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中的红五类

龙辰

1
在金书女猪中，王语嫣要垫底了。她除了记性好，没什么优点，算得面目模糊、毫无特色，基本和水笙、白阿绣在一个档次上，远不如一众配角有光彩。

但在“水榭听香 指点群豪戏”一折，她有句话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虽然第二第三不免有些重复，但至少证明她三观正确。如果换作郭大小姐，多半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第一论武功才干事业，第二才是人品心肠。

2
本熊记性没王语嫣好，但三观差不多，一向认为，为人第一要有慈悲，第二要论情怀，第三要讲本分，第四要懂通达，第五要看能力。第五以下，不堪论也。

主角们都是高大上的，无论运气再差，也会有个好结果。最不济的如狄云也学会了神照经，有水笙在雪谷等他。因此他们不需要做恶人、多算计，尽可傻一些、呆一些、笨一些，心肠好一些。用网络上的话来说，郭靖、令狐冲、张无忌、石破天这些男主站在一起，就是杰克苏大集合。

否则，郭靖一到张家口，要遇到个碰瓷的老太太，再慷慨豪迈也没用。故本文就不举主角的例子了。

3
说慈悲，并不见得要懂佛法、知经义，有一颗悲苦众生之心便是了。这多半并非后天修来、而是与生俱来。

慈悲是仁、是恕、是不忍、是尊重。宫二小姐说，练武功有三个层次：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能见众生，便是慈悲。有慈悲心才知这世上胜败实是小节，得失亦是过眼云烟。

说起慈悲，都会想起出家人。但出家人是因清规戒律而修行，比如虚竹喝水前要先念经文，超度水中四万八千条小虫，这是教育的结果。但仪琳不然，她虽年纪小，但时时透着一种圣洁。

对令狐冲就不必说了，有情愫在内嘛。但难得她对旁人都是一副慈悲心肠。她有心事便找“哑婆婆”倾诉，那次关于不戒身世的倾诉后，她离去之际将两个馒头塞给哑婆婆。馒头太过寻常，哑婆婆在恒山上也不至于挨饿。但在她这个清苦的出家人心中，两个馒头也是能拿得出的好东西了，虽不济得什么事，却是一份温暖。

她虽对令狐冲情深意重，却祝福令狐与任，更希望“从今而后，我只求菩萨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乐逍遥。他最喜欢快乐逍遥，无拘无束，但盼任大小姐将来不要管着他才好。”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这也是慈悲。

4
情怀这东西，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又似乎说不清楚，有时候可以用理想、信念、风骨、执著去替代，但又不完全一样。总之，明白的人就是你懂的，不明白的人就是随你去。

数十年如一日是情怀，一刹那断舍离也是情怀。天下人千千万，天下事万万千，无论大小，须得有情怀去做，才有意思。若无情怀，便如蝼蚁亦知营营，做得再漂亮，不过匠气。

许渊冲的翻译是情怀，车洪才的词典是情怀，王洛宾的歌、杨丽萍的舞，也都是情怀。

要论配角中人情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陈近南。陈近南身上有武侯的影子。

做事算得清楚明白、分毫不差、行止有度，原也十分难得了。范蠡在“遗大夫种书”中写得好：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唯贤人乎？蠡虽不才，明知进退。本熊十分佩服范蠡、张良、邬思道一流人物，功成身退，直如神仙中人。吴清源逝世时，有评论称，人不是神，但做成了神一样的事，才更值得钦佩。他们便是以人做成了神一样的事。

但如果明知功不可成、做不成神一样的事，仍知其不可而为之，就更值得钦佩。这也是为何“诸葛大名垂宇宙”。知其不可而为之，便是情怀。

彼时大清入关已三十余年，陈近南岂不知复明是不可能之任务？他在江上与吴六奇、马超兴、韦小宝相遇，听到吴六奇唱“桃花扇·沉江”，便也接着朗声念出这一折的两句：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血泪洒山川。这两句是有感而发，是心底之言，也是他一生总结。他这一生，东奔西走，其结果无非是南朝已作话传，只能祭奠；血泪徒洒山川，只剩伤心。

他这样的人，最终只有一死，死于清军与死于郑氏，没有分别。

江湖上都说：“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因为他的情怀，陈近南是英雄中的英雄。

5
本分两字看着平平无奇，就如同降龙十八掌，直来直去，简简单单；远不如信念、风骨、情怀、慈悲这些词繁复，像千手如来掌或逍遥游。

本熊一向不喜欢喊大口号的人，更不喜欢以大口号教育别人。大言者临难不免亏大节。钱谦益号称“清流”领袖，清军打来，欲跳水自尽又爬上来，只因水凉。

有些事不必大言欺人，只着落在“本分”二字去做就是。

列位看官，可不要小看这两个字，有多少人却做不来。本朝用人，号称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这话不错，但德之标准实难界定，更何况人往往表里不一，更难判断。因此简单的法子是观人看小事、不看大事。大事上成破利害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内心思量算计哪个会表现出来？小事则不然，正因没有那么大利害，才能不经意间看出真面目。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这与上班不迟到、行文无错字在本质上一样。

书剑中乾隆的头号侍卫是“金钩铁掌”白振。尽管他在书中站在反人民、反社会的一面，但与同为朝廷中人的张召重、龙骏等不同。张召重为了功名利禄连师兄都要杀，龙骏对心砚这样的少年突施带毒暗器，为人不齿。白振不过是各为其主，尽其职份罢了。

陈家洛在海潮中救了他一命，他便对红花会心有感念。这从红花会众人态度可以看出来，群雄对他很尊敬，始终张口闭口“白老前辈”。

他最光彩之处是在书结尾。群雄围住乾隆和白振，陈家洛和赵半山有意放他逃生，但白振凄然一笑，道：“多谢两位美意。在下不能保护皇上，那是不忠；不能报答阁下救命之恩，那是不义；不忠不义，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回刀往自己项颈中猛力砍落，一颗首级飞了起来，蓬的一声，落在地下。

自始至终，白振面目都不太清楚，未见什么了不得的表现，最后一幕却大有风采。反派人物死得如此慷慨豪迈，也对得起本分二字了。

6
有些人人品好坏不论，但人情世故圆熟，算得人情练达即文章了。这些人未必做得什么大事业，也未必有领袖群伦的气度，甚至有人算不上光明磊落，更不会虽千万人吾往矣，但能洞悉人性、审时度势，在情况允许之下尽量做出平衡安排，也算高明。

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在京城混了数十年，早就成精了。胡斐要汪铁鹗带他入福康安府，自己认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汪舍身带他去，另一种是举报他。但周铁鹪做事周密，绕了几道弯安排个替死鬼带胡斐进府，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滴水不露；更在胡斐前脚离开客栈就将那个被替名的张九点死。在前文中，凤天南求到他和众武官头上，也是他牵头设局，输了大宅子给胡斐，又安排了个浑人搅局，用话挤兑住胡斐，才让凤天南现身。

这家伙老奸巨滑，想不发达都难。

再看个正面人物。陆冠英武功自是平平，但率领太湖群盗时行事便稳准狠。在牛家庄中，他假借向灶王爷说话，将一番心思全说给程瑶迦听。这等变通办法郭靖多半想不出来，而韦爵爷却不屑去守那什么师门规矩。

归云庄被欧阳锋烧成白地，他随陆乘风移居大胜关，在十几年内又置起好大一份家业，其宅子重重叠叠，容纳几千宾客都不在话下，单说经营的本事就了得。郭靖、黄蓉召集英雄大会借了他家，并非随便找的。做这样的主人很不容易，不是只有大场院就行，召集人是自己长辈，又是江湖领袖，来的都是三山五岳的各路人马。要把诸事料理得妥妥帖帖，一份周旋平衡的本事自是不低。

7
至于有能力，那就不胜枚举了。行走江湖，至少得会两手功夫吧，如果这也不行，就连配角也没的当了，只好跑龙套吧。

当然，作者需要丑角出面的话也可以，丁敏君们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