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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研究史(韩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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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0 0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概述1980年至2004年的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状况,由何开丽与韩云波共同完成;第二部分反思2004年至2006年的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情况,由韩云波完成。

[ 本帖最后由 monk 于 2007-7-10 04:4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1.2 关于“金学”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将论题命名为“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而不称之为“金学”的理由。

应该说,“金学”由来已久。将某一门“显学”习惯性命名为“某学”,这在文学研究中并不罕见,比如《文心雕龙》研究称“龙学”、《红楼梦》研究称“红学”、钱钟书研究称“钱学”等等。但问题在于,“龙学”、“红学”、“钱学”都不像“金学”那样引起了众多的争论,都不像“金学”那样引起了众多的反感与困惑。

“金学”一词,首先是在港台的金庸小说研究中出现的,其代表者如台湾远景的“金学”研究丛书。“金学”进入大陆,据丁进称,1979年,厦门大学的郑朝宗“首倡‘金学’”〔丁进:《金学的四个相关学科》,《通俗文学研究》1997年1期〕,这则材料后来为多种研究引用,但笔者翻检了有关郑朝宗的多种资料,均未发现郑朝宗提倡“金学”,相反,郑朝宗倒是“钱学”(钱钟书研究)的倡导者,他的主攻方向和主要贡献,也都在“钱学”领域。因此,笔者怀疑是丁进误传。

中国大陆金庸研究之称“金学”,最重要的人物当是陈墨。1993年, 陈墨的老师陈骏涛为陈墨所著《金庸小说人论》作序,提出了“金学”之词,这篇序以《大陆“金学”第一家――陈墨和他的金庸及新武侠研究》为题,发表于《通俗文学评论》1993年2期。在接下来的该刊第3期上,设立了“金学经纬”专栏,陈墨发表《“金学”引论》作为该专栏的开场白,他从雅俗之辨、名实之辨、冷热之辨三个方面谈金庸研究的学科建设。大陆“金学”自此“正式”成立。

1995年底,从王彬彬开始,大陆“金学”引起了激烈争论。论争首先是在报纸上进行的。《中华读书报》1995年12月31日发表王彬彬的《“红学”·“李学”·“金学”》一文,明确表示反对关于“李学”(姚雪垠《李自成》研究)、“金学”的提法,事实上,“李学”后来也根本未能成“学”。接着,该报1996年1月3日发表陈骏涛的《为“金学”一辩》作了答辩。在随后的一年多中,有不少文章发表,对此进行论争,并进一步延伸到评论刊物上。回顾反对“金学”的意见,主要是用“红学”来进行比照,得出金庸研究不足为“学”的结论。

王彬彬的一段话很有代表性:“真正冷静严格地从小说艺术的角度审视,金庸则有着太多的弊病。近些时候读到过一些对金庸的批评,这些批评我认为都很中肯。而读金庸时的那种神魂颠倒,日夜不分,也并非一种最纯正最高级的审美享受,它与对《红楼梦》这样的作品的细细体味,从容含玩,质地完全不同。说到底,金庸小说仍然是一种‘高级通俗小说’,仍然是一种‘高级文化快餐’,仍然深深打上了商业文化的印记。因此,对金庸,虽然一时间从某种特定的角度进行研究完全可以,但要认定他会像《红楼梦》造就了一门‘红学’一样造就一门‘金学’,恐怕也是神魂颠倒,日夜不分后的一种‘昏话’了。”〔王彬彬:《“红学”·“李学”·“金学”》,见《为批评正名》,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259页〕虽然他认为姚雪垠的《李自成》和金庸小说都不如《红楼梦》的结论是无可置疑的,但他的批评风格,却多出于他的个体文学感受,带有很强的个人情感,除了同样不喜欢的金庸的人以外,恐怕他并不能说服更多的人。

“金学”的反对之声延伸到学术期刊,就具有更多的理性色彩了。毋庸讳言,“金学”的提出,也是感性的产物,抓住这一点才真正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朱国华说:“我们不赞成采用‘金学’这个术语。将金庸研究冠之以‘金学’的美名,与其说反映了学者们开辟了一个伟大学科领域的雄心,倒不如说是将商品社会推销商品的包装策略移用到严肃的学术研究上,以图产生广告效应。”基于此,他认为,应该弃“金学”而取“金庸研究”。至于王彬彬的贬低金庸,王一川、冯其庸、章培恒、陈墨、严家炎的推崇金庸,他认为,都是“不太正常的倾向”。平心而论,金庸小说并未如《堂·吉诃德》远远超过一般骑士小说、并未如《红楼梦》远远超过一般的言情小说,也未表现出伟大的独创性。如果放到米兰·昆德拉的较为苛刻的意义上,金庸武侠小说不处在小说史的进程之中。金庸武侠小说的意义,在于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大众文化批判的绝好范本〔朱国华:《关于金庸研究的一点思考》,《文艺评论》1997年3期〕。

学术研究需要尽可能地理性的客观和公正。关于“金学”争论的双方,实际上都有一定的偏执之处。对于反“金学”者,我们固然不取;对于“金学”的狂热或者说“金迷”式批评,我们仍然不取。当然,金庸小说研究最重要的意义,也许并不在于其文本自身的迷人,还在于它引起了丰富的联想和延伸,得以启示我们思考更多的问题,而这些都必须是在学理性、客观性、公正性、以及辩证思维方式基础之上展开的。

基于此,我们将本文的论题界定为“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而不称之为“金学”。这既表达了我们尽可能客观和理性的立场,也是为了避免卷入情绪化的、意气化的纷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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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论(1980-2004)

1 前言


1.1 五点价值和意义

自70年代末金庸小说进入中国大陆,迄今为止,已有20余年。在这期间,无论是金庸小说自身价值通过深入研究而得到的逐步呈现,还是金庸小说研究在“世纪末”及世纪之交所经历和折射的文化变迁,都具有相当的典型性。

大陆金庸小说研究总的历史进程,是在80年代中期开始出现相关学术成果,并在90年代初大致完成了相关的基础性工作;90年代中期达到鼎盛,一方面进入了中国大陆学院体制的主流学术,同时也进入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史的主流框架,形成了第一波高潮;90年代末,金庸小说的价值和意义、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都引起了规模巨大、程度激烈的并在学术研究和社会文化不同方面全方位展开的广泛争论,并开始大规模进入文化产业化领域,形成了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第二波高潮。到今天,虽然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第一波、第二波高潮都已渐渐消退,但金庸小说的影响却并未稍减。随着高潮之后的沉淀,对于两次高潮中的许多问题,都已经有了条件让我们冷静下来进行反思,让我们更加能够看到问题的实质,并将其推衍延伸到更为广泛的学术和文化领域中去。因此,可以说,今天回顾“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不仅有其丰富的既有成果作为研究对象,而且有其反思性的必要,更是展开研究的良好时机。

那么,我们对“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之价值的认识,以及我们研究“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意义,得以在如下几个方面展开:

第一,学术史价值和意义。金庸小说是20世纪后半期华文文学和文化的一个重要现象,对已经展开了的相关研究进行归纳、总结,具有学术史的价值和意义。

第二,文学史价值和意义。金庸小说在研究中得到了高度评价,严家炎称其为“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严家炎:《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见《金庸小说论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213页〕,李陀称之为“一个伟大写作传统的复活”〔李陀:《一个伟大写作传统的复活》,《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王一川将其列入“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王一川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小说卷》,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年〕,钱理群将金庸与鲁迅、蔡元培相提并论〔钱理群:《二十世纪中国创作与文学教育中的一个问题――金庸武侠小说引起的联想》,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497-511页〕,等等,都具有重新认识百年中国文学、改写文学史甚至颠覆文学史的意义,其中还伴随着雅俗的对峙、流变及其整合与消解,并进一步延伸到纯文学或新文学与通俗文学或旧文学的理论分野问题。对其进行研究,可以揭示其深刻的内在意义。

第三,文化史价值和意义。金庸小说在文化史上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文化传承”的典范,其所表现的传统文化知识和习俗,甚至超过了好些历史小说;另一方面它在现代大众文化语境中的形成与传播,表现了现代人的文化心态。对此进行研究,不仅可以揭示金庸小说自身的文化心态,也可以揭示研究者及其所处时代的某些文化心态。

第四,文学本体论价值和意义。金庸小说为我们提供了两个方面的理论启示:一是人文性的心灵史,包括作品中以及由研究者发掘出来的生命意识、狂欢色彩、人性追求、自由人格等等属于人性本体的东西,也有人的情感和生命的、个体与群体的存在状态的反思等等;二是钱理群在比较与鲁迅、蔡元培时所提到的文学形而上性与非凡想象力,这恰恰是在百年中国文学中表现不足的部分。对此进行研究,可以对相关文学理论问题有所启发。

第五,学术规范价值和意义。在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整个历程中,一直伴随着两种极端相反的评价,既反映了世纪之交文化与文学观念的剧烈冲突,也反映了大陆学术文化界相关规范的缺失。对此进行研究,可以为繁荣学术文化,使之走上健康有序的轨道提供有益的启迪和借鉴。

基于“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上述意义和价值,我们对其进行研究,就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正当其时。

自90年代始,在对金庸小说进行深入研究的同时,对金庸小说研究之研究也相应展开了。迄今为止,出现的主要研究成果有:丁进《中国大陆新武侠小说研究述评》(《江苏社会科学》1996年1期)、《金学的四个相关学科》(《通俗文学评论》1997年1期)、《中国大陆金庸研究论著目录(1985-1999)》(《文教资料》2000年6期)、《金庸小说研究史略》(《南京社会科学》2003年4期)、《中国大陆金庸研究评述(1985-2003)》(《江西社会科学》2004年5期),计红芳《大陆金庸研究综述(1986-1999)》(《常熟高专学报》2000年5期),李爱华《大陆金庸研究二十年》(《浙江学刊》1999年2期)等。上述成果主要发表在各种期刊上,篇幅极为有限,行文方式也因“综述”、“述评”或“史略”、“目录”性质而未能对金庸小说研究作深层次展开,未能更多地进行主体性的评述,对“研究”本身作出研究。本文即志于补上述“综述”或“述评”之不足,力求在深度模式和研究主体性层面上初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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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2 | 显示全部楼层

1.3 结构与材料

本文的论域为“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在此有必要对本文的设计略加说明。

本文的总体框架共分四个部分:

第一,前言,对相关问题进行说明;

第二,从历时性角度,理清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历史进程的基本线索,在说明其港台前期铺垫和相关背景的基础上,将20余年的研究历程分为三个阶段,论述其标志性事件和基本线索;

第三,从共时性角度,评述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三种主要方法及其表现特征;

第四,结语,“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向何处去”,并探讨其学术规范和眼界视野等问题。

上述四个部分,依照“基础铺垫――历时研究――共时研究――前瞻启示”的线索,组成本文的内在逻辑。第二、三两个部分分别代表了本文的历时性和共时性的纵、横两条线索,是全文的主体部分,论述相对较详。第一、四两个部分主要为本文主体部分的说明和延伸,论述相对从略。

在本文的材料选取和处理上,以金庸小说研究文献为核心,并遵循如下基本原则进行:

第一,学术文化水平,详于具有创见性、学理性、客观性、深刻性的文献,而略于重复、浅显、随意以及情绪化的文献。

第二,历史进程意义,详于对金庸小说研究产生了较大实际影响的文献,并重视其产生实际影响的历史进程特征,如许多论文先在报刊发表,其后又收入各种论文集或个人专著,本文在一般情况下均以发表在先的为准(这使得本文的参考文献主要是报刊论文而不是文集或专著),但对几次金庸小说研讨会的论文集则基于其会议的整体性而仍加重视。

第三,论题相关程度,即涉及金庸小说研究的相关程度。比如自1995年以来先后出现了冷夏、费勇与钟晓毅、彭华与赵敬立、孙宜学、艾涛、孔庆东所著的多种金庸传记,其中也涉及到金庸小说,但因其均不以金庸小说为中心,故一般均未涉及。又如近年出现的多种大众文化评述式甚至“搞笑”式著作,如《“颠覆”金庸系列》、《金庸看砖》等,本文亦不涉及。最后是近年金庸本人的一些与其小说相关度较低的文字,如《追求一个灿烂的世纪》、《中国历史大势》等,本文亦基本上不涉及。

20余年来,金庸及金庸小说研究文献众多,在丁进的“目录”中,收录了1985-1999年之间的文献223种;对CNKI中国学术期刊和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进行“题名/关键词/摘要”联合检索,检索结果为999篇;科罗拉多、北京、嘉兴三次金庸小说研讨会论文集,共收录论文129篇;此外,还有数十种金庸研究专著。数量如此之大的文献总量,使本文的研究在短时间内难免挂一漏万,不当之处,敬祈各位师长及读者批评指正。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2 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历史进程

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迄今已走过了20余年的历程,经历了多次高潮,取得了丰富的成就。对于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学术史研究,目前已经出现的一些研究成果,或以年代分期,或以题材分类。本章对其进行历时性研究,首先将港台金庸小说研究作为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必要背景和基础,然后按1994年和1999年出现的一系列标志性事件,将大陆金庸小说研究分为三期,1993年以前为第一期,1994年至1998年为第二期,1999年以后为第三期,这三个时期分别出现了不同的研究热点,取得了不同的成就,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共同构成了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基础起步――深化提升――广泛延伸”的整体逻辑过程。下面分别论述。


2.1 港台金庸小说研究: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必要背景和基础


2.1.1 金庸小说的创作、修改与出版

金庸从1955年开始在香港《新晚报》上连载《书剑恩仇录》,1972年《鹿鼎记》连载完毕,宣布不再创作新的武侠小说。同时,金庸从1970年开始修订他的全部15部武侠小说,到1980年完成,这就是后来由香港明河社、台北远景出版社(后来改由远流出版社出版)、北京三联书店(后改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先后分别独立推出的《金庸作品集》第二版。而在1998年5月于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召开的“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闭幕式上,金庸称:“我在这里要向大家透露一个小小的秘密:我的作品正在进行第三次的修改。”〔金庸:《小说创作的几点思考――金庸在闭幕式上的讲话》,《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24页〕这就是整个金庸小说的大致创作历程。

金庸的原创历程虽然不到20年,但他的小说却引起了持续的轰动。早在1958年《射雕英雄传》连载的时候,就奠定了他在武侠文坛“武林盟主”的地位,同时带来了武侠小说文化形象的根本改变。


2.1.2 金庸以前的民国武侠评论

我们检索金庸以前的民国武侠评论,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也是影响最大的一种是新文学家对武侠小说的激烈批判,如茅盾、郑振铎、瞿秋白等人;

第二种是读者对武侠小说的欣赏性评论,如徐国桢《还珠楼主论》;

第三种是武侠小说的序跋,包括作者的夫子自道和朋友间的捧场,主要是提供了一些关于当时创作情况的背景材料。

总的来看,精英知识分子多对武侠小说持否定意见,致使武侠小说根本无缘主流文化。


2.1.3 金庸小说的评论性开端

金庸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上述状况,武侠小说开始进入精英文化阶层,并开始获得肯定性评价。据1966年4月22日陈世骧写给金庸的信,陈世骧与杨莲生、陈省身、夏济安等都对金庸小说“辄喜道钦悦”〔金庸:《天龙八部》,北京:三联书店,1994年,附录,1975页〕。而当时正在哈佛攻读博士的余英时,也称金庸小说“笔触有千军万马之力”〔古远清:《香港当代文学批评史》,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433页〕。

当然,在大陆金庸小说从欣赏、评论到研究的提升过程中,最初起了根本性促进作用的,还是来自武侠文坛圈内。1966年梁羽生化名为佟硕之在香港《海光文艺》第1-3期上连载的《金庸梁羽生合论》,是目前所见最早的金庸小说研究的系统论著,也是金庸小说研究史上第一部最重要的文献。金庸接着在第4期上发表了短文《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作为回应,由于金庸强调声明了自己的通俗文学立场,这和30、40年代白羽屡次声称武侠小说文格卑下相似,虽然人们仍然会觉得武侠小说很好看,但却从作家的主观动机上否定了武侠小说文化提升的可能性,也极大地制约了金庸小说评论研究的发展,其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开展金庸小说研究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得到展开。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2.1.4 金庸小说研究格局的形成

1969年8月22日,林以亮策划了一次对金庸的访谈,这是金庸小说研究史上第二部最重要的文献。林以亮是香港一位出色的诗评家和翻译研究家,作为金庸小说总体评价的背景,林以亮提出了几个极有价值的命题:一是他对民国武侠小说的总结;二是他将西方侦探小说和惊险小说作为比较背景来看武侠小说;三是金庸小说首先在美国的华人知识分子中引起强烈反响的文化原因;四是他就通俗小说的根本性质提出了“作品本身是否可以超越娱乐性作品形式的限制而成为文学作品”的疑问,强调了作品应该“去表达出一种内在的对这个社会的批判”,这既是对金庸本人“近来也有在这方面尝试的企图”的总结,也引起了金庸对“武侠小说本来是一种娱乐性的东西,作品不管写得怎样成功,事实上能否超越形式本身的限制,这真是个问题”的进一步思考。金庸在此明确意识到,“看的人”和“写的人”二者“如果一直不当它是严肃的作品”,那么可能出现的情况,则只能是“有时连自己也觉得好玩”而已〔林以亮:《金庸访问记》,见江堤、杨晖编选:《金庸:中国历史大势》,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105-118页〕。这里传达的信息,金庸小说在实际上已经引起的持续轰动,应该而且必须进入“严肃”的文化视野,也即必须由感性的欣赏评论进入到理性的理论研究高度。林以亮本人的学者身份和金庸此时已然置身于从经典的传统武侠小说到《鹿鼎记》“反武侠小说”的文化转向,都已经预示着,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具有一定规模的金庸小说研究,即将揭开其序幕。

金庸小说研究格局的形成,还与金庸小说走出香港,尤其是随着两岸三地社会政治形势的改善而在更大范围的华人文化圈内得到广泛传播密切相关。50年代末,金庸小说本来已经在台湾产生影响,但好景不长,1959年12月台北“警总”制订了“暴雨专案”,将500余部非台湾“土产”的武侠小说列入查禁对象,次年2月出动了大批警察广泛搜查,其中即包括金庸小说。因此,60、70年代台湾所能接触到的金庸小说,全部都是地下盗版,数量极少,且真伪难辨。直到1976年,远景出版社的创办者沈登恩在台湾政治气候日渐开明的情况下,屡次向当局申诉,才于1979年9月获得台湾“新闻局”许可出版《金庸作品集》。一时之间,掀起了介绍和阅读金庸小说的高潮。而在此一时期的中国大陆,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结束,改革开放政策实施,武侠小说不再是受到严格禁止的“毒草”。大陆与香港的文化交流迅速加强,金庸小说开始在大陆民间流传,其后迅速浮出水面,各家出版社竞相出版金庸小说。当然,据金庸自己所说,1994年以前得到正式授权的只有百花文艺出版社一家,其余都是盗版〔金庸:《金庸作品集“三联版”序》,见《书剑恩仇录》,北京:三联书店,1994年,序,2页〕。金庸小说在两岸三地的良好传播,为金庸小说研究的全面展开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60年代,新加坡南洋大学学者在对《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产生极大兴趣之时,打出了“雕学”的旗号,但未产生更大的影响。而在香港和台湾,人们则将金庸小说研究发展成了“金学”。1980年7月,金庸的好友、香港武侠与科幻小说双栖作家、曾代金庸写作《天龙八部》连载的倪匡,在台湾远景出版了《我看金庸小说》。同年10月,远景的老板沈登恩在香港《明报》打出了一则名为《等待大师》的广告,征集“金学”研究稿件,并将倪匡的作品列为第一种。此后,倪匡一连“五看金庸小说”,而远景的“金学研究丛书”也出到了22种之多,还出版了《诸子百家看金庸》4册。到今天,“金学”已经成为香港和台湾大众文化界的一门“显学”,虽然其中的感性成分过重而制约了理论深度的掘进,但港台“金学”的筚路蓝缕之功,却是不可磨灭的。这构成了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必要基础和背景。


2.1.5 金庸小说研究进入大陆

由于金庸小说是到70年代末期才进入大陆,所以大陆的金庸小说研究起步较晚,但大陆研究界的宏阔视野和丰富人才资源,却使其后来居上,到今天已成为金庸小说研究不可移易的重镇。

从70年代末开始的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经历了从感性评论到理性研究的发展过程,展开过多次全国范围的大规模的理论争鸣和文化辩难,金庸小说不仅被当作一个典型个案进行研究,更被作为引发中国现代文学史观重建的导火线,被作为理解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的切入口,被作为中国当代文化产业发展的范例……等等,金庸小说在这里已经具有了多重意义。70年代末以迄2004年的大陆金庸小说研究,根据其研究层次的深入和探讨重点的转移,大致构成了感性欣赏与定性认同、理论探索与模式建构、视域拓展与反思深化的不同阶段。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2.2 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第一阶段(1980-1993):感性欣赏与定性认同

2.2.1 交锋中的酝酿

70年代末,已有少数金庸小说在大陆民间流传,但直到1980年10月《武林》杂志连载《射雕英雄传》,才揭开了金庸小说在大陆正式传播的序幕。但它在80年代前期大陆的流传,以未经授权的版本为主,更有大量粗制滥造甚至谬种流传的所谓“金庸小说”,这既远非完备又远非正规的流传背景下,实在谈不上“研究”。人们只是奔走相告,有这样一位作家,写出了这样好看的武侠小说。到1985年,金庸小说在大陆全部出齐,也就在当年,出现了大陆第一篇研究金庸小说的论文,拉开了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大幕。

在80年代中后期,出现了金庸小说研究的第一个高潮。这个高潮中最激动人心的是对金庸小说两种截然不同的认识的交锋,从感性欣赏开始,逐渐获得定性认同,最终得以确立金庸小说在大陆的文化地位。

1985年,张放在《克山师专学报》第4期发表《金庸新武侠小说初探》,是大陆第一篇金庸小说研究论文,其后他又在《蒲峪学刊》1988年第3期发表《〈书剑恩仇录〉的语言表现艺术》。这两篇文章,本身并未对金庸小说发表精辟深入的见解,但它说明:第一,金庸小说具有作为学院派的主流学术研究对象的价值;第二,金庸小说研究在大陆学术界的登堂入室,是起自草野,渐进佳境,终入华堂的。张放后来未再开展他的金庸小说研究。

金庸小说在80年代中期已经成为中国文坛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需要人们培育新的文化习惯,这时,交锋的出现是极自然的。人们从不同角度对新武侠小说提出了质疑。站在新文学的立场上,作为新文学的亲历者,老作家孙犁接过了30年代茅盾的话头,说新武侠小说“是一种反常倒退,使人感到迷惑”〔孙犁:《小说与武侠》,《羊城晚报》1985年6月22日〕;在意识形态领域,具有极大权威性的《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认为对此应采取严正措施并有所防范〔郑锽:《且说冲击波来去――新武侠小说启示录》,《人民日报》1986年3月24-25日〕;从文学的学术研究出发,有人认为“审美趣味低下”的新武侠小说“严重地冲击了纯文学,向纯文学提出严重的挑战”〔魏皓奋:《关于新武侠小说的思考》,《浙江学刊》1986年1-2期合刊〕。从最初的争论看,双方都还主要是一些感性认识。对金庸小说而言,深化和普及都还大大有待展开,既缺乏严密的论述,也缺乏德高望重的文学评论界耆宿名流参与,缺乏对金庸小说进行像香港和台湾“金学”那样大规模的介绍赏评并进一步提升到理性高度的深入研究。

这个问题实际上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在80年代后期,有两篇文章、一位人物、一家刊物都值得我们记住,正是这些,共同开启了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宏大局面。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5 | 显示全部楼层

2.2.2 两篇文章:冯其庸与章培恒

“两篇文章”,第一篇是冯其庸的《读金庸》〔冯其庸:《读金庸》,《中国》1986年8期〕。他从1981年开始读金庸,写作该文时已读过金庸三分之二的小说。他认为,金庸小说在历史和社会的深度和广度、包罗万象的思想文化、有血有肉的人物艺术形象、行文与境界的文学性、奇而不奇的故事情节的传奇性与可信性的一致等五个方面,都取得了成功,应该对他的小说作认真的研究。冯其庸是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在文学评论界有较高的声誉,此论一出,自然是一粒重磅炸弹。

第二篇文章是章培恒比较金庸与姚雪垠的论文〔章培恒:《金庸武侠小说与姚雪垠的〈李自成〉》,《书林》1988年11期〕。当时,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二卷刚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章培恒通过《李自成》与金庸小说尤其是针对二者不同的文化层面进行比较,认为“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这种分类法并不能用来判断《李自成》和金著武侠小说的高下”,若以现实主义的真实性标准衡量,则金庸小说的假中见真更具艺术魅力;若以消遣性作品而论,金庸小说“更具想象奇特,结构紧凑,富于幽默感等优点;而且还能于消遣之中给人某种有益的启示,因而不失为上乘之作”。

这两篇文章不约而同地谈到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看待金庸小说的“真实性”。从30年代到80年代人们对武侠小说的批评,指责其缺乏真实性都是一个重要的理由。问题是,长期以来,人们片面理解了真实性,仅仅把它当作客观世界亦步亦趋的模写。而武侠小说作为一个幻想小说门类,从其根本性质上就是不可能“真实”的。中国现代长时期对于武侠小说的认识,实际上建构于文学的“出身”或“成份”意义之上。冯其庸说“金庸小说,常常又使你感到奇而不奇,甚至读而忘记其奇”,也就是指出了武侠小说本身具有别一种真实观。朱丕智曾提出“新武侠小说实乃以现实为骨架,以生活扩张化的想象和虚构为血肉,虚实相间而又天然浑成,展现出一种奇而不怪、妙而不玄,似真又假、似假还真,融生活常态和超常态为一体的崭新审美形态”〔朱丕智:《新武侠小说创作方法论――生活逻辑与事理逻辑的艺术融合》,《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1期〕,可以说是对这一问题更加详尽的阐释。对真实性之结的解开,才使得金庸小说在大陆展开全面研究具备了可能性,这同时也是金庸小说研究促进文学史反思的核心问题之一。其实,对于金庸小说真实性的质疑无论在此之前或之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其中一些人不仅在文学层面上立论,还进一步在意识形态层面上立论,为金庸小说加上了“封建”、“毒素”、“人妖”种种“桂冠”,并终于在90年代末形成了一次对金庸小说的“经典化”和“妖魔化”极端对立的大爆发。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2.2.3 一位人物:陈墨

“一位人物”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陈墨。他在《百花洲》1989年6期发表近5万字的长文《金庸赏析》,是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第一部系统论著;1990年7月,他的《金庸小说赏析》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对15部金庸小说逐一赏评,是大陆第一部金庸小说研究专著。其后,陈墨一发而不可收,出版了一个庞大的“金庸小说研究系列”,主要还包括了:《金庸小说之谜》,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2年,分绪论卷、人论卷,文论卷;《金庸小说人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年,分人格论、人性论(上、下)、人生论、情爱论、人才论、人种论;《金庸小说艺术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年,分叙事艺术论、形象塑造论、审美境界论;《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分文化知识录、文化精神论;《金庸小说之武学》,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年;《金庸小说情爱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年。上海三联书店也出版了他的系列著作《孤独之侠――金庸小说论》(1999)、《浪漫之旅-金庸小说神游》(2000)、《众生之相――金庸小说人物谈》(2001)、《英华之咀――金庸四部佳作回评》(2002)。此外,陈墨的《新武侠二十家》(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8月)和《刀光剑影蒙太奇――中国武侠电影论》(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10月)中,也有大量关于金庸小说的篇章。

在大陆金庸小说研究中,陈墨是一个特殊的人物。一方面,他确实可称“大陆‘金学’第一家”,他的金庸小说论著出版最早、数量最多、论述最全面、体系最完整,提出了许多具有启发性的论题和意见。但他的老师陈骏涛在肯定他的研究具有材料丰富、自成体系、分析透辟、气势夺人四大优点的同时,也指出其“水分较多”〔陈骏涛:《大陆“金学”第一家――陈墨和他的金庸及新武侠研究》,《通俗文学评论》1993年2期。此文为陈墨《金庸小说人论》代序〕。总观陈墨的金庸小说研究,他是金庸小说研究的有功之臣,对于开启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的宏大局面,尤其是在普及金庸小说的文化价值和剖析金庸小说的文学意义方面,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但他也主要是一个阶段性的人物,我以为,他的“水分较多”包含了四层意思:一是大段摘抄金庸小说原文,欣赏重于研究,展示重于剖析,缺乏对金庸小说内在机理的深入;二是方法陈旧,仍然主要沿用了50、60年代以来的“文学概论”式论述,较少运用80年代以来新的文学理论方法;三是格局促狭,虽然他花了很多力气研究港台新武侠小说和中国武侠电影,但他对中国现代文学总体情形的理解未免显得不足,对世界小说创作及小说理论的理解也甚少见诸他的研究之中,使他更多地只是就金庸论金庸,而未能纵横捭阖,未能在更高层次上对金庸小说进行宏观考察;四是“金迷”姿态,虽然他声称“笔者并无矫枉过正之意,不想将金庸小说夸张成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主流典范”〔陈墨:《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87页〕,但当他将金庸小说放到20世纪中国文学的总体格局中时,却始终缺乏应有的批判意识。因此,到90年代中期,当金庸小说研究大气已成、一批逻辑严密、立意高远、论述深入的学理性成果出现之际,陈墨就很难再进入金庸小说研究的前沿,他自己也主动淡出这个领域,仅是旧作新出,或者偶尔客串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2.2.4 一家刊物:《读书》

“一家刊物”是《读书》杂志。1988年,《读书》杂志接连刊登了柳苏的两篇文章,成为中国大陆武侠小说研究的重要文献。柳苏即罗孚,是当年约请梁羽生化名佟硕之写《金庸梁羽生合论》和约请金庸写《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的当事人,应该说,他是香港文化界和出版界最早认识到新武侠小说价值的几位先行者之一。他在《读书》1988年第2期发表《金色的金庸》,使大陆读者对金庸有了一个全面的印象。他在第3期发表《侠影下的梁羽生》,谈到1979年华罗庚在英国伯明翰提出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这是较早对武侠小说的一个定性评价。《读书》杂志以其影响之大,对金庸小说在中国大陆的高起点介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2.2.5 第一阶段的四大开端

整个80年代后期,金庸小说研究成果数量还不大。据丁进统计,1985年论文仅1篇;1986年论文2篇;1987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台湾远景版《诸子百家看金庸》选本《金庸百家谈》;1988年论文8篇,论及金庸的专著1种;1989年论文5篇,出现了大陆第一本金庸研究专著。但是,在金庸研究队伍中,既出现了冯其庸、章培恒这样的名人,起到了有份量的带动作用;也出现了陈墨这样的专门研究者,对金庸小说研究资源的系统发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还出现了《读书》这样的名刊。这些都让大陆金庸小说研究从一开始就具有高起点、全系统的特点,为90年代中后期金庸小说研究的大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从1990年到1993年,金庸与武侠小说研究格局愈见宏大,一些基础性的工程相继完成,为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跨上一个新台阶做好了必要的铺垫。

首先是武侠小说史的出版。此前,已在1988年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王海林《中国武侠小说史略》,但在当时研究资料极为匮乏的情况下撰写此书,殊为不易,但此书极为简略,道听途说者众,又多详于古而略于今,研究价值并不太高。到90年代初,先后出现了罗立群的《中国武侠小说史》(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年),梁守中《武侠小说话古今》(江苏古籍出版社、香港中华书局1992年)、刘荫柏《中国武侠小说史》(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以及陈平原的《千古文人侠客梦――武侠小说类型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

其次是武侠史与武侠文化的研究。90年代初出版了陈山的《中国武侠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蔡翔的《侠与义――武侠小说与中国文化》(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

第三是武侠辞典。出版了宁宗一主编的《中国武侠小说鉴赏辞典》(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2年)和胡文彬主编的《中国武侠小说辞典》(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

第四是期刊专栏的创建。《文史知识》从1990年起开办了“武侠小说漫话”专栏,《通俗文学评论》1992年创刊即开设了“金学经纬”等。

在90年代初,金庸小说也开始进入中国著名大学的课堂,冷成金于1992年9月在中国人民大学开设了“金庸小说与传统文化”的通选课,受到了大学生们的热烈欢迎。

上述工作卓有成效,使金庸小说研究既获得了良好的资料基础,也有较好的文化基础,同时具备了理论深化的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金庸小说研究的一个新时期就到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2.3 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第二阶段(1994-1998):文化颠覆与理论建构

2.3.1 精英化转向:1994年的三大标志性事件

1994年可以说是金庸小说研究的一个标志性年份,在这一年里,出现了一系列“标志性”的事件。

其一,1994年1月,金庸为《金庸作品集“三联版”》作序。该书共36卷,收录了金庸的全部15部武侠小说,另在《碧血剑》后附录了《袁崇焕评传》,在《侠客行》后附录了《三十三侠客图》,在《鹿鼎记》后附录了《康熙朝的机密奏折》。该书于1994年5月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成为大陆金庸小说的一套权威版本。装帧精美、校订精审的《金庸作品集》“三联版”的大规模独家推出,实际上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将金庸作品定位于“文学经典”或“文化收藏”,“同时,这也可以视为金庸在大陆的流行在90年代进入新层次的一个标志:向经典迈进”〔吴晓黎:《90年代文化中的金庸――对金庸小说经典化与流行的考察》,见戴锦华主编:《书写文化英雄》,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132页〕。

其二,1994年10月12日,北京大学举行隆重仪式,授予金庸名誉教授称号,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严家炎致贺词,题为《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在这篇仅约4000字的贺词中,严家炎以“中华文化的巨大之谜”、“武侠小说的高层次升华”、“以精英文化改造通俗文化的‘全能冠军’”、“新的文学革命”分别为小标题,对金庸小说给予了全面肯定,最后得出结论说:“如果说‘五四’文学革命使小说由受人轻视的‘闲书’而登上文学的神圣殿堂,那么,金庸的艺术实践又使近代武侠小说第一次进入文学的宫殿。这是另一场文学革命,是一场静悄悄地进行着的革命,金庸小说作为20世纪中华文化的一个奇迹,自当成为文学史上光彩的篇章。”〔严家炎:《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见《金庸小说论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213页〕文章随后发表在1994年12月号的《明报月刊》上。严家炎以北京大学的学术平台和他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的崇高声望,在极为正式的场合提出的这一“文学革命”命题,比80年代冯其庸和章培恒对金庸小说的称赞具有更加巨大的影响,无疑是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其后,严家炎还专门撰文对金庸小说进行了更为全面的论述,对他的“文学革命”论进行详细阐释〔严家炎:《论金庸小说的现代精神》,《文学评论》1996年3期〕。严家炎的文章,不仅是对金庸小说的一个定性评价,还引发了一场关于“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讨论,有不少著名学者参与,进而引发了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反思与论争。次年春季,严家炎在北京大学开设了“金庸小说研究”课程,讲稿后来结集为《金庸小说论稿》于1999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在已经有了“严家炎教授在中文系开设‘金庸小说研究’课程、陈平原教授《千古文人侠客梦》的付梓这两大开创之功”〔宋伟杰:《从娱乐行为到乌托邦冲动――金庸小说再解读》,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250页〕的北京大学,乐黛云和戴锦华指导的博士研究生宋伟杰选取了《从娱乐行为到乌托邦冲动――金庸小说再解读》作为学位论文,于1997年通过答辩,成为大陆第一部以金庸小说研究为题的博士论文。

其三,1994年10月,海南出版社出版多卷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该书总序《世纪的跨越――重新审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提出了论定“文学大师”的四条标准:首先,语言上的独特创造;其次,文体上的卓越建树;再次,表现上的杰出成就;最后,如果可能的话,形而上意味的独特建构。其中“小说卷”由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一川主编,入选的“大师”共9位,其座次与主题为:鲁迅:铁屋读史;沈从文,边城行吟;巴金:寒夜至爱;金庸:武侠流韵;老舍:古都世相;郁达夫:感伤之旅;王蒙:立体实验;张爱玲:冷月情魔;贾平凹:古堡神话。在分卷前言《小说中国》中,编选者还说明了茅盾、赵树理、徐訏、无名氏及“新感觉派”被淘汰出局的原因。编者指出:“金庸位居第四,或许更显离奇,简直就是离经叛道了。一位通俗武侠小说家,怎么可能有资格‘混迹’于如此严肃而高雅的文学大师行列中?然而,人们将会看到,他的现代新武侠小说的出现,本身就标志着中国武侠小说在文化境界上的崭新拓展,并在总体上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也推动了现代中国小说类型的丰富和发展。他在这方面的贡献独一无二,第四席位无可怀疑。”由于该书宗旨是对20世纪中国文学重新进行一次重新清理,正如其封面醒目之处所标明的编选题旨:“重重迷雾遮挡了文学的真实面目,在世纪的尽头,我们以纯文学的标准重新审视百年风云,洞察历史真相,力排众议重论大师,再定座次,为21世纪中国文学提供一个纯洁的榜样。”其编选者都是当时活跃于文学研究界的中青年学者,这实际上成了颠覆一个文学史时代而重新确立文学史秩序的尝试。其编选标准表明,文学史正从以政治为核心的秩序,转向以文本本身的艺术价值和原创精神为核心的秩序。这套文库出现之后,茅盾的出局和金庸的入选,都引发了一场20世纪中国文学史研究的争论。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2.3.2 金庸小说研究的重大转折

上述事件之所以被我称为“标志性”的,其意义在于:

第一,金庸小说文学地位的根本改变。在此之前,金庸小说主要是被作为“下里巴人”的“通俗小说”看待,无论是港台如火如荼的“金学”,还是大陆陈墨的“金学”,都没有从根本上思考金庸小说的文学史地位,当然也就谈不上对金庸小说文学地位的提升。而严家炎的文学史理论设想和王一川的文学史研究实践,从不同方面根本改变了金庸小说的文学史本质定性,二者可谓相得益彰。他们作为“纯文学”领域研究的著名学者,加上三联书店这样的权威出版社,使金庸小说进入了过去一直为“纯文学”把持的文学殿堂,有可能进入文学研究的“主流话语”,并使得金庸小说的学理性研究成为可能。

第二,金庸小说文学史观的颠覆性意义。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纯文学”或“新文学”历来都是以强烈的话语霸权色彩对“通俗小说”或“旧小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极尽诋斥的,而“通俗小说家”们大多也有“自知之明”,不敢与“新文学”对阵。而金庸小说的艺术实践,使人们看到“重重迷雾遮挡了文学的真实面目”,人们借金庸小说发难,不仅是在为金庸小说呐喊,更是在借此颠覆旧的文学史观,构建新的文学史观。

第三,金庸小说进入主流文学活动。严格地说,严家炎的贺词与王一川的排名,都不是作为规范意义上的学理性研究而出现的,二者都是文学学术活动的产物。这也是金庸小说在大陆文学研究界的一个命运转折,从此金庸小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文学学术活动的主题话语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1994年都是金庸小说研究的关键性转折之年。金庸小说研究的学术地位得到了确立,学术方法得到了提升,学术文献得到了规范,学术领域得到了拓展。在此后的几年中,金庸小说研究无论是整体研究还是个案研究、无论是广度层面还是深度层面,都出现了一个大发展、大飞跃的局面。

运用严肃文学的研究方法,对金庸小说进行“经典化”阐释,就成为1994年的系列文学事件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2.3.3 反面声音与正面深化

鉴于“金庸小说热”已成既定事实,针对文坛的“重排座次”,林焕平在1995年提出,有一些评价是“未经深入思考的、脱离实际的、值得商榷的”,这些意见包括:一、金庸小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的方向说;二、金庸小说是“静悄悄地进行着的一场文学革命”说;三、金庸是“继《红楼梦》后第一人”说;四、金庸小说是“空前绝后”的文学说〔林焕平:《关于文坛重排座次的问题》,《文艺理论与批评》1995年3期〕。

确实,1994年发生的关于金庸小说的文学事件,无论是严家炎还是王一川,都没有全面展开他们对金庸小说的深入研究,还只是一些观点,甚至可以说是一些感性认识。虽然他们提出了研究的方法和方向,但必须要有深入详细的理论阐释,才可以使金庸小说的地位得到基本确立。那么,中国社会科学学术界最为权威的《中国社会科学》杂志次年发表周宁的金庸研究论文〔周宁:《从金庸作品看文化语境中的武侠小说》,《中国社会科学》1995年5期〕,就使1994年的遗憾得到了补充。周宁的论文长达16 000余字,通过文本细读,从金庸小说最普遍的意义模式“身世之谜”出发,通过对“侠客的身世是民族文化命运的隐喻”的论证,指出“武侠小说的真正意义在于华人对它的利用”。这篇文章有很强的学理性色彩,和此前的叙述性和感受性文字相比,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同时也说明金庸小说的研究,完全可以进行学理性的文化深入,这就有力地证明了严家炎和王一川对金庸小说的高度肯定。

金庸小说要进入20世纪中国文学史,首先就要进入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进程。严家炎于1996年初写成的《论金庸小说的现代精神》,就是为金庸小说进入现代文学寻找依据。他认为,金庸小说对武侠小说的系列观念进行了变革、改造,成为作品的现代意识,也是新派武侠小说之所以“新”的重要标志:第一,金庸小说从根本上批评和否定了“快意恩仇”、任性杀戮的旧观念;第二,用平等开放的态度处理各民族间的关系,金庸是第一人;第三,金庸提出的以大多数群众的利益为尺度考察各派斗争的主张,使正邪的鉴别有了客观标准;第四,金庸小说从根本上告别了“威福、子女、玉帛”的封建性价值观念,渗透着个性解放与人格独立的精神;第五,最能说明金庸小说富有现代意识的,也许还是他作品中潜藏的那种独立批判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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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1995年以来的“世纪末”热点

从金庸小说的“现代性”出发,自然引发了对一系列理论问题的重释,形成了1995年以来关于金庸小说的“世纪末”理论热点,其中最突出的主要是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金庸小说与中华传统文化。周宁的出发点就是金庸小说与中华文化传统的内在联系。冷成金认为“金庸小说正是通过对文化理想范畴的道德的强有力的张扬和富有现代意识的重建来有效地阻止‘泛道德主义’的滋生泛滥”〔冷成金:《金庸小说与民族文化本体的重塑》,《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5年6期〕。陈平原指出,“不少人将好的武侠小说作为了解中国历史与文化的入门书来阅读与品味”,而金庸小说不仅在于此,还在于他“对于中国历史的整体把握能力”和“对于中国历史的独立思考”,因而,“正是政论家的见识、史学家的学养,以及小说家的想像力,三者合一,方才造就了金庸的辉煌”〔陈平原:《超越“雅俗”――金庸的成功及武侠小说的出路》,《当代作家评论》1998年5期〕。

第二,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以及对现有中国现代文学史秩序的颠覆。 1998年5月17日至19日,美国科罗拉多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召开了“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讨论会,基于“把金庸小说放在更广阔的视野之中,重估金庸给二十世纪汉语文学写作所带来的生机和特殊的意义”〔刘再复:《序》,《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1-2页〕,刘再复、李陀、严家炎、陈平原、陈墨、钱理群都在会上发表文章,集中探讨了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关系问题。其中许多文章后来都在国内刊物发表〔为检索方便计,此次会议论文凡在国内发表者,本文引用时都以国内刊物发表版本为准,大部分都可以在CNKI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中查到。未见在国内发表者,则以会议论文集为准〕,引起了中国大陆讨论“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高潮。李陀认为,“金庸的写作应该放在一个更大的批评和历史视野中来讨论”,“金庸无疑为现代汉语创造了一种新的白话语言”,即“金氏白话”,“正是在这种语言当中我们看到了现代汉语写作突破欧化汉语的限制(这种限制主要表现为欧化汉语和西方‘摹拟再现’这一深度模式之间的深刻联系),以追求新的更为自由解放的写作的可能性”〔李陀:《一个伟大写作传统的复活》,《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29页,33页〕。李陀的这一论断,与严家炎“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刚好形成犄角之势,一从语言写作出发,一从文学意义出发,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金庸小说带来的对于20世纪中国文学史的重新认识。钱理群则从20世纪中国思想、文化、文学的整体发展入手,“突然‘悟’到”鲁迅、蔡元培、金庸“他们三位真还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鲁迅提出了“立人”,蔡元培提出了“美育”,他们在20世纪初“为中国现代教育与现代文学的目标提出总体设计时,都不约而同地强调人的个体的精神自由与彼岸的终极关怀、价值(理想、信仰)重建”,但这些从一开始就遭到了拒绝,“其结果是导致了文学彼岸的,形而上关怀的丧失,文学想象力与幻想力的匮乏,文学好像永远在现实生活的表层上爬行而飞腾不起来”,但金庸的武侠小说却有了对“文学的彼岸性关怀与想象力的自觉继承与发展”〔钱理群:《二十世纪中国创作与文学教育中的一个问题――金庸武侠小说引起的联想》,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497-511页;又删掉题目中的“二十世纪”,收录于《返观与重构――文学史的研究与写作》,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244-260页〕。因而,“金庸小说的出现,对我们的现代文学研究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将现有的文学史叙述结构‘打乱了’,并引发出一系列的新的问题”〔钱理群:《金庸的挑战》,《返观与重构――文学史的研究与写作》,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235页〕。

第三,金庸小说对通俗小说类型的提升。金庸小说本质上仍是通俗小说,但他对武侠小说这一通俗文学类型作出了卓越的提升,使之进入纯文学的“诗性空间”。徐岱从“金庸小说的真正迷人之处,在于它提供给你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在这里,精神的解放和生命的高扬高于单纯的思想启蒙,审美兴奋淹没了接受知识的乐趣”的基本认识入手,探寻金庸小说的“诗性空间”,运用巴赫金、赫伊津哈等人的“游戏意识”、“狂欢之路”、“复调结构”等理论方法探讨金庸小说的艺术价值,结论是“应该对金庸小说的艺术成就作出足够的肯定与研究,以便为开创现代汉语小说的新局面而提供一种很有价值的参照”〔徐岱:《论金庸小说的艺术价值》,《文艺理论研究》1998年4期〕。

对这些理论问题的探讨,共同汇融成为对金庸小说在文学史层面和文艺学层面的高度肯定。由一批学院派精英的理论造就,在1994年至1998年短短的5年间,促成了金庸小说不断升温。1998年的科罗拉多会议,出席者不仅有16位大陆代表和4位港台代表,还有18位外国代表,这次高规格的会议,标志着金庸小说研究开始进入国际汉学界的高层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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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颠覆与调停:两个向度的努力

五年间的一系列“金庸现象”,是在颠覆现有文学史结构秩序和现有文学观念的基础上产生的,那就必然导向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对金庸小说的总体评价,必然存在着极为不同的两种倾向,一面是以学院式理性学术研究对金庸小说的“经典化”,另一面是以随笔式感性评论对金庸小说的“反经典化”。“经典化”言论已如上述。“反经典化”则以王彬彬为代表,他把企图造就“金学”说成是“日夜不分的一种‘昏话’”〔王彬彬:《“红学”·“李学”·“金学”》,《中华读书报》1995年12月31日〕。

当然,也有心平气和地对“金庸现象”进行居中调停的。其中的关键问题在于,何谓“经典”?如何理解“经典化”?从理论上理解,“‘经典化’意味着那些文学形式和作品被一种文化的主流圈子接受而合法化,并且其引人瞩目的作品,被此共同体保存为历史传统的一部分”〔斯蒂文·托托西:《文学研究的合法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43页〕。因此,在“金庸热”中思考“经典”,人们就发现,必须提防伪经典。陈洪、孙勇进指出:“急于将金庸小说经典化,除了心态和视角的偏颇外,对‘经典’的片面理解也是一个原因。在一些评论者笔下,似乎‘经典’就是最好的代用语。这便忽略了与‘经典’化相伴生的两个重要因素:时间历程与话语权力。”世纪末的这场金庸小说“经典化”运动,其动因大致不出三种:一是真心喜爱;二是有意炒作;三是“以此为一种策略,来实现对传统和正统文学观念的颠覆”〔陈洪、孙勇进:《世纪回首:关于金庸作品经典化及其他》,《南开学报》1999年6期〕。仔细分析起来,第一种属于“金迷”的感性表现,其言出由衷,本无可指摘,只是千万不要把它当作定评;第二种倒是别有用心,其间鱼龙混杂,不乏攀龙附凤、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徒,但是,金庸小说的巨大魅力,本就不需要廉价炒作,所以,这些人多半也并未因金庸而得到好处;第三种的主力,是“文学革命论”的鼓吹者、“重写文学史”运动中对现有文学史秩序的颠覆者、“民间”与“狂欢”的倡扬者,他们多是学界精英,其首要策略是将金庸小说研究纳入中国大陆现有的学术主流体制――学院体制,通过体制的力量,使金庸小说不但在研究层次上进入“学理”,而且在文化品位上升入“高雅”,从而进入经典。对非“主流”的通俗文化的学理性研究,在西方早已得到较大规模的展开,但在中国的精英学术体制中,这还似乎是一个新鲜事物。它一方面可能成为“文学革命”和学术发展的新的创造性契机,另一方面也可能矫枉过正,引起争论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2.3.6 “金庸热”与“文学经典化”

诚如王岳川所说,“文化形态上的‘主义’的加速更替20世纪社会的一个缩影,而尤以90年代为烈”,而1992年到1997年,更是90年代“多种价值的骚动阶段”〔王岳川:《中国镜像:90年代文化研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引言1页,正文4页〕。产生于这个阶段的“金庸热”,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带上90年代骚动期的文化印记。“金庸热”之中的“经典化”与“反经典化”,正是这一文化骚动时期的“中国镜像”。

陈洪、孙勇进在考察了“金庸热”的台前幕后并对“经典”进行了详细阐释之后,他们得出结论说:“关于武侠这种小说类型的发展剪影如何,金庸本人曾持低调,说武侠小说本来是一种娱乐性的东西,作品不管写的怎样成功,事实上能否超越它形式本身的限制是个问题,又说武侠小说的发展前途不大。比起那些盲目的高调来,这实在是真切、透辟之论。”但问题还可以从另一方面看:“不过,发展前途不大并不意味不能发展甚或不能生存。在海内外的华人文化圈中,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迷上武侠文学,说明存在着某种共同的阅读期待和接受心理,只要这样的心理结构不变,武侠小说就会有读者。”而这正是符合“经典”的生成规律的,因此,最终的结论就必然是:“《水浒传》的今天就是金庸小说的明天。”

金庸小说在90年代对文学史造成的颠覆性冲击,金庸小说本身的“经典化”势头,就这样在一个文学与文化的骚动时期,以争执的暂时悬搁,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2.4 中国大陆金庸小说研究第三阶段(1999-2004):流行经典与反思深化

2.4.1 “金庸热”大众化转向

事实上,还在科罗拉多会议之前,正当金庸小说研究的理论建构达到高峰之际,从1997年起,金庸小说研究就已经开始潜藏着另一种“转向”。如果说从1992年到1994年的转折可以称之为“精英化转向”,那么从1997年到1999年就可以称之为“大众化转向”了。如果说“精英化转向”是从以感受性为主流的阅读、欣赏、评论转向以学理性为主流的学院体制研究,那么“大众化转向”则是从较为单纯的以文学为主体的行为转向更为复杂广阔的多元文学与文化活动。

1997年,借香港回归之东风,《通俗文学评论》杂志以当年第1期的全部篇幅推出了“金庸专号”,编者按指出:金庸小说引起的“文学革命”,并不仅仅表现在金庸使武侠小说进入了文学殿堂,更主要地预示了一个社会民主化与文化资源共享时代的来临。这段话中的关键词,当然不在前者,而在于“文化资源共享”,那什么是“共享”呢?是否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雅俗共赏”呢?问题并不这么简单,“共享”其实是文化视域的扩张,这在香港的商业文化氛围中早已完成,但在大陆却还是一大片有待开垦的土地。

同年6月,杭州大学召开了“金庸学术研讨会”,大陆及香港80余人与会,提出了“把金庸还给文学史”、“把金庸还给武侠小说”、“把金庸还给金庸”以及“走向后金庸时代”的口号。这在对90年代金庸小说研究的理论深化作出应合之外,实际上也暗示着对一个新的“金庸时代”的呼唤。

1998年,香港(海外)文学艺术协会授予金庸、巴金、冰心三位作家“当代文豪金龙奖”。这年最后两个月,《中华读书报》和《文艺报》等大陆媒体都表现了对金庸的热烈关注。

在大陆,一系列与金庸及金庸小说有关的事件,也都正在酝酿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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