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丁敏君

龙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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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倚天距今已20年，似乎读第三册时几乎通宵。当时看到丁敏君情节的反应简单极了：此人用一个字形容烂，两个字形容傻X，三个字形容缺心眼，四个字形容没事找抽（当然那时本山大叔有关小品还没问世），五个字形容不招人待见。

类似角色在金书中还真不多。不过，这样缺心眼、没事找抽的烂人傻X虽然处处不招人待见，但也能混江湖，而且混得还不错。别说寿南山等小蟊贼比不上，按出场频率、表现次数、说话数量等指标衡量，在六大派第二代弟子中仅次于武当几侠。

不信，看她出场的场合，居然大都是重要任务。她一亮相就和纪晓芙追杀白龟寿，大战彭和尚。过两年，又和贝锦仪一起陪着灭绝师太找到纪晓芙，逼问杨逍下落。几年后，再次和周芷若一起出场，算是为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打前站。

这几次出场无疑说明她是灭绝的亲信！找纪晓芙是清理门户中的丑事，掌门肯定要带信任的人去。另两个场合中，纪、周年纪虽轻，但都是灭绝中意的继承人人选，丁跟着准接班人去，不但地位不低，不排除还有替灭绝监视纪、周二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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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这么多笔墨写个烂人有意思吗？挺有意思的，因为小丑有时候比大青衣、大武生还受欢迎。但金老决不是为了写个小丑而写，同样是丑角，有青城余掌门这样的人在，不在乎多她一个少她一个。

其实，她是一类人的代表，虽然不常出现，却不可忽略。

掌门最喜欢啥样的人？当然首选最忠心的。除了忠诚之外，纪晓芙、贝锦仪、丁敏君代表了掌门最喜欢用的三类人。纪是有能力，贝是会处事，丁是最破落。（找出这个词还不容易呢，最后想起王熙凤“破落户”这个典故，觉得差不多。）

本门中有紧要业务要处理，纪晓芙可以出马；有重要关系要摆平，贝锦仪可以上阵。丁敏君一张嘴就是毒药，一出手就得挨揍，什么事要她办？

不但有，而且有，特别有！对于善用帝王心术的掌门来说，人人都是棋子，个个皆有用处。掌门要伟光正，要正能量，要率领大家奔向正义的事业、光明的前途，纪、贝能满足的是掌门能拿上台面之“公心”。但掌门也是人，也有一切人的私心和弱点，丁能满足的是掌门无法告人之“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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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敏君至少能在三方面满足掌门的“私心”。

一是替人做恶。

按照多重人格理论，每个人都不止一个人格，可能两三种，也可能四五种。有部电影IDENTITY，那人就有九到十种人格。有一本书更甚，书名就叫《二十四重人格》。

丁敏君就是他人最恶毒的那重人格。因为她烂、她傻、她缺心眼，所以她替旁人说出每个人心中都有、却不愿说的恶毒话，做出每个人心中都有、却不愿做的恶毒事。

第一次出场，她为逼纪晓芙刺瞎彭和尚眼睛，当着众人说出纪未婚生子之事。在峨嵋派中，她与纪关系说一般都算夸大了，与别的同门关系也不见得好。纪晓芙此等私密事她能知道，峨嵋中必也大有其他人知道。

但这等事便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无。用这等不堪事威胁当事人最有效，也最愚蠢。她一说，在场的彭和尚、常遇春等人都已信了，所以彭和尚才将敌方受伤五人一一刺死，常遇春也叮嘱张无忌千万不能告诉殷梨亭。

在光明顶上，张无忌夺下峨嵋众弟子长剑，只留周芷若一人不夺。明眼人都看出张对周不同，但又是丁敏君冷笑道，“周师妹，他待你果然与众不同。”

灭绝师太死后，峨嵋派诸人在废园相会，显然都对周芷若接任掌门不服，但人人都不愿说。静玄不愧是大弟子，说话有分寸，只说：“师父英明，既命周师妹继任掌门，必有深意。”

此时又是丁敏君点破。她冷笑道：“静玄师姊说师父必有深意，这‘必有深意’四字果然说得好。咱们在高塔之上、高塔之下，不是都曾亲耳听到苦头陀和鹤笔翁大声叫嚷么？周师妹的父母是谁，师父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还明白不过么？”原书道：这等男女之私，常人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灭绝师太对周芷若如此另眼相看，一众弟子均是不明所以，“私生女儿”这四字正是最好的解释。各人听了丁敏君这几句话，都默然不语。

众人都默然不语，就是心中都以之为然。但这等辱及先师的难听话若非丁敏君，必是无人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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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替人出头。

灭绝师太首次出场，即是与金花婆婆较量。金花婆婆要走，丁敏君跃上前去大喝，“你也不向我师父赔罪，便这么想走么？”

这等事同行的贝锦仪便不会做。丁敏君在峨嵋中武功不是最强的，地位也非最高，但却处处跳将出来。类似这等二货的行为比比皆是。

虽然她蠢得很，但掌门内心还是很喜欢属下有人这么做。因为掌门自重身份，就需要有人替她站出来，在这种时候总不能让灭绝师太自己大喊一声“老太婆休走！”请自行脑补孙大圣和唐僧大喊“妖怪，休走！”的差别。

还有一种情况要替掌门出头，满足一下掌门的虚荣心。最典型一幕就是宋青书向灭绝师太请教剑法，一开口被灭绝生生挡了回去。

此时丁敏君又跳出来了，演又演不好，真搔到了掌门痒处，灭绝师太一言不发走过去耍了一手剑。看看，掌门想耍剑，也须有个二货出来铺垫一下才是，否则剑也不值钱了。在这里，她就是问路的投石，引玉的抛砖，当真不可或缺！

灭绝师太是一派掌门，用人自有分寸，将弟子们用在该用的地方，决不会乱分派。她虽看重丁敏君的作用，但却也分时间地点与场合嘛。比如，派六名峨嵋弟子上武当贺张三丰百岁寿辰，其中有静玄、静虚、纪晓芙、贝锦仪，就没有派丁去。只怕她说话办事一个不妥，在武当惹出事来。这样的场合她就不必说狠话、当打手、耍活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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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替人立威。

出征光明顶途中，韦一笑接连咬死两名峨嵋弟子。他怀中抱着静虚，灭绝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待韦一笑远去，接下来的情节极为精彩。

丁敏君恨恨道：“他便是不敢和师父动手过招，一味奔逃，算甚么英雄？”灭绝师太哼了一声，突然间拍的一响，打了她一个嘴巴，怒道：“师父没追上他，没能救得静虚之命，便是他胜了。胜负之数，天下共知，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己封的么？”丁敏君半边脸颊登时红肿，躬身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错了。”心中却道：“你奈何不得人家，丢了脸面，这口恶气却来出在我头上。算我倒霉！”

丁敏君没错，看掌门折了面子，总要替掌门说两句场面话。但在这种情况下，拍马屁一不小心就拍到马蹄子上了。

一巴掌下去，半边脸颊登时红肿，说明灭绝不是刘备，这一下来真的。平素里对丁敏君的忠心再满意，也不妨碍她想骂就骂，说打就打。

如果是贝锦仪或周芷若说出丁敏君一样的话来，灭绝会怒斥么？多半会。会抬手就打么？多半不会。但丁在同门眼中素来就是小丑形象、人缘又差，灭绝赏她一巴掌只会令人心大快、娱乐大众，兼觉掌门英明正直无私坦荡。真是一举多得。而掌掴周、贝等人则无此佳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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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武功不济、人品不佳、城府不深，不忠诚于任何人，只忠诚于自己的利益。因此不会有谁真正喜欢她，但却有人乐得用她，因为她只会服从，不会反抗，最多腹诽；只有利用价值，绝不构成威胁，最多闯点小祸。故丁虽比不上纪、周等人，但有时候比静玄、贝锦仪还来得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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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周要拜堂成亲，峨嵋众女侠都赴濠州庆贺，只有丁没来，但她送来了贺礼。

她以为这样的安排最能交待得过去，但其实最交待不过去，等于给周芷若提了个醒：老子看你不爽，就不露面了，但看在你是掌门的份上，好歹赏个面子出份礼！

要搞清楚，你要是掌门，这么着就算了，但你面对的是掌门，哪能打人一巴掌、给个枣儿吃就算了？以为象前文一样，灭绝赏你一巴掌，你只敢在心里说句“算我倒霉”吗？

本书中，丁敏君三个字在此最后一次出现。这充分说明，她自以为得计的“礼到人不到”根本就是进一步得罪了周芷若。

在后文屠狮大会上，周带着百余名峨嵋弟子上少林，没有丁敏君。若在从前，她这样灭绝师太眼前的红人，在这等天下英雄齐集的大会上，本来应有更精彩的表演才是。

她“礼到人不到”的一刹那，历史使命就结束了，至于这个人的肉体结束与否，已经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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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马景涛叶童版的倚天一般，因为马不像张无忌、叶也不像赵敏，只有周海媚有点像周芷若（咦，都姓周啊）。但里面有两场丁敏君的戏为原著所无，令人印象深刻。

一是丁、纪一起遇到殷梨亭。丁腆着脸问：殷大侠，你吃不吃包子？殷大侠，你吃不吃梨子？虽被厌恶拒绝而无悔。她真该改名叫丁不悔。二是周芷若当了峨嵋掌门，威权在握，丁像狗一样被呵斥痛打，还一口一个“是，掌门人！”

人活着有个最基本要求：要像人一样。丁敏君这样的却像狗，干活把自己累得像狗，对上谄媚跪舔如狗，对下凶恶狂吠亦如狗，却总是怨别人把自己当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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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说了，类似角色在金书中不多，但并非没有。

另一个差相仿佛的就是郭大小姐。如果剥去两人家世背景外貌这些条件，她们区别就不大了，都是缺心眼、大嘴巴、下手狠、武功差。只不过郭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大家都对她众星捧月，读者大约也不会把她跟丁敏君联系起来。

对丁敏君等人来说，如果没有威震天下的巨侠当老爸，没有貌美如花，没有让人羡慕嫉妒恨于一身的先天优势，还是老实点好。否则，论年纪徐娘半老，论姿色不能沉落闭羞，论业务武功平平，论性格惹人生厌，论关系明日黄花，漫说殷大侠不愿意理，就是哭着喊着让“掌门人”赏个嘴巴恐也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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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丁敏君会离开。即使她有价值，那也只是一时一事，也只是对灭绝。就算灭绝也未必真心喜欢她，更何况灭绝也不在了。

（不好意思，冒犯了司徒雷登先生）

少林派

错过了龙辰兄，遗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