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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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他就一个人，一柄剑，连败河北双雄、山东五虎，一夜成名。

那一年，他二十岁，意气风发，又少年老成。

他为人谦逊低调，性格却高傲孤僻。他总是独来独往，江湖上很多人都认识他，但没人能和他成为朋友。

这一日，他来到山西太原府，住在“蓬门客栈”。

这“蓬门客栈”颇有来历，掌柜原本是江湖中一位前辈人物，后来金盆洗手后开了这间客栈。当时山西一带比较混乱，绿林并起，强人横出，但这“蓬门客栈”却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生意，从来没有人来滋扰生事。

午后，他在客栈大堂靠里的一个角落里喝酒，听江湖豪客们谈说着新近的各种江湖传闻。没过一会儿，客栈里进来了五个穿一色短衣劲装的汉子，看样子应是同门师兄弟。这五人中带头那个中年汉子步履稳健，太阳穴微微凸起，眼神中有一股掩藏不住的精光，内功修为显是不凡。他后面四个较为年轻的汉子比他则要差上一截。店小二见有客人到，便上去招呼入座。带头那汉子一摆手，说道，
“这个小兄弟，麻烦你去请周掌柜出来一下，我们有点事要找他老人家。”
“几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掌柜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不愿见外客，客栈的事已叫我暂时代他打理，不知道几位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否由我转告我们掌柜？”店小二很客气地说道。

五个汉子中一个年纪较轻的似乎还不知道这“蓬门客栈”的来头，竟毫不客气，一面口中说着“你算什么东西”，一面伸手便想推开店小二直接去内堂找那位周掌柜。哪知这一推之下，那店小二依旧脸上挂笑，身子却纹丝不动。那年轻汉子一急之下臂上使力，自己脚步不稳，竟被反震得连退两步，一脸惊怒。中年汉子连忙喝退那人，转向店小二一拱手，道，
“小徒无知，冒犯了小兄弟，还望海涵。在下玄武门欧阳胜，想向小兄弟打听一个人•••”

他正端起酒碗欲饮，碗到半空中，听到那欧阳胜说的话，心中暗暗一惊，我从未跟玄武门打过交道，他们找我何事？当下心中思量，一抬手把酒喝了。

店小二并不隐瞒，直言他确是住在店中。欧阳胜也不提找他何事，只是要店小二把他请出来。店小二眼光望向他所在的角落，只见他缓缓放下酒碗，站起身，向欧阳胜走来。

欧阳胜朝他一拱手，含笑道，
“久闻独孤少侠年少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不知独孤少侠如何称呼？”
他微微含笑瞧着欧阳胜，淡淡道，
“贱名不足挂齿，不知前辈找在下所为何事？”
“独孤少侠不愿透露大名，也无妨。在下玄武门欧阳胜，奉掌门师兄之命，请少侠到玄武门作作客。掌门师兄听闻少侠一人挑了清风寨，很是钦佩，本派与清风寨原本也有些纠葛，少侠帮了本派一个大忙，掌门师兄想亲自向少侠道谢呢。”那欧阳胜满脸堆笑，说得甚是亲切。

他想，早闻玄武门掌门欧阳亭蛤蟆功乃当世一绝，不管他玄武门是否真的只是想向他道谢，能见识一下这欧阳亭也是不错的。他年轻气盛，虽然知道如果对方不怀好意，自己便是身赴龙潭虎穴，但越是凶险的事情越能激发他内心的那股豪气。当下也不多加思索，便即答应了。

欧阳胜见他答应地十分爽快，心中略有些讶异，不过甚是欢喜，谢过那店小二，客气地引他往玄武门去了。




二、

那玄武门位于山西以东的太行山上，掌门人欧阳亭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凭他一己之力，从建派到如今不过三四十年时间，已使玄武门在江湖上名声颇响了。不过他门下弟子却十分不济，连他的皮毛也没学到，几个师弟武功也差他甚远，难及他十之一二。

太原府离太行山不远，不过他们一行六人走的缓慢，遇到市集便停下来好生吃喝，到第五日上才来到太行山脚。

玄武门众弟子见欧阳胜等归来，便急忙去通报掌门人。他由欧阳胜陪着，在正堂休息。他略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看这玄武门宅第装饰并不华丽，但简约中却仍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贵气。不一会儿，欧阳亭便在几个弟子的簇拥下出来了，看样子，至多不过六十来岁的年纪，穿白绿丝绸大褂，中等身材，一头黑发束在脑后，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只是这欧阳亭修为之高，深不可测，犹如一片大海，他实在无法看到平波细浪下面究竟藏了多少汹涌的暗流，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他和欧阳胜等一齐站起身来，向欧阳亭问好。
欧阳亭哈哈一笑，让大家都坐下，捋了捋胡须，对他笑吟吟地说道，
“这位就是独孤少侠吧，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很好，很好，哈哈哈。”
“欧阳前辈过奖了。”他脸上微微带笑，淡淡说道。
“听说你一人一剑连败河北双雄、山东五虎，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啊。前阵子你又去把清风寨挑了，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哈哈哈。”欧阳亭笑声十分爽朗，豪迈大气，但听在他耳里，却是没有任何亲切之感。
“晚辈在河北、山东乃是侥幸得胜，惭愧得紧。半个月前，听闻清风寨作恶多端，一时气愤，便去闹了一番，不知前辈也有除之之意，在前辈面前献丑了。”他说得十分谦逊恭敬，但语气却不卑不亢。欧阳亭心中也对他暗暗赞叹欣赏。
欧阳亭又捋了捋胡须，道，
“老夫今日请少侠前来，一来是想见见少侠，感谢你替老夫除了清风寨那一帮恶人，二来，老夫曾有一口‘削风’宝剑，原本是打算派人送去大理给段皇爷作寿礼的，哪知途中被清风寨抢了去，料想此剑现在已到少侠手中，还望少侠能归还老夫此剑，以了老夫对段皇爷的一点心意，老夫身边另有几口宝剑，少侠可随意挑一把去，算是老夫对少侠的一点歉意。”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欧阳亭邀自己到玄武门作客多半和自己从清风寨所得那把宝剑有关，只是他不知那把剑就是大名鼎鼎的“削风剑”。他对那把剑本就不怎么在意，既然那是欧阳亭送给大理段皇爷的寿礼，自己更没有理由据为己有。于是向欧阳亭道，
“晚辈确实在清风寨得了一口宝剑，不知是否便是前辈的‘削风’宝剑？”说罢，便取出宝剑交给欧阳胜。

欧阳胜将宝剑递予师兄察看，欧阳亭一看之下，满心欢喜，果然是准备送去大理的那把“削风剑”，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容易。他听闻那姓独孤的少年高傲自负，性情桀骜不驯，今日一见，却这般谦逊有礼。他心中虽然仍有些疑虑，但既然剑已到自己手上，也不怕他能耍出些什么花招诡计。当下哈哈大笑，口中称谢，并邀那少年去后院品茶赏花，在玄武门多逗留几日。

那少年左右无事，也不推辞，便随欧阳亭往后院去了。




三、

他既不懂花，对茶道也知之甚少，欧阳亭介绍一段，他便点点头，随口称是。欧阳亭见状，便适时打住话题，转而说起各种江湖轶事，其间有意无意探寻他师承来历，见他不答，也就不再多问。

正聊间，忽然右首花林后传来阵阵琴音。他对音律原也是一窍不通，但这琴声入耳，却是特别亲切熟悉，心中有种似多年不见的朋友偶然相逢的感觉。仿佛在夜雨纷飞无人的街道独自漫步，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辰，有些许的伤感，但又欢喜于夜雨的清新宁静，唦唦唦唦，唦唦唦唦；仿佛在黄昏的屋顶看浑圆的夕阳坠落山头，有种温暖，又有种苍凉；仿佛在落叶秋风中舞剑，一招一式，酣畅淋漓，舞到最舒泰处，蓦然回首，见一孩童正痴笑着望向自己，凝神一看，那孩童却消失了，再一凝神，自己也跟着消失了。

琴音渐止，他方始回过神来，见欧阳亭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自知失态，他想表示表示歉意，却说不出话来，只向欧阳亭微微一笑。
欧阳亭道，
“小女自幼喜爱音律，常自弹自赏，少侠见笑了”。
“晚辈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听这琴音悦耳，不禁神往，让欧阳前辈见笑了。”他随口答道。心想，这抚琴之人原来是欧阳亭之女。

他在玄武门住了三日，便向欧阳亭辞行下山去了。听闻四川成都有位关老爵爷，乃是三国时期一代名将汉寿亭侯关云长的后人，刀法神妙，西川第一，只是恬淡高远，长居成都，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他早前便很想去拜访拜访这位关老爵爷，下山后，没什么事，就择道西南，往成都方向去了。



四、

江湖纷争，风云变幻。三个月后，少年从四川来到豫北，一路上听江湖人士谈论，玄武门竟然同缥缈峰灵鹫宫在太行山上大战一日一夜，两败俱伤，灵鹫宫薛飞、薛立两位宫主当场丧命，玄武门一派则几乎被灭门，掌门人欧阳亭身受重伤，只勉强剩得半条性命。灵鹫宫就此没落，而欧阳亭也心灰意冷，隐居白驼山，再不涉足中原。

他大惊之下，一路仔细打听，才得知，原来半年之前，灵鹫宫大宫主薛飞的独生爱子薛天养在山东被欧阳亭一掌打死，适逢薛飞、薛立正闭关练功，众弟子未敢打扰，灵鹫宫才迟迟没有动静。薛飞、薛立一出关，就听说薛天养竟被欧阳亭打死，怒不可遏，当即率众向玄武门寻仇。当时他正在蜀中拜访关老爵爷，江湖上的事一概不知，没想到，仅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两个名声正旺的大派就这么从江湖上消失了。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欲望，想再上太行山去看一眼。他跟欧阳亭只一面之缘，本没什么交情，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始终有一种模糊的遗憾感。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照在他腰间长剑的剑柄上，闪闪发着金光。那是欧阳亭当日赠予他的“青鸿”宝剑，他一直带在身边，斜眼望去，竟不禁生出些伤感之情。

是夜，他随意找了间客栈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启程，不一日，已来到太原府。路过“蓬门客栈”，想起三月前的情景，微微一笑，也觉得有些饿了，便进去吃了点东西。此刻天色尚早，从客栈出来后，他便继续赶路。刚出太原府不远，就听见两声惨叫，他一提气，展开轻功，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三个恶汉抢了路上两个行人的马匹，还施手打死了马主，朝西北方向奔去。他陡生豪气，要与这奔马比比脚力，却忽然见身边一个花影闪过，身法之快，轻功之高，从所未见。这少年生平对任何事都兴趣冷淡，唯独痴迷于武学，一见高手，便欲与之切磋比试，当下迈开大步，径追这花衣人，却将那三名恶汉的事抛诸脑后了。

话说他去追那花衣人，那花衣人却是去追那三名恶汉的。那三人所劫马匹并非良驹，虽一时奔跑迅疾，却终不如那花衣人的脚力持久，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被花衣人追至身后。那三人心知逃无可逃，便跃下马来，抽出兵刃，摆了个阵势。花衣人也随即止步，一看之下，竟是个老乞丐。

他站在远处，不欲插手那老丐与三个恶人间的事情。从那一跃之势来看，尽管那三人武功都不低，却远不及那老丐，想那老丐片刻之间便可收拾了三人，那时再去找他切磋即可。果然，不出十招，那老丐便了结了三个恶人。他也不转身，背对着这少年，朗声说道，
“这位小兄弟，你是追‘黄河三霸’而来，还是追老叫花子而来？”
少年闻声走出，也朗声说道，
“晚辈乃是为前辈而来”。
那老丐转过身来，一脸花白胡子，面色和润，目光炯炯有神。道，
“所为何事？”
“不怕前辈见笑，晚辈生性好武，见前辈你武艺精湛，便想请教几招，以解心头之痒。”

哪知这老丐也是个极好武之人，在奔行之时，已察觉这少年内功深厚，造诣不凡，略生爱才之心，只是不知他来意。眼下见他说的也较为诚恳，便不再戒备，心中甚是欢喜。

他见那老丐脸露微笑，却不答话。正迟疑间，忽然那老丐疾奔欺近，手臂暴长，抓他左肩。他沉肩避过，正欲反击，那老丐却早已变爪为掌，攻他腰间。他跃起避过，出右掌击向那老丐背心，那老丐转身右手递出，拿他右腕，他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变掌为爪，施展擒拿手法，也去拿那老丐右腕。片刻之间，两人已拆了五十来招。忽然那老丐左臂一圈，右掌平平推出，威力甚大，他不敢硬接，连退三步，跃出圈子，向那老丐作了一揖，道，
“降龙十八掌！原来前辈果然便是丐帮徐老帮主。”
那老丐哈哈一笑，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少侠武艺高强，内外兼修，再过几年，老叫花子就不是你的对手咯，哈哈哈。”

他虽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信，却也知道先前徐帮主并未出真力，若是全力相斗，自己二十招之内必败无疑，别说几年后，便是再过十年，自己也未必能和徐帮主打个平手。

徐帮主顿了一顿，又问道，
“少侠年纪轻轻，内功便有如此修为，不知师承何处？”
他望着左首天空，呆了片刻，道，
“晚辈的武功乃一位世外高人所授，只是恩师不欲外人知晓有关他的事情，还请前辈见谅”。
徐帮主也不再多问，伸手拍拍他肩膀道，
“咱再去比比酒量如何？”
“奉陪！”
“哈哈哈哈”
••••••




五、

三月不见，太行山玄武门已完全换了一番景象。欧阳亭心灰意冷之下，远走白驼山，临走时却一把火把自己几十年的心血烧成了灰烬。少年一路惋惜慨叹，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后院，当初品茶赏花之处，那片花林现在已化作满地焦炭。他轻叹一声，不再逗留，便即下山去了。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一转眼，已过了二十多年。当初那个谦逊低调的少年，凭着极高的天赋，以及对武学一道几乎忘我的痴迷和独有的领悟，已是纵横江湖，一柄长剑败尽了天下高手。无名独孤已成往事，取而代之的则是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魔独孤求败”

这一日，他来到衡山山脚，在一间破庙中休息。时至黄昏，不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细听之下，知是三位高手来了，他打起精神，准备随时应敌。哪知脚步声到庙外即止，并不来攻，过了一会儿，竟悠悠传来一阵琴音。他眉头一皱，要看看对方玩什么花样，便继续静坐。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心中猛然一动，随即一跃而出。一看庙外景象，不禁暗暗心惊，只见一青衣少女手抱古琴，盘膝而坐，正自抚弄，一持长剑青年、一持单刀汉子分立左右，成三角之势，而四面八方则有无数条毒蛇朝这破庙梭来。那青年与那汉子见他出来，也不打话，就上前相攻，他身边没有兵刃，以一双肉掌对这单刀长剑原也不惧，只是这许多毒蛇却不好打发。

当下，他催动内力，掌风到处，对方非避不可，他是九攻一守，对方九守一攻，差距明显。可是那遍地的毒蛇却甚是缠人，极难对付，若稍不留神被咬上一口，就大大不妙了。五十余招过后，他逐渐寻思到，对方二人皆服食或身上佩戴了避蛇药物，守势又甚是严密，只求缠住自己不放，自己大部分注意力都须放在那群毒蛇上，实在缓不出手来了结这二人，群蛇定是受那少女琴音指引，须得先制服了那少女，否则如此斗下去，情势不容乐观。计较一算定，他即呼呼两掌击向二人，那二人见掌势甚猛，只得退避，哪知他这两掌竟在半途陡然变了方向，凌空击向群蛇，蛇势一阻，他便朝那少女方向急跃而去。那青年大惊，向那少女大声叫道，“欧阳世妹小心”！那少女正凝神抚琴，听到那青年叫声，心中一乱，又见他至上而下一掌击来，其势甚猛，慌忙之下从琴底抽出一柄长剑，往前胡乱一砍。他这一掌气势虽盛，实际上却轻灵多变，可上可下可左可右可伸可缩，可变掌为指变掌为爪，这一招既出，那少女已是非中不可。然而招到一半，他听那青年口中叫道“欧阳世妹”，竟不禁呆住了，就这一迟疑下，火光电石间，右臂已被少女手中长剑砍下。

那青年与那汉子俱惊异不已，那少女则更是目瞪口呆。不过三人即刻便回过神来，眼前机会天载难逢，少女一剑即收，便又往他胸前刺去，那青年与那汉子则长剑单刀都往他背心砍去。

他右臂既断，惊怒之下再无他念，左手一搭一撞，已夺过那少女手中长剑，回身连刺，那青年与那汉子皆双手齐腕而断，单刀长剑脱手，他身形略进，左手一伸一缩，仿佛只是一招，那二人就都长剑穿胸，登时毙命了。他再回过身来，剑尖指向那少女，见她已闭上双眼等死，心中又掠过一丝怜意。

此刻琴音既止，夕阳骤盛，群蛇皆尽遁去。他长叹一声，抛下长剑，拾起地上断臂，转身去了。


那以后，江湖上就很少再听说独孤求败出没了。有人说他隐居仙山，只偶尔来中原看看有没有新出的高手；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就在某个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仍时刻关注着武林动态；也有人说，他已厌倦了江湖，与一只巨雕为伴，常年深居高山，再不过问江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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