻烦,如今太平盛世,他那些手下打得蒙古人深居大漠,我有何必再掀战祸,连累苍生呢?”
陈讳轲默默听着,此事竟是如此曲折。
“好了,孩子,你可知有多少亡国之君都曾感慨过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坐江山不如当游侠,你武功好,又爱抱不平,在江湖上走走多快活!就算你以武乱禁,官府容不下你了,你也还有个去处。”
“哪里?”
“西域,祁连山,那是避世桃源。”
陈讳轲脑中浮现出连绵的雪域,那里荒无人迹,去那里,或许真可以逃避一切俗事。
“孩子,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这是南京护国寺,马给你备好了,去闯你的江湖吧!”陈友谅高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有心人在护城河畔相候,你若有意,带她一起走吧。”
陈讳轲含泪拜别伯父,骑了一匹瘦马,离开了。
护国寺不远处的禁宫勤政殿内,朱元璋轻叩龙案,“攻心为上。”。

五 尾声
陈讳轲骑着瘦马出了南京城。
风中,汤玓窈窕的身影立于护城河畔,她等他良久了。
四目相对,还是她先开口了。
——你要去哪里?
——上山,祁连山。
——你,还会让我再见到你吗?
——随缘吧!
他在马上,她在马下,二十几个字,一段有意者有感,无意者无感的对白。
陈讳轲闭上眼睛,一提缰绳,策马扬尘而去,只留汤玓站在风中,形单影只。
她折下护城河畔的柳枝,决意为他守候,这一守,不知要过上几十个春秋……(完)
发表于 2010-4-3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短短的篇幅,就将爱恨情仇写的淋漓尽致
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10-4-3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沙发 的帖子

谢谢,我是初次行走江湖,谢谢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发表于 2010-4-4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来给你顶一个,不错,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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