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令狐冲走后怎样？

石龛山人

                                                                                         令狐冲走后怎样？

        《笑傲江湖》第十八回，令狐冲于得知师父岳不群将他逐出华山派的消息之后，婉拒了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要他拜入自己门下的提议，辞别方证，独自走出少林寺。
        令狐冲走后怎样？他此时的境遇，已然只有一个“绝”字：“正派中人以我为敌，左道之士人人要想杀我”，而“一摸之下，囊底无钱，腰间无剑，连盈盈所赠的那具短琴也已不知去向，当真是一无所有，了无牵挂。”可以说，出得少林寺山门，令狐冲便是走入了绝境，他生的希望已绝。
        可是绝望在有些时候，正是一种希望。因为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令狐冲走后，或许生的希望已然泯灭，但对一个自由的人格来说，眼前正是冲出虚妄的唯一希望。
        虚妄的，正是这个争权夺利的江湖。这个江湖，把权力和利益当做至高无上的东西，几乎一切生命都在为争夺这两样东西而前赴后继。权力与利益都是有限而排他的，于是争夺往往演变为暴力抢夺，杀戮成为江湖世界的常态。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生灵，没有生机，只有一具具行尸走肉，在争夺中残暴、疯狂、腐坏、干枯。人生命的一切真诚、善良、美好的东西，都很难在这里显现。华山派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以君子剑为首的在江湖势力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门派罢了，权力将这个门派的掌门人，那位江湖声誉第一的长者岳先生，腐蚀成了一个失去常性的变态狂人。少林派又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处处算计着防范着要保住其武林第一大派地位的门派罢了。一群将“阿弥陀佛”挂在嘴边的和尚，却在为了世俗的江湖地位而钻营谋算，岂不虚妄之极？
        身在华山派，令狐冲是岳不群的一枚棋子，由他操控在手中，为他谋利。所以当他发现令狐冲屡次违背他的意志，乃至破坏他的大计，他便想将令狐冲诛杀而后快。好不容易令狐冲前脚被岳不群逐出门墙，不必再依附于这个试图将他当作工具使用的门派，自由已经就在眼前了。倘若他经受不住生存的压力和方证的诱惑，而拜入少林派，那他便是后脚立即踏入一个新的牢笼，依然是别人手中的工具。门派变了，江湖地位变了，前途希望光明了，不变的是傀儡般的生存状态。
        幸亏令狐冲绝了自己那从此前途光明的“希望”，于是他得以在绝望中冲出这个虚妄的世界，将自己放逐到那无所依附且步步杀机的新的希望中。
        令狐冲走了。我们仿佛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少室山的林木峰谷间。他自由了，从此无拘无束，不再依附他人，不再仰求他人，不再是他人手中的傀儡工具。我们该当为这样一个自由的人欢喜，也为江湖人物作为一个人的真正的希望感到喜慰。
        可是，令狐冲走后的现实境遇怎样？倘若《笑傲》一书到此戛然而止，读者自然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不过原书故事继续发展，作者毕竟给了令狐冲一个趋于圆满的结局。但即便原书故事已经固定，我们依然可以从令狐冲走出少林寺的那一刻开始，来玩一个游戏，展开一种推演或曰猜测。
        第一种猜测是，令狐冲走后不久，即被杀死。其实拒绝方证的拜师提议，他们双方都知道这是令狐冲在自寻死路，所以方证“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的泯不畏死”，而令狐冲更是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竟连腹中饥饿也懒得去找吃的了。倘若下山后他遇到的第一批人正是江湖正道某些认识他的人，轻轻巧巧一剑下去，令狐冲的性命，也就到此结束。
        第二种猜测是，令狐冲走后，从此过着与正教敌对的逃亡生活。倘若令狐冲还不愿死，凭武功自保活了下来，并且也不愿加入日月教的话，那么由于他已经是正教的公敌，也就只能在正教的追杀中逃亡奔命。
        第三种猜测是，令狐冲走后，逃过正教的追杀，从此遁迹山林，过着不出世的隐士生活。隐匿到深山老林里，避过与江湖人物的纷争，大抵总是可以的，不能笑傲江湖，啸隐山林也可聊作慰藉。
        第四种猜测是，令狐冲走后，加入日月教，过着一种新的被控制乃至奴役的生活。要避开正教的追杀，加入日月教自然是一个上佳的选择，况且他本来与日月教就有着任盈盈这层关系在。原书的故事发展也差点将他送到了这一步。
        令狐冲走后，获得自由的他，可能有着四种现实境遇（假如加上原书的故事，便是五种。笔者在此所做猜测无法穷举一切可能，本文只以这四种而论）：一是死亡，二是逃亡，三是隐匿，四是回来。解释一下第四种。就托庇其下得以生存而言，加入日月教与拜入少林寺并无实质区别，从少林寺出走而进入日月教，无非是回归到方才脱离不久的依附状态，是为“回来”。
        以上四种，就是令狐冲走后可能性较大的现实境遇，也就是他获得自由的后果。可以看出，这四种现实境遇都很难说是好生活。倘若获得自由之后的生活不是好生活，自由的价值在哪里？自由依然值得追求吗？是什么导致了令狐冲获得自由之后的这四种境遇？
        本文的主旨不是要怀疑自由的价值——相反笔者是个追求自由的人——而是想借令狐冲走后的现实境遇猜测，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一个个追求自由的悲壮故事背后，是否更需要考虑的是现实自由如何可能的问题？倘若笔者以上对令狐冲走后怎样的猜测大致合理，那么，令狐冲之所以在获得自由之后难以过上好生活，其根由便在于他所处的是一个整体绝无自由可言的世界。即便在原小说中他终于突破了重重包围，但他真正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吗？就算他一个令狐冲过上了自由自在的好生活，那其他千百个像他一样向往自由追求自由，却没有他那作为主角的无巧不巧的际遇的人呢？
        2013年8月15日，于潜山
        按：笔者夜读鲁迅先生《娜拉走后怎样》一文，忽有所感，乃作此文。

shaolinpai

对于令狐冲而言，“不自由，毋宁死”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注脚。金庸主角的结局有三种：无奈归隐，死，真正自由——我指的是康熙——之所以最后一种最好的结局最少，是不是因为我们像楼主所说，我们生活在一个不自由的世界呢？

石龛山人

shaolinpai 发表于 2013-8-19 15:22
对于令狐冲而言，“不自由，毋宁死”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注脚。金庸主角的结局有三种：无奈归隐，死，真正自 ...

我们所处的世界，从来就没有过自由。在中国，似乎只有庄子这样一个真正的自由飞翔的人格形象。有时我想，在一个本来几乎没有自由与自由思想的文化背景里，笑傲提出自由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怎么分析？令狐冲自由的代价大矣，假如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选择继续在华山派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大师兄，与灵珊师妹缔结连理，还是会选择书里后来的际遇？或许读者多半认为他会选择后来的自由，但令狐冲自己的情感倾向呢？我觉着还是前者多一些。

shaolinpai

石龛山人 发表于 2013-8-19 15:42
我们所处的世界，从来就没有过自由。在中国，似乎只有庄子这样一个真正的自由飞翔的人格形象。有时我想， ...

兄弟也喜欢庄子？

石龛山人

shaolinpai 发表于 2013-8-19 15:47
兄弟也喜欢庄子？

还可以，倒也没有特别喜欢，呵呵。

shaolinpai

石龛山人 发表于 2013-8-19 15:50
还可以，倒也没有特别喜欢，呵呵。

无所甚亲，无所甚疏？很高明啊。

石龛山人

shaolinpai 发表于 2013-8-19 15:58
无所甚亲，无所甚疏？很高明啊。

呃，我只是对庄子没有特别的喜欢，不是说没有特别喜欢的。比如孔子和孟子，我都是特别喜欢的，尤其喜欢孔子。目前为止，我还是对孔孟更有感情，对老庄则相对疏远。

shaolinpai

石龛山人 发表于 2013-8-19 16:16
呃，我只是对庄子没有特别的喜欢，不是说没有特别喜欢的。比如孔子和孟子，我都是特别喜欢的，尤其喜欢孔 ...

喜欢孔子，极为难得也。

石龛山人

shaolinpai 发表于 2013-8-19 16:17
喜欢孔子，极为难得也。

shaolinpai

石龛山人 发表于 2013-8-19 16:31

欢迎多到论坛传道。

石龛山人

shaolinpai 发表于 2013-8-19 17:02
欢迎多到论坛传道。

这个实在说的太大了，呵呵。

紫灵儿

我觉得令狐冲是个很随意很率性的人，其实他没有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包括自由。他不入少林，是因为心中还想着师父师娘华山派，跟自由没多大的关系，后来冲虚说可以帮他重回华山，他很激动吧，岳不群许他认输后可回华山，他也很激动吧。。。。所以，我觉得这事儿跟自由真没多大关系。。。。。他其实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凭心去做呐，简单说，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心，所以，纵然岳不群一再伤害他，他也狠不下心下杀手，所以，小师妹那么伤他的心，他也一直念着旧情，所以，他可以与向问天结拜兄弟，所以，他去少林救盈盈义不容辞，甚至，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加入了日月神教，如果当时任我行跟他好好商量，兴许他就会处理好恒山之事后入了神教，这可是原书里说的。。。。于是，我觉得吧，令狐冲就是随遇而安，率性而为，凡事但求对得起本心的人。。。。。。好吧，我也不知道我想说啥。。。。

石龛山人

紫灵儿 发表于 2013-8-19 22:13
我觉得令狐冲是个很随意很率性的人，其实他没有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包括自由。他不入少林，是因为心中还想着 ...

是的，同意你说的，令狐冲的确没有一种自觉的“自由”意识，他只是个率性真诚的人罢了。自由这个话题，是小说作者与读者事后“挖”出来的。所有从自由角度对令狐冲所做的分析，应该说都是这样一种追加。

shaolinpai

石龛山人 发表于 2013-8-19 19:36
这个实在说的太大了，呵呵。

血刀

紫灵儿 发表于 2013-8-19 22:13
我觉得令狐冲是个很随意很率性的人，其实他没有刻意地去追求什么，包括自由。他不入少林，是因为心中还想着 ...

你说的很对。
令狐冲本是率性而为，出于本心，并没有什么刻意对自由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