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无常：灵素之死

达摩克利斯

一、
    程灵素容貌中下，身材瘦小，外形毫无光彩，但在诸多金迷眼中，她是个有光彩的角色。怜惜也好，敬重也好，总之她在金迷中的口碑是极好的。我也一样觉得她好。
    好是好，不过对胡婓无意于她，我也是十分理解的。
    程灵素最了不起的地方，不是聪明，而是气度。最后一章斥责薛慕和石万嗔，温厚平和而大义凛然，比阿朱叽叽歪歪的小女人样儿强多了。
    程灵素最缺少的东西，不是美貌，而是风情。一个不美但有风情的女子一样可以吸引男人。谭婆这些女人又能漂亮到哪儿去？爱情既关乎心理也关乎生理，既关乎精神也关乎肉体。男人不大会对一个既不美貌，也无风情的女子生出爱慕的激情和冲动。

二、
    程灵素的死无疑是飞狐里最具震撼力的情节，没有之一。都说女儿心，海底针。可是我们完全可以知道程灵素在想什么。
     她死，而且这样死，不是因为明知胡袁两情相悦，想以此免却相思煎熬。也不是因为潜意识中一死是了断与胡袁情愫纠缠的最好办法。
    我必须要另起一段来强调的是，她这样死，更加不是因为“她心中隐隐觉得，如此一来，胡斐再也无法忘掉她”。
这最后一种说法，实在是大大侮辱和伤害了程灵素这个好女子。

为了不被忘掉而选择现行死法的，那是聪明人阿朱。阿朱明明有别的选择，“要劝阻住萧峰有一百种办法”。是她偏偏要选择这一种。
程灵素不是。她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胡斐。你可有别的法子能解七心海棠鹤顶红孔雀胆混合的超级毒么？除了程灵素以换命换命以外。

胡斐喜欢她，她会这样做。胡斐不喜欢她，喜欢袁紫衣，她也会这样做。
将来胡斐不会忘掉她，她会这样做。将来胡斐会忘掉她，她还是会这样做。  
与一切无关。只是因为两人中只有一人能活。

在抉择的时刻，我相信，即使在潜意识里，程灵素也没想过是为了获得什么（不被忘掉），或者是为了逃避什么（眼见胡袁两情相悦）的问题。
我相信她只想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死，胡斐活。

三、
    胡斐是性情中人不假，但要说他这辈子不可能再去爱别的女人了，那真是高估他了。作为程灵素的同情者，我承认不可能再爱别的女人这个判断听起来很美。但生活不是童话，即使金书也不尽是童话。这个判断只是个美好的理想罢了，是正在享受着热烈爱情的人推己及人的判断，是以君子之心度常人之腹的判断。如果袁紫衣回心转意回来找胡斐，他会因为程灵素曾经这样死去而拒绝袁吗？
当然，胡斐有权利也应该继续过好自己的人生，有权利重新爱上无数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要有先有后，便不是花心，便无可厚非。

四、
    真的不能说“程灵素死了，她也赢了”。
这会让她在失去胡斐的爱情、失去自己的性命后，连唯一拥有的别人的同情也要被剥夺。
她当然是输了。卑微如程灵素，从来没有赢过。她活着没有赢过别人，死后更加没有赢过别人。
什么是赢？谁也抢不走你在一个男人心里的地位，即便你死了也没有人能抢走。别的女人对他再好，在他眼里仍然不值钱，或者说不能相比。这就是赢吧。程灵素赢了么？当然没赢。赢的当然是袁紫衣。
输赢确实与生死无关。
阿朱为什么偏偏选择给萧峰痛苦最大的一种死法？自然是潜意识里想让萧峰不忘掉她。“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在怀中，本就是世上惨事”，然而阿珠还是不放心，还安排萧峰自己一掌打死她。越想越觉得，真狠。换作我，一定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换作我，如果一定要因伯仁而死，也一定会最大限度减轻他的负罪感，竭尽所能安排好他以后的生活。——你为他死，不就是为了让他幸福么？难道是为了让他痛苦？那你又何必死呢？

伯仁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我杀伯仁。
这是三个完全不同的层次。活着的那个人感受到的痛苦，背负着的道德义务，级别是截然不同的。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和你亲手杀了自己爱的人，当然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
爱人死了，你重新开始说得过去。可是你亲手杀了爱人，再爱上别人，那内心受到的道德谴责必定重得多。张无忌明白小昭远走波斯是自愿。杨过知道公孙绿萼触剑身亡是他相救不及。可是，你让萧峰以什么理由原谅自己杀了阿朱？

细想来飞狐的残忍不亚于天龙和连城诀。程灵素喜欢胡斐，胡斐喜欢袁紫衣，袁紫衣不打算跟胡斐过。徐铮喜欢马春花，马春花喜欢福康安，福康安不打算跟马春花过。姜铁山喜欢薛鹊，薛鹊喜欢慕容景岳，慕容景岳对她变来变去。苗人凤喜欢南兰，南兰喜欢田归农，田归农只想从南兰身上拿到那个秘密。。。。。。就连讲到马春花死时，金老还不忘在笛声里提到陈家洛余鱼同还有无尘道长那些没有下稍的感情。

五、
我们不需要替程灵素感到冤枉。
既然只有一种选择，那她又怎么会在乎自己是输了还是赢了呢？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她想做的。
我们也不必要替程灵素委曲。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程灵素从来都不是为了那个“赢”。一个人能不能赢与她是不是聪明没有关系。程灵素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她一念之慈被薛鹊算计，致胡斐中毒，最终让她自己丢了性命。
程灵素死后，胡斐只有一个想法靠谱，就是把程灵素的尸骨葬在自己父母坟边。这总算是真的呵护和亲近。

在这世上，她孤苦伶仃的亡魂终于有处收留，有所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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