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何处笑春风

风尘絮

   这里叫桃花村，因种了大片的桃花树而得名，这里山明水秀，正是潜心修炼的好地方，而我的家就是围绕着桃花村的一条小溪，名为桃花溪。
   每到三月，桃花盛开时，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如娇羞的女子，妩媚多娇。
   五百年，足以让我化为人形，我喜欢这片桃花，更喜欢三月烂漫的桃花下的缤纷。
   那日，正倚坐在桃树上，太阳照得我有些昏昏欲睡。风一吹，树上的花瓣便轻落在我于桃花一样妩媚的罗裙上，忽听得一声：
   “姑娘不怕掉下来么？”
   我睁开眼，愣愣的看着来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高七尺一袭青衫，文质彬彬，好看的眼睛亮闪闪的，像落于桃花溪水上的阳光，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我虽在这村子生活了几百年，却从来没有跟村里的人接触过，因为人的生命总是那么短暂，昨月轮转，物是人非，我唯一会记得的，不过是这些桃树罢了，与人正式碰面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他见我不说话，知我吓到了：
   “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姑娘会掉下来，那么高的枝丫”
   我这才回过神来，却又不敢一下子跳下来，虽然这点小高度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但是对于一个凡人女子来说就显得有些高了，听别人说，人间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便娇声道：
   “奴家只是一时玩性起，忘却了，谢谢公子担心。”
   说罢，面露难色轻咬嘤唇道：
   “不知可否麻烦公子帮奴家下来，奴家……”
   他一听便会意，走到树下伸出双手，我轻轻一跳，正好让他接住。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间男子离得这么近，他的怀抱像三月的阳光一样温暖，他身上有着一种淡淡的香，似桃花一般轻柔的馨香。
   收敛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小声道：
   “多谢公子。”
   却是不敢抬头。
   他后退一步，向我揖了揖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知小姐芳名？只身一人在此，怕是家人会着急吧！”
   我抬头望向满目的桃花，几百年来，只有这些桃花一直陪着我，它们就是我的家人，便道：
   “奴家名桃花。”
   他一听，高兴道：
   “小生王玉，家住桃花村村口，在私塾里任教书先生。”
   我不知道下面应该如何接话，只得“哦”了一声便道：
   “我怕家人急坏了，先走了，公子告辞。”
   不顾他的惊诧，落荒而逃。而我却茫然未知，那一日的落荒而逃，却忘了把心拾回来。

  以后的几天，桃花依旧，阳光依旧，却再也没有那几日的闲逸心境，我固执的躺在那天与他相遇的桃树上，心里似期盼一个声音，又害怕那个声音，因那声音一响起，我便会乱了阵脚。虽知他在哪里住是哪家，却是舍不得女儿的矜持，哪怕去远远的看一眼也不曾，只是眼神会自欺欺人的不时扫向那个方向。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转眼桃花便不在了，我也该回到小溪中修炼了。每年若不是为了这烂漫的桃花，我根本不会出水来，今年却又如何迟迟不愿回溪？

   四月的溪水，还是有些冷，我的脚泡在溪水里，任冰凉的溪水从脚丫流过，麻麻的痒痒的。
   “桃花小姐，可找到你了！”
   容易听到这个声音，惊得我险些从石头上掉下来。这盼了许久，念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响起，却让我的心砰砰的乱跳，特别是听他在找我后。
   我慌忙的穿上罗袜，不顾脚还是湿的。
   他一看，忙道：
   “小姐不要慌忙，这样会感风寒的。”
   不一会，那罗袜便浸出一朵朵似桃花一般的水渍，我一脸窘态的望着他，脸儿似衣衫上的桃花一样红。他看了看我已经浸湿的鞋子道：
   “要是小姐不嫌弃，舍下离这里不远，到那里帮小姐把罗袜烤干吧，这样穿着湿的总是不好的。”
   我嘤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随着。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轻易的跟“人”走？

   他家里只有三间房，一间大点的卧房兼书房，一间是孩子们读书的学堂，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房子不大，却很整洁。
   卧房里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味，我换下鞋子，他端来一个火盆与我烤。
   外面本来很好的天，突然阴沉了起来，似要下雨般。我们都不说话，只听得盆里柴火噼噼啪啪。
   许久，我打破沉默道：
   “多谢公子了”
   他一抬头，满目笑意道：
   “小姐哪里的话”
   正说着，豆般的雨点突然洒落了下来，不一会，他家这里也滴那里也滴，天上下大雨，家里下小雨，他便忙着到处拿东西接漏。最后，除了放书的地方，唯一一处不漏的，就只有我坐着的雕花大床了，他忙完，尴尬地笑了笑：
   “寒舍太简陋了，怕是委屈了小姐”
   我嫣然一笑：
   “哪里，能有个地方栖身，奴家已经十分高兴了”
   天渐黑，我蜷身坐在床上步昩，他则把着一把伞坐在离我不远的大椅上正襟恭坐。我不禁笑道：
   “呆子，过来坐床上吧，这雨的是停不了了，你不会打算那样坐一晚吧？”
   他面露难色：
   “这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听到这里，我禁红了脸，但还是小声的道：
   “你是主，我是客，应该让我坐椅子的”
   说罢，便假意下床，他忙道：
   “不可不可，我依你便是”
   就这样，窗外一夜风雨，室内灯火彻夜未灭，我们谈了好多。原来从陌生到熟悉可以只要这么短的时间的。

   天亮时，雨终于住了，我好奇道：
   “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人？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他嗫嗫道：
   “姑娘不像坏人”
   我扑哧一笑道：
   “坏人总不见得把“我是坏人”几个字写脸上吧！”
   他讪讪道：
   “也是，也是”
   我轻道：
   “我说出来，你不要被吓到”
   看着他坚毅又惊诧的眼神，我缓缓道：
   “我本是山溪中修炼的龙女”
   他眼神由惊诧转为平静道：
   “我早就猜姑娘不是凡人，这桃花村与外隔绝，村里又怎会平白多出一个貌美的小姐来？姑娘自然定是仙人，不过至少我可以肯定的是，姑娘绝对不是坏人”
   我听了他的话反而愣住了：
   “你怎么不像书中的说的那样大叫一声，或者干脆昏倒？”
   他笑道：
   “这是我早已猜到的结局，自然不会惊慌”
   他见我不言语，用力吸了口气道：
   “姑娘可愿留在这里？”
   我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反正修行可以慢慢来，让我好好在人间玩乐几年吧！

   于是他唤我桃花，我唤他玉郎，他对村里人说我是他父亲朋友的女儿，由于家道中落才寄宿在这里。
   感情这事说不准的，现在才明白，那日在桃花树下，落荒而逃的我，为何日后几多盼望，原是心落入了他的怀抱，再也拾不回来。

   转眼又是一年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我与玉郎大婚的日子，桃花村的人很是热情，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帮忙来了。
   大婚当天，由于娘家在远方，只是象征性的把我送到村长家里，再由玉郎把我从村长家迎娶回家，踢桥进门过火盆一切都如常进行，拜天地时，唢呐声声，人们恭贺如潮，本来好好的天，却突然阴沉了下来，沉醉在喜悦中的我，竟未察觉半分。
   一拜天地时，突然狂风大作，吹得好些人的帽子都飞了，天也越发的暗了下来，像是到了晚上一样，虽然人们很惊异，却也没有过多的理会，二拜高堂时，司礼刚说完：
   “夫妻交拜”
   只听得“啪”的一声，屋外的一棵大树，竟被炸响的雷生生的劈成了两半，我不顾礼节的挑开盖头，望着天，这才发觉有异，心道：
   “该来的始终会来的”
   忙对玉郎道：
   “我有些不舒服，这堂恐怕是拜不了了，我怕吵，你让乡亲们分了喜品先回去吧”
   玉郎见我面色苍白，忙扶我道：
   “娘子，是不是太累了？那我先扶你进去”
   我对他一罢手，便一人转身走进屋内。猜不透为何老天会这样待我。
   玉郎招呼完乡亲们分了喜品便进得屋来，执着我的手道：
   “娘子好些了么？”
   我看着他殷切的眼神，竟是无由的悲从中来：
   “我们怕是不能长久了，今天你也看到了，天地色变，我原是知道人妖殊途的，却见得狐蛇成了形便可与人相恋相守，却不料龙是不行的，龙是天帝的守护，为保证守护力量的强大，龙只能与龙结合，人龙结合，必遭天遣”
   听我这么一说，玉郎也面若死灰，却还是拍拍我的手，安慰道：
   “或许今天只是天色不好，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他是在骗我，也是在骗他自己，那么就让我再犯一次错吧，希望上天能饶恕我的罪过。
   那一天，窗外，一夜电闪雷鸣。

   第二天一早，风雨住了，门外却站了许多村上的乡亲们，村长带头一脸冰霜道：
   “王先生，桃花呢？叫她出来，我们有事问她”
   我施施然走出：
   “不知各们一大早何事？”
   村长指着我道：
   “你离开我们村子吧，昨夜我们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金甲大神告诉我们说你是龙，人龙结合必遭天遣，整个村子都会被你拖累的”
   我一惊：
   “天帝只是想逼我自己离开面矣？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他会这样仁慈？”
   玉郎见我不言语，拉着我的手向众人解释道：
   “大家不要乱说，我家娘子明明是人，怎么会是龙呢，不要到处乱说她坏话”
   我看着玉郎，他忠厚老实，从来未为半点事说过谎，今日为了我，却明知是个骗不了人的谎却还是要撒。
   村长叹了口气，正色道：
   “桃花人温柔，从不见得做过半点坏事，即使是龙也是条好龙，我们村上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你们不知道，今早，村上的孩子们都突然病倒了，昏迷不醒，金甲大神说，必须要用龙颈上的中间那块鳞磨成粉为药才能清醒过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一听到这里，突然明帝的意思，只要取了颈上的鳞，我就会死，但是这些凡人是不知道的，他们会以为是我走了，这样他的仁慈美名便会传下去，而我会是为他传美名的牺牲品。
   我不管众人的诧异目光，拉着玉郎进屋关上了门，道：
   “今天我肯定是非走不可了，今生能遇到你，我死而无憾了”
   玉郎拉着我的手，嘴唇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明白的，一边是我，一边是他相亲相助的乡亲们和他细心教导的学生们，这样艰难的决择，任谁都很为难。
   我吐出内丹，一颗似夜明珠的珠子，泛着淡淡的幽蓝的光：
   “这是我的内丹，我此去喝下孟婆汤，是会忘掉你的，待你取出此物给后世的我，我的忘记便会苏醒，便会再记得你”
   我取下脖子上的鱼鳞形的项链交给玉郎：
   “这里，其实是龙的死穴，没有了这块鳞，心就没有了任何保护的屏障，就必死无疑，你把这个交给乡亲们，用大火烘干，然后磨粉给孩子们服用就可以了”
   玉郎早已是泣不成声，我本来哭，却又怕我流泪玉郎会更加伤心，我起身走到窗口，对玉郎道：
   “我从什么地方来，就得回到什么地方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说罢，化身为龙飞身而去，玉郎伸手，却只抓到如蝉褪一样的衣裳和一缕和着桃花香的轻风。

   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复一年，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王玉已不再年轻，但面貌却一直停在二十岁左右，他一直未娶，一直戴着龙丹，守着桃花的约定。

   又是一年桃花开，每年王玉都会去到那棵与桃花初识的桃花树下，今年也不例外。
   桃花依旧，却是物是人非，王玉扶着树干，眼睛却潮湿起来。
   “哎，你那呆子，这树是我的”
   他一回头，一张似桃花般灿烂的笑脸，因为故意假生气，所以憋得脸有些红。圆脸大眼朱唇，美是美，却无半分象桃花，不由得心里一阵失落，喃喃道：
   “打扰了”
   说罢，转身欲走，只听那女子路过去，几下爬到树上，惬意的躺在树干上道：
   “下次来的时候记得要给这棵树挂个牌，上面就写“龙儿小姐私有，他人请勿靠近””
   说罢，自顾自的笑起来。
   王玉轻道：
   “龙儿？真是个好名字，不知桃花今世叫什么？”
   突然他脸中闪过一个想法，转身拿出那颗龙丹对龙儿道：
   “小姐可认得此物？”
   龙儿低下头，眼光由茫然转为欣喜，最后一滴清泪划过脸颊，千言万语哽在喉，最后竟都汇成一句：
   “这些年，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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