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olinpai 发表于 2005-7-26 21:21

[原创]新武侠小说之道

本帖最后由 shaolinpai 于 2023-4-14 10:46 编辑

               新武侠总论
   武侠小说在中国文化长河中渊源已久,《燕丹子》为其先声,自先秦至南北朝,不绝如缕,且有逐步发展壮大之势,到隋唐五代渐成流派,宋元则有专著出现,在文坛占一席之地,乃至《太平广记》专列“豪侠”一类,有明一代,更成长篇巨制,清则繁盛之至,武侠与公案合流。此乃广义武侠小说之大略。
   狭义之武侠小说则从辛亥革命始而又有新旧之别。旧派武侠小说曾经异彩纷呈,盛极一时,郑证因《鹰爪王》的帮派技击、王度庐《鹤铁五部曲》的男女悲情、白羽《十二金钱镖》的社会综艺、朱贞木《七杀碑》的奇诡推理各领一时风骚,而还珠楼主更是集旧派武侠小说之大成,为旧派武侠小说的武林至尊,其作品打通儒道佛,糅合诸子百家之学,其境界之博大深邃与金庸相比亦毫不逊色,尤其扛鼎之作《蜀山剑侠传》代表了旧派武侠小说的颠峰境界,与《天龙八部》前后辉映,堪称近现代武侠小说史上的双子星座。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白羽和还珠楼主对于旧派武侠小说的意义正如梁羽生和金庸对于新派武侠小说的意义,因为两人在旧武侠小说的高雅化,在旧武侠小说整体品位的提高上具有其他人无法替代的关键作用,是实际上的旧派武侠小说灵魂的塑造者。在旧派武侠小说中,侠义精神、情节模式、人性真情等武侠小说内在、特有的要素已经具备,这些都为新派武侠小说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究其正源,则就年代言之,新派武侠小说始于20世纪50年代;就地域言之,源于港台;就代表作家言之,梁羽生为其开山祖师。
    梁羽生从旧体章回小说脱胎,故无论形式还是内涵犹有旧派之痕迹,然已奠定新派之基本理路,于武侠小说有开天辟地之功。
    金庸承梁羽生之势而大之、致极之,终至于博大深邃、无所不包之境界,融文学、艺术、历史、道德、宗教、哲学为一炉,新派武侠小说至此而鼎盛。化用明人茅元仪评价孙子之言:前金庸者,金庸不遗;后金庸者,不能遗金庸。为什么“凡有华人之处皆有金庸的武侠小说”?因为金庸的作品犹如哲学一样包罗万象,不同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境界各取所需。金庸的十四部武侠作品,其代表作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和鹿鼎记都是长篇,特别是天龙八部和鹿鼎记的篇幅都和红楼梦不相上下。墨家的积极入世、急切救世,儒家的上合天道、下和万民,道家的自然无为、与世无争,佛家的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以及兵家、法家、阴阳纵横之术都有所反映;从宋代直写到清代,时间跨度近千年;宋、元、辽、西夏、大理、俄罗斯,江南漠北中原边塞宫廷市井军阵,空间跨度极为广阔;爱情问题、友情问题、社会问题、民族问题、历史问题、人类的命运问题、大道的本性问题等等,举凡人类生存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皆有体现;既有宏观的大场景的刻画(如天龙八部少林寺大战,倚天屠龙记中明教与六大门派之战,神雕侠侣中襄阳大战,飞狐外传中天下掌门人大会等),也有微观的细节的细腻描写,而且宏观与微观能完美的融为一体;既有对外在自然美景的描摹,也有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揭示,千丝万缕而脉络分明,结构严整,境界博大,意境深远。伟大的作品都具有一种史诗的风格,这当然是由作品本身内涵的博大丰厚所决定的,如果说《水浒传》是江湖文化的史诗,《三国演义》是英雄文化的史诗,《西游记》是修行的史诗,《红楼梦》是社会和人性的史诗,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史诗。陈墨认为,金庸的小说已兼容了“四大名著的精髓,并做到了真正的融会贯通:有《三国演义》演史般真实而又深刻的背景,又有《西游记》魔幻浪漫的想象;有《水浒传》中古之侠义的遗风,又有《红楼梦》破孽化痴的言情”。
武侠小说发展到金庸,犹如谢晓峰的剑法,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变化,至此武侠小说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以为继。没料到古龙横空出世,以丁鹏变化到极至而不变的魔刀一刀斩闯荡江湖,终于打出一片新的天地,可谓出奇制胜,实亦为金庸武侠小说发展到最高境界之后的必然归宿:古龙将金庸武侠小说所包含的、所必然指向的但还没有充分开掘的极限境界加以彻底发挥,终于将武侠小说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境界。如果说金庸除鹿鼎记之外[因为鹿鼎记已经不是武侠小说,也可以说已经超越了武侠小说,而接近历史小说的范畴]的其余十三部作品是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则古龙的作品就是本来蕴藏在其中、作为其灵魂和精粹的第十四剑,具体说,《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后的代表性作品就是这第十四剑,古龙由此也迎来自己武侠小说创作历史上最灿烂的时期,《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后的代表性作品反映了最真实、最完美的古龙。然则此境界太过于高绝,高绝复险绝,保持在这个境界极为困难,稍有不慎即走火入魔。古龙正是如此。如果说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后的代表性作品之中,古龙能够自我控制,因此能将武侠小说的精义发挥的最精纯也最自由的话,那么当他继续寻找并使出至杀的第十五剑时,就无法控制自己因此无法自如的控制武侠小说了,武侠小说至此真的走上了绝路,乃至于古龙自己也和燕十三一样,自己的生命都连同此空前绝后的一剑而一起绝灭,亦如流星,在瞬间的灿烂与辉煌中划过夜空,只留下凄美的记忆——“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武侠小说史上最美妙的诗篇象神秘美丽的女神一样,似从风中而来,又似在雾中,隐约一现绰约之风姿,又随风而逝。
    武侠小说发展到古龙,真正达到了顶峰,同时古龙也是武侠小说由胜而衰的转折点。如果以王朝的发展历程为喻,则梁羽生犹如开创大唐基业的开国之君李渊,金庸就是李世民,武侠小说至金庸,达到鼎盛的贞观之治,古龙无疑就是李隆基了,其前中期繁盛之极,后期则盛极而衰,新派武侠小说从古龙开始逐步走向下坡路,如此,温瑞安就成为末世之君,虽尽心竭力,苦苦经营,手法上又自古龙而变之,奇中又出奇而至险怪、诡异,毕竟无法挽救新武侠小说王朝衰亡之颓势,犹如晚唐,藩镇割据,诸侯各霸一方,新武侠小说至此将穷矣。
    四人之后,新武侠小说王朝倾覆,群雄并起,有黄易从中出,收拾江山,开创玄幻王朝,于是历史掀开新的一页。脱胎于新武侠而又自立门户的玄幻武侠,已经不属于狭义的新武侠小说,在创作手法上与旧武侠中的神魔化有相通之处,并且借鉴现代社会的科幻、奇幻手法,更直接反映现代人对自由境界的追求,展示了武侠小说多样发展之可能,并且和百花齐放的大陆新武侠逐步合流而在更高意义上开创出新的广义武侠之天地。总揽武侠小说从广义到狭义再到更高的广义之发展历程,可以看到,广义的武侠小说根植于大陆深厚的文化土壤之中,狭义的武侠小说其旧派渊源并发展于大陆,可谓一脉相承,后分流、变革为港台的新派武侠小说,最后又回归到大陆的新广义武侠小说。
   大陆新武侠的出现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当古龙象燕十三一样使出武侠小说至杀的第十五剑时,狭义的武侠小说已经开始入魔,之后的武侠小说一直没有摆脱这一剑的羁困,犹如在藏剑庐中的谢晓峰,无法跳出这一剑给武侠小说的限制,后来的各个武侠小说作家无论如何变化、无论如何求新求突破都走不出古龙的藩篱,直到大陆新武侠出现。大陆上新生一代的多位作家以新的理念再造武侠小说,使武侠小说终于摆脱了古龙乃至于老一辈作家的束缚,武侠小说这种极为古老的文学形式又获得了新的生命,亦如谢晓峰一样,在跳出第十五剑的羁困之后步入了无穷发展的新境界,于是乎迎来了武侠小说历史上真正的春天——“大武侠时代”。
   直到清代之前的武侠小说属于武侠小说历史上漫长的史前和古代时期,旧派武侠小说是武侠小说历史上的近代化时期,新派武侠小说则是武侠小说历史上的现代化时期,经典时代,玄幻武侠和大陆新武侠是武侠小说历史上的后现代时期。
   以武侠小说自己的语言来说,梁羽生的小说相当于一般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这些门派一般都有百余年以上的基业,经过历代先师的逐步开拓积累,实力已经非常雄厚,而掌门人又是人群之中的上选,德才俱佳,以如此资质而承受正宗功夫,自然功力极为深厚而中正精纯,在江湖上属于一流高手无疑也;金庸的小说则相当于开创、传承少林或武当至上绝学的祖师以及历代掌门或俗家大侠,气度恢弘,领袖群伦,于天下各门各派之武学兼收并蓄,无不通达,属于百年一遇甚或千古难遇的大宗师,乃江湖中之绝顶高手是也;古龙的小说则相当于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洞晓天下一切武功,并择其最精妙者加以创造性的应用和发挥,堪称妙绝天下;温瑞安的小说则相当于江湖异人,虽不属于江湖主流,然亦各逞绝活,各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在江湖上决不可小窥也。
   整体上把握四大家之间的内在发展关系,梁羽生的作品对武侠小说精义的发挥还有所不及,金庸则发挥得极为充分,古龙进行了彻底的发挥,到温瑞安,过犹不及,武侠小说只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也许能更好的发挥武侠小说变幻莫测的精妙境界,但太过了,偏离了中道,势必走向自己的反面。
   先哲讲性命双修,金庸可称为武侠小说之命,而古龙乃为其性,金古同修,武侠乃成。
   分别言之,梁羽生之风格:常而不变,正而无奇。梁羽生的作品,语言极为文雅,风格极为雅正,具有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有儒雅君子之风,相当于古典派的音乐,结构完整和谐而工整严谨,形式追求完美,优美典雅,梁羽生善于写实,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但缺点是较少想象的空间,失去了神韵之灵动,难以表现精微渊深的境界,气度亦稍显狭小,在思想上亦略乏深度,而手法与风格也难有根本突破和质的飞跃。往往开始时非常工整严谨,但没有后势,看多了、看长了便深觉其作品的战略纵深相当有限,难以更为充分的展开武侠的精妙之处。
   古龙之风格:变而常,奇而正。古龙是现代派,其作品更符合现代人的口味和价值观,风格锐利,变化多端,故事进程处处在意料之外,然细思又都在情理之中。古龙的作品自始至终一直都保持着张力,让人透不过气来,非得读完之后才能歇息。古龙的风格相当于浪漫派的音乐,追求内心世界感情或意象的随意自由表达,因此竭力打破传统的表现手法,不拘形式,随心所欲,充满浪漫主义精神。古龙善于写虚,完全不用任何载体,直接写武学境界,因而空灵之极。古龙的语言完全是充满诗意的,犹如天马行空,自由驰骋,空灵悠远,意境深邃,给人以美的享受。
   金庸之风格:常而变,正而奇。金庸在平常、平和的气氛中蕴涵广大精微的气质,变化层出不穷,但由于皆经过预先充分蓄势,故毫无突兀之感,极为自然。金庸作品起始时点点滴滴,继而渐成涓涓细流,再汇为长江大河,越往后越波澜壮阔,最后如百川归海。金庸是会通派,其作品将传统精神和现代精神融为一炉,是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起来的大师,相当于乐圣贝多芬,集古典派与浪漫派为一体,亦虚亦实,虚实相生,虚实完美融合,得虚实之中道,自由出入于虚实之际也。金庸在作品中交替运用现代汉语和古代文言以及不同时代的白话,每一种语言都运用的很是纯熟,且三者之间水乳交融,已经达到大雅若俗的境界,至雅至俗,雅俗一如,雅俗共赏。
   温瑞安之风格:变而无常,奇而无正。温瑞安则一味标新立异,故意求变化求不同,揭示道理不胜其烦,远比不上古龙深刻、回味悠长,故反而让人感到索然无味。
   所以,梁羽生固然佳作不少,但水准前后无本质的提高。而金庸则部部俱是精品,且呈现为一个完整的从低到高、从简单到复杂再到博大精微的有机整体,呈现出生生不息、不断深化的发展趋势。古龙则是两极分化,好者精妙绝伦,差者粗制滥造,尤其代笔过多,不仅使人难辨其真面目,也使很多本来非常优秀的作品虎头蛇尾,殊为可惜。温瑞安则文笔尚可,而深度决难与三人抗衡。所以,看梁羽生,只要精读一部代表作即可基本了解其总体风格,而读金庸则必须将其所有著作从头至尾完整把握住才算结束,古龙则只需读通其典型风格时期的作品即可,其余作品大可不必多费精力,至于温瑞安,读当然可以使我们对武侠作品理解得更全面,不读实亦无很大损失。
   以中国传统文化来说, 梁羽生的风格似儒家,金庸的风格似道家或佛学,古龙的风格似禅宗,温瑞安的风格似兵法或术数文化。
   故两两对比:看了梁羽生再看金庸,不禁感叹金庸之变化万千,而看了金庸反过来再看梁羽生,乃见其平淡无奇。看了温瑞安再看古龙,觉得还是看古龙酣畅淋漓,而看了古龙再看温瑞安,就刚开始还觉得温瑞安又有新变化,但时间一长便感觉其过于走偏了。看了金庸再看古龙,觉古龙别开生面,耳目一新,而看了古龙再看金庸,仍觉金庸韵味十足。
   如果说武侠小说是一个宇宙,那么,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给人们呈现出的是这个宇宙的秩序和有规矩可寻,让人感到遵循规律就必然可以知晓宇宙的本来面目,的确,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脉络清晰明朗,情节简洁流畅;金庸的武侠小说就是无所不包、浩瀚博大、无穷无尽的宇宙本身,让人融入其中而陶醉之,感叹之,或喜或忧或悲喜交集,无比复杂,难以尽述,让人叹为观止,脉络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而气象万千;如此,古龙的武侠小说就是展示出了宇宙的深邃神秘和奥妙无穷,让人生出对天道的好奇、迷惑与穷究,脉络有如迷宫,不可预测,常常使人误入歧途,但决非无规可循,而是具有其特殊的内在规律,只要打破思维定势,就会发现,古龙的武侠小说虽看似处处违反常规,实则处处符合法则。
   梁羽生是经典力学的风格,其构成符合常人的思维习惯,体系也可以说非常严整,但未免有些机械;金庸是统一场论的风格,体系宏大,无所不包;古龙就是量子力学的风格,处处不合常理,而实际上在更深刻的层次上反映世界的真实面目。
   简单说,梁羽生的风格是科学,坚实严谨,平正工稳,古龙的风格是诗,空灵悠远,自由自在,金庸的风格是哲学,博大深邃,包罗万象。也可以说,梁羽生的风格是在科学中蕴藏着哲学,金庸的风格是哲学本身,而古龙的风格则是诗化的哲学。
由于在内涵上金庸的作品既高且广又深,所以其作品能适合各种层次的人的多样的审美趣味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古龙则主要在深度和高度上超过了梁羽生而至少达到了金庸的境界,古龙对于人的内心世界或灵魂深处的体验极其深刻,在对人性认识的智慧之高度上也可与金庸相抗,唯在广度和完整性上要逊于金庸。
   或曰:梁羽生和金庸是武学正宗而金庸更是登峰造极,故两人属于少林派;古龙和温瑞安乃自正宗功夫变化而来,然与上述两人同为武林中流砥柱,可曰南少林是也。黄易则虽亦由正宗功夫变化而来,不过其功夫之境界或理路已经与少林武学大异其趣,终于自创一大门派,且影响也很深远,源于少林而与少林并称,武当派是也。大陆新武侠各作家则相当于其余各门派。

                                    金庸武侠总论
    金庸的武侠小说可谓深得武侠小说之中道,自由出入于有无之际。有者,小说结构完备严整,内涵博大精深是也;无者,小说文势无拘无束,意境自在天然是也。总体来看,十四部作品以《书剑恩仇录》为宗本,一出手就显大家风范,此为金庸武侠小说之基,太极是也。由此生发相反相成之两仪: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两书势分正奇而有异曲同工之妙,堪称珠联璧合,犹如两仪剑法,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双剑合璧,乃归于倚天屠龙记,又一太极也。由此又生发两仪:天龙八部与笑傲江湖,至此,金庸经典意义上的武侠小说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界。天龙八部堪称至法、至正、全有,包罗万象,武侠中之哲学;笑傲江湖堪称无法、至奇、妙无,随意挥洒,武侠中之诗。至法无法,至正至奇,全有妙无,哲学就是诗,所以两者自然融归于鹿鼎记,浑然天成,透彻圆融。如果按照独孤求败一生在剑道上达到的不同境界来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系列,则书剑恩仇录是刚开始练剑,射雕英雄传是青锋宝剑,神雕侠侣是紫薇软剑,倚天屠龙记是玄铁重剑,天龙八部是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笑傲江湖是自此精修,逐步超越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境界,对应于金庸的武侠小说创作,就是逐步超越武侠小说有的境界,逐步走向非武侠,鹿鼎记则是无剑境界。各选一种经典武学来论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是苗家剑法或胡家刀法的风格,射雕英雄传是降龙十八掌的风格,神雕侠侣是黯然销魂掌的风格,倚天屠龙记是太极剑法的风格,天龙八部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风格,笑傲江湖是独孤九剑的风格,鹿鼎记是无剑境界。与此对应,金庸武侠小说之侠客也呈现出一个完整的发展系列:陈家洛是第一个侠客的化身,在陈家洛身上体现了金庸早期武侠小说侠客理念的实质是正统的民族主义和正统的政治主义的统一,因为以陈家洛为首的红花会将维护汉民族的民族利益作为自己的理想追求,而与此同时,汉民族自己的政权——明王朝,就是这种民族利益的载体和代表,在陈家洛眼中看来,维护明王朝的利益和维护汉民族的利益是一回事,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红花会把“反清复明”作为自己的终极理想。之后,郭靖和杨过在互补的意义上比较充分的展开侠客的内涵:郭靖是集体主义本位意义的英雄,杨过是个体主义本位意义的英雄。在郭靖和杨过身上,我们可以看出金庸对正统的民族主义和政治主义的取舍:政治主义被扬弃,因为北宋王朝昏庸无道,并不能维护也不能代表汉民族的民族利益;同时民族主义得以保留和升华,这就形成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侠客理想。郭靖是正统意义上的大侠,杨过则是反正统意义上的大侠,但正反一体,两者都是至情至性者无别。两者的内涵在张无忌身上得到融合。张无忌以巨大的包容性将正反两种意义的大侠化为一体。通过张无忌,金庸将大侠的理想境界建立于平凡普通之中,功力更见精纯。金庸在张无忌身上对胡汉冲突所采取的很特殊的解决方式——从维护民族利益立场上要抗元,而从与赵敏的爱情的立场上又超越了胡汉之分——表明金庸对政治主义和民族主义本性的认识处于将要彻底超越而还没有彻底超越的过渡阶段。此后,侠客的内涵最为典型的在乔锋和令狐冲身上得以展示,两人分别是郭靖和杨过的更高意义、更为自由的发展阶段:乔锋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无名老僧称赞他为“惟大英雄能本色”,“菩萨心肠”,“大仁大义”,这一点与郭靖毫无二致,但金庸通过乔锋乃至江湖众生相的深刻刻画,将武侠小说的境界提升到了对整个人类命运终极关怀的高度。在乔锋身上,才真正既超越了政治主义,也超越了民族主义:无论是北宋王朝还是辽国的上层统治者都不是本民族利益的真正代表,而乔锋所致力于维护的既非契丹族的民族利益,也非汉族的民族利益,而是超越任何一个民族的天下苍生的共同利益或普遍利益。天龙八部就如一部佛学的史诗,饱含着悲天悯人的伟大精神。就武侠小说这种特定的文学形式而言,天龙八部事实上是金庸武侠小说也可以说是新武侠小说真正的颠峰,无论是武学的整体实力,还是江湖世界的开阔宏大,亦或是武侠小说内涵的丰厚深沉,天龙八部都达到了最高峰——物极必反,从笑傲江湖开始逐步走向反武侠,直至鹿鼎记成为非武侠。就实质意义说,金庸的所有作品可以视为一部广义的天龙八部,从书剑恩仇录至鹿鼎记的金庸武侠小说整体从不同角度和层次展开了命运各异的江湖众生相,并揭示了造就众生命运的人性根源,乃至于应该说一切武侠作品最终构成了一部大天龙八部。令狐冲则更能体现对于个性自由的自觉追求和人自身命运的自主把握。杨过和令狐冲都是坚持自己个性自由的典范,但与杨过相比,令狐冲大原则把持得住,而小节则无可无不可,很好的统一了顺应世俗和坚持自己个性的矛盾。令狐冲代表了侠客个性解放的理想境界。在《笑傲江湖》中,金庸继续超越正统意义的民族主义和政治主义而向人性的深处进军:一方面,它是超民族主义的,因为它着力反映的是普遍的人性,另一方面,这种普遍的人性正是政治主义的底色和本性。侠之意义至此而极,故到最后一部作品,主人公成为非侠韦小宝和康熙大帝。虽然是非侠,实际上是对侠客理想的超越,也可以说非侠首先彻底的、比侠客本身还要更好的实现了侠客的理想追求。象康熙皇帝,如果以大侠的标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和造福苍生而言,则康熙乃至历代圣王励精图治,给百姓带来安居乐业、海清河晏的盛世局面,正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侠。犹如《庄子》言,天子之剑,以道化天下;诸侯之剑,辅帝王而和百姓;庶人之剑,命绝而无所益于人。比之于圣王之雄才大略,武功可以说微不足道,如此说,可谓至侠无武也。所以武侠小说乃至于侠客的理想本身就终结了。我们可以看到金庸的武侠小说在彻底超越民族主义之后的对政治主义的更高层次的也可以说真正的回归:真正的政治主义就是谋求超越任何民族或集团利益的普遍利益,或者说,只有顺应历史发展大趋势的政治主义才是政治主义的真正归宿——这样,金庸的武侠小说由武学到侠客到民族利益到政治到人性到历史直到大道逐层展开,终归于其自身的最高峰。因此,当有人以金庸从乾隆写起、以康熙结束而断言其历史观的倒退时,事实上是不理解其间发展的内在逻辑与真实进程。简单总结一下,金庸从民族主义(从书剑恩仇录到倚天屠龙记逐步深化)写到人类主义(从天龙八部开始),从人的命运(天龙八部)写到人性(笑傲江湖)最后归结到最凡俗的非武侠、生活、历史本身,金庸的武侠小说创作可谓善始善成。整体而言,金庸由非武侠小说而武侠小说,此为无中生有,越来越精深,达到最高境界又归于非武侠小说,又由有而归无,完成了一个大循环。因此有关金庸封笔,可以引老子一言以蔽之曰:功成身退,天之道哉。
   就金庸小说所反映的中国传统文化而言,书剑恩仇录以中国传统文化的正宗——儒家文化为起始,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在不同意义上对此进行了相辅相成的展开和转化,射雕英雄传通过郭靖主要展开了儒家兼济天下的崇高境界,而神雕侠侣通过早期杨过展开了道家率性而行的境界,后期杨过则又向兼济天下的境界回归,因此杨过是一个半儒半道的人物,如此,就自然过渡到倚天屠龙记所展示的道家的境界,倚天屠龙记所展示的道家的境界是正宗的哲学化的道家,偏于老子一面,主要得道家文化之自然、质朴和博大;之后,金庸在两个方面分别以不同的方式对倚天屠龙记的道家文化精神进行了更深入的拓展,一个是深化的方面,深化了倚天屠龙记的博大之处,此即形成为天龙八部,武侠小说至天龙八部,达到森罗万象、无所不包的境界,犹如华严宗的一真法界,另一个方面则是对倚天屠龙记的道家文化精神进行了自我转换,使道家文化的自然风骨展开为飘逸与逍遥,此即形成为笑傲江湖,笑傲江湖的道家是诗化的道家,偏于庄子一面[天龙八部将道家文化的博大展开到完备浩瀚的程度而笑傲江湖将道家文化的自然展开到自由自在的程度],于是乎就为金庸的武侠小说最终归宗于平常、本真的鹿鼎记做好了铺垫,鹿鼎记是平常质朴、返朴归真的境界。因此,金庸的武侠小说由儒变而为道又由道变而为佛再归于道[同时兼赅墨法兵阴阳等各派],直至回归到生活和历史本身,乃越来越炉火纯青的进程,整个发展过程逐步递进而又浑然一体。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侠客的三种境界:作为初级境界的正侠,作为经典境界的大侠,作为最高境界的至侠。而且我们说:从正侠到大侠再到至侠的发展历程实际上是揭示和理解金庸武侠小说乃至整个新派武侠小说之真谛的关键所在。
   首先,金庸武侠小说作为一个整体,十四部作品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必然环节,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的独特视角和内涵,相互之间无法替代,因此,对金庸武侠小说的全面理解必须建立在对全部十四部小说的完整把握之基础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每部作品在金庸武侠小说的整体中所占的地位和具有的意义是一样的。最为明晰的展示金庸武侠小说发展脉络和规律的是三组九部作品,它们恰好构成三个不同层次的三部曲系列,三大三部曲系列逐层递进,逐步深化,逐渐完善,最终又构成一个总的三部曲系列,使得金庸武侠小说呈现为一个严整有序的系统:书剑恩仇录、飞狐外传和雪山飞狐为小三部曲,乃正侠境界的三部曲,其侠客的内涵主要是民族利益和社会正义,贯穿于其中的主线是“反清复明,侠之正者”,正侠所代表的核心价值理念是传统文化的正统观念,正侠就是此正统观念的维护者和践行者;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是中三部曲,乃大侠境界的三部曲,其侠客的内涵主要是天下苍生的普遍利益,贯穿于其中的主线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大侠所代表的核心价值理念是“为人民服务”,大侠就是此天下苍生之道的担当者和践行者;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和鹿鼎记是大三部曲,乃至侠境界的三部曲,它探询人类命运,开掘人性的本质,反思历史的真理,贯穿于其中的主线是“觉悟解脱,侠之至者”,至侠所代表的核心价值理念是“自主把握命运,顺应历史大势”,至侠就是此究竟大道的觉悟者和践行者。
   至于其余作品,《碧血剑》明显与《书剑恩仇录》属于同一级别;而《连城诀》极写人性之恶,《白马啸西风》彰显人性之善,可与《笑傲江湖》同归于写人性的武侠小说之列;《鸳鸯刀》乃非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可归于《鹿鼎记》之下,《侠客行》为哲理小品,主人公并非侠客,其核心理念也与侠客理念大相径庭,故亦可归于《鹿鼎记》之下。于是乎金庸武侠小说全部作品从整体上最终可分为三大系列:小三部曲和《碧血剑》为武侠小说的经典形态系列,这四部作品在金庸武侠小说之中只是初级境界,但在整个武侠小说之中都是上乘之作。金庸凭此四部作品已经踏入武侠小说作家一流高手之列,已经可以与梁羽生并驾齐驱。不过仅凭此四部作品还不足以奠定金庸武林至尊的地位。中三部曲和《天龙八部》更上一层楼,不仅将武侠小说之精义发挥的淋漓尽致,而且将武侠小说提高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一个与高雅文学同列文学殿堂的境界。如果说《射雕英雄传》初步奠定了金庸武林至尊地位的基础,则《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无疑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地位,到《天龙八部》则使这种地位变的牢不可破,武林群雄莫可与抗,“屠龙宝刀,号令天下”。《连城诀》、《白马啸西风》、《侠客行》、《鸳鸯刀》、《笑傲江湖》、《鹿鼎记》作为一个整体则迈出了堪称伟大的一步,因为它们标志着金庸已经超越了武侠小说的范畴。这六部作品从不同意义上反映了侠客理念的局限性,对狭隘的侠客理念持批判态度,属于金庸对武侠小说本性的反思与超越系列。它们甚至超越了文学本身而进入人性解放和历史本性的境域之中。这六部作品为金庸进入文学大师之列奠定了基础。从小三部曲和《碧血剑》到中三部曲和《天龙八部》实际上代表了新武侠小说在武侠小说的特定轨道上逐步走向顶峰的过程,《射雕英雄传》是其中最关键的环节,而《天龙八部》是这个过程的完成;《连城诀》、《白马啸西风》、《侠客行》、《鸳鸯刀》、《笑傲江湖》、《鹿鼎记》这六部作品则意味着金庸最终走出了武侠小说的特定轨道,《笑傲江湖》是其中的主要转折点,《鹿鼎记》则是这个过程的完成。二十世纪没有任何一位作家能够达到金庸的境界,因为金庸从俗文学开始,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使俗文学获得与雅文学同等的地位,最终又超越了俗文学与雅文学的对立而达到雅俗共赏的境界。能够超越俗文学可称杰出,而超越雅俗之对立乃至超越文学就是伟大了。而在古龙看来,武侠小说也可以达到伟大作家们创造的伟大境界。武侠作家也可以像《战争与和平》的作者,《老人与海》的作者一样,用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想象力,悲天悯人的同情心,有力地刻画出人性,表达出主题,使读者在悲欢感动之余,还能对人生的真谛看得更为深远一些。的确,经过梁羽生、金庸和古龙三位大师艰苦卓绝的努力,新派武侠小说的确已经成为文学的经典。那些以“武侠小说是通俗文学”为理由而断言武侠小说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恰恰不知道,被推为文学典范、占据文学殿堂重要地位的四大名著当初全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俗文学,何况,所谓雅俗之分者,实皆为人之偏见也,恰如武侠小说中自居名门正派者实际上皆门户之见,此误人极深。
   其次,站在对侠客三重境界的划分之境界上,我们能够非常清楚的看到,古龙的意义就在于将金庸在后期作品中展开出来的至侠境界以及至侠境界所代表的“自主把握命运”的理想作了更为直接、更为自觉、更为充分的发挥,因此,古龙的出现才标志着新派武侠小说真正的完成。虽然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对侠客的三种境界都有所表达,但正侠境界毕竟还不足以代表金庸思想之本色,而金庸对至侠境界的表达,无论是对达摩祖师、王重阳还是对独孤求败这些绝顶高手的境界,基本上都是从大侠的境界(主要从主人公的角度)侧面、隐约揭示出来的,而很少直接、正面,更没有详细加以展开。在金庸武侠小说中,至侠境界的意义在于,它是大侠修习过程的终点和最高理想,代表了大侠的终极追求。金庸在他的作品中揭示的最为充分也最为成功的是大侠的境界。因此,就新派武侠小说的整体而言,也存在着一个三部曲结构格局,这可称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广义三部曲: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最擅长也最充分的展开了正侠的境界,同时对大侠的境界也有所揭示;金庸的武侠小说最擅长也最充分的展开了大侠的境界,同时兼赅正侠和至侠的境界,对侠客三重境界的揭示最为全面;古龙的武侠小说最擅长也最充分的展开了至侠的境界,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仍保持了大侠的境界。就主体风格而言,从梁羽生到金庸最后再到古龙,正好完整、充分的展开了正侠、大侠和至侠的三重境界,三位大师的作品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共同形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可见,如果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有什么缺点,那么,很简单,金庸对禅的境界之阐发尚欠精妙,少林以及佛门武学之博大精微的境界金庸阐发极佳,然而自由自在的禅的境界还远未精纯,笑傲江湖[可惜]只达到了道学中庄子的境界,离禅尚有距离----令狐冲和风清扬都没有达到禅的境界,风清扬最多只是类似于狂禅而已,这就说明金庸自身的武侠小说修为还没有真正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没有能够发挥出禅之妙谛。因此如以佛学来理解金庸的武侠小说之整体,它们只发挥到了华严宗的境界,还未达到天台宗的境界,至于禅的境界和密宗的境界,金庸领悟的并不精纯。这一点从小说中佛门高手所展示给我们的境界上可以看出来,佛门高手都是庄严、让人肃然起敬的高僧,而不是智慧高绝而又和蔼可亲的长者或朋友,也不是随机教化、自由自在的禅师,对于这种境界的揭示,我们可以看到,金庸是通过一个道家人物——张三丰加以迂回表达出来的,这就说明金庸对道家境界的整体把握和运用要比对佛门境界的整体把握和运用更好。金庸在道学境界之中可以塑造出象周伯通、张三丰这样游戏神通、活泼自在、生动有趣的人物,在佛门境界之中我们就找不到类似的人物了。在道学的境界之中,金庸能让我们感到好玩,而在佛门境界之中我们就感觉不到好玩了,这就说明,在佛门境界之中,金庸并没有玩到家。在道家的境界之中,金庸更为游刃有余,而在佛门境界之中,华严之前的境界金庸做的非常好,到了天台的境界就功力不纯了,而禅宗和密宗高手的顿超、当相即道的境界远未揭示出来,所以小说中既缺少禅师式的绝顶高手,而密宗的高手象金轮法王乃至于鸠摩智也都不是绝顶高手。其实并不是缺少禅师式的绝顶高手,也不是密宗的高手无法达到绝顶高手的境界,而是金庸对禅宗和密宗的理解没有达到最高境界。这一种境界古龙阐发的更好。不仅如此,所谓禅云者,说到底最重要的就是对于自我的觉悟和自己命运的自主把握,就主人公对于自我的觉悟和自己命运的自主把握而言,我们看到,陈家洛显然还没有跳出命运的樊笼[在爱情上尤其如此],更远远谈不上对于自我的觉悟;郭靖和萧锋,他们的意义主要在于金庸通过他们而分别在民族和人类两个不同的境界展开了儒家精神的理想追求,并非禅的境界,萧锋固然可以说具有大慈悲的菩萨心肠,最终终于实现了宋辽两国罢兵、天下太平的心愿,但他的内心实际上是痛苦的,甚至是迷茫的,他的具有悲剧意义的死亡虽可谓是对内心痛苦和迷茫的解脱,但并非觉悟自己本性和自主把握自己命运意义上的解脱,在命运面前,萧锋仍然是无能为力的;张无忌和虚竹只是因福缘深厚而与大道暗合,一个顺其自然,一个随遇而安,不是对于自我的觉悟和自主把握自己的命运;令狐冲和杨过要更好一些,在他们身上更多的体现了对于自由境界的追求,但令狐冲最后归于看透了江湖本质之后的无奈因此选择了隐居的道路,也不是真正的自由,杨过对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具有更为强烈的追求,但我们在杨过身上看到的与其说是自我的觉悟,不如说是强烈的叛逆精神,离着最上乘的禅的境界仍相去甚远。最上乘的禅的境界只有在绝顶高手身上才能得到直接、最彻底的展示,但金庸小说的主角,都不是绝顶境界的高手,即使在绝顶境界的高手之中,象张三丰、黄裳等多是道学的境界,而非禅的境界,而佛门的达摩祖师、无名老僧等绝顶高手的境界,在金庸小说中并无任何真正得其真谛的详细揭示,最典型的象《天龙八部》中的无名老僧,无名老僧本人也许已经达到了最上乘的境界,但就金庸在其中所传达、所揭示出来的境界而言,无名老僧身上所呈示出来的还是针对众生烦恼和执着而加以破除和超越的“对治法”,而非彻底觉悟自性、应用无染、自在无碍的无为法。经无名老僧点化后的萧远山和慕容博所觉悟到的只是“大燕复国是空,不复国亦是空;帝王如尘土,庶民亦如尘土”的境界,这种境界最多只达到了六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无相境界,还远不是六祖彻悟、见性之后“一切万法不离自性”的最上乘境界,所以无名老僧最终给人的印象终究还是佛门高僧,而非禅师。有人也许认为独孤求败比较接近此境界,然独孤求败一生修练武学的进程都是渐修的境界,直到最后都是“渐进于”无剑胜有剑的境界,与最上乘的禅宗顿悟境界相去甚远。简单说,金庸的作品最终达到的是大乘破相教的无相境界,而非最上乘的见性成佛、顿悟成佛的禅之境界——少林寺本为禅门正宗,金庸在揭示少林武学之时恰恰于禅境最欠火候,惜哉!一言以蔽之,金庸虽已不着道相,然犹着佛相。禅宗顿悟境界的绝顶武学和其中所反映的自由的境界在古龙小说的主角身上揭示的更好,因此将金庸和古龙两人的长处彻底结合起来,才是武侠小说的完美境界,这也就是为什么武侠小说除了金庸之外,可以没有温瑞安,甚至可以没有梁羽生,可以没有任何一个其他武侠小说作家,但却不能没有古龙的原因所在。

                   古龙武侠总论                     
   另一位武学宗师古龙的武侠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来把握,既然古龙的武侠小说非常注重自我,不妨以自我为核心来概括其历程。早期创作乃自我寻找时期,此时古龙以模仿为主,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但象《大旗英雄传》这样的作品当也可以列为武侠小说中的上乘之作;到了中期,大约从《浣花洗剑录》和《楚留香传奇(早期的血海飘香、大沙漠和画眉鸟三部)》开始,古龙逐步突破了金庸等人的束缚,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多情剑客无情剑》标志着其风格的正式形成,如果说在《射雕英雄传》之前,金庸笔下的侠客很大程度上还是梁羽生意义上的侠客而非金庸意义上的侠客的话,那么,同样可以说,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前,古龙笔下的侠客很大程度上还是金庸意义上的侠客而非古龙意义上的侠客。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犹如金庸的《天龙八部》,在诗意的语言之下饱含着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而且,古龙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没有简单停留在对江湖众生悲剧命运的描述和同情的层次上,而是更进入到人性的深处,开掘出更为深远的境界:江湖众生的悲剧命运归根到底都是由每个人自己所造成,当然也必然由自己所承受、所超越。正如《枷锁和蒸笼》一章所揭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和牢笼,上官金虹的枷锁和牢笼是权力,龙啸云的枷锁和牢笼是怀疑和嫉妒,天机老人的枷锁和牢笼是对武学巅峰境界的执着,李寻欢、阿飞、林诗音、林仙儿等人的枷锁和牢笼是“情”,孽情。正如《忽然想通了》一章所揭示的,跳出自己枷锁和牢笼的道路就是自我觉悟,所以阿飞不再受林仙儿的迷惑,获得了自由,龙啸云觉悟之后选择的则是赎罪——为救李寻欢,他被上官金虹手下所杀,但他的心灵无疑获得了解脱,李寻欢则在觉悟之后选择了承受和升华,承受自己酿造的苦果,并把自己的痛苦升华为对人类苦难的大同情和大悲悯;没有觉悟的则继续沉沦,所以上官金虹最后死于非命,荆无命、林仙儿等人肉体虽然还活着,但其实灵魂早已死去。此时可谓自我实现时期,古龙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乃至可以说最优秀的作品基本上都在这一时期创作出来,如《楚留香传奇》续集(含鬼恋侠情、蝙蝠传奇和桃花传奇等)、《萧十一郎》、《九月鹰飞》、《流星蝴蝶剑》等;及至晚期,大约可以以《天涯明月刀》为界,为古龙创作的自我超越时期,代表作品有《陆小凤传奇》、《三少爷的剑》、《七杀手》、《边城浪子》等,此时,古龙自己的风格已经相当成熟,而且对新武侠的认识越来越为自觉,因此古龙开始尝试突破自己本身的限制而达到更高的境界,傅红雪就是古龙自我超越的象征,傅红雪从幻灭到沉沦再到自我拯救、自我超越最终达到自我成就的自由境界的艰难历程正是古龙自我超越的写照,故不难理解为什么《天涯明月刀》是古龙自言创作得最痛苦的一部作品。《天涯明月刀》这部极为杰出的作品以富有诗意和哲理的方式揭示了傅红雪从幻灭走向自我觉悟直至再生的过程。《天涯明月刀》揭示出来的傅红雪命运的悖论之处或者说幸运之处说到底是命运的必然之处、微妙和美妙之处在于:公子羽对傅红雪的打击虽然几乎快要置傅红雪于死地,傅红雪心中的道义、他追求的生命的真谛由于在公子羽设置的圈套中他不断的错杀人因此不断的毁灭着自己的理想,也就是不断消磨着自己,最终将可能走向公子羽希望出现的傅红雪自我毁灭的结局,因为公子羽设置的圈套使傅红雪不是走向新生,而是逐步成为一个罪犯,如果说在《边城浪子》的结尾之处傅红雪还只是走向幻灭,还有药可救的话,那么,公子羽所做的就是让傅红雪从灵魂上彻底沦亡,万劫不复。然而,让公子羽没有想到的是在傅红雪身上出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迹,这就是古龙所揭示出来的生命的奇迹,因为只有生命才能创造出如此的奇迹,这更是灵魂的奇迹,因为只有人的灵魂才能赋予生命以生存的意义,“他已经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找出来的,因为别人给他的打击越大,他反抗的力量就越大。这种反抗的力量,竟使他终于挣脱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笼”。为什么傅红雪会产生“反抗的力量”,产生“反抗的力量”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就是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最真实的自我,觉悟到这个真实的自我,就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把握到了自己的命运,就是自由境界。这一点通过地藏王菩萨的赞语“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中昭示无疑,这就是真我,永恒、真实、智慧、明净,一切迷雾皆被彻底击破,无所遁形,故傅红雪最终识破明月心的本来面目,内心不再受任何杂念、妄念干扰,无生死,无胜负,先战胜自己而后无往不胜。公子羽也是一个绝好的象征,他象征着什么呢?我们看到:傅红雪要做的是力求自己把握住自己,而公子羽所做的与此正好相反:通过各种手段打击傅红雪,让他失去自我。那么,公子羽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显然他的目的就是使失去自我的傅红雪最终能够被公子羽控制,成为公子羽虚幻的化身和操纵江湖的傀儡,就象以前的燕南飞一样。公子羽象征着什么?公子羽通过操纵别人的命运来达到自己的自由,或者说,公子羽认为所谓的自由就是操纵别人的命运,说透了,这实际上还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摆脱自己在命运面前的不自由,仍然没有成为自己的主人。公子羽选择的控制江湖的这条道路或者说他选择的这种命运首先使得他自己成为命运的牺牲品——本来与傅红雪一样只有三十六岁的他已经被命运折磨成看起来六十岁的老人。公子羽作为傅红雪的对立面——实际上是傅红雪内心魔障的外在化身,同时公子羽本人也是入魔者,按照傅红雪的说法,是一个拥有名声、财富、权势,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生趣”,不理解生命意义和生存真谛的入魔者,看起来是江湖上的主宰,实际上却是命运的奴隶。因此公子羽代表了追求自主把握命运过程中的异化形态,而这种异化终究通过傅红雪的自我超越和公子羽的自我觉悟被克服了。公子羽的结局也很富有哲学意味:江湖上到处是他的讣告,公子羽死了,但真正的公子羽,那个知道了生命的真谛在于享受生活的公子羽又何尝不是象傅红雪那样获得了新生呢?因此,《天涯明月刀》这部作品,初看起来,是人生苦难的悲剧,但看到最后我们才真正领悟,原来它是人性解放的欢歌;《天涯明月刀》这部作品,初看起来,在古龙所有作品中色调最为阴暗,但看到最后我们才真正看明白它放射出的眩目的光辉。《天涯明月刀》堪称是古龙最成功的小说,这部作品具有诗一般的语言,深远优美的意境和深邃的境界,而且古龙的伟大之处更在于,他不是一味去写悲剧,他不会把人生最美好的东西毁给人看,相反,他证明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是任何力量都毁灭不了的。他在作品里这样说:“生老病死,本都可悲!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已经有这么多,这么多了,一个喜欢笑,不喜欢哭的人,为什么还要写一些让人流泪的悲剧?”虽然他跟傅红雪一样,也有着人生的苦痛,但他告诉读者,人生永远是美好的——所幸的是,据他的好友林清玄回忆,古龙在生命的最后岁月回到了单纯宁静的生活,心灵找到了真正的平安,善哉善哉,心安乐处是为身安乐处,愿古龙的灵魂安息。在自我超越中自我成就,成了古龙后期小说创作最鲜亮的特点,《圆月弯刀》藏剑庐中的谢晓峰亦是如此,只不过古龙在傅红雪身上已经完成了这次蜕变,因此对谢晓峰自我超越的刻画更为游刃有余、更为顺畅而已。所以,如果说《多情剑客无情剑》是古龙武侠小说中的诗,那么无疑《天涯明月刀》就是古龙武侠小说中的哲学。《多情剑客无情剑》与《天涯明月刀》之于古龙的意义正如《天龙八部》和《笑傲江湖》之于金庸的意义,因为这些作品最为深刻的揭示了江湖众生的命运和造成这种命运的人性根源,《多情剑客无情剑》之所以被相当多人推为古龙作品的巅峰之作,其道理就在这里。
   所以,我们可以更为详细的对古龙的武侠小说创作做出分期,简单说,有三部作品可以作为古龙武侠小说的分水岭,从而将古龙的武侠小说创作划分为四个时期。这三部作品就是《浣花洗剑录》、《多情剑客无情剑》和《天涯明月刀》,古龙武侠小说创作的四个时期就是《浣花洗剑录》之前的幼年期,从《浣花洗剑录》到《多情剑客无情剑》之间的少年期,从《多情剑客无情剑》到《天涯明月刀》之间的青年期,《天涯明月刀》之后的中老年期,最后的绝笔《猎鹰赌局》可作为回光返照期——故更精确的说法是四个半时期。可以以五个卦来进一步说明:《浣花洗剑录》之前的幼年期可以“屯”卦概括之,“屯”者,阴阳始交而未通之意也,万物之始,多艰难险阻,所谓万事开头难是也,然“屯”又能动于险中,故在艰难之中亦蕴藏着亨通之道,只要积极有为,付出艰辛的努力,必能有所成就,以古龙后期取得的成就返观此一时期,当知此言非虚也。从《浣花洗剑录》到《多情剑客无情剑》之间的少年期可以“大蓄”卦概括之,“大蓄”者,刚健笃实光辉,日新其德,不断进步,亦不断蓄积,积累到一定程度,必如上九所言“蓄极而通,豁达无碍”也,经过不断地探索、改进、积累、完善,古龙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格,于是进入亨通的阶段,迎来自己创作的辉煌期。从《多情剑客无情剑》到《天涯明月刀》之间的青年期可以“大有”卦概括之,“大有”者,所有之大也,火在天上,无所不照,元亨也,通达也,古龙在此时期尽情挥洒,才思如泉涌,创作出许多天才之作、经典之作,奠定了自己武侠大师的地位。《天涯明月刀》之后的中老年期可以“乾”卦概括之,“乾”者,纯阳之卦也,古龙武侠境界最精纯之时也,犹如九五之“飞龙在天”,达到炉火纯青之境界,然而亦正如此卦所揭示出的,“飞龙在天”之后马上就是“亢龙有悔”,盛极而衰也,于是进入古龙创作的最后一个时期——《猎鹰赌局》。回光返照者,有三义:人生最后之期,时间极为短暂,心境一片澄明,正对应古龙最后的岁月,戒酒之后,心境趋于明净、平静。此绝笔之作固为古龙武侠创作之终结,然亦为古龙欲再一次超越自己的开始,此乃周易之最后一卦“未济”也,“未济”者,未成之意也——由于古龙英年早逝,故新的风格之确立未真正完成,同时作为周易整体来讲,却又是所有的六十四卦之终结,之完成。万物无穷,故以“未济”之不终而终之,终而有始,终而不死,“生生之为易”者也,老子言“死而不亡者寿”者也,古龙虽逝而其精神长存,不亦然乎?
   古龙将金庸所深入、广阔、系统发掘出来的人性与自心的本质,命运和生命的真谛等终极问题进行了更为直接的呈示,具有直指本根、顿悟成佛的意味。这是因为,金庸的江湖世界与社会、历史有机的融为一体,社会和历史不仅构成江湖世界的背景和舞台,江湖世界也是社会和历史本身,故金庸的武侠小说具有极为丰富的社会、历史内涵,因此底蕴深厚、气势磅礴;古龙的江湖世界则摆脱了社会和历史对自己的束缚,因此他可以单刀直入,当下直承。古龙将金庸作品中潜藏而没有明确表达出来的至理直接揭示出来,就这种意义说,古龙乃武侠小说之心,古龙之于武侠小说,犹如禅宗之于佛学。金庸的武侠小说创作是在广度、高度和深度上全方位、立体式的拓展,因此其发展趋势是越来越混成,越来越完整,越来越自由,而古龙的武侠小说创作是越来越深入到人性的最深邃之处,从江湖中塑造侠客并从对侠客的塑造中揭示人的命运,从人的命运而揭示造就此命运的人性又由此人性而最彻底深入到人的内心世界。对个体生命内在体验的揭示是古龙武侠小说的最优胜之处,这一点是包括金庸在内的其他武侠小说作家所没有做到至少是没有加以明确表达和充分开掘的,这一点也是古龙之所以能与梁羽生、金庸并称为宗师境界的决定性因素。古龙的经典《多情剑客无情剑》之中李寻欢说的极为透彻:“世上最难理解的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任何一种武功之上。如果不理解人性,武功就永远不可能达到颠峰,因为无论什么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关的,武功也不例外”。这句话几乎可以被视为武侠小说的至上心法、最高秘籍。古龙的武侠小说给我们的最为深刻的启迪就是告诉我们人类应该如何直面人生的苦难甚至罪恶,如何去坦然面对甚至超越死亡,如何去真正的生活——正如陆小凤对“牛肉汤”所说的:真正的活一天,胜过虚假的活一万年。古龙的武侠小说犹如悲惨世界中的赞美诗,人类的苦难越深重,人性中真诚、善良、美丽的一面就越放射出绚丽的光芒。如果说古龙的武侠小说是诗的话,那么也绝不是无病呻吟式的所谓自由诗,而是内涵厚重、包含哲学意蕴的人性的史诗。不是武功上的破绽,而是人性中的缺陷才是上官金虹、宫九、石观音等这些看似无懈可击、不可战胜的对手失败的根源,而人性中最优秀、最卓越、最宝贵的品格则是李寻欢、陆小凤、楚留香等人绝处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强大的动力。违反了天道和人性,其最终的结局不是失败,还有可能是什么呢?可以说,武功之高低,武学之境界,武功之善恶,武侠之一切境界皆以人性而生种种差别。金庸和古龙之所以比其余诸人对新武侠小说具有更大的贡献,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两位在对人性的认识和揭示上最为深刻。金庸对人性正剧式的揭示具有博大精微的特质,对人性悲剧式的揭示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对人性喜剧式的揭示具有自由自在的精神。而古龙则更擅长在对人性悲剧、无奈、孤独命运的体验中开掘出其中蕴涵着的人性的光辉、对于生命的热爱、对于人性的真善美的赞颂。因此如果金庸是黑格尔的话,古龙就是尼采。金庸如黑格尔那样建构了武侠小说严整博大的江湖世界,使武侠小说达到自我完成的顶峰;而古龙则如尼采一样彻底打破以往武侠小说任何既定的体系和规则之束缚,从而凸显出一个超越任何体系的独立自主的自我。总而言之,金庸在武侠小说中对渐修境界的揭示极为详尽精深而对顿悟境界的揭示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然而比之于对渐修境界的揭示毕竟远远不如,这一点主要由古龙加以充分发挥。因此,金庸主要给读者充分显示了佛教的教下各派之境界,古龙则比较好的显示了教外别传的禅宗境界:白玉虎犹如尽藏,静虑深密;傅红雪犹如大地,安忍不动;李寻欢飞刀无相,莫测其根;楚留香神龙无迹,已入化境。对金庸境界的简洁和顿悟表达就是古龙的境界。其实也可以以两人的名字来理解他们作品的风格。金庸,“金”取金刚不坏、永恒义;“庸”取平常、普通义,返朴归真是为平常,普遍通达是为普通。古龙,“古”见幽邃之境界,“龙”象变幻莫测之境界。平常普遍而成为永恒的经典,乃金庸作品之真性;幽邃而变幻莫测正是古龙作品之本色。如此说来,则《天龙八部》和《多情剑客无情剑》是新武侠小说宝库中的双璧,因为《天龙八部》将金庸作品博大精深广阔浩瀚的哲学气质发挥到了极至,《多情剑客无情剑》则将古龙作品变化无穷深邃空灵的诗的意境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古龙经典时期所塑造的主人公可分为四大基本类型:经典意义的大侠,游侠,浪子,第四种可以称为“剑侠”。大侠的代表是李寻欢,游侠的代表是楚留香和陆小凤,浪子的代表是萧十一郎和傅红雪,剑侠的代表是西门吹雪、叶孤城、燕十三和谢晓峰,也包括早期代表作之一《浣花洗剑录》中的白衣人。所以金庸的武侠作品共塑造了“三个”侠客:正侠、大侠和至侠,古龙的武侠作品则塑造了“四个”侠客:大侠、浪子、游侠和剑侠。大侠都是自我牺牲的典范,他们牺牲自我以成全他人,因此作为个人他们内心有很深刻的痛苦,但这种痛苦并不是对自己的自怨自艾,而是对人生苦难和命运无奈的悲天悯人式的大同情;游侠则是将自我个性的实现和武林整体利益完美结合起来的典范,他们作为个人追求和实现着自己的幸福,同时又致力于维护武林正义——为了道义和为国为民是一脉相承的,古龙所说的江湖上的道义就相当于金庸所讲的民族大义和苍生的普遍利益。他们是活的最潇洒的一类人,他们也对人类生存的悲哀境况具有极为深刻的理解和伟大的同情,但本质上是乐天知命的,他们都是“欢乐英雄”;浪子则更为注重自身价值的自我肯定,因为他们都具有极为强烈鲜明的独立人格,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因此他们都是孤独的——也许正以为他们是孤独的,所以他们受世俗的污染更少,这样他们反而生活的更为本真,他们都做到了最真实的自己,而这种最真实的自己是在生命和人性的极限情境中通过对最剧烈的冲突和磨难的大彻大悟式的超越而成就的,他们追求并做到了在瞬间的辉煌中达到永恒。不过也正因此他们不被世俗所理解,甚至与世俗格格不入,但他们的内心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他们同样热爱生命,热爱生活,同样有一颗正义之心,真正理解他们的人会知道,他们本性上与真正的大侠无二。外表上,萧十一郎和傅红雪都是浪子,甚至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和其他主角也都是如此,但在这些江湖“浪子”的内心深处,却蕴藏着可以为拯救武林同道和维护江湖正义不惜牺牲自己的慈悲精神,绝对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心肠和舍生取义的大丈夫境界,犹如陆小凤向西门吹雪辞行时慷慨激昂的唱道:“誓要去,入刀山!浩气壮,过千关!豪情无限,男儿傲气,地狱也独来独往返!”试问,这些浪子的境界与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大侠郭靖、萧峰,游侠兼浪子令狐冲等在本性上有何分别?无论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大侠和古龙武侠小说中的浪子表面上具有多么巨大的区别,但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真心英雄”。所以金庸曾经评价古龙为“赤子之心”,金庸可谓知古龙之心者也,而古龙亦可谓得“侠”之真谛者也。试问:没有一颗活泼自在的妙心,没有一颗质朴自然的道心,没有一颗悲天悯人的佛心,没有一颗拈花微笑的禅心,没有一颗单纯明净的赤子之心,谁能真正读得懂金庸和古龙?叶孤城、西门吹雪、燕十三、谢晓峰等则是剑道、武道、天道的求证者。他们有两种结局,西门吹雪和谢晓峰是肯定的一面,他们的生命在对剑道的追求中获得了真实的存在,叶孤城和燕十三是否定的一面,他们的生命在毁灭中同样完成了对剑道的追求。游侠与浪子是侠中之“人”;剑侠是侠中之“神”;大侠则是侠中之“圣”。借用西方心理学的术语,大侠是道德化之侠,乃侠之超我,游侠是理性化之侠,乃侠之自我,浪子是内心之侠,乃侠之本我,而剑侠则是侠之真我。四我合一,才能完整、彻底理解古龙武侠小说中侠之真谛。同情弱者、宽恕错误、化解仇恨,从内心和灵魂深处拯救人类,这不正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吗?自我觉悟、自我拯救、自作主宰、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自由自在,这不深合禅之精神、佛之本性吗?故古龙武侠小说智慧之深、见地之高、境界之妙在整个新武侠小说界无出其右者,即使金庸也无法与之相比。
   借用尼采的“精神的三种变形”之说法,我们可以从内在本性上窥见古龙武侠小说的真实脉络(并不等于时间顺序):骆驼是承担命运重负的大勇者,狮子是追求自主命运的大智者,儿童则是本来天真的自由者,由承载而升华而复归本性,正是走向解脱、达到自由的必经之路。李寻欢就是古龙武侠精神的第一种变形,命运重负的承担者——虽然造成这种命运的根源非他,而就是李寻欢自身的性格。悲天悯人、宽恕他人和成全别人这些人类近乎圣者的优秀品格却是李寻欢爱情悲剧(也间接造成龙啸云、林诗音甚至龙小云的悲剧)的根源,因为爱情的真谛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为了友情或其他感情而牺牲爱情,由性格的悖论带来的命运的无奈除了承担还能有什么选择?也许只有佛的一句话能让李寻欢感到一丝慰藉吧:受苦就是消苦,只是这苦李寻欢和林诗音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消尽?难道必须要等到缘分已尽?李寻欢纵有飞刀在手,却也斩不断对林诗音的情丝,难怪李贺要吟出千古绝唱:“天若有情天亦老”了。对爱情的真正“成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成全”穿越时空,终于在小李飞刀的传人那里,叶开以及傅红雪身上真正实现,在《边城浪子》和《天涯明月刀》的结尾,叶开和傅红雪都找到了自己感情的归宿,所幸的是,叶开和傅红雪都继承了李寻欢博大的爱和宽恕精神,而不具有李寻欢注定造成爱情悲剧的性格,叶开的洒脱使他天生就能超越阻碍爱情的枷锁,而傅红雪的坚执与对生命真谛的觉悟最终使得他的爱情能够结出硕果,于是古龙武侠精神就进入了第二种变形,追求自主把握命运之路由此展开。犹如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所说:“他越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的深入土里、黑暗的深处去——深入恶里去”,的确,无论是傅红雪还是谢晓峰,都是“先深入恶里去”,都是先沉沦到人性的最黑暗之处,而后通过艰苦卓绝的炼狱将自己提升到人性的最光明之处,在此最光明之处,就是人的生命的最真实境界,古龙武侠精神的第三种变形于斯而得以完成,在古龙武侠小说精神的最底层也可以说是最高处,陆小凤和楚留香向我们招手,李寻欢的悲和傅红雪的苦在凤凰涅槃之后终究化为陆小凤和楚留香的笑,承担命运重负的大侠和苦苦求索自由的浪子在转过了人生的重重险滩后在游戏人生的游侠和欢乐英雄那里唱出了生命的欢歌,谱写出了自由的诗篇,达到了儿童那种“神圣的肯定”,“返璞归真”和“游戏”的境界,还是用尼采的话来说吧:“生的哀歌成了生的礼赞”。虽然两人还是有些不同,因为陆小凤更为真实可亲,是古龙武侠小说之中最具有凡人色彩的男主角之一,而楚留香更完美,完美的几乎接近于神,但两人的精神气质都与我们内心深处的自由本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让我们化用青年尼采的代表作《悲剧的诞生》最后一段话作为古龙整个武侠小说心路历程的揭示:在美的不断流转中,我们怎能不举起双手对着陆小凤和楚留香高喊:“幸福的游侠和欢乐英雄啊,你们是多么伟大啊”,然而,古龙也许会以梦幻般的眼光望着他,说道:“我的朋友啊,你也应该说:他们受过多少苦难,才能够这样美呀!走,让我们喝酒去,把人生所有的痛苦都忘掉吧,让我们快快乐乐的生活吧。”——作为一个参照,对于很多人常问的问题:古龙最具有代表意义的作品是哪些?答案当然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天涯明月刀》和《楚留香传奇》(《陆小凤传奇》的意义可与《楚留香传奇》并列)。实际上流传已久的有关古龙作品的那句“小李飞刀成绝响,人见不见楚留香”已经给出了最基本的答案,只是我们在此再加上了一个过渡环节傅红雪,使得古龙作品的精神发展逻辑更为完整而已。如果更详细展开的话,在李寻欢这一环附近还可以加上萧十一郎等,在傅红雪这一环周围还可以加上叶开、孟星魂等等。换句话说,古龙最经典的作品就是三大系列:《多情剑客无情剑》、《楚留香传奇》和《陆小凤传奇》。至于《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前的作品,虽然不乏经典之作,但不是古龙独有的风格,故不能算做古龙的代表作;同样,象铁中棠这样的大侠虽然境界也极为崇高,但不是古龙独有的特色,所以,金庸所塑造的具有自己独特意义的侠客有五个:郭靖、杨过、张无忌、萧峰和令狐冲,与此对应,古龙所塑造的具有自己独特意义的侠客也有五个:李寻欢、傅红雪、楚留香、陆小凤和谢晓峰。如果金庸加上虚竹和段誉是七个,则古龙也可以加上叶开和萧十一郎,等等。
   最后,说明一下为什么古龙的作品难以被大多数人接受和推许的原因所在。
   首要的原因当然是古龙在其作品所揭示的境界太过于高绝,常人难以企及,犹如禅学,如果不是上上根器,则感觉禅学无异于梦呓。金庸的作品尽可能详尽、几乎完整的揭示了武学的各个境界和层次,唯独对至高无上的具有禅宗顿悟色彩的绝顶武学之境界缺乏直接的揭示。古龙对武学境界的揭示,其长处和才气体现在上半截,古龙对绝顶或极高境界武学的揭示比任何一个人包括金庸都要更好,都要更变幻莫测,都更美妙。所以可以这么说,金庸所揭示的武学境界是一条龙的全体,具有深厚的学养,但灵性没有得到充分彰显,古龙揭示的武学境界就是龙的眼睛,古龙之于金庸、之于整个武侠小说就是画龙点睛。但古龙的长处同时也是他的短处,世界上毕竟还是常人居多,更多的人比较容易理解金庸武学所反映的境界,而对古龙武学所反映的境界,多数人会认为不知所云,难以索解,甚至认为古龙故作高深。这不是古龙的错,也不是读者的错,只是他们互不当机而已。
   第二个原因,象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古龙的作品中“杀气”太重。这种现象的确存在,而且也许正因为如此,古龙的作品读起来似乎不如梁羽生的作品典雅优美,也比不上金庸的作品赏心悦目,但要注意,所谓的杀气太重只是古龙作品的表象,而不是其本色,因为无论多么重的杀气最终都会被人性的真善美所化解,被人对生命的热爱所荡涤,被主人公自主把握命运的追求所超越,事实上,真正用心阅读古龙作品的人都会发现,古龙从来就没有提倡或欣赏杀戮,相反,我们在孟星魂、傅红雪或谢晓峰身上看到的是仇恨或杀戮如何给他们带来痛苦、内心的不安以及对生活的厌倦,仇恨或杀戮如何让人走向虚无和异化,这与我们从李寻欢、叶开和楚留香身上看到伟大的博爱和宽恕精神是相反相成、互斥互补的。我们看到:在《三少爷的剑》中,燕十三使出至杀的第十五剑时,他并没有赢得与谢晓峰对决的胜利,因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而当他消灭了自己肉体因此第十五剑也随之而绝灭时,他的眼神是如何安详,内心也终于归于平静,为什么燕十三会充满恐惧?那只是因为至杀的第十五剑违背了剑道的最高原则——天心唯仁,造成对燕十三生命和灵魂的反噬;为什么燕十三临终前内心终于归于平静?那只是因为燕十三虽然消灭了自己的肉体,他的灵魂却获得了解脱。我们也看到:在《流星蝴蝶剑》中,律香川和陆漫天的阴谋之所以失败,最关键的因素就是他们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孟星魂和小蝶、和孙玉伯之间的感情,人们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算计的,所以:“人性永存,阴谋必败”,我们看到的是杀机和阴谋如何被人的真情击得粉碎。我们还看到:在《天涯明月刀》中,傅红雪为什么不能放下他的刀?因为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杨无忌这样的人存在,他就只能甚至必须采取以杀止杀的方式扫除一切害人虫,这与金庸武侠小说中少林寺方丈方正大师所说的“杀一独夫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异曲同工。我们更看到:在《陆小凤传奇》中,剑神西门吹雪从未错杀一人,从未妄杀无辜,死于他剑下不是作恶多端、欺压良善的恶霸,就是出卖朋友、背叛江湖道义的小人。我们必看到:还是在《天涯明月刀》中,萧四无问傅红雪他的刀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叶开,傅红雪回答道:因为叶开所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所以他的刀上就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正气。楚留香从不杀一人、李寻欢伟大的宽恕精神是以德报怨,是仁爱,傅红雪以杀止杀是以直报怨,是正义,与金庸笔下为国为民的大侠一样,他们都超越了传统武侠以怨抱怨、快意恩仇的局限,他们至少比《水浒传》中不分青红皂白、先拿着大斧乱砍一阵的李逵或杀得兴起就可以连杀十几个无辜的“英雄”武松或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等要高尚的多。所以,看透古龙武侠小说的表象而到达其精神深处,我们看到的不是对杀气和仇恨的渲染,而是对天道和人性中慈心不杀和惩恶扬善之本性的褒扬。因此,虽然与梁羽生和金庸的作品表面上具有很大的不同,但古龙的作品带给人的是另一种美感,一种顿悟后的解放和愉悦,自由自在的解脱。

[ 本帖最后由 shaolinpai 于 2010-6-5 21:51 编辑 ]

边城浪子 发表于 2005-7-27 15:51

<P>楼主此文堪称极品,是我见过的评论金庸作品最深刻的文章了。</P>
<P>“道”,规律也。“道法自然”,符合天地自然之运行规律,就是“证道”。“道”是万事万物的共同规律,引申到小说中,到侠,到武,也一样遵循规律。</P>
<P>本文大致由上而下分三部分内容:论新武侠、论金庸武侠、论金庸武侠之武学。而这三部分的核心观点就是:境界。</P>
<P>论新武侠部分,楼主把新武侠几大家之风格分为“正、大、奇、怪”,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如果加上后来的黄易,那就还有“玄”。然而楼主真正精彩的分析在于对这几种风格之境界分析。我们知道,道家是中国哲学的起源。在我看来,道家研究的是自然之规律;佛学研究的是生命(禅宗介于二者之间,但偏向于佛学);儒家研究的是人性。这三者之间是从大到小、从抽象到具体、从简单到复杂的关系。而金庸之“大”,在于他以道家思想为基础,以佛学和儒家思想为构架,把大与小、抽象与具体、简单与复杂融为一炉。相比之下,其他几人只是做好了某一方面。楼主对四派小说风格的比喻很恰当,令人拍案叫绝。</P>
<P>论金庸武侠部分我认为是分析的最深刻的部分。“金庸最得武侠小说之中道,自由出入于有无之际。”楼主用太极—无极的观点分析十四部作品,揭示了金庸“非武侠—武侠—非武侠”的螺旋上升境界,分析了从书剑到倚天再到鹿鼎的境界提升,分析了从陈家洛到郭靖杨过、到萧峰令狐,再到康熙小宝的侠路历程,揭示了“至侠无武”这一“至简大道”。这部分如果能分析得更详细一些、把作品和人物结合的更细致一些,感觉可能就更好了。</P>
<P>论金庸武功部分楼主提出了很多很新颖、很有道理的观点。我非常赞同楼主的“境界论”。“武侠小说最深刻的根源还是在人自身的本性之中”,这也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了。有些人毕生习武也达不到巅峰,为什么?是因为他的智慧,他对自然、对世界、对生死、对人性的理解达不到一定层次,换句话说,各种道家、佛家、儒家的武功修为深浅是建立在他对“道(广义)”的理解之上的,道才是本,武只是末。</P>
<P>“比武更深的是侠,比侠更深的是人性”。站在人的角度看确实如此,但我要说,比人性更深的是生死,比生死更深的是自然。</P>
<P>所以,武功的极至,总是要归到更深刻的东西上来,最终都归于“道”,这也就是《鹿鼎记》后大师封笔的原因啊!</P>
<P>楼主关于武功境界方面的阐述相当明白,举了很多例子,这部分算是比较完美的了。个人感觉这部分相对于全文还是太大了,如果缩减一些,前两部分再增加一些,就更好了。另外,我觉得武功这部分最后如果能与前面的“至侠无武”扣上,可能能提高一个档次吧~~</P>
<P>呵呵,这么好的文章,我是无论如何写不出来的,真是非常敬佩楼主,希望楼主能多多光临江湖,给我们带来更多精彩的思想和观点!</P>

边城浪子 发表于 2005-7-28 14:42

<P>楼主客气了。</P><P>呵呵,说段花絮,不瞒楼主说,初见此帖我大吃一惊,确实是我所见的分析最深刻的文章,由于我们这里出现过几起剽窃时间,所以防范心理比较大,我找我们的一位“侦破高手”去查了一下本文的出处,查出首发在金庸吧,IP地址是同一个人,所以才确认是楼主原创,我才加了精华。</P><P>确认之后,我们群里几位版主一致认为出了一位高手,让我尽力留住。同时我也看了金庸吧的那些回帖,不客气地说,确实是明珠暗投了。</P><P>楼主有如此见地,我深感佩服,读了楼主文章心旷神怡,而且与我所见多有契合。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希望大家以后多多交流!</P>

shaolinpai 发表于 2005-7-30 19:09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左司简 发表于 2005-7-31 11:06

2人英雄相惜 好不叫人羡慕啊

老东邪 发表于 2005-7-31 12:30

<P>楼主所言大是有理,看来已窥“道”之门径,委实了不起。</P><P></P>

边城浪子 发表于 2005-8-1 15:33

极力推荐大家通读本文,对更深入的理解金著非常有帮助。本文堪称“理解金著之高级教程”,细读必定受益很多。

布衣上卿 发表于 2005-8-2 17:06

<P>"梁羽生之风格犹如科学,工稳坚实,平正精纯;金庸之风格犹如哲学,博大深邃,包罗古今;古龙之风格犹如诗,空灵悠远,自由自在。"</P><P>这句说的好,梁古的文章病在一个太实一个太虚,金庸的东西是百川归海,所以轻灵浑厚兼而有之,使三教九流都能从中提炼出自己所能见解的东西来.这就很有些哲学的味道了.</P><P>"总体来看,十四部作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以《书剑恩仇录》为宗本,一出手就显大家风范,此为金庸武侠小说之总枢,太极是也。"</P><P>这个我觉的谬赞了,金庸是人不是神,因此也有从幼稚到成熟的历程,无论从结构,从思想,从文法来看《书剑》都当不起这个"总枢",只能是像大观园里的一个景致----曲径通幽,美则美矣,至则未至,并非主山正景,乃是探景的一进步耳.</P><P>"郭靖可以说是集体主义本位意义的英雄,杨过可以说是个体主义本位意义的英雄。两者在张无忌的身上得到中和;侠客的内涵最为充分的在乔锋和令狐冲身上得以展示,两人分别是郭靖和杨过的更高意义、更为自由的发展阶段"</P><P>这段令人拍案叫好,属于可以拿来下酒的文章了.难为楼主想出集体主义和个体主义来.有了这个纲领,金庸笔下最出色的男主角就能各就其位了,探讨他们形象发展的脉络也就变的容易起来,看的小弟手痒.</P><P>"扬过在山洪中练就玄铁重剑,在海潮中练就木剑,达到有无之剑的境界。然而山洪和海潮虽然力量巨大,终究不能与天地造化之功、大道无尽妙用相提并论。必须实证本心本性,与天地、大道完全合一之后,内力方不生自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风清扬:独孤九剑以天下千宗万派武功为根基,而又超越各家各派武功,所以能破尽一切门派武功而天下无敌。"
这个很有哲理,一言以蔽之,天地外物,天下武功,其实都是人自身心性的砥砺,要以赤子心为体,外物为用,互相磨砺印证,才能达到至高境界.</P><P>"金庸对人性正剧式的揭示具有博大精微的特质,对人性悲剧式的揭示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对人性喜剧式的揭示具有自由自在的精神,总之,金庸对于人性的揭示透彻而完整。古龙则更擅长在对人性悲剧、无奈、孤独命运的体验中开掘出其中蕴涵着的人性的光辉、对于生命的热爱、对于人性的真善美的赞美。"
这个解的切,金庸是正剧.</P>

shaolinpai 发表于 2005-8-2 17:26

上卿兄言之有理,多谢指教。

边城浪子 发表于 2005-8-2 17:29

呵呵,布衣兄是高手,手痒了就写篇大家共赏吧~~

真水无香751027 发表于 2005-8-4 09:47

本人认为金庸武侠的总枢应在《天龙八部》。

shaolinpai 发表于 2005-8-4 11:34

注意,有三个太极.书剑为第一太极.言总枢者,名其开源,一元起始之义,并没说就是最高境界,也没否认金著是发展,完善的过程.

毛老大 发表于 2005-8-5 08:47

<P>拜读佳作,顿感豁然开朗,拨云见日之感觉。
字字读来,于在下感悟之零星,只比楼主思潮之银河,不如也。</P><P>梁金古温之纵横对比,恰当非常。以武侠言论其风格,均各成一家,皆不愧武侠宗师。顺楼主所意,绘画艺术愚以为可喻金、古、梁。(温之作品只读过《四大名捕》和《神州奇侠》系列,所以不感枉驾归类)。梁羽生之作品可拟承前启后的现代工笔人物画,如《仕女图》等,袭上代格式,创自己风格,不可不谓为正统也;金之作品,像《清明上河图》,罗万象于一身,包雅俗于一体,俗者见俗,雅者看雅,集大成也;古龙作品,倒似写意,泼墨山水,取其意境,去其粉饰,悟者自领其意,独树一帜也;而楼主所言“温瑞安又自古龙而变之”,恰印《四大名捕》与《神州奇侠》系列之情节,谜团重重,如古龙之创作,亦不可预见,不能推测,变中有奇,比之梁金作品更注重侦破解疑,西洋画式,故别样也。</P><P>数金庸十四部,各具风采。也如布衣上卿所言:“《书剑》当不起这个‘总枢’,只能是像大观园里的一个景致,乃是探景的一进步耳。”在下同议,全部无“总枢”,各取其道也,然其优缺,他者自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部各有所主,且主张不同。《天龙八部》,故其名而思其主,醍醐灌顶有别于人,主佛。《射雕英雄传》,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主侠。《倚天屠龙记》,清静无为,淡泊名利,主道。《神雕侠侣》,爱意相随,有始有终,主情。《笑傲江湖》,不脱原则,缘其标题为何?主性。其余小部,皆可寻主求道。</P><P>而《鹿鼎记》与其十三部又不同,虽有武侠之行骸,但无武侠之本意。创武侠之新气象,覆武侠之旧观点,开武侠之新体裁,别武侠之老传统,所以为其争论大有人在,定义该书不厌其烦,评判优劣各抒己见,焦点也。 以小人物为主体,描人述事,反观大人物之情怀,堪称妙想!然而以帝王为主者,领世间万物,小人物不能违抗,终难摆脱封建王廷,归隐边疆,武侠之宿命也。</P><P>金作之武功,楼主归结为三“九”:九阴真经、九阳真经、独孤九剑,分属道、佛、俗三界,新颖且令人赞同。内外功及剑术,为武侠之主体,内功为神,外功为体,剑为具。习武功,悟道为首,勤修为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即为大乘。心不正,邪终不压正;修不勤,长败与人杰。成武功,不可杀辜忘义,不可贪功冒进,所以成武功者,有平常心,成大事业。</P><P>武功之强弱,一重法门,一重人性。武功有谱,亦有总纲宗旨,谱为习武,总纲为之规范。人性有神,亦有善恶根基,神为修身,正邪为之左右。金古相较,金之重点包含二者,古之论点偏重后者,所以金之作品更为可读,更为详实,更为辨证。</P><P>楼主所谈“”人心”、“人性”,只宜在武侠之理想范畴,然现实亦不可取。人性之复杂,愚以为非武侠小说可以阐明,理想范畴约束武侠,武侠约束人心。</P><P>楼主称正剧,和我观点同矣。古之作品多悲观,纠其根源,作者性格所致,浪子之心,无居有所,书中多悲情、向往、感恩。而金庸生活稳定,多以平常心看待剧中人,直印哲言:“圣人之心,如明镜,如止水;赤子之心,已发而去道未远。”</P><P>近日忙多,迟看此文,惭愧。欢迎楼主,也赞许楼主之精神,浩浩长篇,吾等所不能书,佩服。文章还似未结,有意犹未尽之感。
</P>

shaolinpai 发表于 2005-8-8 10:06

<P>接受各位批评,"总枢"言者,不如改为"基'为好.</P>

shaolinpai 发表于 2005-8-10 20:25

毛兄过誉了.工笔云者比喻极佳,而各有其主之说可谓将我之文章解构了,且有相互发明之妙.总之,见我一文而引出多位高手互相切磋,幸甚.尤其上卿兄招式十分犀利,似小李飞刀不易招架,浪子兄多有发挥者乃我见之不及,于自己提高武学乃至人生境界有莫大好处.上卿兄如为我友,当为诤友.浪子兄可称知己矣.
页: [1] 2 3 4 5
查看完整版本: [原创]新武侠小说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