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的武侠观

碧海潮生

最近在写一篇关于《蜀山传》的文章，主要是讨论蜀山和新武侠的关系。

有几点基本看法，先罗列一下：

1，真正的武侠小说，根基应当是充分的道德感，是“侠”而非“武”，从这点来说，鹿鼎记不是武侠小说，笑傲江湖在很大程度上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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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什么而打？”，这个问题对于动作电影和武侠小说都是同样的困难。无论有什么样的原因，事实上，金庸最后走向反武侠的《鹿鼎记》，既是他写作逻辑的必然，也在实质上宣告了武侠小说时代的结束。

3，《蜀山传》中过于强烈的正邪对立，在现在只会让读者感到鸡肋。金庸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做过很多尝试，但最后的出路却是消解了武侠的道德根基。凤歌的《昆仑》，实际上是神雕的路径，但是神雕恰恰是金庸最糟糕的小说。凤歌的另外缺点，就是他太忘不了自己搞过古代数学的研究，忘记了小说是一种结构性的呈现。


用道德这个字眼来描述，也许会引来过多不必要的争论。那么我不妨使用另外的词来表述这个意思：伦理规范。

事实上，我始终认为，通俗文学，无论是前武侠时期的游侠、公案，或者不搭边的爱情小说，是最能够反映此一时代人的伦理观念的。实际上，在伦理规范的保守性上，通俗小说远远超出文人独立创作的小说。更早的变文、戏文也莫不是如此，不信拿金瓶梅、儒林外史、红楼梦与三言二拍等作比较即知。从这点上来说，通俗文学是彻底保守性的一种文学样式，而文人独立创造的小说往往能够表现出一种超越性，当然，后者中也有许多陈词滥调。

因此，我觉得新武侠从一开始就是要克服这种伦理危机，相应的，梁羽生引入的是阶级，用被压迫者的反抗来重构武侠，梁的侠客无论是清雅的书生，还是江湖的游士，往往都是站在被压迫者的立场上去反抗，而梁笔下的反角，多数都是压迫者或者其走狗、帮凶。古龙则纯粹是一种个人化的选择，个人的自由成为了古龙武侠的根基。

而金庸的态度是游离的、暧昧不清的。他使用过国家和民族这些概念，“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是道德感在金庸那里，从来不会非常的亢烈，在《天龙八部》 中，金庸已经试图用普遍的道义和人性去超越国家、民族之界，而这种彻底的调和，则是《鹿鼎记》，鹿鼎记中，夷夏之辩以陈近南的死和康熙的明君形象这种鲜明的成败而结束，国家那种对立中所显露的道德感，被金庸彻底敉平了。而韦小宝，这个出身妓院的小混混，是这部小说的最大赢家，不正是鲜明的反讽么？

我前天回复静水兄时说，鹿鼎记作于1969年，完结于1972年。1972年是大陆文革实质性失败的第二年，1970年代也是60年代全球性左派运动的退潮之时。这并非是一个偶然，在金氏武侠已经走入反武侠而山穷水尽之时，外部的世界已经开始了新的一轮伦理规范的重塑，而宏大叙事的结束，以及新自由主义在全世界胜利的开始，也意味着新武侠时代的落幕，因为后者恰恰是生存于宏大叙事的土壤之上。

[ 本帖最后由 碧海潮生 于 2010-12-18 20:10 编辑 ]

普_渡_众_生

嗯，侠比武，更重要一些，楼主所说在理。

shaolinpai

非也,鹿鼎记最大的赢家是康熙这样的明君.何谓道德?从书剑的民族大义到天龙的天下苍生到古龙的自我觉悟,都是道德,且越来越真实,金庸作品的道德观念不是消解,而是深化.

杨八横

以武犯禁而演侠，最终还是要落在一个侠字上。
对武功天马行空的描写固然吸引人，但老金怎么看自己笔下的武功就不知道了。

血刀

从个人来说，古龙更像一个侠客，快意洒脱。梁羽生则是一个书生。而金庸在除了是一个书生之外，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和社会活动家。他与前面两者的区别，在于他对现实和政治的积极关注。

血刀

我个人认为，讨论金庸的武侠小说，不能脱离金庸这个人。

碧海潮生

笑话，梁羽生对于政治的关注哪里会小于金庸，搞清楚梁是个左派。

血刀

是个左派又能怎滴？金庸对于政治的见解、热情和积极度超过梁羽生，在他的小说亦是如此。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武五陵

碧海可以用抽屉文学的形式，把这个贴子一直续下去

碧海潮生

从还珠楼主到金庸：新武侠视野下的《蜀山传》
《蜀山剑侠传》 还珠楼主 新浪共享TXT版

这套书是在公交车上用手机读完的，细部记忆多不准确，无从核对原文，以下都是信口开河，较真者请回避。

对于近几十年的读者而言，《蜀山传》和它的作者还珠楼主，都是一个相对较为神秘的名字。梁金古温黄，以及卧龙生、诸葛青云、萧逸等等羽翼，构成了现在关于新武侠的一种主流认知。近十年以来，大陆新武侠甚嚣尘上，小椴、凤歌、步非烟等作者的崛起，是新武侠系谱上又增添了新的一条线索。然而，武侠并非从1950年代的龙虎斗京华和书剑恩仇录开始，民国时期的武侠作品，尽管新旧不一参差不齐，但已经包含了诸多日后新武侠的元素甚至是母题，而《蜀山传》正是其中重要的一支。

《蜀山》中最为人称道的是还珠楼主的想象力，以及在小说中驾驭各种文化元素的能力。当然，它的缺点也同样明显，过于强烈的正邪对立，削弱了它的可读性。而人物过多，支线太杂，也同样使结构显得有些拖沓和重复。这些优点和缺点，我们都可以在日后许多新武侠小说家身上看到，以气魄和丰富性而论，新武侠中也惟有金庸的《天龙八部》可与《蜀山》相媲美（抱歉！我没读过黄易）。

还珠楼主的想象力之奇，在后来的新武侠中也无人能超出，凤歌的《沧海》似乎有些这个苗头，不过又落入了对历史的过分牵强和滥用。还珠楼主对于古典的知识未必高明，但是涉及广泛却是无疑的，而且他对这些元素的运用，都是一种工具性的，搭配合理点缀得当，却不会喧宾夺主。在对于这点的继承上，金庸无疑是最成功的。老实说，金庸的长处并不在什么国学功底深厚上面，而是能够将这些古典的元素运用得宜，这才是小说家的才情。梁羽生的诗词、凤歌的算术，虽然偶尔能使人惊奇，但是过分的铺陈和滥用，则显然会妨碍整个小说的铺展。武侠小说成功的关键，终归还是在叙事上面。

《蜀山》中正邪对立过于强烈，而且双方的力量远非平衡。无论是毒龙尊者、许飞娘或是红花老祖等反角，虽然作者极力铺陈其神妙，然而无一例外都轻易地败在峨眉手中。而且这些邪派的面目都过于重复和单一，他们往往是道德上有明显瑕疵，滥用武力，下焉者则是生性凶淫云云，这种描述充满了道德上的厌恶和快感。相反，作为主角的峨嵋派则无疑不是嫉恶如仇心性坚定，道德上几无瑕疵，正邪双方在道德和法力上的悬殊，使小说本身的张力大大减弱。在还珠楼主的时代，这种过于强烈的道德感，尚且不会严重的问题，但是时过境迁之后，小说的魅力和可读性就大大打折，不得不说是受此之累。

这种道德感的饱满，是传统公案小说等通俗文学的一致特征，他所适应的是一套坚固的道德观。然而，伴随着这种坚固的道德观念的瓦解，道德感的饱满也逐步消解。武侠的根基，也就是“武为何用”逐步从自明的前提，变成了一堆千疮百孔的疑问。梁金古在各自的小说中都回应了这个问题，梁羽生以左派的热忱，在武侠中注入了阶级观念，正邪的对抗中充满了阶级反抗的激情。然而，梁氏的实践并不成功，过于教条和僵化的模式，使梁氏的很多著作都显得粗糙、枯涩。当然，梁氏对于小说的驾驭能力，相比金庸也显出薄弱许多。古龙的回应，则是一种个人化的解决之道。

金庸也有过这样一个过程，不过金庸既非梁羽生那样立场鲜明的左派，也不似古龙要做一个自由彻底的侠客。在书剑一直到射雕三部曲、两部飞狐中，夷夏之辨的张力，始终构成了主人公行为的道德基础。金庸笔下的侠客，已不仅是然诺重义，无论是陈家洛、胡斐或是郭靖，对于异族的反抗都构成了他们行为的正当性来源，“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然是提出于射雕，但却是金庸早期小说中一致的标准。神雕中边缘人出身的杨过，最早质疑了这个标准，但是杨过最后向郭靖的回归，仍然表明这不过是早期金氏道德的一次内部消化。夷夏之辨成为金氏武侠最常用的母题，也表明作为通俗文学形式的武侠小说，是多么契近时代的氛围。

这种张力的真正松动，是在1963年开始创作的天龙八部中，这本书的主角，一个是曾被当成汉人的契丹人，一个是汉化的大理人，还有一个是置身种族之外的出家人。夷夏之辨的动力至此已经呈现衰竭，乔峰式的侠客开始寻找新的道德出路，最终乔峰的死结束了金庸早期的道德基础。1967年，金庸开始创作笑傲江湖，这本书中剥离了民族和朝廷，几乎是一个纯粹自足的江湖世界。但是全书又无处不是在写政治，金庸自道“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书中所描述的正如金庸本人在后记中所言，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坏人当政。无论是名门正派，或是日月神教，他们的行为都是同一黑暗，一丘之貉。令狐冲师父岳不群心机费尽最后仍不免身败名裂，表明了以正邪对立的二元道德观至此彻底破产。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令狐冲终于不免成为隐士，则不妨视为这一道德观的挽歌，1972年完结的鹿鼎记是金庸最后一部小说，出身妓院的小混混韦小宝是本书的最大赢家，而以异族入主中原的康熙，成为作者认可的“尧舜禹汤”同样的明君，这两个结果，既颠覆了传统的侠义观念，也颠覆了夷夏之辨的道德基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武侠的盟主金庸，已经抵达了反武侠的路口，因此，金庸选择在《鹿鼎记》之后封笔，从他的写作逻辑而言，也是自然而言的结果。

鹿鼎记作于1969年，完结于1972年。1972年是大陆文革实质性失败的第二年，1970年代也是60年代全球性左派运动的退潮之时。这并非是一个偶然，在金氏武侠已经走入反武侠而山穷水尽之时，外部的世界已经开始了新的一轮伦理规范的重塑，而作为一种充分体现民间伦理规范的文学形式，武侠小说在金庸之后，也已经告一段落。

落花怜楹月

凤歌的《昆仑》，实际上是神雕的路径，但是神雕恰恰是金庸最糟糕的小说。
表示泪流满面。。。我最喜欢的金庸小说。。。。
《蜀山》中正邪对立过于强烈
过去的电视剧小说中。。。正邪之说感觉界限十分清明。。。。正派就是正派。。。反派就是反派。。。。害我当初喜欢的那些大奸大恶之人还得悄悄的喜欢。。。。生怕说出来之后被人鄙视。。。

弹指之间

说梁是左派，楼主对梁和梁的作品有多少了解？

amm

碧海大侄子的文章越来越富于战斗性了，无论是观点还是行文。
不过还是太毛糙。尤其是论证的时候，只选对自己有利的材料才用。
不过你这水平，在这折腾倒也足够。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顺便问一句，关公战秦琼，也许真的可以打得不亦乐乎吧？

武五陵

原帖由 弹指之间 于 2010-12-27 21:29 发表
说梁是左派，楼主对梁和梁的作品有多少了解？

梁是左派这件事是公认的吧？

欧阳锋

原帖由 武五陵 于 2011-1-12 21:15 发表


梁是左派这件事是公认的吧？

是啊，就这问题还都要讨论来讨论去，以前华山哪会这样！？所以说碧海的水平在这足可以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