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桂子月中落

雨落后弦

桂子月中落

     1

    杭州，灵隐寺。

    当下正值深秋之际，夜晚自是天寒月凉。早已过了熄灯的时辰，全寺上下黑黢黢一片，看不到一点灯火。只是在月光照耀下，点点轮廓才依稀浮现出来。虽然没有了白日的雄伟宝相，若此时有人能从飞来峰上眺望，自会观赏到另一番奇景。只不过，与往常不同，今天的夜，给人的感觉并非宁静安详，反而透着一点异样的阴气。

    跨过天王殿，在飞来峰的掩映下，有一眼天香湖。至于为何叫此名称，一时倒也没人能说得上，只知道此名乃创寺高僧慧理所提。当下，秋风中的天香湖，微波荡漾，秋意潺潺，却也非完全寂静。树叶的窸窣声中，偶尔传来一声声落子的声音。

“啪.”

    这声落子是坐在左边的一位僧人。浑圆的身材，半笑的嘴角，竟活生生一个弥勒转世。月光的映衬下，看不太分明他的袈裟是什么颜色，可以肯定的是那袈裟破旧不堪。他右手执子，左手握一串佛珠，用大拇指拨弄着，嘴里还无声地颂着佛经。

   “啪”

    坐那僧人对面的棋客，紧皱眉头，勉强应了一手。那人一身青袍，竟满是血迹。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光景，清瘦且高。腰间配了一柄长剑，拖到了地上。看那人脸色，死灰一片，显然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僧人细观棋盘，暗想片刻，又应了一手。这一下可点住了要害。那青袍客细细察看，白棋已连成城墙，毫无破绽，想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无破解之道，不觉心烦意乱起来。呼吸一个不畅，猛地咳嗽起来。

    那僧人看得可分明，见时机已到，大喝道：“问兄，得罪了！”凌空飞起一掌，直打向青袍客的胸口。掌风之下，棋子四散乱飞，棋盘崩裂。混乱中，那青袍客不躲不闪，硬接下了这一掌，顿时面色赤红，既而惨白，又是赤红，如此反复几次，张嘴“噗”喷出了一口浓血，溅得满桌都是。这一下,倒好像舒坦了许多。待气息缓和，用衣袖擦了擦嘴，起身施了一礼，谢道：“多谢方丈，灵隐寺方丈的灭相掌果然非同寻常。这下可舒服了。”

    那僧人还了一礼，笑道：“问兄过奖了。”既而又叹了口气，道：“这贼人也是歹毒，一拳竟封住了问兄三大穴道，导致气血不畅，主脉堵塞。若非我先以下棋搅乱问兄血脉走向，再借以灭相掌通透之力，倒也难破。如今问兄这等重伤，恐怕要歇息一段时间才能复原了。”

青袍客摇了摇头，冷笑道：“那些西域贼子会给我歇的时间么？”

    僧人正要说话，从旁跑来一个小和尚，朝僧人施礼，道：“禀方丈，南房沉禅师兄，西方沉色师兄，北方沉空师兄，以及东方沉明师兄，都在各自方向布好了十二金蝉阵，只待敌寇到来。”

    僧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几位长老呢？”

    小和尚回道：“灭字辈的几位长老也已经到了各个关卡，阻击敌寇。”

僧人点了点头，挥手叫小和尚下去。再一转头，青袍客已是满脸的愧意，说道：“我这下罪过可大了。把他们带到灵隐寺，只怕会扰乱了佛门清净之地啊……”

    僧人摆了摆手，道：“问兄这是哪里的话。此次西域五派入侵江南武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灵隐寺作为江南武林领头之辈，焉有不受侵犯之理？不过早晚罢了。如今托问兄的福，倒能有所准备，不至于被杀个措手不及，做了刀下冤魂。”

    一阵凉风吹过。停顿片刻，那僧人似乎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凑身上前，望着青袍客灰色的眼睛，低声问道：“问兄，你实话告诉我，江南武林剩多少实力?”

    青袍客表情顿时僵住，一时不答，转头盯着着天香湖上的波涛。过了片刻，转过脸来，已是泣不成声：“除清宵观与灵隐寺外，已全部被灭门了。”

    僧人一怔，缓缓坐回座位，低声唱起了大悲咒。秋风扫过，把他的袈裟吹得四散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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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火光大盛，隐隐听到厮杀之声。宋之问缓缓落下一子，道：“开始了么……”

    方丈一笑：“问兄不必多虑，下棋要紧。”说罢又应了一招。

   宋之问品了口茶，问道：“久闻贵寺灭字辈长老各个身怀绝技，不知是否属实？”

   方丈抬头，脸色有些肃穆，答：“是啊。灭鸿师弟的莲花腿，百米之内步步生花，少有人能逃出生天。灭尘师兄的大悲掌，传承北少林的衣钵，又加改进，自有开碑碎石的手段。如此的长老共有七位，贫僧受师傅错爱，当了方丈。我师兄弟七人手足连心，今日若有一人不测，那剩下几人不免也不能苟活于世了。”怅然了一会，瞬而又笑道，“这倒也是后话了。我们下我们的棋，恭候佳音吧。”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北少林等北方武林大派不派援助前来？”

   “南北武林自古不合。我们相斗，他们是乐地隔岸观火啊。”

    宋之问无语，向远处眺望，天王殿的火已经把整个夜色染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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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和尚扑倒在地，口吐鲜血，哭道：“方丈，沉禅师兄圆寂了!”

    又是一名，胸口还插着利刃，跪倒在地上，说道：“禀方丈，沉色、沉空二位师兄也去了。”说罢，一头栽倒在地。

    方丈举手落子，笑道：“你这块棋只怕活不了了吧？”

    杀声愈发近了……

                                                                             4

    一位长须僧人倒在方丈的怀里，嘴角流下一缕鲜血，饱经沧桑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师兄，我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那……那个金铃教教主被我一掌拍死在佛祖的像下……我……我不枉此生了……”话音未落，头向旁一歪，倒在了地上，和其他五人一样。

    方丈落子，冷冷地说：“这盘棋快要下完了吧。”

    宋之问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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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厮杀声渐渐低了下来。天香湖畔，又是一片静寂。

    从远处传来了不断挪动的脚步声，十个，百个，千个，叫人辨不清楚。棋盘上，方丈和宋之问已到了收盘的阶段，两人正因一块棋的死活而争执不休。

   “刷刷刷”，飞来峰上飞下三个人，稳稳落在了方丈和宋之问的面前。三人静静伫立了一会，为首的人向前施了一礼，道：“见过灭相方丈。”

    灭相刚要落下去的手抖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头也不转，厉声问道：“你们是谁，报上名来。”

    那人朗声说道：“吾等乃西域燃木寺诸僧，特地前来讨要百年前我寺慧理前辈遗落在贵寺的天香剑法。”

    灭相冷笑道：“尔等好不可笑！一来按照传说，天香剑法乃慧理前辈建我寺后所创，与尔等又有何干系？再来，若此事合理，又何必大开杀戒，扰乱佛门？”

   “只因贵寺诸僧皆不肯上缴剑谱，是以送了他们一程。”

    灭相无语，踌躇片刻，丢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面向澄澈的天香湖，对着清冷的月色，高声道：“天香剑法本是传说，据称只有落桂之夜才能寻得。汝等为这虚无缥缈之物，竟滥杀我寺众僧。灵隐寺百年基业毁在我的手里，我也无颜见各位前辈了。”转头面向宋之问，凄然一笑，道：“问兄，我法号灭相，却也灭不了这尘世众生之相，就此去了。我刚才下棋时暗卜一卦，算得今日你命不该绝。若是能逃出生天，重振江南武林的大业，就交给你了。”

    宋之问一惊，急道：“方丈，不可！”

    此话喊出，却是为时已晚。灭相趁众人不备，向前冲出几步，纵身跳入了天香湖中，溅起偌大的水花。月光之下，华美异常。

    宋之问大吼一声，不顾内伤，抽出了腰间的龙榆剑，一剑刺向那为首的黑衣人。方丈的笑容，长老的话，灵隐寺众僧的身影，都化在了这剑中。

    那黑衣人摇了摇头，向左一闪，抬手一掌，将宋之问的剑击落在地。

    宋之问一下跪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迷茫中，就着银白的飞来峰，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下棋时想到的两句诗：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

    宋之问大声吼出这两句诗，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旁边的黑衣人嗤笑道：“痴人，临死还不忘念诗。”长剑如雪，一剑挥下。

                              6

   “啪”

    是方丈在下棋吗？

    宋之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死。但他不想睁眼。

    突然，他感觉手腕传来了一阵阵暖气，是一阵阵纯厚的内力运行于经脉之间。他忍不住睁眼，看见了一位黄袍僧人握住他的手腕。旁边的地上倒下了一个黑衣人，竟看不出是怎么死的。周围的人像是受到了惊吓，四散开来，围成了一个圈。
      “你是……”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讲的是灵隐寺吧？好诗啊！可有下句？”那僧人面容慈善，望着宋之问。

    宋之问迷懵地摇了摇头。
       “那不如，不如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如何？”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僧人起身而立，对着黑衣人，朗声道：“你们这些西域贼子，敢来打搅佛门静地，滥杀无辜。我等是从北少林前来援助的，尔等受死吧！”

     说罢两袖一挥，袖中四射出无数的佛珠，竟是如此精准，个个砸中要害，黑衣人应声倒地。那佛珠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竟如颗颗桂子从天而降，阵阵清香扑面而来。

     宋之问看着这场景，喃喃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另有一队僧人从包住，个个武艺高强。打斗中，都是少林正宗功夫，黑衣人逐渐被消灭殆尽。

     宋之问又缓缓闭上眼。他不想，也没有精力去追究为什么他们来得那么恰当好处。脑海中，又隐隐浮现出灵隐寺众僧的身影，举手投足，竟是如此活灵活现。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

　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

(完)

豆大侠

哎，现在好的武侠太少了，金古梁温后再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