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杀最强的人,赚最多银子,去最好的地方,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风景。
他是天下第一杀手,他是澨沨,一个声名远播,令人心惊胆战的名字。
他的故事在江湖被传得神乎其神,人们说起他,永远是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持一把三尺长剑的人物!他从不忌讳让人瞧见他的真面目,也决不会杀人灭口——澨沨只杀他的任务!!一路行来往往是兵不血刃,最后只用一剑便取了那人性命。
澨沨之强,在于他从无败绩。
澨沨之奇,在于他毫无顾及。
纵使画着他头像的重金悬赏通缉令铺天盖地。他依旧是过着他的逍遥生活,流连在秦楼楚馆,流连在脂粉红颜的温柔乡里,任江湖传遍关于他的流言飞语。
江湖是个多是非的地方,传闻总有太多版本,人们常常说起他与绾花剑门年轻门主虞烟阁的恩怨纠葛;说起他与集贤斋的当家花魁天下两大名妓之一弄月的缠绵悱恻。他是流连风尘的,他会握住女人的小手,揽住她们的香肩,搂住她们的纤腰;他会把她们放在自己膝上,静心听她们的莺声燕语,凑在她们耳旁说着令她们花枝乱颤的言语……但是,他从不会吻任何一个女人,他们的亲密永不会越雷池一步——澨沨对每一个女人都是很好的,这种好是绝不会厚此薄彼的也是绝对客气的,他客气的用这种好把每一个女人都推到一种对等的距离之外,这中间是他自己的世界。
弄月是最清楚的这一点的,所以她是与澨沨交往最深的女人。她知道这个男人,是风融进骨血的——风是不会停下来的,他注定变幻莫测,羁留不住……澨沨只会不停远去,最终散落天涯……
每一个与他相识的女子,都期望澨沨能成为她命里的良人。但是,所有的人都清楚,澨沨只能是她们生命里吹过的一阵风。
关于澨沨的一切,往往只是传言……
(二)少年澨沨的第一次失败
澨沨最爱的音乐是一首三弦的古曲,他记不得名字只会轻轻的哼唱着。那是一段回忆,将永远萦怀在他的生命里。
那一年澨沨十四岁,刚刚离开了山中的师门回到了尘世间,他知道要生存就必须先养活自己,很可惜他身无分文,又没有家族的势力。
所以,从一开始澨沨就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杀手!
除了一身剑术和一张好看的脸,澨沨几乎一无所长。他识字有限,考科举自然是不可能;买力气活又太浪费他这一身的剑术了;去走镖或给人做护院之类的武夫,他又不愿意寄人篱下向人低头。
他能做什么呢?
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澨沨终于决定,他要做一个杀手!
杀手,就是杀人的人。杀人并没什么难的,他十岁就杀过人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做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了做一个杀手,一个不隶属于任何组织任何人物的杀手。
天下第一杀手澨沨就是这样踏出了他人生伟业的第一步。他买了廉价的纸笔,为自己写了一张小小的广告,张贴岳州的一处隐秘地。
“本人初出师门,愿寻得任务一份,无论大小必定承接,价格面议……”
广告是贴了出去,可是澨沨在城隍庙陪了整整半年的城隍爷,别说是任务就连过路人的施舍也没一个。师傅留给他的那一顶点微薄的盘缠,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了,这任务不上门以后他不就要饿死街头了吗?
澨沨开始思考,他是不是该放弃自己秉持的原则呢?去码头搬点货物,挣点饱肚钱也好呀!去保镖,慢慢的做搞不好也会闯出一番作为来。做杀手毕竟是不光彩的,要是让他那可怜的娘知道,她唯一的儿子居然做起了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那该怎么办呢?澨沨叹了口气,他抬头望着庙里破落的城隍像,哎呀~就连城隍老爷都到这种地步了,他澨沨的可怜,算个什么呀!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件事情发生了。
其实澨沨已经不大记得那是怎么一会事了,怎么发生的?怎么经过的?他都不大记得了,似乎好像是在早上,一大清早的,他刚刚从睡梦里醒来。不,或许是中午的时候,又或许是上午和下午,他记不得了,反正那些日子无事可做的他也就只能窝在城隍像的后头睡大头觉。好像那天是被那群人突然给惊醒的吧!
他们是杀手,是控制整座城暗杀行动的杀手组织的杀手,他们来自然是找澨沨的麻烦。
这一架是澨沨出山之后,打得最畅快淋漓的一架,郁积了大半年的气闷与无聊都一鼓作气轰轰烈烈的发泄了出来。
他的剑,不过是一把铁片,末端用粗布包裹了就算是剑柄了。他的剑无锋,且钝,却能杀人不见血。
他的剑法是再寻常不过的,街头巷尾卖艺的汉子,镖局里的普通镖师,青楼教坊里卖艺的舞娘,但凡练剑的人总是能或多或少的演练出来。这些剑法都是很精巧的,精巧得就像最巧的手将最好的玉雕琢成最美的精品!卖艺的汉子用它博取最热烈的掌声,镖局的镖师用它显现自己灵活的身手,教坊青楼的舞娘用它取悦华贵的恩客……只有澨沨用他来杀人。
他一抬手间,有买艺汉子的强硬力道,有镖师的灵活精妙,有舞娘的柔美轻盈,他的的剑法是华丽的,如艳阳四射,如牡丹盛放,却绝不是空洞的,他的剑法能置人死地,能杀人的剑法就不是华而不实。
可是澨沨并没有杀他们,不是他突然的心软了。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原来把别人的生命握在手心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在那些渴求生命的眼里他读到了享受与仇恨。这种仇恨是他自己的,在他心里整整沉淀了十四年。
在十岁之前,他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个拥有十三座牌坊的小镇。年幼的他,抬起头看见的就是那些直插入云的牌坊,看见上面庄重的金色文字和华美的雕刻。牌坊很是厚重,巨大的阴影压在他头顶,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崩溃的压下来,牢牢的把他和母亲压在底下!
从懂事开始,澨沨一直害怕走在牌坊底下。可是镇上其他人却不同,他们是享受这牌坊投射下来的,冷寂的阴影的。这对于澨沨的折磨,之于他们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与享受。他们总是悠然自得的,甚至是无比骄傲与兴奋的带着一种虔诚自牌坊底下经过,仿佛是穿越一道一道庄严的神邸,能走过去是他们毕生的福。
澨沨是仇恨那些人的,但是仇恨归仇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明白自己和母亲的性命就是操纵在这些人手里的,只需要一些莫须有的罪状,他和母亲就会像他曾经见过的,那一个个在牌坊底下被厚重的阴影活活压死的女人一样!!
他不要这样的人生!!
所以当他第一次掌握到他人性命的时候,他突然明白镇上的那些人为什么会喜欢那些牌坊了——那并不是牌坊而是他们握住他人性命的手!
如今,他居然也沦落成这样的人了。所以澨沨叹了一口气,他扬了扬手说:“走走走!我还要睡觉了!不准打搅我了!!否则……哼!”
这个世间的人,彻底的分来其实就只有两种,能掌握他人性命人和被人掌握住性命的人。澨沨是怕死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前者。
这件事情成了转机,三天之后居然就有人找上了门来,要给他一个任务,而且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黄金!!澨沨当时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时来运转的,但是漫长的岁月经历过后他明白了,要让人承认你就必须先让他看见你的实力。
也就是这个任务,让澨沨彻底打消了放弃做杀手的念头,因为他的第一个客人许诺若是他成功的完成了,那么他就能得到一千两黄金!
澨沨并不是个贪钱的人,但是一千两黄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可以用一辈子了,还能在那个地方买上一块好地,甚至连那桩案子,他也可以用金子给糊弄过去!!到时候什么杀手呀!他统统不用做了,还有了资本可以实现他的侠客梦。
因此,澨沨眼睛都不眨的就点头答应了,生怕再迟疑一会,到手的好事就泡汤了。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他的客人要求他到一处杨柳林中,把在那里结庐而居的一个女人的人头给取回来。而且客人还好心的告诉他,去的时候一定不能是十五日前后的那十天,因为这个时候,女人的丈夫是在家的。
澨沨是年少轻狂,仗着自己的剑法高超,相信天下没自己杀不了的人,不过是一个女人,取她的头,根本就是小意思!!他对自己的剑法自信极了,因为他身上的功力是他那位隐居世外五十年的古怪师傅一生的修为!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杀不了,那他就是利马抹了脖子也没面目到黄泉下去见师傅呀!
但是澨沨彻底的错了,他见到了那个女人,可是他连剑都来不及拔出来,他就明白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杀死这个女人的。
因为,他已经没了杀气。
一个杀手失了杀气,他还能是杀手吗?就像老虎失去了百兽之王的雄厚气势,即使拥有尖牙与利爪它也不过是一只供人玩耍的猫。
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澨沨也不过是未经历练的孩子。
女人做了什么吗?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她只在漫天飞扬的杨花柳絮间轻轻的抚了曲三弦。她是个恬静而美丽的女子,看模样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袭月牙色的长绸衫,留着一头乌亮的长发,盈盈的似一川水瀑,倾泻即地,没有珠宝玉饰,没有绫罗绸缎,端坐于漫天飞舞的杨花柳絮中的女子自然有一种独特的高贵,神圣而脱俗。
她用纤细的手指撩拨着琴弦,奏出流水飞花般的音律,漫天轻舞的杨花,飞扬的柳絮,在这乐声之中仿佛也沾染上了生命的气息。人人都说柳絮杨花,是自然界伤感的风景,可是在一旁静静的瞧着的他,却听出了一种幸福的叹惋。女人也是嘴角轻扬的微笑,带着一种禅的玄妙。
那一瞬间,澨沨感觉到自己的心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是第一次体味一种别样的情绪,不同于他与母亲之间,因血脉而生的亲情,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思慕。
“哎!” 澨沨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他明白那一千两黄金是不可能了,他所有的愿望都化做泡影!
上天注定让他铭记这首曲子,也注定了他作为一个杀手的宿命。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在杨柳林中的那位女子,究竟成就的是他作为澨沨的宿命?还是他澨沨作为天下第一杀手的宿命?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透彻的明了。
以后的日子,便是杀戮,杀戮!他承接任务然后杀人,而后就是逃避追杀与复仇,日子就在这看似新鲜刺激,实则是单调乏味得无聊透顶的模式里荒废了。然而就是这样的荒废居然让他在不自觉中成了天下第一的杀手,成了一个被四处宣扬的传奇人物。
谁都不知道他真实的过去,谁都看不见真实的他,有那么一大群的人追逐着他而活着,可是澨沨永远都是孤独的。
他已经厌倦了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但是他无法放下手里的那把染血的长剑和那身染透了鲜血的白衣。
十岁,为救母亲第一次杀人的他,因逃难而来到了江湖,从一文不名的流浪者成了名震天下的第一杀手。
他,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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