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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原创] 再看《神雕》,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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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独孤城主 于 2014-11-20 21:13 编辑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摸鱼儿·雁丘词》本是金,元之际著名词人元问好在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因见大雁被捕,落网者为之殉情,一时有感而发,悲作此词。后来被一代武学大师金庸在小说《神雕侠侣》中引用,致使此词一时为国人所知,名满天下。
    在小说中,这首词本是因为赤练仙子李莫愁因爱陆展元不得,而后因爱生恨,直到死仍念念不忘,看不透情之关键,拼其一生都在问这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在小说《神雕侠侣》中,众所周知,最感人之深的爱情莫过于杨过与小龙女这种天惨地绝的爱情,从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相思,相离,直到相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直达二十多年,当真惊天地,泣鬼神,让无数读者感动,常自落泪不已。
    最近重读《神雕》,心有所感,尤其是对杨过这个人物,有了进一步的深刻理解,突然发现,在《神雕》背后字里行间,金庸对情,对杨过留下了耐人寻味的情锁。看完整部《神雕》,回想《倚天屠龙记》当中的情节,不禁产生疑问:那个黄衫少女,真的是杨过与小龙女的后人吗?
       写到这里,不少人肯定会问:怎么不是,黄衫女最后打败周芷若,临别之际,亲口告诉张无忌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明明白白的告诉读者,这还能有假吗?确实,当初我也一直没有怀疑过,直到这次重读,我才发现其中破绽百出,抑或者是金庸先生故作如此吧!
       在这里,我不反对黄衫女是杨过之后,可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提,黄衫女真是的小龙女之后吗,与小龙女确实有血缘关系吗?众所周知,《神雕》中,杨过与小龙女真正在一起是十六年后,此时,杨过三十六岁,小龙女近四十岁,在那个年代,四十岁年纪已经算作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有生育能力吗?当然,我们不排除小龙女确实有生育能力,但是不能不产生疑问,黄衫女的来历确实可疑!
       我们先看一段《倚天屠龙记》中,关于黄衫女的来历描写: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婉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倘若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入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支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手中的瑶琴、洞箫似均为金属所制,长短尺寸,可作攻防兵刃。
  八女站定方位,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婉转悦耳,虽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
  悠扬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六七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绝美,只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

    传功长老怒道:“原来罪魁祸首竟是陈友谅这奸贼。他师徒二人野心勃勃,妄图独霸天下,是以害死了史帮主,命这小毛贼冒充,做他们傀儡,再想进一步挟制明教,笼络少林、武当、峨嵋三大派。这奸计不可谓不毒,野心不可谓不大。宋青书呢?宋青书到哪里去了?”各人这些时候中只注视着丐帮帮主、黄衫女子、史红石等人,没防到宋青书竟也步着陈友谅后尘,不知何时溜之大吉了。说到此时,印证各事,陈友谅的一番阴谋终于全盘暴露。传功长老向黄衫女子深深一揖,说道:“姑娘有大德于敝帮,丐帮不知何以为报。”
  黄衫女子淡淡一笑,笑道:“我先人和贵帮上代渊源甚深,些些微劳,何足挂齿?这位史家小妹妹,你们好好照顾。”躬身一礼,黄影一闪,已掠上屋顶。
  传功长老叫道:“姑娘且请留步。”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入已不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众人心下均感一阵怅惘。
      
    首先,是黄衫女在小说中说的话,说她先人与丐帮上代甚深,我们知道,如果黄衫女的先人真是小龙女,杨过的话,他们与丐帮的交情说不上深,却也不浅,只是对丐帮有恩,说不上有什么渊源;其二,黄衫女的武功来历,照《倚天屠龙记》所写,黄衫女武功高强,在与周芷若对打当中,两人同时使用“九阴白骨爪”却是一正一邪,武功强弱高低有别,在这里,我想问的是,黄衫女的“九阴白骨爪”从何处习得?要知道,《射雕英雄传》截止结尾,当中会此武功者,除老顽童周伯通,郭靖两人之外,无人会得。至于《神雕侠侣》中,郭靖并未传授过任何人这项武功,那么,杨过的后人从何处习得?无非有三种可能,一种是从《九阴真经》中习得,二是从郭靖本人哪里习得,三便是从周伯通后人处习得。可我们知道,古墓中的《九阴真经》只有少半部分,上边绝对不会记载“九阴白骨爪”,因为如果要是有记载的话,杨过与小龙女习练的时候,书中一定会有所描述;其二,郭靖亲传的武功只有郭芙,武氏兄弟,除这三人可能会“九阴白骨爪”之外,余者一概不会?其三,老顽童此时百岁高寿,他最喜爱的徒弟耶律齐都不会“九阴白骨爪”,所以问题就来了,黄衫女的“九阴白骨爪”到底是何人所授?
       写到这里,你也可以说,这还不简单,郭靖与杨过两家本是至亲,周伯通又传授过小龙女左右互搏之术,学这点功夫有何难处,一句话的事儿?可是,我们不要忘了,在《神雕侠侣》结尾处,杨过已是中原五绝之一,武功之高,只略差周伯通些,这样的高人, 教育后人,传授武功,自己所学所用都用之不尽,何须旁人传授,有损自己威名?
       所以,写到这里,答案只有一个,黄衫女的“九阴白骨爪”来历只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来自完整的《九阴真经》,二是来自于郭靖后人,也就是郭芙,不会是武氏兄弟。因为武氏兄弟那点功夫,别说教人,简直是误人之弟,神雕侠杨过绝对看不上!
       所以,符合上述两个基本条件的就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郭芙,郭大小姐。至于郭破虏,郭襄基本上没有学到太多的《九阴真经》上的功夫。郭破虏在襄阳城破之日与父母同时殉国,事不可考。郭襄在《倚天屠龙记》中武功却说得明白,除了家传那一点杂学之外,再就是听觉远大师念诵的那少部分的《九阳真经》,据此而创立了峨眉派,成为一代宗师。
    接下来就引出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郭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教杨过后人《九阴真经》以及真经上的功夫?其时,郭芙早已与耶律齐成亲多年,恩爱和睦,至于杨过,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便是小龙女武功也高出郭芙很多,为什么还需要郭芙来传授功夫,而且,杨过与小龙女都没有表示反对,甚至欣然接爱?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通过细读文本,方才始觉,作出大胆猜想,郭芙其实是杨过后娶的妻子,换句话说,杨过这一生娶了两位妻子,第一位当然是小龙女无疑,第二位就是郭芙,至于为什么要娶离芙,且听听我慢慢写来,看看到底有没有道理?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是《神雕侠侣》中的一句话,十六年后,丐帮选举新帮主,这时候武氏兄弟早已分别娶了耶律燕,完颜萍,耶律齐也与郭芙喜结连理,书中写道:“这时郭芙、武氏兄弟等都已三十多岁,但自来玩闹惯了的,耶律燕、完颜萍虽均已生儿育女,一见面仍嘻嘻哈哈,兴致不减当年。”看到没,书中明确写出耶律燕,完颜萍夫妇均已生儿育女,却绝口不耶律齐夫妇如何生儿育女,这就是金庸故意留下的漏洞,或者说是线索,只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耶律齐夫妇!金庸为什么不写,答案只有一个,他是故意的,是留有余的的。
    这就明确告诉我们,耶律齐与郭芙没有孩子,一来,两人没有病痛,武功奇高,身体健康,正当壮年,怎会没有孩子?二则,向我们透露一点,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另有隐情。
    排除掉第一种可能性不说,单说第二种可能性。我个人觉得,耶律齐与郭芙之所以不要孩子,或者说不敢要孩子,只因为他们是假结婚,不能当真,如果要是有了孩子,就成为既定事实,对当事人两方都是不小伤害,造成无法挽回,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耶律齐之父耶律楚材,按照小说中所说:“耶律楚材辅助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平定四方,功勋卓著,当时蒙古官制称为中书令。”书中又道:“原来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后,第三子窝阔台继位。窝阔台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皇后尼玛察临朝主政。皇后信任群小,排挤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混乱。宰相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开国功臣,遇到皇后措施不对之处,时时忠言直谏。皇后见他对自己谕旨常加阻挠,自然恼怒,但因他位高望重,所说的又都为正理,轻易动摇不得。耶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后,全家百口的性命危如累卵,便上了一道奏本,说道河南地方不靖,须派大臣宣抚,自己请旨前往。皇后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日日在眼前惹气,当即准奏。于是耶律楚材带了次子耶律齐、三女耶律燕,径来河南,此行名为宣抚,实为避祸。”在第二十四回当中,小说中有言道:忽必烈查阅部族发给他的羊皮身世书后,得知是实,问起朝中情形。霍都禀告说,尼玛察皇后临朝后,信任权臣温都尔哈玛尔,对老臣耶律楚材多方贬斥,后来将其下毒害死,又杀了其子耶律铸,下令追杀其家属,得悉耶律铸的弟妹等人逃到了南朝,命霍都禀报忽必烈后逮捕斩杀,以绝后患。忽必烈却道:“耶律宰相是大大的忠臣,一时受冤,日后必可平反,他的家属逃到南朝,咱们暂且不理吧!”这就给我们留下线索,日后蒙哥一死,忽必烈大权独揽,为耶律楚材平反是迟早的事!后来,我们知道,忽必烈夺得王位,以他先时之言,定会为耶律楚材平反,这是迟早的事,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回过头来,耶律齐正直善良,性格沉稳,有勇有谋,做事认真,父兄被杀,耶律齐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不会不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有朝一日要为父亲平冤昭雪,而他要为父亲昭雪,就不能投靠大宋,为郭靖效力,否则,将来大宋城陷,自己只有被杀的结局,如何还能够为父亲昭雪,获得平反?所以,答案只有一个,耶律齐是暂时避乱,投身郭家,待时机成熟,终究是要走的。十六年当中,他虽与郭芙成婚,却是名义上的结婚,为了不使得众人怀疑,甚至他都隐瞒了自己的亲妹妹,或者说,妹妹就算知道哥哥打算,因为自己是女子,不会影响到将来哥哥为父亲平冤昭雪,所以嫁给汉人,并无大碍。
    我们再看黄蓉。十六年前,小龙女跳涯自尽,以一己性命成全杨过,要他好好活着。黄蓉虽不敢断定小龙女必死无疑,然活着的希望相当渺茫,而她知道,丈夫郭靖是非常想郭杨两家世代交好的。现在就是最好机会,只要做通女儿思想工作,使她认识到自己是深爱杨过的,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水道渠成。这时候,黄蓉母女对于杨过早已尽释前嫌,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
    话说回来,黄蓉聪明绝顶,智计无双,深知杨过的性格脾气,虽然她有想法打算,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公之与众,否则,不但会前功尽弃,也会遭致杨过等人的极力反对,甚至是武力报复。所以,黄蓉只能把自己秘密想法一个人埋藏在心里,暗自计划,不敢轻易说出,只等十六年后,杨过彻底死心,这才给他另外一个希望,一条出路。可是,十六年毕竟是个不短的时间,郭芙却不能终身不嫁,惹人嫌疑,落人话柄,正好耶律齐是最合适人选,于是,黄蓉悄悄找到耶律齐,跟他全盘说明真相。耶律齐大喜,两人一拍即合,互为倚靠,一过就是一十六年。
    谁料,十六年后,小龙女不但没死,竟然死而复生,杨过与小龙女绝情谷底相会,有情人终成眷属。黄蓉的如意算盘就此落空,郭芙自然因爱生恨,一腔情意化为乌有,暗自埋怨母亲。不料,一年后,事情出现转机,黄蓉无意中得知小龙女无法生育,杨家无后,这是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黄蓉与郭靖商议之下,决定将郭芙许配给杨过。杨过自然不从,可是,面对杨家无后的这个现实问题,在小龙女的良言苦劝之下,最终妥协,接受郭芙,完成郭靖夫妇半世未了心愿。事隔一年后,郭芙为杨过生下一个儿子,杨家有后,故事至此完结。
    后来,在《倚天屠龙记》中,才有一开场郭襄离家出走,丝毫不知家里发生巨变,到处寻找杨过而不得的现实。因为杨过此时已经不再是江湖上那个人人敬仰的神雕大侠,不管江湖上怎么看他,杨过他自己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始终隐居古墓,避而不见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郭襄在内。
      写到这里,还有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就是郭杨两人结合,除了现实因素之外,两人之间是否互有情愫,最终喜结连理的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来看看《神雕侠侣》中关于郭杨两人的爱情故事情节,一一为读者剖析解说真相。接下来,我们先来看看郭杨一出场的情节,以及最后两人分手时的场面。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口中唱着俚曲,跳跳蹦蹦的过来,见窑洞前有人,叫道:“喂,你们到我家里来干么?”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侧头向两人瞧瞧,笑道:“啧啧,大美人儿好美貌,小美人儿也挺秀气,两位姑娘是来找我的吗?姓杨的可没这般美人儿朋友啊。”脸上贼忒嘻嘻,说话油腔滑调。
  郭芙小嘴一扁,怒道:“小叫化,谁来找你了?”那少年笑道:“你不来找我,怎么到我家来?”说着向窑洞一指,敢情这座破窑竟是他的家。郭芙道:“哼,这般骯脏地方,谁爱来了?”
 
  一老一小循着啸声奔到郭靖夫妇跟前。郭芙投入黄蓉怀里,笑道:“妈,大公公刚才打跑了一个恶女人,他老人家本事可大得很哩。”黄蓉自然知她撒谎,却只笑了笑。郭靖斥道:“小孩子家,说话可要老老实实。”郭芙伸了伸舌头,笑道:“大公公本事不大吗?他怎么能做你师父?这可奇了!”生怕父亲又再责骂,当即远远走开,向那少年招手,说道:“你去摘些花儿,编了花冠给我戴!”
  那少年跟了她过去。郭芙瞥见他手掌漆黑,便道:“你手这么脏,身上还要脏,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儿也给你弄臭啦。”那少年冷然道:“谁爱跟你玩了?”大踏步便走。
      
   看到没,这是小郭芙孩童时代对杨过的第一印象,由此开始,小郭芙一直对杨过心存芥蒂,看不起他,这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念头几乎一直伴随着郭芙,如影子那般,怎么也挥之不去。话说回来,如果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孩子念念不忘,心中老想着他,就算那是真恨,甚至是咬牙切齿的恨,那我们也得实话实说,没有曾经那么丁点儿的喜欢,恨又从何谈起呢?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第二个关键段:

       杨过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总纪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那知此时已长成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戴了面具后又容貌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为鄙夷。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厌憎自己,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强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没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从来没见过我爹,他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你再来欺侮,也不过又多一个瞧不起我的人而已,老子在乎吗?”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

      之所以这段关键,最主要是刻画了杨过性格牲征,易偏激,自暴自弃。试想,杨过他自己明明戴着人皮面具,除耶律齐少数几个人知道之外,郭芙刚来,怎会晓得?杨过这时武功大进,聪明过人,却在郭芙一眼之下,心神俱乱,完全没有理智可言,潜意识里把自己与郭芙敌对起来,可见,在杨过内心深处,时时记得郭芙,记得郭芙憎恶自己的那种眼神?
  
   
      再看第三个关键段:

  二人缓步行到柳树之下,忽听得一声长嘶,一匹癞皮瘦马奔将过来,在杨过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热。武氏兄弟见了这匹丑马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到二人身边。武修文笑道:“杨兄,这匹千里宝马妙得紧啊,亏你好本事觅来?几时你也给我觅一匹。”武敦儒正色道:“这是大食国来的无价之宝,你怎买得起?”郭芙望望杨过,望望丑马,见二者一般的骯脏潦倒,不由得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杨过笑道:“我人丑马也丑,原本相配。两位武兄的坐骑,想来神骏得紧了。”武修文道:“咱哥儿俩的坐骑,也不过比你的癞皮马好些。芙妹的红马才是宝马呢。以前你在桃花岛上早见过的。”杨过道:“原来郭伯伯将红马给了姑娘。”
   杨过见她脸色娇红,秀眉微蹙,确是个绝美的姑娘,比之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等还更美上三分,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烦心。”郭芙笑道:“这又奇了,你怎会知道?真胡说八道。”杨过道:“好,我如猜中了,你可不许抵赖。”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着右颊,星眸闪动,嘴角蕴笑,道:“好,你猜。”杨过道:“那还不容易。武家哥儿俩都喜欢你,都讨你好,你心中就难以取舍。”
  郭芙给他说破心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知道,甚至师公柯镇恶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觉得此事难以启齿,每个人心里常常想着,口中却从来没提过一句。此时斗然间给杨过说了出来,不由得她满脸通红,又高兴,又难过,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杨过道:“大武哥哥稳重斯文,小武哥哥说话好听。两个儿都年少英俊,性子聪明,又都千依百顺,向我大献殷勤,当真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精,可是我一个儿,又怎能嫁两个人?”郭芙怔怔的听他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啐了一口,说道:“你满嘴胡说,谁理你啦?”杨过瞧她神色,早知已全盘猜中,口中轻轻哼着小调儿:“可是我一个儿啊,又怎能嫁两个人?”
  他连哼几句,郭芙始终心不在焉,似乎并没听见,过了一会,才道:“杨大哥,你说是大武哥哥好呢,还是小武哥哥好呢?”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她与杨过虽是儿时游伴,但当时便有嫌隙,又多年未见,现下两人都已长大,这般女儿家的心事怎能向他吐露?可是杨过生性活泼,只要不得罪他,他跟你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片刻间令人如坐春风,似饮美酒。况且郭芙心中不知已千百遍的想过此事,确然觉得二人各有好处,日常玩耍说笑,和武修文较为投机相得,但要办什么正事,却又是武敦儒妥当得多。女孩儿情窦初开,平时对二人或嗔或怒,或喜或愁,将兄弟俩摆弄得神魂颠倒,在她内心,却好生为难,不知该对谁更好些才是,她没人可商量,这时杨过说中她心事,竟不自禁的问出了口。
    杨过笑道:“我瞧两个都不好。”郭芙一怔,问道:“为什么?”杨过笑道:“倘若他二人好了,我杨过还有指望么?”他一路上对陆无双嬉皮笑脸的胡闹惯了,其实并非当真有甚邪念,这时和郭芙说笑,竟又脱口而出。郭芙一呆,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从来没人敢对她说半句轻薄之言,当下不知该发怒还是不该,板起了脸,道:“你不说也就罢了,谁跟你说笑?”说着展开轻功,绕小路向山坳后奔去。

    这一段之所以重要,至少写了三个问题,一,杨过的癞皮瘦马与郭芙的汗血宝马,虽然杨过直到此时方知汗血宝马给了郭芙,可早在几年前,杨过还是孩子时,就已见过小郭芙骑汗血宝马时的英俊,想来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二,郭芙一生最爱红马与白雕,而这也正是杨过一生所爱,当然,除了小龙女之外。其三,写这时候的杨过与郭芙其乐融融,虽仍然小吵小闹,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说明这时候的郭芙,虽然仍是小姐脾气,却是相当了解杨过心理性格的。

    再看一段,更是意味深长:

       黄蓉道:“丐帮之事,我本来就没多操心。倒是芙儿的终身,好教我放心不下。”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过儿,让我自己好好教他罢。我瞧他人是极聪明的,将来我把功夫尽数传与他,也不枉了我与他爹爹结义一场。”
  杨过听郭靖言语中对自己情重,心中感动,几欲流下泪来。
  黄蓉叹道:“我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只教他读书,不传武功。盼他将来成为一个深明大义、正正派派的好男儿,纵使不会半点武功,咱们将芙儿许他,也是心满意足的了。”郭靖道:“你用心本来很好,可是芙儿是这样的一个脾气,这样的一身武功,要她终身守着一个文弱书生,你说不委屈她么?你说她会尊重过儿么?我瞧啊,这样的夫妻定然难以和顺。”黄蓉笑道:“也不怕羞!原来咱俩夫妻和顺,只因为你武功胜过我了。郭大侠,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郭靖笑道:“好,黄帮主,你划下道儿来罢。”只听啪的一声,黄蓉在郭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过了一会,黄蓉道:“唉,这件事说来好生为难,就算过儿的事暂且搁在一旁,武家哥儿俩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还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特跳。杨过事不关己,却也急欲知道郭靖对二人的评语。
  只听郭靖“嗯”了一声,隔了好久始终没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的。一个人要面临大事,真正的品性才显得出来。”他声调转柔,说道:“好,芙儿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算迟,说不定到那时一切自有妥善安排,全不用做父母的操心。你教导鲁长老棒法,可别太费神了,这几日我总觉你气息不顺,很有些担心。我找过儿去,跟他谈谈。”说着站起身来,向来路回去

    黄蓉见杨过与小龙女并肩坐在柱旁,离恶斗的二人不过丈余,相倚相偎,喁喁细谈,对相斗的二人丝毫不加理会。小龙女衣带在疾风中猎猎飘动,她却行若无事,只脉脉含情的凝视杨过。黄蓉愈看愈奇,到后来竟是注视他二人多而看霍朱二人少了,心想:“这小女孩似乎身有上乘武功,过儿和她这般亲密,却不知她是那一位高人的门下?”
  小龙女此时已过二十岁,只因她自小在古墓中生长,不见阳光,皮肤娇嫩,驻颜内功又高,看来倒似只十六七岁一般。她在与杨过相遇之前,罕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最能伤身损颜,她过两年只如常人一年。若她真能遵师父之教而清心修练,不但百年之寿可期,且到了百岁,体力容颜仍不亚于五十岁之人。因此在黄蓉眼眼中,她倒似反较杨过为年轻,而举止稚拙、天真纯朴之处,比郭芙更为显然,无怪以为她是小女孩了。
  杨过凝视小龙女,见她头发散乱,伸手轻轻给她理好,拔下她头发中的那支荆钗,理好头发后重行插好。小龙女道:“过儿我一路来寻你,头发乱不乱也不理了,反正没人瞧我。我只爱你黄蓉道:“丐帮之事,我本来就没多操心。倒是芙儿的终身,好教我放心不下。”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过儿,让我自己好好教他罢。我瞧他人是极聪明的,将来我把功夫尽数传与他,也不枉了我与他爹爹结义一场。”
 

      小龙女问道:“你不见我后,一天想我几次?”杨过道:“你走了之后,我便出来寻你,从早到晚便在寻你,只大叫:‘姑姑!姑姑!’”小龙女微笑道:“那么你想我不想?”杨过道:“当然想啊,一天至少想两百次。”小龙女道:“两百次不够,我要三百次。”杨过道:“我一天想你四百次,上午两百次,下午又两百次。”小龙女道:“你吃饭的时候也想我,又多一百次,一天想五百次。”杨过道:“我吃饭的时候也想你,想啊想的,心不在焉,把面条吃进了鼻孔里去。”小龙女噗哧一笑,说道:“那就不好过了。”杨过道:“我不理,鼻子一吸,把面条从鼻孔里吸了进去,嘴巴再一吸,就到了嘴里,再一吞,就吞进了肚里。”小龙女扁扁嘴道:“啊唷,那可脏死了。”杨过道:“不脏,不脏,我从小就这么吃面条,味道还挺好的。我吃饭时想你,嘴里轻轻叫着‘姑姑!姑姑!’,嘴巴没空,就用鼻子吃面条。”小龙女心中感动,说道:“过儿好乖!你晚上不睡觉,又多想一百次。”
  杨过道:“晚上不睡觉不行。我要睡着了才能做梦,好晚晚梦见你,紧紧抱住你,说道:‘亲亲好媳妇儿,我要你做我媳妇儿!’一面叫,一面亲你的脸,又亲你好美丽的眼睛。”小龙女叹了口气道:“你说要我做你媳妇儿,那真好,我自然要做。那你在睡梦里也想着我了,又多一百次。以后我们分开了,你每天至少要想我六百次。”杨过道:“以后说什么也不分开了。真要分开了,我每天想你七百次。”小龙女道:“八百次!”杨过道:“九百次!”小龙女道:“一千次!”杨过心热如火,忍不住就要揽过她来吻她。但大厅上众目睽睽,他毕竟在尘世中长到十几岁,觉得不妥,勉强克制住了,只觉怀中小龙女的身体也渐渐温热。


    这时各路武林大豪纷向郭靖、黄蓉、小龙女、杨过四人敬酒,互庆打败了强敌金轮国师。郭芙跟着父母,本来到处受人尊重,此时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无光,除了武氏兄弟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没一人理会。她心中气闷,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们别喝酒了,外边玩去。”武敦儒与武修文齐声答应。三人站起,正要出厅,忽听郭靖叫道:“芙儿,你到这儿来。”郭芙回过头来,见父亲已移坐在母亲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于是走近身去,叫了声:“爹,妈!”倚在黄蓉身上。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什么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功胜于过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欢喜得紧呢。”
  郭靖听妻子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什么口里就说什么。黄蓉插嘴笑道:“啊哟,瞧你这般自夸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郭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
  郭靖说了此言,笑嘻嘻的望着杨过与女儿,心料小龙女定会玉成美事。郭芙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蛋儿藏在母亲怀里,心觉不妥,却不敢说什么。
  小龙女脸色微变,还未答话,杨过已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养育的大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他定然欢喜之极,那知竟会一口拒绝,不由得一怔,但随即想起,他定是年轻面嫩,腼腆推托,哈哈一笑,说道:“过儿,你我不是外人,这是终身大事,不须害羞。”杨过又是一揖到地,说道:“郭伯伯、郭伯母,你两位如有什么差遗,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婚姻之命,却实在不敢遵从。”郭靖见他脸色郑重,大是诧异,望着妻子,盼她说个明白。
  黄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听明白,就在席间开门见山的当众提出来,枉自碰了个大钉子,眼见杨过与小龙女相互间的神情大有缠绵眷恋之意,但他们明明自认师徒,难道两人行止乖悖,竟做出逆伦之事来?这一节却甚为难信,心想杨过虽未必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致如此胡作非为。宋人最重礼法,师徒间尊卑伦常,看得与君臣、父子一般,万万逆乱不得。所谓“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师即是父,是以“师父”二字连称,师娶其徒,等于是父女**、母子**一般,当时之人连想也不敢想。
  黄蓉虽有所疑,但此事太大,一时未敢相信,问杨过道:“过儿,龙姑娘真的是你师父吗?”杨过道:“是啊!”黄蓉又问:“你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的大礼了?”杨过道:“是啊。”他口中答复黄蓉,眼光却望着小龙女,满脸温柔喜悦,深怜密爱,别说黄蓉聪颖绝伦,就算换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间绝非寻常师徒而已。
  郭靖却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说过是龙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那还有什么假的?我跟他提女儿的亲事,怎么蓉儿又问他们师承门派?嗯,他先入全真派,后来改投别师,虽不合武林规矩,却也不难化解。”
  黄蓉见了杨过与小龙女的神色,暗暗心惊,向丈夫使个眼色,说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着急?今日群雄聚会,还量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郭靖心想不错,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险些儿以私废公了。龙姑娘,过儿与小女的婚事,咱们日后慢慢再谈。”
  小龙女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要嫁给过儿做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站了起来,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她拉着杨过的手,神情亲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你的徒……徒……儿,却难道不是么?”
  小龙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见日光,因之脸无血色,白晰逾恒,但此时心中欢悦,脸色娇艳,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从前教过他武功,可是他现下武功跟我一般强了。他心里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从前……”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天真纯朴,但女儿家的羞涩却是与生俱来,缓缓说道:“从前……我只道他不喜欢我,不要我做他媳妇,我……我心里难受得很,只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爱我,我……我……”厅上数百人肃静无声,倾听她吐露心事。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热爱,怎能如此当众宣泄?又怎能向郭靖这不相干之人倾诉?但她于什么礼法人情压根儿一窍不通,觉得这番言语须得跟人说了,当即说了出来。
  杨过听她真情流露,自大为感动,但见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又尴尬、又不以为然的神色,知道小龙女太过无知,不该在此处说这番话,当下牵着她手站起身来,柔声道:“姑姑,咱们去罢!”小龙女道:“好!”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此时大厅上然群英聚会,几逾千人,但在小龙女眼中,就只见到杨过一人。

    郭靖见双方又要争,正色说道:“过儿,你可要立定脚跟,好好做人,别闹得身败名裂。你的名字是你郭伯母取的,你可知这个‘过’字的用意么?”
  杨过听了这话,心中一震,突然想起童年时的许多往事,想起了诸般伤心折辱,又想:“怎么我这名字是郭伯母取的?”
  郭靖对杨过爱之切,就不免求之苛,责之深,见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脸,正自欣慰无已,却突然发觉他做了万万不该之事,心中一急,语声也就特别严厉,又道:“你过世的母亲定然曾跟你说,你单名一个‘过’字,表字叫作什么?”杨过记得母亲确曾说起,只是他年纪轻轻,从来无人以表字相称,几乎自己也忘了,答道:“叫作‘改之’。”郭靖厉声道:“不错,那是什么意思?”杨过想了一想,记起黄蓉教过的经书,说道:“郭伯母是叫我有了过失就要悔改。”
  郭靖语气稍转和缓,说道:“过儿,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先圣先贤说的话。你对师尊不敬,此乃大过,你好好的想一下罢。”
  杨过道:“若是我错了,自然要改。可是他……”手指赵志敬道:“他打我辱我,骗我恨我,我怎能认他为师?我和姑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爱她,难道这就错了?”他侃侃而言,居然理直气壮。郭靖的机智口才均是远所不及,怎说得过他?但心知他行为大错特错,却不知如何向他说清楚,只道:“这个……这个……总之是你不对……”
  黄蓉缓步上前,柔声道:“过儿,郭伯伯全是为你好,你可要明白。”杨过听到她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也放低了声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的。”眼圈一红,险些要流下泪来。黄蓉道:“他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千万别会错了意。”杨过道:“我就是不懂,到底我又犯了什么错?”黄蓉脸一沉,说道:“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跟我们闹鬼?”杨过心中不忿,心道:“你们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报,却又要我怎地?”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黄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绕弯儿。龙姑娘既是你师父,那便是你尊长,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这几段前后相连,写的是在大胜关英雄宴前后之事,郭靖在英雄宴开始之前明确说出为了自家女儿婚事烦恼,他的意中人显然是杨过无疑,又担心武氏兄弟面子,因此一筹莫展,又说女儿年幼还小,也许再过几年,老天自有安排。可是,英雄宴上,杨过出奇制胜,力挽狂澜,力挫金轮国师,立功不小。郭靖一时便忘了先时之言,决意将郭芙许配杨过。在这当中,却小个不小的败笔。料想黄蓉聪明机变,又是过来人,眼见杨过,小龙女在厅前相依相偎,喁喁细语,怎会不知个中女儿情由,及至郭靖婚言出口之前,私下里也不相劝夫君郭靖一番,避免出现尴尬,实在是个不小的漏洞。
    接下来,笔锋抖转,由杨过,小龙女引出一系列情节,其间,黄蓉母女多次遇险,全靠杨过多次出手相助,方才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再到后来杨过为解自己情花之毒,再报杀父这之仇,致使情节急转,高潮叠起,直到郭芙砍断杨过右臂,使得郭,杨两人由心存芥蒡到仇深似海,且听下面这几段,细思颇有意味:

       回眼看着右臂断折之处,想起郭芙截臂之恨,热血涌上胸间,心道:“这丫头自恃父亲是当代大侠,母亲是丐帮帮主,自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自小我寄居她家,不知受了她多少白眼,多少折辱?我谎言欺骗武氏兄弟,其实也是为了她好,倘若武氏兄弟中有一人为她而死,岂非是她的罪过?她乘我重病之际斩我一臂,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他向来极重恩怨,胸襟殊不宽宏,当日手臂初断,躲在这荒谷中疗伤,那是无可奈何,此刻臂伤已愈,武功反而大进,报仇雪恨之念再也难以抑制。
  心神激荡之下,连夜回到山洞,向神雕说道:“雕兄,你的大恩大德,终究报答不了,小弟在江湖上尚有几桩恩怨未了,暂且分别,日后再来相伴。独孤前辈这柄重剑,小弟求借一用。”说着深深一揖,又向独孤求败的石冢拜了几拜,掉首出谷。那神雕直送至谷口,一人一雕搂抱亲热了一阵,这才依依而别。

    他缩身在郭府墙外一株大树之后,隐隐听得郭府中更夫打了二更,笃笃笃三声击打竹筒,镗镗两声敲锣,叫着:“风干物燥,小心火烛!”见黑影晃动,有人悄悄蹑向墙边。杨过凝神看去,那人身形苗条,一身黑衣,背上斜插长剑,依稀便是郭芙。杨过心想:“她深夜出外,干什么了?”见郭芙轻轻越墙而入,奇道:“她回到自己家里,却何以这等鬼鬼祟祟,似乎怕人察觉?”走得稍远,从另一处越墙而入。
  黑暗中见郭芙轻手轻脚前行,杨过便跟在她身后,见郭芙回向她自己的住房,推开房门,便即入内。杨过窜上她房外的一株大木笔花树,藏在枝叶之间,依稀听得一个女子声音欢然道:“大小姐,你回来啦。夫人已差人来问起三次,大小姐回来没有?”郭芙道:“我出去找寻妹妹的踪迹,你去跟老爷、夫人回报,说我要见爹爹。”那女子应道:“是!”开房门出来。杨过寻思:“此时要去断她一臂,再也容易不过。”
    过了半晌,只听得郭芙幽幽的一声长叹,杨过心道:“你还叹什么气?你断我一臂,我便也断你一臂,只不过好男不与女斗,此刻我下来伤你,虽易如反掌,却不是大丈夫行径。”略一沉吟,已有计较:“好,让我大声叫嚷,将郭伯伯叫来。我先将他打败,再处置他女儿。男儿汉光明磊落,再也没人能笑话我一句。”但转念又想:“郭伯伯武功卓绝,我真能胜得了他么?只怕未必!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还是程英妹子那句话。但我还有十年的命来等吗?”念及断臂之恨,胸间热血潮涌,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大踏步过来。

    郭靖走进房去带上了门,坐在床前椅上,半晌无言。两人僵了半天,郭靖才问:“这些时候你到那里去啦?”郭芙道:“我……我伤了杨大哥,怕你责罚,因此……因此……”郭靖道:“因此出去躲避几天?”郭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郭靖道:“你是等我怒气过了,这才回来?”
  郭芙又点了点头,突然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道:“爹,你还生女儿的气么?”郭靖抚摸她头发,低声道:“我没生气。我从来就没生气,只是为你伤心。”郭芙叫了声:“爹!”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泣。
  郭靖仰头望着屋顶,一声不响,待她哭声稍止,说道:“杨过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他的爹爹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你都是知道的。”郭芙“嗯”一声。郭靖又道:“杨过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几次三番不顾自身,救过你爹娘的性命,也曾救过你。他年纪轻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也知道的。”郭芙听父亲的口气渐渐严厉,更不敢接口。
  郭靖站起身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端,我是他义兄,却没尽心竭力劝他改过,他终于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虽不是你妈妈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妈妈而死,我郭家负他杨家实多……”
  杨过听到“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以及“他却是因你妈妈而死”两句话,深藏心底的仇恨,猛地里又翻了上来,只听郭靖又道:“我本想将你许配于他,弥补我这件毕生之恨,岂知……岂知……唉!”
  郭芙抬起头来,道:“爹,他掳我妹子,又说了许多胡言乱语,败坏女儿的名声。爹,他杨家虽和我家有这许多瓜葛,难道女儿便这样任他欺侮,不能反抗?”

   郭靖霍地站起,喝道:“明明是你斩断了他手臂,他却怎样欺侮你了?他武功胜你十倍,真要欺侮你,你便有十条臂膀,也都给他斩了。那柄剑呢?”郭芙不敢再说,从枕头底下取出君子剑来。郭靖接在手里,轻轻一抖,剑刃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凛然说道:“芙儿,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于心。爹爹平时虽对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分别。”说到最后几句话,语声转为柔和。郭芙低声道:“女儿知道。”
  郭靖道:“好,你伸出右臂来。你斩断人家一臂,我也斩断你一臂。你爹爹一生正直,决不敢循私妄为,庇护女儿。”郭芙明知这一次父亲必有重责,但没料想到竟要斩断自己一条手臂,只吓得脸如土色,大叫:“爹爹!”郭靖铁青着脸,双目凝视着她。
  杨过料想不到郭靖竟会如此重义,瞧了这般情景,只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想:“我要不要下去阻止?叫他饶了郭姑娘?”正自思念未定,郭靖长剑抖动,挥剑削下,剑到半空时微微一顿,跟着便即斩落。

     看这几段,杨过如想报断臂之仇,中间有好几机会,可说易如反掌,举手之劳而已,可是他为什么迟迟不报,下不了最后决心?一方面固然是杨过性格因素,心理感情作怪;另一方面,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就是在杨过内心深处,对郭家,对郭芙本人是极有情意的,虽然不确定是爱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对郭芙显然是有情意的,所以才迟迟下不了手去,直到郭靖决意要砍断女儿一只臂膀,竟然会萌生出要不要救她的冲动?
   

      再看下面这段:

      郭芙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骑在马背的竟是杨过,心中腾的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忙拔剑在手。那君子、淑女双剑虽利,都留在卧室之中,匆匆不及携走,手中所持,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剑。
   杨过见她脸色苍白,目光中尽是惧色,同时显得娇弱无助,楚楚可怜。他此时要斩断她右臂,可说易如反掌,突然间心中升起一股怜惜之情,竟下不了手,哼的一声,挥出右臂,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长剑,向外甩出。郭芙那里还拿捏得住,长剑脱手,直撞向墙角。杨过左手抢过马缰,双腿一夹,小红马向前急冲,绝尘而去。郭芙只吓得手足酸软,慢慢走到墙角拾起长剑,剑身在墙角上猛力碰撞,已弯得便如一把曲尺。
  以柔物施展刚劲,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李莫愁使拂尘、小龙女使绸带,皆是这门功夫。杨过此时内劲既强,袖子一拂,实不下于钢鞭巨杵之撞击。
  杨过抱了郭襄,骑着汗血宝马向北疾驰,不多时便已掠过襄阳,奔行了数十里,因此黄蓉虽攀上树顶极目远眺,却瞧不见他踪影。
  杨过骑在马上,见道旁树木如飞般向后倒退,俯首看怀中的郭襄,见她睡得正沉,一张小脸秀美娇嫩,心道:“郭伯伯、郭伯母这个小女儿,我总是不还他们了,也算报了我这断臂之仇。他们这时心中的难过懊丧,只怕尤胜于我。”奔了一阵,转念又想:“杨过啊杨过,是不是你天生的风流性儿作祟,见了郭芙这美貌少女,天大的仇怨也抛到了脑后?倘若斩断你手臂的是个男人,是武氏兄弟中的那一个,你难道也肯饶了他?”想了半日,只好摇头苦笑。他对自己激烈易变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甚且自己也难以明白。
      

    金庸在这里写得明白无误,直接告诉我们,杨过其实对郭芙有情,正因为有情,才会一二再,再而三的救她们母女,保她们母女平安.不管从一开始到现在是什么感情,总之用来形容郭,杨二人的关系,总是脱离不了“有情”二字。如若不信,且看下文:


    黄蓉与李莫愁相视一眼,均各骇然。她二人自然都知一人内力练到极高深之境,确可挥绸成棍,以柔击刚,但纵遇明师,天资颖异,至少也得三四十年的刻苦勤修,杨过小小年纪,竟能到此境地,实属罕有。黄蓉听说女儿果然是杨过抱了去,倒放了一大半心。李莫愁却自寻思:“这小子功夫练到这步田地,定是得力于我师父的玉女心经。眼下有郭夫人这个强援,我助她夺回女儿,她便得助我夺取心经。我是本派大弟子,师妹虽得师父喜爱,但她连犯本派门规,这心经焉能落入男子手中?”她这么一想,自己颇觉理直气壮。
  黄蓉问明了杨过所去方向,说道:“芙儿,你也不用回桃花岛啦,咱们一起找杨大哥去。”郭芙大喜,连说:“好,好!”但想到要见杨过,脸色又十分尴尬。黄蓉脸一沉,说道:“你总得再见他一面,不管他恕不恕你,务须诚诚恳恳的向他引咎谢罪。”郭芙心中不服,道:“他若存有歹心,你妹子焉能活到今日?再说,他这袖子的一拂,若不是拂在剑上,而是对准了你的小脑袋儿,你想想现下是怎生光景?”
  郭芙听母亲这么一说,心中不自禁的一寒,暗道:“难道他当真是手下留情么?”但她自幼给母亲宠惯了,兀自嘴硬,辩道:“他抱了妹妹向北而去,自然是去绝情谷了!”黄蓉摇头道:“不会,他定是去终南山。”郭芙撅起嘴唇道:“妈,你尽是帮着他!他倘若真有好意,怎不抱妹妹到襄阳来还给咱们?抱去终南山又干什么?”
  黄蓉叹道:“你和杨大哥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居然还不懂得他的脾气!他从来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折辱,突然给你斩断一臂,要伤你性命,有所不忍,但如就此罢休,又是不甘。这才抱了你妹子去,叫咱们担心忧急。过得一些时日,他气消了,自会把你妹子送回。你懂了吗?你冤枉他偷你妹子,他索性便偷给你瞧瞧!”
  

     如若仍有疑问,再看这一段:

    他二人刚躲入石棺,耶律齐等便即进来。五人见室中放着五具石棺,都是一怔,隐约均觉这事太过巧合,大是恶兆。郭芙忍不住道:“哼,咱们这儿五个人,刚好有五口棺材!”
  杨过和小龙女在石棺中听到郭芙的声音,均感奇怪:“怎么是她?”杨过左掌仍不离小龙女手掌,要赶着驱出毒质。他听来者五人之中有郭芙在内,虽觉奇怪,却心中一宽,料想她还不致乘人之危,一声不响,全心全意的运功驱毒。
  耶律齐已听到石棺中的呼吸之声,心想李莫愁躲在棺中,必有诡计,这次可不能再上她当,当即做个手势,叫各人四下里围住。郭芙见棺盖和棺身并未合拢,从缝中望进去尚可见到衣角,料定必是李莫愁躲着,哈哈一笑,心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左掌用力将棺盖一推,两枚冰魄银针便激射进去。
  这两枚银针发出,相距既近,石棺中又无空隙可以躲闪。杨龙二人齐叫:“啊哟!”一针射中了杨过右腿,另一针射中小龙女左肩。
  郭芙银针发出,正大感得意,却听石棺中竟传出一男一女的惊呼声,她心怦的一跳,也“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耶律齐左腿飞出,砰彭一响,将棺盖踢落在地。杨过和小龙女颤巍巍的站起,火把光下但见二人脸色苍白,相对凄然。
  郭芙不知自己这一次所闯的大祸更甚于砍断杨过一臂,只略觉歉疚,陪话道:“杨大哥,龙姊姊,小妹不知是你两位,发针误伤。好在我妈妈有医治这毒针的灵药,当年我的两只雕儿给李莫愁银针伤了,也是妈妈给治好的。你们怎么好端端的躲在棺材之中?谁又料得到是你们呢?”
  她想自己斩断了杨过一臂,杨过却弄曲了她的长剑,算来可说已经扯平,何况爹爹妈妈又为此狠狠责骂过自己,心想:“我不来怪你,也就是了。”她自幼处于顺境,旁人瞧在她父母份上,事事趋奉容让,因此她一向只想到自己,绝少为旁人打算,说到后来,倒似杨龙二人不该躲在石棺之中,以致累得她吓了一跳。她那知小龙女身中这枚银针之时,恰当体内毒质正要顺着内息流出,突然受到如此剧烈的一刺,赤练神掌上的毒质尽数倒流,侵入周身诸处大穴,这么一来,纵有灵芝仙丹,也已无法解救。李莫愁的银针不过是外伤,但教及时医治,原本无碍,然毒质内侵,厉害处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

      说也奇怪,断臂之仇,竟相当于一柄弯曲了的长剑,郭芙自以为是甚至是近乎荒唐的想法,竟然出奇的与杨过一致,自此而后,杨过对断臂之事竟然释怀,不再深究。而郭芙对杨过态度,竟然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仍有嫌隙,语言上还是不和,金庸却给我们留下了暗线,不信请看:

    杨过站起身来,从郭芙起始,眼光逐一横扫过去,他虽怒极恨极,终究知道郭芙发射银针乃无心之过,除了怪她粗心鲁莽之外,不能说她如何不对,何况纵然一剑将她劈死,也已救不了小龙女的性命。他提剑凝立,目光如炬,突然间举起玄铁重剑,当的一声巨响,火花一闪,竟尔将他适才躲藏在内的石棺砍为两段。这一剑不单力道沉雄绝伦,其中更蕴蓄着无限伤心悲愤。
  郭芙等见他这一剑竟有如斯威力,不禁都惊得呆了。眼见这石棺坚厚重实,系以花冈石凿成,一个石匠若要将之断为两截,非用大斧大凿穷半日之功不可。倘若杨过用的是开山巨斧或厚背大砍刀,犹有可说,长剑却自来以轻捷灵动为尚,即令宝剑利刃,和这般坚石硬碰也是非损即折,岂知这柄剑斫石如泥,刃落棺断。

    原来杨过带着小龙女、郭襄出墓,见蒙古兵正在烧山。杨龙二人在这些大树花草之间一起度过多时,忽见起火,自是甚为痛惜,眼见蒙古军势大,无力与抗。杨过不知小龙女毒质侵入要穴与脏腑之后,还能支持得多久,便找了个草木稀少的石洞暂且躲避。
  过不多久,遥遥望见郭芙为李莫愁所害,大火即将烧到身边。杨过道:“龙儿,这姑娘害了我不够,又来害你,今日终于遭到如此报应。”小龙女明亮的眼光凝视着他,奇道:“过儿,难道你不去救她?”杨过恨恨的道:“她将咱们害成这样,我不亲手杀她,已对得起她父母了。”小龙女叹道:“咱们不幸,那是命苦,让别人快快乐乐的,不很好吗?”
  杨过口中虽然如此说,但望见大火烧近郭芙身边,心里终究不忍,涩然道:“好!咱们命苦,人家命好!”除下身上浸得湿透的长袍,裹在玄铁剑上,催动内力急挥,剑上所生风势逼开大火,救了郭芙脱险。他回到小龙女身边,头发衣衫都已烧焦,裤子着火,虽即扑熄,但腿上已烧起了无数大泡。
  小龙女抱着郭襄,退到草木烧尽之处,伸手给杨过整理头发衣衫,只觉嫁了这样一位英雄丈夫,心中不自禁的得意,俏立劲风烈焰之间,倚着杨过,脸上露出平安喜乐的神色。杨过凝目望着她,但见大火逼得她脸颊红红的倍增娇艳,伸臂环抱着她腰间。在这一剎那时,两人浑忘了世间的一切愁苦和哀伤。
  她二人站在高处,武氏父子、郭芙、耶律齐五人从溪水中隔火仰望,但见他夫妇衣袂飘飘,姿神端严,宛如神仙中人。郭芙向来瞧不起杨过,这时见了他这般情状,又想起他以德报怨,奋不顾身的救了自己性命,当真是大仁大义,猛然间自惭形秽。
      

    表面上看好像没有什么,仔细一分析就会知道,郭芙郭大小姐从一出场开始,何曾向人低声下气过,更不要说自己觉得自惭形秽,这是从未有过之事?虽然性命攸关,可是当杨过来救,郭芙竟然狠狠瞪视着他,这是潜意识当中一直长存的敌意,直到眼见杨过夫妇站在高处,衣袂飘飘,姿神端严,宛如神仙中人,而且以德报怨,猛然间自惭形秽,这是实写当时心境,触景生情!

      接下来,我们再看绝情谷这一段:

  裘千尺喃喃的道:“好,你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你是郭靖和黄蓉……”那“的女儿”三字尚未说出,突然“呼”的一声,一枚铁枣核从口中疾喷而出,向郭芙面门激射过去。她上一句说了“你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下句再说“你是郭靖和黄蓉”这七个字,人人都以为她定要再说“的女儿”三字,那知在这一霎之间,她竟会张口突发暗器。这一下突如其来,而她口喷枣核的功夫更神乎其技,连公孙止武功这等高明也给她射瞎了右眼,郭芙别说抵挡,连想躲避也没来得及想。
  众人之中,只杨过和小龙女知她有此奇技,小龙女没料到她会暴起伤人,杨过却时时刻刻均在留心,目光没一剎那间曾离开她的脸,见她口唇一动,不是说“的女儿”三字的模样,当即疾跃上前,抽出郭芙腰间长剑,回手急掠。当的一声,接着呛啷一响,长剑竟给铁枣核打得断成两截,半截剑掉在地下。
  众人齐声惊呼,黄蓉和郭芙更吓得花容失色。黄蓉心下自警:“我料得她必有毒辣手段,但万万想不到她身不动、足不抬、手不扬、头不晃,竟会无影无踪的蓦地射出如此狠辣暗器。”枣核打断长剑,劲力之强,人人都瞧得清楚,均想:“若不是杨过这么一挡,郭姑娘那里还有命在?他出手之快,也真令人惊诧。”
  裘千尺瞪视杨过,没料到他竟敢大胆救人,冷冷的道:“你今日再中情花之毒,次慈悲罢。”裘千尺道:“我这半枚丹药是留给我女婿的,不能轻易送给外人。”公孙绿萼一听,满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急。
  郭芙连得杨过救援,心中兀自怦怦乱跳,此时才相信杨过仁侠为怀,实无以妹子来换解药之意,回思自己一再损伤于他,而他始终以德报怨,大声道:“杨大哥,小妹以前全都想错了,请你见谅。”然而不知如何,心中对他的嫌隙总是难解,这句话刚说过,立时便想:“你一再救我,也不过是想向我卖弄本领,要我服你,感激你,显得你虽只一条手臂,仍比我有两条手臂之人强得多,哼,好了不起吗?”


    慈恩举起郭襄,大叫:“这是郭靖、黄蓉的女儿,我先杀此女,再杀黄蓉!”裘千尺大喜,叫道:“好二哥!这才是英名盖世的铁掌水上飘裘大帮主!”
  当此情势,别说黄蓉等无一人武功能胜过慈恩,即令有胜于他的,投鼠忌器,也难以从这半疯之人手中抢救婴儿。
  郭芙突然大叫:“杨过,杨大哥,快来救我妹子。”她数次遭逢大难,都是杨过出其不意的救她出来,这时眼见人人无法可施,心中自然而然的盼望杨过来救。但杨过此时却正和小龙女偷闲相聚,两人携手缓行,正自观赏绝情谷中夕阳下山的晚景,那想到大厅之中竟情势如此紧逼。
  慈恩右手将郭襄高高举在头顶,左掌护身,冷笑道:“杨过?杨过是什么人?此时便算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一齐来此,也只能伤我裘千仞性命,却救不了这小女娃娃。”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郭芙心中,此时已将杨过当成一个大英雄,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不管她是否有意无意,愿意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否则 ,大难当头,危机之间,在她心中,怎么叫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向来瞧不起的杨过!

       写到这里,为了说明郭芙对杨过萌生情义,再举一例:

       杨过当得悉天竺僧为李莫愁打死之时,料知小龙女无法治愈,死志早决,但此刻想到十六年之约,求生意念复又大旺,取出一棵断肠草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但觉奇臭无比,而其味苦极,远胜黄连。他连草带汁吞入肚中。此前他不愿独活,这时却惟恐先死,只怕十六年后小龙女重来断肠崖时找不到自己,那时她伤心失望,如何能忍?盘膝坐下,潜运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过不多时,腹中猛地一动,跟着便即大痛。
  这痛楚就如千万枚钢针同时在腹中扎刺,又如肚肠寸寸断绝,“断肠”二字,实非虚言。杨过一声不哼,出力强忍,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尽受荼毒,但一块心田始终暖和舒畅,足见一灯大师的一阳指神功委实精深卓绝。这番疼痛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觉痛楚又渐渐回归肚腹,忽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这口血殷红灿烂,比寻常人血鲜艳得多。
  程英、陆无双等见他吐血,都“啊”的一声轻呼。一灯大师却脸有喜色,低声道:“师弟,师弟,你虽身死,仍有遗惠于人。”杨过一跃而起,说道:“我这条命是天竺神僧、大师和郭伯母救的。”
  陆无双喜道:“你身上的毒质都解去了吗?”杨过道:“那有这么快?但既知此草有效,每日服他一棵,毒性总能逐步减轻。”陆无双道:“你怎知毒性何日除净?如果体内已经无毒,你仍吃之不已,岂不是肚肠都烂断了么?”杨过道:“这个我可自知,如毒性未净,倘若……倘若心中情欲不净,胸口便会剧痛。”
  郭芙一直在旁怔怔听着,突然插口道:“杨大哥只想念杨大嫂,他才不会想念你呢。”昨日公孙止以黑剑削来,郭芙得陆无双提醒,举臂挡过,当时只道她是好意,倒也颇为感激。但后来越想越不对,陆无双既不知道自己身披软猬甲,更不会好心提醒,自然是想为杨过报断臂之仇,要自己也断一臂,用心甚恶,心中怒气郁积已久,这时忍不住出言讥嘲。黄蓉忙喝:“芙儿你瞎说什么?”陆无双却已满脸飞红。
  郭芙仍不住口,说道:“十六年后杨大嫂便要回来,你不用痴心妄想。”陆无双再也忍耐不住,戟指喝道:“若不是你,杨大哥又何用与杨大嫂分手一十六年?你自己想想,你害得杨大哥可有多惨?”郭芙秀眉一扬,待要反唇相稽。黄蓉厉声喝道:“芙儿,你再对人无礼,你立时自行回桃花岛去。不许你去襄阳。”郭芙不敢再说,只对陆无双怒目而视。
  杨过长叹一声,对陆无双道:“这件事阴差阳错,郭姑娘也不是有意害人。无双妹子,此事今后不用再提了。”陆无双听他叫自己“无双妹子”,而叫郭芙为“郭姑娘”,显然分了亲疏,心中大喜,向郭芙扮个鬼脸。
 一灯道:“杨少侠服断肠草而身子不损,看来这草确有解毒之效,但为求万全,不宜连续服食,等七日之后,再服第二次。那时你仍须自点这四处穴道护住心脉,所服草药,份量也须酌减。”杨过躬身道:“谨聆大师教诲。”
  黄蓉见太阳已到了头顶,说道:“咱们离襄阳已久,不知军情如何?我甚是牵挂,今日便要回去。过儿,你也一起去襄阳罢,郭伯父想念你得紧呢。”杨过道:“我要在这里等候我妻子。”郭芙奇道:“你要在此等她十六年?”杨过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黄蓉道:“你在这里再等十天半月,也是好的。只盼龙家妹子途中能差人传个讯或写封信来。如龙家妹子真无音讯,你便到襄阳来。”杨过怔怔瞧着对面山崖,并不答应。
  众人与杨过作别。郭芙见陆无双并无去意,忍不住说道:“陆无双,你在这里陪伴杨大哥么?”陆无双脸上一红,道:“跟你有什么相干?”程英忽道:“杨大哥尚未痊愈,我和表妹留着照料他几天。”
      

     这段其实很重要,我们从郭芙怔怔的听着,到讥笑陆无双,叫她不要痴心妄想,最后又忍不住向陆无双说话,足见她心中对杨过开始萌生情义,妒忌陆无双等人,竟有点恋恋不舍于杨过,虽然写得并不太露骨,但若根据郭芙一贯表现,若是留心,不难发现郭芙心境变化。

     一晃眼,十六年过去,郭芙仍然没忘了杨过。风陵渡口,客店住宿,表面上看似写的神雕侠如何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其实,在这之外,还写了一个人,那就是郭芙,表面上看,郭芙好像处处反对神雕侠,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其实,正因为思之深,才会责之切。一如先前,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拿书中原文说明:

   那四川人问道:“他叫作‘神雕侠’?”那汉子道:“是啊,这位大侠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可是从来不肯说自己姓名,江湖上朋友见他和一头怪鸟形影不离,便送了一个外号,叫作‘神雕大侠’。他说‘大侠’两字决不敢当,旁人只好叫他作‘神雕侠’,其实凭他的所作所为,称一声‘大侠’又有什么当不起呢?他要是当不起,谁还当得起?”
  那美貌少妇突然插口道:“你也是大侠,我也是大侠,哼,大侠也未免太多啦。”
  那四川人凛然道:“这位奶奶说那里话来?江湖上的事儿小人虽然不懂,但那位神雕大侠为了救王将军之命,从江西赶到临安,四日四夜,拼命赶路,没睡上半个时辰。他和王将军素不相识,不过怜他尽忠报国,却遭奸臣陷害,便这等奋不顾身的干冒大险,为王将军伸冤存孤,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呢?”
  那少妇哼了一声,待要驳斥,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说道:“姊姊,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言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那少女道:“你懂什么?”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这般清楚?还不是道听涂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
 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小人姓王,王惟忠王将军便是先父。小人的性命是神雕大侠所救。小人身为钦犯,朝廷颁下海捕文书,要小人颈上的脑袋。但既涉及救命恩人的名声,小人可不敢贪生怕死,隐瞒不说。”
  那文秀少女望着忽暗忽明的火花,悠然出神,轻轻的道:“神雕大侠,神雕大侠……”转头向小王将军道:“王大叔,这位神雕大侠武功既然这等高强,又怎地会少了一条手臂?”那美妇人神色大变,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忍住。小王将军摇头道:“我连神雕大侠的姓名也问不到,他老人家的身世是更加不知了。”那美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自然不知。”
那大汉道:“好,既然姑娘要听,我便说说,我姓宋的虽本事低微,可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生平说一是一,决没半句虚言。姑娘倘若不信,那便不用听了。”
  那少女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碗酒,笑道:“我怎会不信?快点儿讲罢!”又叫道:“店小二,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牛肉,我姊姊请众位伯伯叔叔喝酒,驱驱寒气。”店小二连声答应,吆喝着吩咐下去。众人笑逐颜开,齐声道谢。过不多时,三名店伴将酒肉送了上来。
  那美貌少妇沉脸道:“我便要请客,也不请胡说八道之人。店小二,这酒肉的钱可不能算在我帐上。”店小二一愣,望望少妇,又望望少女,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女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递给店小二,说道:“这是真金的钗儿,值得十几两银子罢。你拿去给我换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羔。”店小二只笑着答应,却不敢伸手去接金钗。
  那少妇怒道:“妹妹,你定要跟我赌气,是不是?单是钗头这颗明珠,总值得百多两银子,你死皮活赖的跟朱伯伯要来,却这么随随便便的请人喝酒。瞧你回到襄阳时,妈问起来时怎么交代?”那少女伸伸舌头,笑道:“我说在道上掉了,找来找去找不到。”那少妇道:“我才不跟你圆谎呢。”那少女伸筷夹了块牛肉,放在口中吃了,说道:“吃也吃过了,难道还能退么?各位请啊,不用客气。”
  众人见她姊妹二人斗气,都觉有趣,心中均喜那少女天真潇洒,便不能喝酒之人也都端起酒碗喝了几口,暗中帮那少女。那少妇赌气闭上眼睛,伸手塞住耳朵。
  那少女笑道:“宋大叔,我姊姊睡着了,你大声说也不妨,吵不醒她的。”那少妇睁开眼来,怒道:“我几时睡着了?”那少女道:“那更好啦,越发不会吵了你啦。”那少妇大声道:“襄儿,我跟你说,你再跟我抬杠,明儿我不要你跟我一块走。”那少女道:“我也不怕,我自和小弟同行便是。”那少妇道:“小弟跟着我。”那少女道:“小弟,你说跟谁一起走?”
  那少年左右做人难,帮了大姊,二姊要恼,帮了二姊,大姊又要生气,嗫嚅着道:“妈妈说的,咱三人一块儿走,不可失散了。”那少妇向妹子瞪了一眼,恨恨的道:“早知你这般不听话,你小时候给坏人掳了去,我才不着急要找你回来呢。”
  那少女听她这般说,心肠软了,搂着少妇的肩膀,央求道:“好姊姊,别生气啦,算是我错了。”那少妇气鼓鼓的不理,那少女道:“你不笑,我可要呵你痒了。”那少妇反而更转过头去。那少女突伸右手,向少妇背后袭到她的腋底,那少妇头也不回,左手向后掠出。那少女出左手拿她手腕,右手继续向前。那少妇右肘微沉,压向妹子的臂弯。那少女手掌转个圆圈,避开了她的一压,姿式好看之极。顷刻之间,两人你来我去的拆解了七八招,使的都是挺巧妙的“小擒拿手法”。那少女固然呵不到姊姊腋底,那少妇也抓不到妹子手腕。
 宋五道:“他才不胡涂呢。我回到家里,我老娘才跟我说,原来我判了死罪之后,我娘天天在街上痛哭,这天适逢神雕侠经过,问起原因。神雕侠再去一打听,明白了其中道理,他老人家说他有事在身,这当儿没空去跟这赃官算帐,他给了我娘二千两银子,将我买了出来。过了三个月,县中沸沸扬扬的传说,说县官大发脾气,气得呕血,原来有一晚给盗去了四千两银子。我知道定是神雕侠所为,不敢再在原籍居住了,便搬去江南临安府。过了一年多,有人跟我说,海边有一位断了臂的相公,带了一头大怪鸟,呆呆的望着海潮,一连数天都是如此。我连忙赶去,果然见到他老人家,这才能向他磕头道谢呢。”
  那少妇忽道:“你谢什么?他付出二千两,收进四千两,还净赚二千两银子呢。这姓杨的岂肯做赔本之事?”那少女道:“姓杨的?神雕侠姓杨么?”那少妇说:“我不知道,我又没说他姓杨。”少女道:“我明明听见你说的。”那少妇道:“定是你听错了。”那少女道:“好罢!我不跟你争,那位神雕侠就算赚了二千两银子,也必是用来救困济贫,他是位慷慨潇洒的大侠,难道还会自己贪图财物?”众人齐声喝采,都道:“姑娘说得是!”
  那少女问道:“宋大叔,神雕侠望着大海干么?他在等人吗?”宋五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这种事我们是不敢问的。”
  那少女拿起两根木柴投在火里,望着火光由暗转红,轻轻的道:“那神雕侠虽然急人之难,解人之困,说不定他自己却有一件为难的心事呢?他为什么要呆呆的望着海潮?”
  坐在西首角里的一个中年妇人突然说道:“小妇人有个表妹,有缘见过神雕侠,她也曾见神雕侠呆望大海,神色古怪,因而亲口问过他。神雕侠说道:‘我的结发妻子在大海彼岸,日夜记挂,不能相见。’”众人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
  那文秀少女道:“原来他有妻子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大海彼岸。他本领这样高强,干么不渡海去找她啊?”那中年妇人道:“我表妹也这般问过他。他说道:‘大海茫茫,不知到何处方能相见。’”那少女轻轻叹道:“我料想这样的人物,必是生具至性至情,果然不错。”又问:“你表妹生得很俊罢?她心中暗暗的在喜欢神雕侠,是不是?”那美貌少妇喝道:“二妹,你又在异想天开啦!”
  那中年妇人道:“我表妹的相貌,原也可算是个美人。神雕侠救了她母亲,杀了他父亲。我表妹是不是暗中喜欢神雕侠,旁人可没法知道,现下她嫁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神雕侠给了她一大笔钱。日子过得挺不错呢。”那少女道:“神雕侠救了她母亲,杀了他父亲,这事可真奇了。”
  那美貌少妇道:“这人脾气古怪得很,好起来救人性命,恶起来挥剑杀人。是啊,他从小便这样。”那少女奇道:“他从小便这样?你怎知道?”那少妇道:“我知道的。”那少女连连追问原因,那少妇总不肯说。那少女道:“好,你不说便不说,我才不希罕听呢!反正你便说了,我也未必就信。”转头向那中年妇人道:“大嫂,把你表妹的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那少女听得悠然神往,随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轻轻说道:“你们许多人都见过神雕侠,我却没福见过。若能见他一面,能听他说几句话,我……我又可比什么都欢喜。”
  那少妇大声道:“这人武功自然是高的,但跟爹爹相比,可又差得远啦。你小娃儿不知世事,让人家加油添酱的一说,便道这人如何如何了不起。其实这人你也见过的,他还抱过你呢。”那少女红晕双颊,啐道:“你做姊姊的,说话也这般颠三倒四,有谁信你的?”那少妇道:“你不信也由得你。这个人姓杨名过,小时候在咱们桃花岛住过的。他那条手臂,便是……便是……嗯,你生下来没到一天,他就抱过你了。”


    郭襄循着兵刃撞击之声赶去,只见郭芙和史少捷、大头鬼两人斗得正酣,樊一翁和史季强按着兵器,在旁观战。郭襄叫道:“姊姊,我来啦,这几位都是好朋友。”
  郭芙在父母指点之下修习武功,丈夫耶律齐又是当代高手,日常切磋,比之十余年前自已大有进境,不过她心浮气躁,浅尝即止,不肯痛下苦功钻研,因此父母丈夫都是武学名家,她自己却始终徘徊于二三流之间,这时在史少捷和大头鬼夹击下已渐渐支持不住,正焦躁间,忽听得妹子呼叫,喝道:“妹妹快来!”
  史少捷亲耳听得郭襄叫杨过为“大哥哥”,此刻郭芙又叫她为“妹妹”,不禁一惊,心道:“难道这女子是神雕大侠的夫人还是姊妹?”硬生生将递出去的一招缩了回来,急向后跃。
  郭芙明知对方容让,但她打得心中恚怒,长剑猛地刺出,噗的一声,史少捷胸口中剑。大头鬼吓了一跳,叫道:“喂,怎么……”郭芙长剑圈转,寒光闪处,大头鬼臂上又给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她甚是得意,喝道:“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郭襄大叫:“姊姊,我说这几位都是朋友。”郭芙怒道:“快跟我回去!谁识得你这些猪朋狗友?”史少捷胸口所中这一剑竟自不轻,他身子晃了几下,向前一扑而倒。郭襄纵身而上,弯腰将他扶起,问道:“史五叔,史五叔,你伤得怎样?”史少捷伤口中鲜血喷将出来,溅得她衣袖上点点斑斑。郭襄忙撕下衣襟,给他裹扎。
  郭芙提剑站在一旁,连连催促:“快走,快走!回家告诉爹爹妈妈,不结结实实打你一顿,我才不信呢!”郭襄怒道:“你胡乱出手伤人,我也告诉爹爹妈妈去!”史少捷见她小脸儿胀得通红,珠泪欲滴,强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我的伤死不了人!”史季强提着象鼻杵,猛喘大气,一时不知要和郭芙拼命呢,还是先救五弟之伤。
  突然之间,郭芙“啊”的一声惊叫,迎面只见两头猛虎悄没声的逼来,她转身欲避,却见左侧蹲着两头雄狮,瞧右边时,更有四头豹子,原来在这顷刻之间,史仲猛已率领群兽,将她团团围住了。郭芙脸色惨白,几欲晕倒。忽听得树林中一人说道:“五弟,你的伤怎样!”史少捷道:“还好!”那人道:“唔,神雕侠传令,让这两位姑娘走罢!”史季强几声呼哨,群兽转过身子,隐入了长草之中。
  郭襄道:“史五叔,我代姊姊跟你赔不是了。”史少捷创口剧痛难当,苦笑道:“冲着神雕侠的金面,令姊便杀了我,那也没什么。”郭襄急道:“你的伤……可真的不打紧吗?”郭芙一把拉住她手,喝道:“你还不回去?”用力一扯,牵着她奔出树林。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还算是暗线的话,那我们就再找最后两条线索,最直接也是明白无误的线索来分析郭芙与杨过之间的感情,看看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郭芙平时不大瞧得起鲁有脚,总觉得他所以能做丐帮帮主,全仗母亲扶持提拔,心想他的鬼魂当真便来,我也不怕。她又知这个小妹妹的脾气,她既要在此等待,除非爹娘亲来喝阻,自己无论如何劝她不回,坐了下来,叹道:“二妹,你年纪越大,倒似越不懂事了。你今年十六岁啦,再过得两三年,便要找婆家了,难道到了婆婆家里,也这般疯疯颠颠的不成?”郭襄道:“那又有什么不同?你跟姊夫成了亲,还不是跟从前做闺女那般自由自在?”郭芙道:“嘿!你怎能拿旁人跟你姊夫相比?他是当今豪杰,识见处处高人一等,自不会约束我。他这等文才武略,小一辈中,又有谁及得上他?你将来的丈夫能有他一半好,爹爹妈妈便已心满意足了。”
  郭襄听她说得傲慢,小嘴一扁,道:“姊夫自然了得,但我不信世上就没及得上他的人。”郭芙道:“你不信,那便等着瞧罢!”言下甚有傲意。郭襄道:“我便识得一人,比姊夫好上十倍。”郭芙大怒,道:“是谁?你倒说来听听。”郭襄道:“我为什么要说?我自己心中知道,那便是了。”郭芙冷笑道:“是朱三弟么?是王剑民?”她说的几个都是少年英侠。郭襄不住摇头,道:“他们连姊夫也还及不上,怎说得上好过他十倍?”郭芙道:“除非你说咱们外公啦、爹娘啦、朱大叔啦这些前辈英雄。”
  郭襄道:“不!我说的那人,年纪比姊夫还小,模样儿长得比姊夫俊,武功可比姊夫强得多啦,简直是天差地远,比也不能比……”她一面说,郭芙便“呸,呸,呸!”的“呸”个不停。
  郭襄却不理会,续道:“你不肯相信,那也由得你。这个人为人又好,旁人有什么急难,不管他识与不识,总尽力出手相助。”她说到后来,一张俏脸微微抬起,悠然神往。
  郭芙怒道:“你净在自己小脑瓜儿里瞎想。鲁有脚死了之后,丐帮没了帮主。妈刚才说,乘着英雄大宴,群豪聚会,便在会中推举,大伙儿比武决胜,举一位武功最强之人出任帮主,以免帮中污衣派、净衣派两派又起纷争。你所说之人既这么厉害,叫他来跟你姊夫比一比啊,瞧是谁夺得帮主之位。”
  郭襄嘻的一笑,道:“他不见得希罕做丐帮帮主。”郭芙怒道:“你怎敢瞧不起帮主的职位?从前洪老公公做过,妈也做过,难道你连洪老公公和妈也敢瞧不起么?”郭襄道:“我几时说过瞧不起了?你知道我和鲁老伯是最要好的。”
  郭芙道:“好罢!你就叫你那个大英雄来跟你姊夫比一比啊。眼下当世好汉都聚会在襄阳,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只要一出手就分得明明白白。”郭襄道:“大姊,你说话就最爱缠夹不清,我几时说过姊夫是狗熊来着?如果他是狗熊,你不也成了畜生?你我一母所生,我又是什么了?”
  郭芙听得笑又不是,气又不是,辩不过她,站起身来,道:“我没功夫跟你胡闹。你再不回去,别连我也一起挨骂。”郭襄伶牙俐齿,最爱和大姊姊斗口,说道:“啊哟,你是嫁出去的姑奶奶,爹爹妈妈素来最疼你的。你又是下一任的帮主夫人,谁有天大胆子,敢来骂你?”郭芙听妹子称自己为“下一任的帮主夫人”,心中一乐,说道:“这许多英雄好汉,瞧出去眼也花了,你姊夫也未必准成,可别把话先说满了,教人家听见了笑话。”
  郭襄出神半晌,见一轮银盘斜悬天边,将满未满,仅差一抹,叹道:“看来鲁老伯的鬼魂是不会来了。大姊,何必就这么快便推新帮主,让大伙儿心中多想念一下鲁老伯不好么?”郭芙道:“你这又是孩子话啦?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群龙无首,那怎么成?”郭襄道:“妈说那一天推选帮主?”郭芙道:“十五是英雄大宴的正日,最要紧的自是商议如何联络四海豪杰,共抗蒙古。这番商议少则五六天,多则八九天,待得推举丐帮帮主,总得到廿三、廿四罢。”郭襄“啊”的一声。
  郭芙问道:“怎么?”郭襄道:“没什么,廿四恰好是我的生日。你们推举帮主,这么一乱,妈妈再也没心思给我做生日了。”郭芙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娃儿做生日,又打什么紧了?怎么能拿来和推举帮主这等大事相比?说出来也不怕笑掉了人家牙齿。你啊,这世上恐怕也只你一个儿,才记得这件鸡毛蒜皮小事。”
  郭襄胀红了小脸,道:“爹便不记得,妈一定记得的。你说是小事,我却说不是小事。我满十六岁了,你知不知道?”郭芙更加好笑,讥讽道:“到那一天啊,襄阳城中几千位英雄好汉,都来给我们郭二小姐祝寿,每个人都送你一份厚礼。因为咱们的郭二小姐满十六岁啦,不再是小娃儿,是大姑娘啦!哈哈,哈哈!”
  郭襄偏过了头,道:“旁人自然不理会,可是至少有一位大英雄记得我的生日,他答允我,要来跟我见面的。”她说这几句话时,心中颇为自傲。
  郭芙道:“是什么大英雄?啊,是那位比你姊夫还要了得的少年英雄。我跟你说,第一,世上压根儿就没这么一号子人物,是你小脑袋在胡思乱想。第二,就算真的有,他有多少大事要干,怎能赶来跟你这小娃儿祝寿?除非他是为赴英雄大宴,这才到襄阳城来。”郭襄给姊姊激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顿足叫道:“他答允过记得的,他答允过记得的。他不来赴英雄宴,他也不来争帮主。”郭芙道:“他不是英雄,爹爹自不会送英雄帖给他。他便要来赴英雄宴,也还大大的不够格呢。”
  郭襄摸出手帕来抹了抹眼泪,道:“既然这样,你们的英雄大宴我也不到,你们推举帮主也好,新帮主荣任也好,恁他多热闹的事,我一眼也不瞧。”
  郭芙冷笑道:“啊唷,郭二小姐不到,英雄大宴还成什么局面啊?做丐帮的新帮主还有什么风光啊?那怎少得了你呢?”

     
    这一段极其重要,不得不做细细分析,首先就郭芙的婚事作了一个明确说明,借用郭襄之口说道:那又有什么不同?你跟姊夫成了亲,还不是跟从前做闺女那般自由自在?啊哟,你是嫁出去的姑奶奶,爹爹妈妈素来最疼你的。你又是下一任的帮主夫人,谁有天大胆子,敢来骂你!看到没,这句话看似无心之言,实则告诉我们,郭芙与耶律齐是假结婚,郭芙还是个大闺女,不但自由自在,性格仍一如先前,无法无天,骄纵任性。其二,通过两姐妹争吵斗气,引出神雕侠杨过赴英雄宴,风光无限,技压全场:其三,神雕侠的出现,实现了郭靖夫妇的意图,因为郭芙这一十六年没有白等,总算看得见希望了。

       写到这里,我们再看最后一段,这就是不明暗写,相当于明说了。

       三人驰上一个小丘,纵目四望,忽见西首有千余蒙古兵围住了耶律齐率领的三百来人。这些蒙古兵均使四尺弯刀,将耶律齐的部属一个个劈下马来。郭芙领着一队兵马要冲入相救,却让蒙古两个千人队拦住了,夫妻俩遥遥相望,不能相聚。郭芙眼见丈夫身旁的士卒越来越少,一颗心不住的下沉,深知战阵中千军万马相斗,若落了单被围,武功再高也必无幸。
  杨过叫道:“郭大姑娘,你向我磕三个响头,我便去救你丈夫出来。”依着郭芙平素骄纵的性儿,别说磕头,宁可死了,也不肯在嘴上向杨过服输,但这时见丈夫命在须臾,更不迟疑,纵马上了小丘,翻身下马,双膝跪倒,便磕下头去。
  杨过吃了一惊,急忙跪下磕头还礼,扶起郭芙,深悔自己出言轻薄,忙道:“是我的不是,真对不起了!我胡说八道,你别当真。耶律兄和我是生死之交,焉有不救之理?”飞身奔下小丘,在战场上将一匹匹健马牵过,一共牵了八匹,前四匹,后四匹,排成两列,跟着跃上马背,单手提着八根缰绳,大声呼喝,向敌军刀阵中冲了过去。
 郭芙走到杨过身前,盈盈下拜,道:“杨大哥,我一生对你不住,但你大仁大义,以德报怨,救了……”说到此处,声音竟自哽咽了。其实过往杨过曾数次救她性命,但郭芙对他终存嫌隙,明知他待自己有恩,可是厌恶之心总是难去,常觉他自恃武功了得,有意示惠逞能,对己未必安着什么好心。直到此番救了她丈夫,郭芙才真正感激,悟到自己以往之非。
  杨过急忙还礼,说道:“芙妹,咱俩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剎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的想讨我欢喜,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什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为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此刻障在心头的恨恶之意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他的关心竟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便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斗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他在二妹生日那天送了她这三份大礼,我为什么要恨之切骨?他揭露霍都的阴谋毒计,使齐哥得任丐帮帮主,为什么我反而暗暗生气?郭芙啊郭芙,你是在妒忌自己的亲妹子!他对二妹这般温柔体贴,但从没半分如此待我。”
  想到此处,不由得恚怒又生,愤愤的向杨过和郭襄各瞪一眼,但蓦地惊觉:“为什么我还在乎这些?我是有夫之妇,齐哥又待我如此恩爱!”不知不觉幽幽的叹了口长气。虽然她这一生什么都不缺少了,但内心深处,实有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她从来要什么便有什么,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无法得到。因此她这一生之中,常常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脾气这般暴躁?为什么人人都高兴的时候,自己却会没来由的生气着恼?  
      

    这段话说得明白无误,言之凿凿,绝无任何怀疑的余地。细细分析,总共有三层意思,一是郭芙认错,郭,杨两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二,郭芙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其时未晚;三,由开始的“郭姑娘”,到这时候的“芙妹”,杨过改口了。整部小说中,杨过曾在三处场景中称呼郭芙为“芙妹”,其一是大胜关英雄宴之后,郭芙被劫,黄蓉出城寻女。其二,杨过不忍武氏兄弟自相残杀,口口声声“我的芙妹”,最后便是这一次。三次之中,唯独这次,杨过对于“芙妹”两字叫得最有情有意,实至名归。
    其实,话说回来,郭芙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除了比较任性,蛮横,强词夺理,不服输之外,是个特别可爱的姑娘。为了说明这个根本性的问题,我仅举书中最能说明问题的一例,书中写道:

        陆无双见杨过出厅后良久不回,反正慈恩心意如何,与她毫不相干,轻轻扯了程英的衣袂,悄步出厅。程英随后跟出。陆无双道:“傻蛋到那儿去了?”程英不答,只道:“他身中毒刺,不知伤势怎样?”陆无双道:“嗯!”心中也甚牵挂,突然道:“真想不到,他终于和他师父……”程英黯然道:“这位龙姑娘真美,人又好,也只这样的人才,方配得上杨大哥。”陆无双道:“你怎知道这龙姑娘人好?你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她脚又不跛,自然很好。”陆无双伸手拔出柳叶刀,转过身来,见说话的正是郭芙。
  郭芙见她拔刀,忙从身后耶律齐的腰间拔出长剑,怒目相向,喝道:“要动手么?”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干么不用自己的剑?”她幼年跛足,引为大恨,旁人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次和郭芙斗口,却给她数次引“跛足”为讥,心中怒到了极处,于是也以对方断剑之事反唇相稽。郭芙怒道:“我便用别人的剑,领教领教你武功。”说着长剑虚劈、嗡嗡之声不绝。陆无双道:“没上没下的,原来郭家的孩子对长辈如此无礼。好,今日教训教训你,也好让你知道好歹。”郭芙道:“呸,你是什么长辈了?”
  陆无双笑道:“我表姊是你师叔,你若不叫我姑姑,便得叫阿姨。你问问我表姊去!”说着向程英一指。郭芙以母亲之命,叫过程英一声“师叔”,心中早老大不服气,暗怪外公随随便便的收了这样一个幼徒,又想程英年纪和自己相若,未必有什么本领,这时给陆无双一顶,说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外公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呢。”
  程英虽生性温柔,听了这话也不自禁有些生气,但此时全心全意念着杨过的安危,无意争这些闲气,说道:“表妹,咱们找……找杨大哥去。”陆无双点点头,向郭芙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她不是叫我表妹么?郭大侠和黄帮主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们的儿子女儿呢!”说着嘿嘿冷笑,转身便走。
  郭芙一呆,心想:“有谁要冒充我爹爹妈妈的儿女?”但随即会意:“啊哟!她是骂我野种来着,骂我不是爹妈亲生的儿女?”一听懂她语中含意,那里还忍耐得住?纵身而上,挺剑往她后心刺去。
  陆无双听得剑刃破风之声,回刀挡格,当的一响,手臂微感酸麻。郭芙喝道:“你骂我是野种么?”长剑连连进招。陆无双左挡右架,冷笑道:“郭大侠是忠厚长者,黄帮主是桃花岛主的亲女,他二位品德何等高超……”郭芙道:“那还须说得?也不用你称赞我爹娘来讨好我。”她只道陆无双真心颂扬她父母,剑招去势便缓了,那知陆无双接着道:“你自己呢?你斩断杨大哥手臂,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冤枉好人,这样的行径跟郭大侠夫妇有何相似之处?令人不能不起疑心。”郭芙道:“疑心什么?”陆无双阴阴的道:“你自己想想去。”
  耶律齐站在一旁,知道郭芙性子直爽,远不及陆无双机灵,口舌之争定然不敌,耳听得数语之间,郭芙便已招架不住,说道:“郭姑娘,别跟她多说了。”他瞧出郭芙武功在陆无双之上,不说话只动手,定可取胜。岂料郭芙盛怒之际,没明白他的用意,说道:“你别多事!我偏要问她个明白。”
  陆无双向耶律齐瞪了一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得苦头给你吃的。”耶律齐脸上一红,心知陆无双已瞧出自己对郭芙生了情意,这句话是说,这姑娘如此蛮不讲理,只怕你后患无穷。
  郭芙瞥见耶律齐突然脸红,疑心大起,追问:“你也疑心我不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耶律齐道:“不是,不是,咱们走罢,别理会她了。”陆无双抢着道:“他自然疑心啊,否则何以要你快走?”郭芙满脸通红,按剑不语。耶律齐只得明言,说道:“这位陆姑娘说话尖酸刻薄,你要跟她比武便比,不用多说。”陆无双抢着道:“他说你笨嘴笨舌,多说话只多出丑。”
  这时郭芙对耶律齐已有情意,便存患得患失之心,旁人纵然说一句全没来由的言语,只要牵涉到她意中人,不免要反复思量,细细咀嚼,听陆无双这么说,只怕耶律齐当真看低了自己。她自幼得父母宠爱,两个小伴武氏兄弟又对她千依百顺,除了杨过偶然顶撞于她之外,从没跟人如此口角过,今日斗然间遇上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对手,登时处处落于下风,她也已知道说下去只有多受对方阴损,骂道:“不把你另一只脚也斩跛了,我不姓郭。”说着运剑如风,向陆无双刺去。
  陆无双道:“你不用斩我的脚,便已不姓郭了,谁知道你姓张姓李?”转弯抹角,仍然骂她“野种”。说话之间,两人刀剑相交,斗得甚是激烈。
  郭靖夫妇传授女儿的都是最上乘的功夫。这些武功自扎根基做起,一时难于速成。郭芙的天资悟性,多似父亲而少似母亲,因此根基虽好,学的又是正宗武功,但这时火候未到,许多厉害的杀手还使不出来,饶是如此,陆无双终究不是她对手,加之左足跛了,纵跃趋退之际不大灵便。郭芙怒火头上,招数尽是着眼攻她,剑光闪闪,存心要在她右腿上再刺一剑。
  程英在旁瞧着,秀眉微蹙,暗想:“表妹骂人虽然刻薄,但这位郭姑娘也太横蛮了些,无怪他的右臂会给她斩断。再斗下去,表妹的右腿难保。”见陆无双不住倒退,郭芙招招进逼,忽听得嗤的一声,陆无双裙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跟着轻叫一声:“啊哟!”踉跄倒退,脸色苍白。郭芙抢上两步,横腿扫去。
  程英见她得胜后继续进逼,陆无双已处险境,当即轻轻纵上,双手一拦,说道:“郭姑娘手下容情。”郭芙提起剑来,见刃上有条血痕,知陆无双腿已受伤,得意洋洋的指着她道:“今日姑娘教训教训你,好教你以后不敢再胡说八道。”陆无双腿上创伤疼痛,怒道:“但凭你一把剑,就封得了天下人悠悠之口吗?”她知郭芙深以父母为荣,偏偏就诬她不是郭靖、黄蓉之女。
  郭芙喝道:“天下人说什么了?”踏上一步,长剑送出,要将剑尖指在她胸口。程英夹在中间,见长剑递到,伸出三指,搭住剑刃的平面,向旁轻推,将长剑荡开,劝道:“表妹,郭姑娘,咱们身处险地,别作这些无谓之争了。”
  郭芙挺剑刺出,给她空手轻推,竟尔荡开,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要帮她是不是?好好好,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我也不怕,你抽兵刃罢!”说着长剑指着程英当胸,欲刺不刺,静待她抽出腰间的银色短棒。
  程英淡淡一笑,道:“我劝你们别吵,自己怎会也来争吵?耶律兄,你也来劝劝郭姑娘罢!”耶律齐道:“不错,郭姑娘,咱们身在敌境,还是处处小心为是。”郭芙急道:“好啊,你不帮我,反而帮外人。”她见程英美貌淡雅,风姿嫣然,突然动念:“难道他是看上了她?”耶律齐半点也没猜到她的念头,续道:“那慈恩和尚有些古怪,咱们还是瞧瞧令堂去。”
  陆无双只听得郭芙一句话,见了她脸上神色,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事,说道:“我表姊相貌比你美,人品比你温柔,武功又比你高,你千万要小心些!”这四句话每一句都刺中了郭芙的心事,她心头一震,问道:“我小心些什么?”陆无双冷笑道:“除非我是傻瓜,我才不欢喜表姊而来喜欢你呢!你横蛮泼辣,有什么好?你给我表姊做个丫头也不配。”这两句话说得过于明显,郭芙如何能忍?长剑晃动,绕过程英,向陆无双胁下刺去。
  她这一招叫作“玉漏催银箭”,是黄蓉所授的家传绝技玉箫剑法,剑锋成弧,旁敲侧击,去势似乎不急,但剑尖笼罩之处极广,除非武功高于她的对手以兵刃硬接硬架,否则极难闪避。程英眉心一蹙,心道:“这位姑娘怎地尽使这等凶狠招数?我表妹便算言语上得罪于你,终究不是死仇大敌,怎可不分轻重的便下杀手?”好在黄药师也传过她这路剑法,于此一招的去势了然于胸,当下劲蓄中指,待郭芙剑划弧形,铮的一声轻响,已将她长剑弹落于地。
  这一弹程英使的虽是“弹指神通”功夫,但所得力纯在巧劲,只因事先明白对手剑路,恰于郭芙剑上劲力成虚的一霎之间弹出,否则她两人功夫只在伯仲之间,单凭一指之力,可不能弹去郭芙手中兵刃。她跟着左足上前,踏住长剑,银棒出手,对准了郭芙腰间穴道。弹剑、踏剑、指穴这三下一气呵成,郭芙给她一占先机,处境登时极为尴尬,如俯身抢剑,腰间数处穴道非有一处给点中不可,但若跃后闪避,长剑便给人家夺定了。她武功虽然不弱,临阵经验却少,一时之间俏脸涨得通红,打不定主意。
  耶律齐喝道:“喂,程姑娘,你把我的兵刃踏在地下干么?”侧身长臂,来抓银棒。程英手臂回缩,转身挽了陆无双便走。郭芙忙抢起长剑,叫道:“慢走,你我好好的比划比划。”陆无双回头笑道:“还比划……”程英手臂一抬,带着她连跃三步,二人已在数丈之外,陆无双那句话没能说完。
  耶律齐道:“郭姑娘,她侥幸一招得手,其实你们二人胜败未分。”郭芙恨恨的道:“是啊,我剑划弧形,尚未刺出,她已乘虚出指。看不出她斯斯文文的却这么狡猾。”耶律齐“嗯”了一声,他性子刚直,不愿饰词讨好,说道:“这位程姑娘武功不弱,下次如再跟她动手,不可轻敌。”
  郭芙听他称赞程英,眉间掠过一阵阴云,忍不住冲口而出:“你说她武功好吗?”耶律齐道:“是。”郭芙怒道:“那你不用理我,去跟她好啊。”说着转过了身子。耶律齐急道:“我劝你不可轻敌,要你留神,那是帮你呢,还是帮她?”郭芙听他话中含意确是回护自己,不由得一笑。耶律齐道:“我不是帮你夺剑吗?你还怪我吗?”郭芙回过头来,说道:“怪你,怪你,怪你!”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耶律齐心中一喜,忽听得大厅中传来吼声连连,同时呛啷、呛啷,铁器碰撞的响声不绝。郭芙叫道:“啊哟,快瞧瞧去。”她本来听裘千尺啰唆不绝,说的都是数十年前旧事,她可不知每句话中实都隐藏危机,越听越腻烦,便溜了出来,却无缘无故的和程陆姊妹打了一架,这时猛听得异声大作,挂念母亲,便即奔回大厅。

      
     怎么样?如果抛开我们先前对郭芙的成见,单以这一段来看的话,对于郭芙的厌恶心理会不会有所改变?其实,郭芙这个人心直口快,正直善良,特讲义气,人又漂亮,哪点配不上杨过,只是,可悲的是,她与杨过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平生最不服输,一见面就是言语不和,争锋相对,彼此都不肯先服软,都以高傲的姿态来吸引对方,如何能够?所以,小说中不止一次的写道,两个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只果一方先低头,另一方马上态度好转,和颜悦色,当真默契的紧。
      写到这里,我的观点已经明白无误,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假如小龙女真的不能生育,那么,作为杨过,如何他有选择权的话,为什么他不选择他与小龙女都很喜欢的郭襄,而最终选择了郭芙呢?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在杨过心中,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深爱郭芙的,只是因为郭芙的性格以及表现,一而再,再而三的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况且,郭芙的示爱,不要说别人不懂,便是他自己也不懂,最后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方才真正懂得自己的心,何况杨过?至于郭襄,杨过从一开始,从郭襄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当她是小妹妹,这个感情与对郭芙完全不同,自然而然的面对自己选择的时候,当然就会首选郭芙了。
   其后,郭靖夫妇眼见心事已了,襄阳城必不可保,于是将杨过送来的玄铁重剑打造成一把屠龙刀,将君子剑与淑女剑合并打造成一把倚天剑,分送给二女儿郭襄,三儿子郭破虏,将自己平生的两大绝学秘密藏于“桃花岛”,却将丐帮的的权力移教给了郭芙。事隔多年,郭襄自然也想明白了所有事情,恼恨已极,却也无可奈何,终成一代宗师。
发表于 2014-11-2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惜金书不是红楼梦,从文中推导出再多的可能性也是枉然。
发表于 2014-12-12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太赞同。关于陆无双我倒是觉得某些方面就是郭芙第二,要不是她大伯当年沾上李莫愁这个魔头的话,她和郭芙完全一个德行。
发表于 2015-2-17 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从哪里得到小龙女无法生育的?仅仅是四十岁了?的确在那个时代四十岁已经不年青了,她们是绝顶高手能以常 理论之?女之不绝经就有生育能力!
发表于 2016-6-18 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见杨过误终生,这不是吹的,哪个少女见了杨过不喜欢他的,郭芙喜欢他很正常。但杨过有没有喜欢她?杨过跟郭芙相处的时间只有小时候,这时候不会有情爱吧,但是到了青春期之后杨过一直跟小龙女在一起,他视郭芙只是儿时同伴,他的伴侣只有一个小龙女。楼主说的小龙女不能生育,我从来不知道有这回事,小龙女会劝杨过为了留后而娶郭芙,这更不可能,小龙女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怎么会为了这些世俗的东西而让杨过娶郭芙。杨过三番四次去救郭芙是因为杨过是个善良的人,重情重义,特别是对漂亮的女孩他总是去出手相助,这无关他喜不喜欢郭芙,就算他看见其他熟人也会出手的,难道他救了黄蓉这么多次也是喜欢黄蓉?!
不过楼主能读了这么多东西写出来也是可以的,一万个读者眼里有一万个哈姆雷特,楼主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我还看过有人写16年后的小龙女是小龙女跟尹志平的女儿呢。只是因为我最喜欢神雕侠侣不想有人玷污了这部小说才出来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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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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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9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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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7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的想法非常有道理,甚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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