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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评论] [推荐][转贴]天龙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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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20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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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前传 转自“天涯虚拟社区” 作者:天怒人怨鬼见愁。
  
  
  
  
  第一回 膏梁子弟
  
  
  大宋天禧四年,冬尽春至,朔风渐和,但大宋的东京汴梁城内,仍寒风呼啸、飞雪纷飘,赵官家真宗皇帝病苛多年仍无起色,眼见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一众太医束手无策,遍寻民间也无良方,宫中上下一片愁云笼罩。
  
  不过这年离真宗皇帝驾崩还尚有两年,年中宋辽无大事,然西夏之事又方崛起,就在这年,西夏的奠定人李继迁的长子李德明病死,传位其子李元昊,西夏国开国在即。赵恒系宋太宗赵光义第三子,在位期间,前期的咸平年间还算勤于爱民, 内有章献刘皇后,外有名相寇准,发展国力,国势渐兴,号称治世。
  
  但景德元年,辽国太后萧燕燕与其子圣宗皇帝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直逼澶州,一时间,神州震动。真宗皇帝却慌得手足无措,差点听从奸臣鼓动,迁都南方,幸为寇准所阻,晓以形势,对比宋辽国力,力谏真宗亲征。真宗终为所动,十一月,大军渡过黄河,御驾亲临澶州,宋军大振,与辽军殊死征战,双方兵将各有死伤,僵持不下,辽国萧太后见无机可乘,心萌退兵之意,遂派人与宋议和,然条件甚苛,真宗毕竟不比太祖太宗行伍出身,对征战之事本已畏惧,亲征也是情非得以,一听辽国有意退兵,便不顾寇准反对,遣使曹利赴辽营议和。传说曹利赴辽前,议和心切的真宗曾与曹利面授机宜,说若辽人真有意退兵,哪怕赔款百万之巨也可应承。寇准闻言甚为痛心,找到曹利,以其性命相胁,曹利至辽营,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与辽人敲定宋每年给辽贡绢二十万,银十万,合称三十万,并宋辽互为兄弟之国,辽圣宗称宋真宗为兄,真宗则尊萧太后为叔母,双方各守手头疆界,互不侵犯,这便是史上的“澶渊之盟”了,虽说从此与辽有了短暂的数十年和平,然宋军未败而签城下盟,却是开启了大宋国懦弱先河,从此往后,那竟是再也无法翻得身去了。到了真宗在位的后期,亲奸佞,远君子,亲信奸相王若钦,罢免寇准,为掩“澶渊之盟”之羞,来了次“泰山封禅”,并伪造“天书”以欺世人,全国大兴土木,广修宫殿庙观,几耗尽国库,一直折腾到他赵官家驾鹤西去方止,却留给后来即位的太子赵祯一个朝政腐败不堪、奸佞横行的烂摊子。
  
  与东京汴梁不同,南方的姑苏城此时已是春暖花开,处处杏花娇灿,杨柳垂枝,抚湖生漪,各种花香和着春风抚面扑鼻,直醺人欲醉。姑苏自古便为繁华胜地,古称平江,为吴王阖闾命伍子胥所筑,建为吴都,唐代大诗人杜枚曾有诗咏扬州,是为千古绝唱,但另一诗人杜荀鹤(传为杜枚之子)所咏姑苏的诗,虽无杜枚出名,然意境却不逊之,诗中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最美便是这句“人家尽枕河”,姑苏风致,尽跃纸上,飘然入眼前,姑苏水乡,水陆并行,河街相临,人家多依河而建,鳞次栉比,更兼园林风雅,小巷幽深,不时传来吴侬软语的弹词小唱,直是酥人醉骨。
  
  
  慕容少爷坐在太师椅上,呷了一口茶,啧啧有声,而后哗啦一抖折扇,瞥了一眼屁股帘儿只一寸搭在板凳上的风六一,慢吞吞地说:“今这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神偷风先生居然也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啧啧!这个我慕容家倒也不是不能收留你,府里三教九流五湖四海来投的好汉都有,只是,嘿嘿!这个也是知道的了,既然你有这个意,我慕容家也不是添不起一块碗,你也是江湖上混的,好歹也是要有点能拿得出手的手段,这样将来府里其他兄弟问起来,我也好交待……对了,上回你来见我我吩咐你的事怎么样啦?”
  
  风六一赶忙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掀去里外三层,涎脸笑道:“这江湖上,有谁不知道您慕容家啊,小的怎敢欺瞒,你瞧,这可正是东海镖局范总镖头家大小姐头上的钗子,按您的吩咐,是小的昨晚冒着被镖局的人大卸八块的风险从范小姐闺房里偷出来的,如假包换,要是有假,就让您用你们慕容家“斗转星移”的绝技把我脑袋和屁股掉个个。”
  
  慕容少爷搭了一眼钗子,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折扇冲着家丁公冶常一比划,公冶常赶忙上前把钗子收好。慕容少爷打了个哈欠,掏出怀中一个翠绿鼻烟壶,弄了点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打了个响喷嚏,说:“好了,也算你有点本事,这会儿我也没空,你先到我府上去呆着,看门的家丁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进去的。” 说完慕容少爷一阵色迷迷的怪笑,目光又回到台上,台上一个极标致的唱评弹的小娘子正唱到【贵妃醉酒】里扬贵妃饮酒的那一段,他也不看风六一,扇子冲着他一摆,漫不经心地道:“先回去侯着,回头再给你安排,别扰着我听曲子。”
  
  风六一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哎……哎……”哈着腰,满脸堆笑: “少爷我明白了,从这茬起我就是您慕容府上的人咧!,俺就不扰您看戏的雅兴了。”说罢掉头退下,不想还未出门,却与一人撞个满怀,正想骂人,一抬头瞥见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立马把到喉咙的口水咽下去。那人被公冶常撞了个趔趄,也不吭声,伸手一把揪住风六一的发髻拉到门边,对着屁股抬脚就是一踹。
  
  慕容少爷正目不转盯着衣衣呀呀的花旦摇头晃脑地扮陶醉,大流口水,听到响声,回头一看,不禁暗叫晦气,却道那人是谁,原是姑苏城里的一霸,城南富户曹二爷到了,这曹二常年在酒肆赌馆歌坊里耍混,仗着有亲戚在朝中为官,幼时也曾练过几年枪棒拳脚,到处寻衅打斗,最是惫懒无赖。正寻思着这老小子跑来这干啥,那曹二已一摇一摆径直走到他桌前,拉过一张凳子,大刺刺地往下一坐。
  
  慕容少爷心知来者不善,却不知这大刺刺的晦星为何而来,心想还是先稳稳的好,便对着公冶常叫了一声:“小常子,给曹二爷看茶。”
  
  “哎,来喽!”公冶常手脚利索地端过茶杯放在曹二面前,正要给他倒茶,哪想曹二大手一推,喝骂道:“死奴才,滚你妈的。”公冶常冷不防被他一推,把茶壶撩到地上,开水溅了他一身,烫得哇哇乱叫。
  
  慕容少爷还不知对方来意,眼见此也不禁火冒三丈,“砰”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茶杯一晃倒了,茶水倒了一桌。“曹二,你个腌杂泼皮,打狗也得看着主人呀!”曹二还没反应过来啥回事,慕容少爷已经跳到桌子上当头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曹二没来得及躲闪,被打个正着,鼻子又酸又痛,差点没酸出眼泪来,好在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回手架开慕容少爷第二拳,对着慕容少爷兜心就是一拳,哪想“啪”得一声,却打中了一个硬梆梆的物事,痛得赶忙他收回拳头呲牙不已。
  
  台上看到台下开打,曲也不唱了,全停下来看热闹。
  
  慕容少爷挨了这一下,身子一仰,却不见疼,只是发愣,蓦地想起也什幺,脸色煞白,赶忙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却掏出一堆的莹莹发亮的碎瓷片儿。众人只见他盯着这堆碎瓷片儿,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曹二本提防着慕容少爷跳下来和他玩命,被他这冷不丁一哭,倒吓了一大跳。
  
  公冶常和风六一急了,赶忙跑过去,一人一边摇着慕容少爷的胳膊:“少爷,这是咋啦?”
  
  慕容少爷一鞠把泪,道:“直娘贼,还咋了?你们知道这鼻烟壶的来历不知?这是当年西域波斯进贡给大唐玄宗的鼻壶,是少爷我花了整三百两银子外加把怜月坊的头牌婉哥儿,统统让给了城西绸缎庄的刘大少爷才从他手里换过来的,今天就让这老不死的鸟毛一拳给崩了,少爷我能不心疼嘛?”
  
  原来这慕容少爷也不是什么好茬子,慕容家本世居河朔,然自石敬塘把燕云十六州献予辽主起,这河朔便大半不复为中国有,慕容家也是在约十年前从辽国迁居至姑苏。原说这慕容家在北方时也是人丁兴旺,好不热闹,但十年前遭了一场大变故,到迁居姑苏时,府上男丁已所剩无几。这慕容少爷便是今天这姑苏慕容府的第三代,排行老大,大名慕容寅,时年不过二十,整日介厮混在酒肆歌坊,与一干市井之徒打闹鬼混,没个正经所在。慕容家刚出现在姑苏时,还有人传闻说慕容家是武林世家,子弟个个身怀绝技,但自这个寅少爷长成人后,整日在市井里胡闹,挥金如土,与一般膏梁败家子弟无异,时间一长,周围坊里坊外也就将这传说里武功高强的“慕容世家”当作一个笑话来听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在这时,打门外进来一人,“哎呦!哎呦!两位大爷这是弄啥子啊!您瞧瞧这都闹腾成啥样了。”众人一瞧,原来是戏台子的老板娘贝三娘来了。
  
  贝三娘挥着一块大红帕子一扭一扭地走到慕容寅和曹二中间,把俩人隔开:“哎呀这是咋弄弄地呦?两位大爷阿有啥事体啊?两位爷可都是咱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放着这好好的小曲勿听,外面人勿晓得还以为下头演全武行来了哉,我们那“关公战秦琼”的曲,可要明儿才得唱,爷几个可这一会儿都等勿及了不是?这不是让下人们看笑话哉……哎哟!我说曹二爷,瞧您这一脸气冲冲的样这是和谁呕气呀……哎呀呀!大少爷,你这是要弄啥子啦!哎呦我的小祖宗,有事体好好说好伐啦,非要扛板凳呐?快来人哪,快去叫掌柜来,这馆子要闹出事儿来这干系大了可弄不清爽了哉……”
  
  正闹腾间,贝掌柜和一群人已匆匆忙赶到,慕容寅扛着一张四脚板凳正被一伙看客拦着动弹不得,口中兀自嚷嚷道:“妈个巴子的,放少爷我过去,这瘪三赤佬弄得少爷我忒不清爽,今天不砸叭下他少爷我心里不痛快哉,勿挡了我,快快让开。”这慕容寅少爷是幼年迁居姑苏,虽学得一口地道的江南吴乡侬语,但一急之下一句话中还是夹杂着一两句北方骂人的话,听起来甚是不伦不类。曹二也是不甘示弱,扯开胸襟,露出满口毛茸茸的杀猪毛,抖着满脸横肉破口回骂道:“让开让开,你们勿要挡着老子,老子今天要废了这个不识相的东西哉,还问为啥揍你,你小王八羔子摸摸良心,婉哥儿哪里对你不好了哉?当年你偷了家里的银子来花,被家里赶了出来,差点睡到街头,是谁收留了你,管了你半个月的酒饭?”
  
  众人一听,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前两年这位寅少爷还有赌钱的瘾,有阵子手气特别背,一口气输掉了一大把银子,怕家里知道,便偷了家里的古董出来卖,结果被慕容家的老夫人,也就是他奶奶发现,用家法打了一顿,赶了出来。结果原来一干一起厮混的恶少泼皮平日介称兄道弟,可一看了他倒霉了,居然没个理会他的,可怜寅少爷在街边上睡了两天,又饥又饿,却又不敢回家,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怜月坊的红牌婉哥儿正好打那路过,好在那寅少爷生得眉清目秀,虽比不得古书上说的潘安、宋玉,可自有几分风流,也正是前世冤孽,婉哥儿一见他便认定这是她前世的冤家,花钱替他交了店钱,还供了他大半月的吃喝,直到慕容老夫人消气了让家人来寻他回家为止。
  
  吵到这份上,有的看客也为婉哥儿鸣不平,也有不少看客暗自捂嘴偷笑,笑这俩大爷却是为了个婊子打了半天。其中看客中有个头戴斗笠的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脸色时而狐疑,时而阴沉,场子里闹哄哄的似对他毫无影响,一双精亮的眼睛只管在慕容寅身上打量。
  
  这贝掌柜长相虽甚是魁梧,可此时却也急得一头汗,两头谁都得罪不得,正所谓是老虎打架——难劝啊!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个脆铃般的声音:“阿这有啥事体如此热闹啦,是啥子人哉在介里演全武行了啊?我还以为是斗鸡了哉!咯咯咯!”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淡绿丝袍的少女,正掩着嘴咯咯笑。众人一瞧见她,立马安静下来,毕恭毕敬地垂首站在一旁。曹二正对着门口,一见那女子也是脸色一变,赶忙放下凶神恶煞的架势站到一边。慕容寅还不知状况,一边挥舞着板凳一边兀自破口大骂:“曹老二,啥事体轮得到你多管闲事了,少爷的事你都要来管管,侬活得不耐烦了哉?”
  
  风六一一见范大小姐,吓得脸色发青,悄悄躲到了一边去,公冶常在旁一直拉着慕容寅的襟子急叫道:“少爷少爷,快停手啊!范大小姐来了。”
  
  慕容寅回首看见那女子,也吓了一大跳,这才赶忙扔掉板凳,冲着那女子嘿嘿一笑,举起双手作了个长揖,涎脸道:“我道是啥人来了,原来是范大小姐大驾到了,侬上次打得我身上的淤青都没未消哉,今天又有啥事体关照啦?”
  
  范大小姐咯咯一笑,一挥手,“放下吧!这里是茶馆子,戏院子,大伙都是听小曲来的,勿用着这么拘礼。侬刚才不是还要喊打喊杀的吗?介末一会儿功夫就斯文了,咯咯咯!看来是我不该来这,扰着你们练拳了。”
  
  “大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来,侬是贵客,能来到咱这个小地方,咱欢迎还来不及呢!侬家老爷一身好本领为我们苏州人争了光了哉!侬能来可是让我们小店蓬荜生辉了,等明天我可要去到处宣传宣传,连范家大小姐都上咱们这来听戏了。”贝掌柜哈着腰,奉承之语,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咯咯咯!”范大小姐听了他的奉承话,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好了,侬勿要尽捡好听的说了,你这些话还是留着我爹爹来说给他听吧!我今这个儿来你这也不是来听唱小曲的,我爹爹最近得了把宝剑,在镖局里办了个赏剑会,邀了些江湖上的好汉一起到我家喝酒赏剑,还缺些人,嫌不够热闹,我今天这个儿来就是奉我爹爹之命来请他的。”说罢纤纤玉指往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慕容寅身上一指,道:“慕容少爷,这就跟我一起去吧!”
  
  慕容寅一听吓了一跳,忙挥手道:“范大小姐莫要弄勿清爽哉,我一介读书人,杀鸡刀都摸不清楚,哪里会赏什么剑来哉?”
  
  这天底下最让寅少爷头痛的事无非二件,一是舞刀弄剑,二就是耍枪弄棒,去镖局赏什么劳什子剑,那还不如呆在馆子里和泼皮曹二打架呢!贝掌柜闻言也是一惊,颇觉意外,待见慕容寅慌慌张张地推托,便似有若无地与那戴斗笠的老者暗暗交换了下眼神。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姑苏自古便是繁华胜地,待及两宋犹重商贸,而江南姑苏繁荣之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商贸极为发达,摊贩云集,各地商货往来集散,络绎不绝,繁华可比汴、杭,不逊泉、广。如此多的商贾往来,连带着镖局的生意自是奇好,而东海镖局,便是姑苏城内最响当当的字号。
  
  说起东海镖局,总镖头范西风,下属镖师逾百,个个武艺高强,镖局威立姑苏数十载,所接押运生意数百单,从未失手,而范总镖头本人更是身怀绝技,据说闯荡江湖三十载鲜逢敌手,那自不必说,更兼为人谦和豪爽,交游广际,在江湖上人缘甚好,在姑苏城里说起来也是呱呱叫的一号人物,就是出了姑苏城,太湖沿岸的黑白两道的好汉提起东海范总镖头,那也是人人伸出大姆指。不过这些本与慕容寅都无甚关系,与他有关的是这总镖头的交际既如此广甚,那自是不会遗漏过就在左近的慕容氏这个传说中的武林世家,慕容家十年前由朔州迁自姑苏,初至苏境,短短时间里能在太湖边上落住脚,便承过范西风不少帮助和好处。
  
  而这位范大小姐,便是总镖头范西风的独生爱女,闺字单名一个珊字,慕容寅从打小起就经常瞅见范总镖头牵着这位宝贝千金上慕容府登门造访,是以说两小无猜说不上,青梅竹马那却也沾点边。镖局总镖头的千金,从小自少不了随父舞枪弄棒,长至十六七岁,品貌远近出众不说,一身武艺也毫不逊于男子。
  
  跟在范小姐后边,慕容寅不时忐忑不安地摸了摸怀中的钗子,虽放在怀中,却甚觉不安,生怕被范小姐发觉。缘来这却是他与一帮市井轻薄少年的恶作剧,要说这江南姑苏盛产秀女,却也不缺不良子弟,好在自古以来民风雅致,也不并多欺男霸女的恶闻,一干市井少年早早便瞅着出落的水灵灵的范大小姐,却无人敢招惹,慕容寅惯在子弟中逞能,又仗着与范家相识,便自告奋勇去招惹范小姐一回,结果却未讨得好,挨了范小姐一顿拳脚,弄得一身淤青,反惹得众恶少讪笑。为挽回面子,苦思好几日却无半点计策,正好赶上江南神偷风六一前来投靠慕容府,慕容寅灵机一动,窜掇风六一去盗范小姐一件手饰来,虽是下策,为众恶少面前捞回颜面来,也不得不为了。
  
  “慕容少你,你是北边人吧?”范小姐走在前边,忽然回头微笑地问道。
  
  慕容寅一愣,答道:“是啊!我家十年前从北边迁过来的,小姐不记得我家刚搬到姑苏时,你还天天跟着范伯父经常上我们家串门子么?”
  
  “呵!是啊!那时我只六、七岁,不过我虽在姑苏出生,但祖上也是北边人,只是比你们家早从北边迁过来的。”范小姐道。
  
  慕容寅“哦”了一声,不知她说这些是何意,“只是不知范伯父这次得了又是什么样一件了不起的宝剑,莫不是干将、莫邪?要不就是太阿、鱼肠?怎地又这么大张旗鼓摆酒设宴了?”
  
  范小姐摇了摇头叹道:“唉!我爹爹就是这个脾气,最爱热闹,一得到什么宝贝,就恨不得把所有认识的人都找来炫耀,这么多年了这性子是一点没变。不过这次听他说可真是捡了个宝物,干将、莫邪自然不是,太阿、鱼肠也早消失几百年了。他这次得了的据说是个江湖一个顶厉害的人物用过的宝剑,据说这人当年可是威镇幽燕、河朔的大豪杰,只是后来失踪了,到今年整好是十年,爹爹前日无意中得到此人当年用的佩剑,心道剑客自古以来都剑不离身、人不离剑的,此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显是此人极珍爱之物,如何却会流落在市井,莫不是此人遭了什么意外变故,已不在人世了?是以大摆筵席,请大伙去观赏,以解此惑,顺便也多结识些各门各道上的朋友。”
  
  “原来如此。”慕容寅仍有疑惑:“可我又不是你们武林同道,对刀枪剑戟的全然不懂,如何巴巴地让小姐你亲自来叫我啊?”
  
  “爹爹说了,江湖武人虽然跑得地方多,但却终不如读书人来得见多识广,那剑甚是古朴,上面还刻了些诗词,所以这回要多唤些读书人来,说不定能从中推引出什么典故来。可我们开镖局的哪认识什么读书人啊,而一般读书人又不习武,对江湖上的事一无见闻二无兴趣,所以一想就想到你慕容少爷了 ,慕容家是武林世家,寅少爷你又曾参加过乡试,虽未中举,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所以我想着再无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范小姐微笑答道。
  
  “那倒也是。”慕容寅嘴上应承着,面有得色,但忽瞧范小姐秀面微靥,嘴角微翘,眼波流转,似带讥讽,便知她是在嘲笑自己是习武不成,习文不就之意,不禁面上微赫。
  
  二人边聊边走,不多时已到东海镖局,进了大门,果见大院内摆满酒席,宾客满座,不过一众客人,无非是城南头某某庄的庄主员外,城北头开馆授拳的某某拳师,要不就是些短打打扮肌肉虬扎的武林汉,披头扛刀的江湖客。而手中拿着一柄剑在各席中走来走去眉飞色舞地与众人讲解的大汉,正是东海镖局的总镖头范西风,也就是此间的主人,一众宾客个个仰着头,正听得聚精会神。范西风见慕容寅进来,对着他点头微颌,算是打过招呼,慕容寅边上拉了张凳子坐下,只见众宾客个个手拿着酒杯,范西风踱到哪,他们的脑袋就跟到哪,端得是全神贯注,比学馆里学生听先生讲课还要认真,心里不禁暗笑,这范总镖头别的本事不知道,不过这讲故事的本事,却一点也不亚于街边桥下的说书先生。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上面几位兄弟:) 无人鼓励,此帖难续
  
  天怒人怨鬼见愁,也只是某人马甲。。。
  
  
  
  
  第二回 黑衣白马
  
  
  “……话说这幽燕十六州的锦绣山河,之所以会落入辽贼手里,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这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扯得清的事儿,还是要从一百年前的石贼石敬塘说起,此人本是后唐主李嗣源的女婿,李嗣源死后,儿子李从厚即位,结果却让养子李从珂弑杀篡位,石敬塘这厮见有机可趁,便勾结辽贼入关与他共讨李从珂, 答应事成之后把幽、燕卖予契丹,并对辽称臣,以父事,这便是“儿皇帝”的由来了。说起来这石贼此时已有四十五六岁,那辽主耶律德光方才三十三四,二人差了足足有十来岁,这声“父皇”叫得实是无耻之尤,纵是石贼手下兵将文官,稍有点廉耻的人都会觉得羞愧欲死,便最可恨的是,从此使我幽燕十六州的百姓沦落夷狄之手。” 范西风说到这,觉得渴了,端起一个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听到这都是唏嘘不已,时值幽燕沦陷已近百年,自后周世宗柴荣起,到大宋太祖太宗皇帝,从满朝文武至黎民百姓,无不誓志北渡黄河,收覆幽燕,然除柴世宗北伐小有斩获外,到大宋太宗皇帝两征契丹,损兵折将,损失惨重,皆无功而返,太宗本人都几乎落入辽军之手,第二次征战时更累得杨老令公惨死殉国,至此大宋的锐气可以说是折损殆尽,再无抬头,在中原不论上至朝臣士人,下至百姓匹夫,无不视为奇耻大辱,彻骨之痛。推源溯流,这祸首石敬塘卖国的种种故事,其实可以说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提起这万恶始作俑者石郎,那是人人恨不能恨不能寝其皮,而食其肉`。是以范西风说的虽是众人皆知的事,却无人不耐。
  
  范西风叹口气接着道:“……说起军征之事,范某也略晓一、二,自秦一统六国起,我中原王朝便都是凭借幽州北部的燕山山脉为守,只要占据了那里的有利地形,防守住隘口,北方的狄夷番蛮便无法攻入中原。长城就是建筑在这一带的山上。直至唐末,契丹兴起,这契丹辽狗打仗虽然厉害,但在石贼出卖幽燕之前,契丹人的势力一直被限制在幽州以北,不得迈入中原半步。如今这幽燕之失,不仅我大宋北方屏障全无,中原门户大开,时时面临契丹铁骑南下之危胁,更兼我十六州的黎民百姓从此便至入夷狄蹂躏之下。我朝太宗赵官家奉天承命,解民于倒悬,为收回燕云十六州,起兵北伐。太平兴国四年五月,各路军攻占太原,一举歼灭北汉。太宗皇帝乘胜伐辽,欲收幽燕,此时幽州已成辽国陪都,辽人称之为南京,我太宗皇帝兵戈所指,望风披靡,直取南京城,在沙河大败辽将耶律奚底,把伪都南京城团团围住……”
  
  说到这范西风又停下来喝了杯酒,众人得此之隙,议论纷纷,座上宾客多是武人,闻此太宗北征幽燕故事,无不血脉贲张,豪气顿生,许多年轻武人,更是按捺不住,恨不能早生四十年,砺刀秣马,随太宗北征。
  
  范西风接着道:“当时南京城的守将正是辽南院枢密使韩匡嗣之子韩德让,说起这韩德让,唉!那可就又是说来话长了,也合该辽人气数未尽,又或是上天糊涂了,竟生出如此天纵英才之人于辽邦异族。”时距太宗两征辽国已近三、四十年,那时节的人物事迹此时座上群豪也只有上年纪的还有点印象,但十几年前的“澶渊之盟”却过之不久,当时辽国犯宋的主将,却又是这韩德让,宋辽三战皆败于此人,而且近年来西夏的崛起也与此人有莫大的干系,实为大宋开国以来第一大敌,其人其事,在宋可以说也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慕容寅在座上也是听得入耳入神,心里甚是佩服这范总镖头的见识学问,一介武人,竟对这军征国史也如此了了,讲起故事来条条是道,甚是不易,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此本待为何。待听到“韩德让”三字时,心里不禁一动,记忆中,这韩德让之名字似从小时家里人便时有提及,此时忽然听到,联想过去,隐隐觉得此人似乎必与自己家有过莫大的关系。但转念一想,又觉荒唐,这位韩德让,可是被大辽圣宗皇帝拜为“大丞相,进封齐王,总理北南两院枢密院事”并被大辽皇帝唤为“相父”的大辽国第一显贵之人,怎会和自己家扯得上什么关系,想到这随即释怀,又觉得自己莫名胡思乱想,甚是好笑。
  
  “说起这韩德让,在座诸位兄弟可能只知道此人是辽国显贵,辽国女主萧太后的相好,与我大宋数度征战的死对头,但于此人的家世底系,恐怕在座的知道的就不多了。”范西风说了几句又卖起了关子。“哦,我只知道这韩德让他家好像世代在辽为官,他老子叫韩什么嗣的,也是辽国的个什么大官儿。据说这韩某人还是个公子哥时,就和还没出嫁的萧太后姘上了。”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行商打扮的江湖客站起来大声道。
  
  话音未落,座上群豪哄堂大笑。要说这韩德让与辽国萧太后之间的风流韵事,这些江湖好汉所说的倒也非是谣传,这位一手执掌军政数十年,并羽翼萧太后和圣宗母子数十年的大辽第一权臣韩德让,与萧太后之间确有非凡的关系。萧太后闺名燕燕,为辽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萧思温之女,于辽一国,除皇族外,后族亦世袭,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世代通婚,历代皇后,必出萧家。但当时在萧燕燕尚未嫁入宫中时,萧思温曾与当时封为燕王、南京留守兼枢密使,大权在握的韩匡嗣有过婚约,欲将萧燕燕许于韩德让,哪想此事未成,辽景宗继位后一旨令下,让萧燕燕入宫妃,不久便封为皇后,并生下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圣宗皇帝。但萧燕燕与韩德让的情愫却并未就此泯灭,景宗尚在时,二人见面时顶多眉目传传情,互通幽怨,然在辽乾亨四年,也就是太子耶律隆绪长到十二岁时,景宗驾崩,圣宗即位后,二人便开始暗暗往来,开始还算谨慎,到后来二手联手扫清觊觎皇位的各部族,根基巩固之后,则越发明目张胆地往来了,直到出则同舆,入则同帷,日入朝堂,夜宿寝宫,俨然太上皇,以至于当时宋太宗以为辽国“主幼国疑”,发生形势误判,起兵攻辽。但如此萧太后仍不满足,最后更要改嫁韩德让,并命人鸩杀韩得让发妻李氏。按说这萧太后乃世间千年难出一个的罕见的英明女主,明达治道,知人善任,在位掌权其间用人不疑,提人不拒汉辽,于政事上,重用能臣,锐意改革,奖励开垦,减免赋税,巩固幽燕。在军争上,降女真,西攻党项、回鹘,北攻铁骊,在南屡败大宋,为大辽百年江山打下根基,直可与数百年前的则天女皇并立,自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今中外女主秽乱宫帏者也非独萧燕燕一人,然最奇的是萧太后与韩德让相继去逝后,辽圣宗非旦未清算韩德让与其母后之事,反竟以继父事之,以孝子礼扶棺,更将韩德让埋葬于皇家陵园,萧太后的墓旁,甚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为韩德让的后嗣。
  
  当时辽国君臣的这种种举措,接二连三,看得隔壁宋人是瞠目结舌,匪夷所思。其实当时这些事在辽人眼里看来似无什么,但在理教森严的大宋子民看来,堂堂的一国太后竟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种事来,已足以玷污庙堂,祖宗蒙羞,而皇帝非但不加阻拦,反而对太后的姘夫以夫事之,死后更加同葬,如此惊世骇俗、无君无父无天无地之事,无异于禽兽之举,人世间似无比此更荒涎不堪之闻了,契丹辽国在他们眼里就更成了缺礼失教的禽兽之国,更加耻于与其为伍,但偏偏“澶渊之盟”后两国已成“兄弟之邦”,两国皇帝互称兄道弟,这在当时许多士人眼里,人间羞耻事亦无如此之甚。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韩德让的父亲名叫韩匡嗣,刚才范总镖头已经说过了,葛老八,你有没在听啊?别打插,还是听范总镖头听是正经。”一个长脸汉子起身拉住那个叫“葛老八”的湖南客的衣襟,把他拉回座上。旁边其他几个江湖客也纷纷随声附和,让葛老八别插嘴打插。葛老八被人硬生硬拉得坐下,只觉对方劲力好大,心中甚是不忿,回头瞪了一眼那长脸汉子,就欲发作,然而蓦然入眼的却是那长脸汉子脸上一条由额头直下至下巴的一刀长长的刀疤,眼见鼻子嘴唇中线都有缝痕,就是拿只尺子也未必能划得这么直,显是这张脸曾让人用刀剑劈开过,疤痕虽愈已久,然仍泛着暗红,看在眼里甚是触目惊心,葛老八倒吸一口凉气,就此不敢作声。
  
  范西风接着说道:“说起这韩德让,大伙多也就知道此人是辽国权臣,太后后夫,辽主继父,祖、父世为辽官,然而契丹人占我北国也不过就几十年三代人而已,之前这幽燕之地可是一直为我汉人所有。幽燕河朔,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重地,是以民风膘悍,习武成风,几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豪侠、好汉,更养就了许多威镇四方的武林世家,其中这韩德让他这一系,便出自于蓟州玉田韩庄。”范西风这一说,座下便传来许多“哦……阿!”之声,显示自己是对此有所闻的。
  
  “原来这韩德让是出自玉田韩家的人啊,韩家的人世代以剑术享誉江湖,这些我们倒是知道的,难怪世有传说韩德让这厮武功盖世,却总无人见识过,原来他是出自玉田韩家。”说话的又是方才的葛老八,他忍不住吭腔后忽想想起自己又插嘴了,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边上的长脸大汉,不过这回那长脸大汉却未留意他,只是盯着范西风津津有味地听着。
  
  “葛兄所言不错。”范西风笑道,示意葛老八坐下,“这韩德让既出自玉田韩家,自然是武功高强,不过一个人权位既到他那般重,自是不会再与人动手了。这幽燕既失,蓟州自是也陷入契丹蛮贼之手了,当年辽兵初至幽燕,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那幽燕百姓自是不甘屈从于夷狄,当真是烽烟四起,处处义帜,当时田玉韩家也曾参与义民反辽。可叹当时我大宋尚未立国,赵官家也尚未龙兴,幽燕义民孤军奋战,终是不敌辽军,为辽军所扑灭,而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也被辽兵所俘,被卖为奴,因为武艺高强,为当时的辽贼伪太宗耶律德光所赏识,提拔入军。因为能征擅战,一路晋升,最后竟至中书令,方才起始了后来韩家的显赫家世。”说到这范西风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老天无眼啊,造物弄人,这韩家明明是我华夏汉族,几代人都是不世之材,却生在夷狄之邦,为夷狄酋首效命死忠,终至成为我大宋心腹大患,若他们生在关内河朔,那可就是与我大宋天波府杨家并齐,同为国家栋梁了……”
  
  范西风话未说完,座下忽有人插嘴道:“那倒不一定,我大宋官家只喜欢天波杨家将,别人家官家是不用的,要不怎地杨家的人为国尽忠都到剩下一门老幼寡妇了,还让他们披甲征战。泱泱大宋,华夏之国,从南到北,有多少热血男儿,莫不就无一人才能替下杨家满门孤寡?” 众人一听此人竟敢编派赵官家的不是,都吃一惊,循声一看,居然一直默不出声、公子哥打扮的慕容寅。此时大宋立国未久,太祖、太宗都是文滔武略的英明君主,街边坊里,还时有人把太祖、太宗兄弟当年的英雄事迹编为弹唱,流传街坊,如“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便是在那时为人编唱出来的。又因为太祖赵匡胤出身江湖,一根铁棒打下天下,当年也是好汉,所以彼时江湖群豪对赵宋皇家心里还都颇存敬意,一听慕容寅所言,顿时有人大不以为然,拿大眼瞪他,心道赵官家乃英纵天子,你个黄毛小孩懂个什么?
  
  慕容寅接着笑道:“天波府杨家自打火山王杨衮归宋起,便承担起了为赵宋江山冲州撞府、守疆卫土的职责了,端得是忠心耿耿,满门忠烈,绝无贰心。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搞文官从武、将不知兵那一套,就是为了削尽武将兵权,防止有人再搞“黄袍加身”那一套。但打仗又不能不用大将,总不成人人都像太宗皇帝那样御驾亲征,咱们大宋的几代官家,对这兵权交付,可都是绞尽脑汁的,左右看谁都不放心,惟有这天波府杨家,再不可信那天下就无人可信了,杨家将几代为官家效尽死忠,打到男丁凋零,弄到后来孤儿寡母上阵、女儿丫环领兵,咱们官家也不肯另觅人材把杨家替下,整日介却只在朝堂上哭穷,说满朝文武无良将。所以这韩家就是真到大宋来,那也不过就只能走走江湖,绿林称豪,就是效忠于官家,那撑死也就是个提辖前程。”慕容寅此番言语对皇氏朝廷忒是不敬,座上群豪大多是头一次听到此类言语,听他说官家不是,心里甚不是舒服,但他此言却又成章成理,让人无可辩驳,想到杨家将满门忠勇,惨烈之状,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知他所言在理,一时间皆默然无语。
  
  “哎!扯远了,扯远了……”范西风打破冷场,端起酒杯:“诸位请饮。”
  
  众人端起酒杯,随范西风一饮而尽。范西方接着道:“虽说太宗皇帝将幽州城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周边归辽的汉人官员百姓闻风纷纷来投,眼见大好河山,恢复在望……哎!可叹、可叹啊!”范西风连叹几声,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因为有那韩德让在城中坐阵,幽州城始终攻克不下,太宗皇帝派去劝降的使者也被韩德让斩杀,几十日后,辽军援军赶到,在高梁河,辽国大将耶律休哥和韩德让里外夹击,我大军不得不暂退幽州,连太宗皇帝都差点与大军失散,幸得楚王接回圣驾,不得以班师回朝,百年功业,功亏一溃。推源溯始,皆是这韩德让。不过此人与我大宋的恩怨还未完,雍熙三年,太宗皇帝养兵蓄锐,趁辽主归西,主幼国疑之际,再次兵发大军三十万,二次征辽,誓在收回幽燕。结果,辽军又是此人主阵,我三路大军皆其为所败,连杨老令公,也在这一战中殉国了……”范西风说到这,已是哽不成声,众人闻之皆是默然,循即有人大骂道:“这韩匹夫究竟是何究人,恁地竟如此了得,其身为汉人,却为辽狗卖此死命,阻我大宋功业,实在可恨。”此话一说,顿迎来不少豪客附和,纷纷大骂韩德让。
  
  忽有一人拍审案而起,声如震雷:“不错,如此说来天下最可恨之人便是这韩匹夫了,一个石敬塘,一个韩德让,这两个大汉奸害得我大宋好惨。”众人一看,原是那脸上有长刀疤的长脸大汉。
  
  慕容寅听了却深不以为然,要说这韩德让是汉奸也罢了,石敬塘可是西域沙陀人,出卖的是汉人的土地,可这汉奸却骂他不着。再则韩德让在大宋被骂为汉奸大恶,可在辽国,此人却是于国有再造之恩的大功臣、大英雄。只是这些话心里想着,却不能在这些江湖豪客中说出来,恁地找打。
  
  “此人既如此可恶,我大宋儿郎众多,高手如云,那太宗第一次征辽之后,何无人组织一帮好汉,潜入辽国,取了那厮人头回来,谅非难事。如此岂不解了心腹大患,又可镇慑辽主,堕了他三军的气势,那太宗第二次征辽,岂不就有把握了?”说话的正是憋了好久的葛老八,他这话一出,顿时迎来不少豪客的称许,都说当时若有高手去把韩德让拿下,宋军也就不至于有第二次之败。
  
  “哼!”葛老八旁边传来一声冷笑,正是那长脸大汉,不屑道:“就你聪明,你这脑袋瓜想得出来的,你道当时的武林前辈们没想到吗?你道这韩德让的人头是那么好取的?”
  
  葛老八得了不少人赞许,正自洋洋得意,忽遭这长脸大汉一顿抢白,心中大恼,正欲发作,范西风接茬道:“游兄所言不错,当时的前辈武林英雄们,也想到了这点,就在太宗皇帝二次征辽的前一年,河朔的许多前辈武林高手们,就在忻州千里庄聚头,由当时的武林盟主---丐帮帮主齐天云主持,从中挑出武功最高的十六条好汉,歃血为盟,不杀韩贼誓不还,而后连夜施展轻功翻过雁六关,过朔州、应州,翻过长城潜入幽州,直闯入楚王府……”“……楚王?韩贼这厮什么时侯又成了楚王了?”座下葛老八不解问道,长脸汉子见他又打断范西风说话,脸色一变,眉头微皱。范西风正欲作答,慕容寅却忍不住接茬道:“楚王是韩德让大败宋军后萧太后替辽帝向他讨的封号,幽州在辽称为南京,楚王一般又主南院,称南院大王。”慕容寅说完看了那长脸汉子一眼,心道原来这疤脸汉子姓游,长脸汉子也看了莫容寅一眼,似乎在说:你这少年懂得倒多。葛老八听罢恍然大悟,摸着脑袋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先前范庄主说太宗皇帝在高梁河一战后被楚王接回,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韩德让这厮打了我宋军又救我太宗皇帝了,原来不只一个楚王。小时侯我只知道俺们那出过一个西楚霸王,哪想到这前前后后有那么多个楚王。”他言语湘味甚重,在座的群豪有不少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懂他说什么,纷纷大笑。慕容寅笑着解释道:“接太宗驾的是咱们太宗皇帝的长子楚王元佐,和韩德让那个楚王是两回事。”
  
  “你们别老是打插,快听范总镖头说,我们大宋的好汉到底拿下韩德让没有。”座上有人不耐,急道。紧接着又有几人七嘴八舌接茬道:“笨蛋,那自是未拿下了,韩德让那厮那时不是未死吗,还一直活到十年前才死。”
  
  “不错,当时韩贼是被封为楚王,彼时这厮尚还年轻,才三十三四岁,此人一直活到大中祥符四年,也就是十年前才死,足足活了七十岁。这厮当真长命啊!”范西风接着道:“我大宋十六条好汉潜入楚王府,八人分挡辽军侍卫,四人于四处放火,四人搜寻韩贼住所,只待找到韩贼,便一拥而上,任他武功再高,也是一击毙命。辽军闻讯四处来援,皆为我大宋好汉如切菜砍瓜般,尸横遍地……”范西风说到这忍不住拎起一壶酒,咚咚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角大声接道“……当真痛快!”众人听他说到此节,也是豪气顿生,恨不身在当时,亲见前辈好汉斩杀契丹狗贼,纷纷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随着他大声喝道:“当真痛快!”
  
  “唉!哪曾想……”范西风随即神色黯然,“哪曾想,十六好汉,最终找到韩德让那贼厮时,却见他正与十五个高手一起,正等着我大宋去刺杀他的十六好汉,并喝令四周辽兵全部散开……”
  
  他说到这节,闻者甚奇,人人都心生嘀咕,为何两边都是十六人?但终究忍住没打断范西风,连一惯爱鸹舌的葛老八也默不作声,因为大伙都知道范西风肯定会把这交待清楚。果然,范西风接道:“众位一定甚奇,为何两边都是十六人。这就要从辽主耶律德光说起了,自耶律德光从石贼敬塘手里接过幽燕十六州后,便着行辽人冶辽、汉人冶汉的国策,在幽燕主政的大官儿一般还是汉人,由于当时幽燕一代民风甚悍,不时有人行刺辽主及投降辽贼的汉官,耶律德光便从十六州的汉人大族和武林世家中,一州一家,一家一个,共招十六名顶尖高手,来保护替辽人坐镇幽燕的汉官的安全,同时也给这几家几府富贵,使他们效忠辽廷。并御赐这十六高手黑马黑甲黑披风,马蹄翻金,合称为燕云十六骑。后来他觉得这样有趣,就又从契丹武士中选中最精良的十六人组成契丹燕云十六骑,互责保护他契丹皇族。至雍熙二年时,汉十六骑和契丹十六骑都已换了第二代了,当时宋辽两国都纷传这燕云十六骑是何等厉害了得,直吹得是天花乱坠。我大宋前辈好汉当年便曾听闻,甚是不服,誓欲与燕云十六骑比个高低,是以去行刺韩德让的好汉,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人。当时就在楚王府,韩德让喝退所有辽兵,腾出演武场,不准使诈,不得取巧,不得群殴,让大宋十六好汉与燕云十六骑各自捉对撕杀,一决雄雌。”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听到这时慕容寅也忍不住发问了:“不过范世伯先前说韩德让带了十五个高手来,燕云十六骑是不是少了一个?”
  
  范西风叹道:“没少,因为少的那一个,正是韩德让他自己。”范西风此言即出,座上群豪无不惊嘘,万想不到韩德让贵为一国亲王,竟还是威镇宋、辽的燕云十六骑里的武士之一。随即默然,此战之后韩德让既在,那就已经说明结果了,想都不用想,败的一定是大宋好汉。只是可叹如韩德让这般人物,在大宋便再找不到第二个来,从此即可知辽国尚武之风何等之盛,即使是辽统下的汉人,武风之炽,也非宋国的汉人可比。
  
  说到这范西风已是面色惨然,似不忍再述,但沉默半晌,长叹道:“宋辽高手幽州楚王府一役,结果大伙应该也猜得到了,三十二人捉对撕杀,我大宋十六好汉,竟一阵未胜,全败在对方手下,十六骑每胜一人,胜的那人便在旁观战,对同伴并不援手。齐盟主对阵的正是韩德让本人,齐盟主当时是丐帮帮主,一双铁掌扫遍大江南北,生平从未逢过敌手,更兼打狗棒法精巧,盖世无双,哪想那一战,百合之后,竟败在韩德让的家传剑法之下。燕云十六骑得胜之后,对齐盟主等人并未穷追,可终有些好汉受伤太重,或当场毙命,或半路支撑不住咽气,或不愿连累同伴照顾、又或不堪忍受失败之耻而自尽,十六条汉子去,回来的只有一小半。”
  
  听到这座上群豪具是默然,每人心中都在盘算着这燕云十六骑竟得有如此厉害,着实可叹。也暗暗为牺牲的武林前辈哀悼。
  
  忽然又是一个湖南腔打破沉默大骂道:“这燕云十六骑也真都不是人,他们明明都是汉人,不帮着咱们收覆燕云十六州也便罢了,却又都帮着契丹狗贼打我们大宋的同胞兄弟,还打得那么惨,想起来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说话的正是葛老八,他这话一出,顿时附和声起“正是,本是同根深,相煎何太急……”、“他们自在契丹异族治下受过苦,却又不是我们大宋汉人之过,如何替辽兵打杀我们宋人……”、“莫得说了,人家心里可能是都不认自己是汉人了,直把我们当仇人看的……”、“可惜了这十六高手了,如此高强的武功,若生在我大宋的话,我宋国何愁不强啊!”更有人沮丧道:“这汉十六骑就已如此厉害,更还有契丹十六骑啊!哎,如之奈何?”
  
  “这倒不见得。”一个哄亮的声音接茬道,众人纷纷向说话人看去,却见又是那被范西风唤为“游兄”的长脸汉子,长脸汉子对着刚才吭腔沮丧契丹十六骑厉害的那人道:“这燕云十六骑,说起来是十六个人,其实是十六世家才对,据说一州一家,每家都是当地豪族大户,就像蓟州玉田韩家、檀州刘家、涿州王家、应州赵家等等,每家都是武林世家,各有家传绝技。据在下所知,当初耶律德光招这十六家时原也是有不从的,但惧于辽主淫威,为全家满门安危想,最终都从了,从家中选出一个最出类拔粹的子弟为辽主效命。所以这汉十六骑可都是个个身负上乘武功的,而那契丹十六骑不过是耶律德光心血来潮从各营中挑出最能打的十六个兵勇来凑数的,无非力大血勇而已,焉能相比。据传幽州一役后,燕云十六骑名声大震,萧太后更是下旨召见这十六人入辽都上京,亲自赏赐。到上京领赏后,当时辽国后族的亲贵陈王萧弥俭设宴宴请韩德让和燕云十六骑。其实契丹十六骑此时已由他掌管,契丹武士多对这汉燕云十六骑不服,个个跃跃一试想与他十六人交手,萧弥俭设了这个鸿门宴正是想籍契丹十六骑之威,来折折韩德让的威风。他本想契丹十六骑与汉十六骑齐名,武功应该差不到哪去,哪想韩德让尚未下令,他手下便走出一人来,放出狂言说对契丹十六武士,他一人足矣,一众契丹武士被人轻视,自是怒不可遏,纷纷拔刀欲将此狂妄之人乱刀分尸,哪想此人竟是身怀异术,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在十六个契丹武士中心穿来插去,待穿插完之后,十六个契丹武士已俱为同伴刀剑所伤。”长脸汉子说到这段时,慕容寅不禁心中一动。“是宴结束后,消息便在上京传开,汉燕云十六骑只一人便可敌契丹十六骑。契丹十六骑如此不堪一击,陈王等诸贵族颜面大失,自是十分恼火,但因为这是耶律德光所设,却不便取缔,只是与汉十六骑比起来,名份数量虽然一样,但本事却相差的甚远。”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释怀,循即又有人问道:“那后来呢,咱们大宋好汉,就这么算了?”
  
  “当然没有。”范西风答道:“齐盟主离开楚王府时,与韩德让约下,日后必将重来,韩德让道‘随时恭侯’。幽州一败后,整个大宋武林都把此视为奇耻大辱,誓向燕云十六骑讨还,齐盟主更是四处物色武功高绝的英雄好汉,以期下次再战韩德让,一雪前耻。”
  
  “原想我大宋从江南到塞北,人才济济,各门各派高手不计其数,从中选十六人打败燕云十六高手谅非难事。齐盟主更是发誓,再战燕云定要十六阵全胜,否则绝不生还雁门关,而江湖中各门各派的许多好汉闻风也都自告奋勇前来,请战燕云。哪曾想齐盟主这一挑,竟挑了三十年。因为他是亲自与燕云十六高手交过手的人,深知对方实力,这二十几年来,走遍大江南北,会过无数江湖好汉,翻过名山大川,访过无数能人异士,结果在大宋境内陆陆续续却只找出五、六高手有战胜燕云十六高手的实力,始终凑不满十六人,显然要是仓促地再战幽燕,仍无胜算。”
  
  范西风说到这,座上群豪已多有人不服,深不以为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喋聒不堪,有几个性子急躁的江湖客要不是碍着范西风面子大,差点连“放屁”都骂出声了,总之就是不相信从整个大宋的武林高手里,会找不出十六个打败燕云十六骑的人物。
  
  慕容寅环首看了周围群情激愤的江湖好汉们,心中暗笑,这有什么好争的,那齐盟主是十六骑的手下败将,双方实力自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要想找出打败十六骑的高手,只要一点就够了,那就是至少能打败他齐盟主本人,估计他选高手的手段多半还是靠比武,打得赢自己的才能算数。此人身为丐帮帮主,又是武林盟主,而且在惨败敌寇后仍能保住武林盟主之位,除了德高望重无人可代之外,已经说明在大宋他的武功是数一数二的,要他一口气再找出十几个能打败自己的人物,那真是酒杯里面养鱼,确实是有点难度,能找出五、六个已经算他老兄厉害了。而且就算真找齐了,也未必就有全胜十六骑的把握。只是这幽燕地方虽大,对整个中国来说却也只是一小部分,以其一隅之地的人材就能使整个中原豪杰束手,说起来确实令人难以信服。
  
  “唉!说来难堪,但当时情形确是如此。”范西风叹口气接道:“直到大中祥符四年---也就是十年前,齐盟主才寻访到七、八位堪与燕云十六骑匹敌的大宋高手,这时距离当年幽州楚王府一役已过去二十六年,当事的诸人都已老了,再等也等不起了,就是没十分把握,也得一战了,再不然等大伙都老的老、死的死,那就再无雪耻机会。是年年中,齐盟主广发英雄帖,邀集天下英雄,再次于忻州千里庄聚合,商讨决战燕云十六高手之事,最后终于定下赴战高手的人选,并派人入辽境下了战书,约定一月后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再决一死战。战期即定,众高手和其他英雄好汉便聚在千里庄的大厅内商讨与燕云十六高手对战的种种战术和对策,务必知己知彼,方能志在必得。”
  
  “哪想一日,群雄正在商讨之际,忽然庄外有人大声喝道:‘要灭燕云十六骑,一人足矣,何需劳师动众?’ 众人大惊,纷纷骂道是何人竟如口出狂言。那人喝声即止,众人发现大厅内已多了一人,却是个身材瘦长的黑衣少年。当时众人便纷纷指责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目无前辈尊长,忒也没有教养,要将他轰出千里庄。哪想前去赶他的不论是庄丁还是好汉,都是未近他身便莫名其妙地被他放倒,上去多少人,便倒下多少人,群雄惊骇,才知道这少年身怀绝技,再不敢小觑于他,惟有齐盟主的独传弟子------也就是如今丐帮的王帮主英雄了得,上前与那少年缠斗数十合未处下风,为齐盟主所喝止。那少年甚是踞傲,任谁问他话,只是不答,临走时丢下一句话,道:‘总之一月之后,燕云十六骑,一个也到不了雁门关。’之后纵身出庄,骑上一匹白马,驰走得无影无踪。”
  
  范西风说到这段,席上群豪也是议论纷纷,都道这少年忒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一介毛孩,就算再有能耐,又岂能与威震天下数十年的燕云十六高手相比,竟敢放出如此狂言,若非得了臆症失心狂,那便定是另有人在背后于他撑腰。
  
  范西风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接道:“的确如此,当时那少年走后,千里庄里的好汉们多也是这么说的,并未有人把他的狂言当真,心里都道这狂妄少年要真去幽燕找那十六骑,那定是自去找死。也有不少人猜想这少年或是有更厉害的人物在背后指使,稍等或许有好戏看也未可知。总之众人并未把这十分放在心上。哪想数日后,便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涿州西乡张家被人挑了,燕云十六高手之一张文藻父子三人,都被一个骑着白马的黑衣少年所杀,那张文藻据传还是蜀汉五虎将之一的张飞张翼德的后人,家传枪法,有万夫不挡之勇,人称‘燕北枪王’,死在他枪下的南北英雄好汉不计其数,哪想他赖以成名的厉害枪法竟一招也未使透,那黑衣少年起手一剑便结果了他,张文藻的两个儿子见父中剑,上前去结果也让那少年一人一剑刺倒。当时闻此消息,千里庄内群雄都是大为惊骇,随即两日后,又传来消息,说那少年在新州涿鹿大战燕云十六骑里的彭、陆、唐、刘四大高手,彭刀、陆锤、唐镖、刘双剑是指这四大高手的成名绝技,四人分别来自新、檀、儒、妫四州,然四大高手联手对那少年,也只半柱香功夫就纷纷落败,据说每个人都败得莫名其妙,那少年手中一柄利剑,竟如有神助,刀来破刀,剑来破剑,镖来破镖 ,每个人都只几招便伤在那少年剑下。又数日,消息传来说那少年已至蓟州,当时韩德让正在他的老家玉田韩庄养病,那少年一人独闯韩庄,但一进韩庄便整整一夜悄无声息,当时人们都以为那少年定是中了老奸巨滑的韩老贼的暗算了,哪想第二日便惊闻韩德让归西,消息传出,辽帝闻讯悲痛欲绝,大辽国举国震惊。”
  
  范西风说到这,席上众江湖客一片惊呼,万没想到与大宋作对数十年的死对头韩德让竟是如此死了。范西风接道:“那韩老贼具体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在辽国也没人说是为人所刺,不过总之是在那日死了,高梁河之战、歧沟之战、澶渊之盟,这个三番五次害苦我大宋的一代枭雄终是死了。”
  
  慕容寅急问道:“韩庄之后那少年呢?后来又到了哪个州?这人骑着马快来快去,杀完人就走,如入无人之境,十六州我看不出一个月就让他跑完了。”
  
  “不错。”范西风接道:“数日后便传来消息,那少年已出现在了顺州,挑了顺州南河何庄,庄主何田是少林弟子,擅长少林棍法,也是燕云十六高手里的好汉。接着那少年便到了辽贼的伪都南京,也就是幽州,幽州的目标是‘双刀王’的王双,据说寻此人不着,那少年便直奔蔚州石南寺而去,那石南寺的住持定光禅师也是燕云十六高手之一,内力高深,掌法精湛,此时幽州王双也赶来助战,三人大战数十合后,定光禅师在剑下圆寂,王双败逃,那少年策马急追,二人一个跑、一个追,马不停蹄,一直翻过长城绕了大圈追到了寰州,与十六高手之一的寰州王镗会合,王镗号称‘铁臂神弓’,此时是辽军营中的弓箭教头,领着百名辽营弓箭手组成箭阵围射那少年,谁想那少年长剑挥舞,滴水不漏,如雨点般箭阵也为他所破,王镗被斩一臂,王双被斩一腿。那少年大败二王后,估计是受了箭伤,差不多有近十日无其消息,可能是躲起来养伤了。”
  
  “十日后探子又传来消息,说那少年在往朔州城去的途中,在长城上为被从云、应、武、瀛、莫赶来的五大高手所截,这五人名姓和武功家数范某已记不清,只知六人在长城上大战整整一日一夜,五大高手不论使何种兵器,用何派武功,都为那少年用简简单单的几招剑法所破,最终都心服口服,扔掉手中兵刃,五人从此退出江湖。接着几日皆无那少年讯息,等再传来消息时,说那少年已在雁门关外了……”
  
  其实席上诸人多是江湖上闯荡多年的,对这燕云十六骑的典故也略有耳闻,只是头一次听人说得如此详细。范西风说到这,座上诸人已是鸦雀无声,人人入神,万没想到天下竟还有如此不可思义的高手,竟有如此不可思义的剑法,一人一骑,横扫燕云,当真是骇人听闻。每个人都在联想那黑衣少年的剑术到底是到了什么样一个境界,更有人觉得传说中的所谓剑仙,恐怕也不过如此。
  
  范西风说到此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己,良久方才接道:“此时大宋英雄与燕云十六高手一月决战雁门关之期已近,人人都听说那黑衣少年独挑了燕云十六高手之事,但人人又都半信半疑,齐盟主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已与大宋群雄到雁门关的乱石谷恭侯燕云十六骑。那日众人在乱石谷从日出等到晌午,又从晌午等到夕阳斜照,莫说十六骑,便是一头驴子也未出现,就待众人回头要走时,忽然天上传来一阵雕鸣,一只大雕在众人头上盘旋不止,久久不去,众人正惊异间,西北角上传来马匹奔跑之声,大家循望去,只见远处一人着黑衣骑白马,渐驰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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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待走近一看,正是先前那黑衣少年,而天上那只盘旋的大雕,也长啼一声,收翅俯冲,停在他肩上。少年驻马后,从怀中掏出十几封书信,往空中一撒,朗声道:“在下幸不食言,燕云十六骑,一骑也来不了。”那十几封书信,正是咱们大宋英雄下给燕云十六骑的战书。此时大伙方信了燕云十六骑,的确是让人给挑了。自此人人对这少年顿时都心生敬畏,再无人敢对他显出半分小觑之意。”
  
  听到这,一个疑问憋在心里许久的慕容寅终于忍不住打断问道:“请恕小侄无礼,范世伯,这事您说得如此详细,直似身如其境,莫非当时您老人家也在场?也是齐盟主所选准备大战燕云十六骑的大宋高手?”
  
  他这话一说,顿时迎来许多人的附和,纷纷询问。范西风笑道:“慕容贤侄当真细心,当日范某确是在场,不过只是随众人前去凑数凑热闹的,范某何德何能,焉能与齐盟主和及众武林前辈高手相提并论……再说那少年,彼时虽然仍是神气依旧,但也显得似十分疲惫憔悴,他座下的白马本亦是难得一见的神骏宝驹,但此时也是汗流浃背,鬃毛结乱,鼻口粗气,显是随主人受了不少累。而且此时再见,与一月前在千里庄见他时比起来,神色中也没了前一月的冷漠和踞傲,满面尘土,头发散乱,小小年纪,面上竟也有了些许风霜之色。显是这一月来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
  
  范西风说到这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来,“当时大伙心里都想,此人既大败燕云十六骑,于我大宋那自是友而非敌了,当时便有许多人想上前亲近他,甚至连在哪摆酒设宴、好好大吃大喝一顿庆贺都想好了。齐盟主也是长吁一口气,多年的心事,一场大战,未曾想竟就此了了,那是任谁也料不到的,正欲与那少年说些什么,哪想那少年忽然面色一变,浓眉倒竖,满脸怒气,对着齐盟主和群雄大声吼道:‘汝等如何如此卑鄙下作,竟趁我与燕云高手决斗之后,派人杀害他们的家眷?’接着对着群雄破口大骂,多是‘武人、匹夫’之类,当时莫说齐盟主,就是大伙也都被他吼得是莫名其妙、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想我大宋众英雄个个光明磊落,纵是不敌对手,那便沙场掉脑袋便是,又怎会做出杀害人家家眷这么没出息的事情?都不知那少年的无名火从哪冒出来的,不分青红皂白,太也蛮横无礼。于是一言不和,便冲突了起来。”
  
  “当日中原群雄既知那黑衣少年武功了得,在场之人恐怕无一是其对手,然你纵是天下无敌,那又如何,既已撕破脸皮,就是打不过那也顾不得了,十几名丐帮的弟子见帮主受辱,率先挥棒向那少年攻去。丐帮打狗棒阵,天下闻名,与少林寺伏魔棍阵齐名,十几根棒子从四面八方罩向那少年,当真如乌云蔽日,纵是大罗神仙,也绝难招架,哪想只听叮叮当当几声,接着哎哎呀呀一片呻吟,只见满地的棒子,十几名丐帮弟子人人捂着手腕痛苦难忍。而那少年剑还未出鞘,竟是连剑带鞘同时点十几人腕上穴道,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至于连他如何出手的那是谁也未瞧清。”
  
  “接着几位上前与那少年过招的好汉有使刀、剑的,有使枪、矛的,还有钢鞭、软鞭、判官笔、紫金铜锤……还有如子午鸳鸯钺、日月乾坤刀、无敌风火轮一类奇门兵器……结果人人上前都为那少年的剑鞘或一招、或两招,便点在腕、肘、肩穴道上打落在地,出手之快、剑招之巧,直是匪夷所思,若非亲眼所见,根本难以相信世上竟有此事。”
  
  众人听到这,直有如身临其境,明知道是十年前的事,也觉得惊心动魄。慕容寅更是听得痴了,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一个黑衣少年神色睥睨,挥剑大战中原群雄的场面,不禁双拳紧握,手心潮湿,血涌加速,贲张不能自己,只憾身不在其境。
  
  “当日情形,闹到那份上,已然不可收拾,许多人都为那少年奇异剑法所镇,大伙把他团团围住,却无人再敢上前挑战,直显得不知所措。那少年虽然占足上风,但也是气喘吁吁,显是体力消耗颇大,哼了一声,把剑插回背上,穿过人群,上马便走,夕阳之下,雕鸣长空,白马绝尘,目之所及一会儿便只剩下一蹄烟尘。”
  
  “众人一时竟未想到阻拦,直到有人反应过来,准备策马相追时却为齐盟主所阻,群雄不解,齐盟主解释道:‘这少年虽然无礼,但他独败燕云十六高手,从今日起,已然是大宋武林英雄,往后起必将声名大噪,天下闻名,我等不论为何,也是大宋武人,在大节上与他还是一置的,此时与他对敌终是不好。况且他累月大战,显是体力已不支,我等好歹也是代表大宋武林,若强他留下,纵然杀了他,那将来传出去,后人也只会给我们留下个趁人之危、以众欺寡之名,这来自三山五岳、塞北江南的老少爷们儿,可都赔不起这个面子。况且此人所说颇有蹊跷,言下之意竟是有人在他之后把燕云十六高手的家人杀害了,我等中原武人纵不成器,却绝做不出这等卑劣无能之事来,此事若不查清,这黑灰却是要抹到我等脸上,那日后还有何脸面江湖行走?万事以大局为重,个人恩怨事小,事情未查清之前,不可轻举妄动。’齐盟主说完,大伙深以为然,当下便各自散去,分头打探燕云那边的事。”
  
  “自此日之后,也不知从何处起,江湖上便传开了一段童谣,叫什么:
  ‘黑衣白马,连破幽燕十六家
  吴钩未刃,横扫河朔塞北郎’
  这首童谣足足让人唱了好几个月,一时间,只要听到有人这么唱,不论宋、辽,黄河两岸的武林好汉都要低头匆匆走过,好长时间无人再敢夸口称英雄。”
  
  范西风说到这,众人已是听得如痴如醉,俱为那黑衣白马风范所折。慕容寅更是为心之驰、神为之醉,怨自己认识范世伯这么久,却到今日才听得他讲这个故事,又叹自己非江湖中人,孤陋寡闻。心道这才是大丈夫、大豪杰气魄,傲视天下,睥睨群雄,身为男儿,正当如此。但转念一想到自己,叹了口气,自己终究却是个窝囊物,半个废人,一介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市井恶少而已,活着能不愧对祖宗就算不错了,还想什么大丈夫、大豪杰,当真笑煞人。
  
  葛老八却又忍不住插嘴道:“‘黑衣白马,连破幽燕十六家。吴钩未刃,横扫河朔塞北郎’这儿歌当真不错,听起来好像诗一般,不过我是粗人,却有点不大明白,这歌谣中说‘横扫河朔塞北郎’自是说这人打败河朔塞北无敌手了,但那‘吴钩未刃’却又是什么意思?这‘吴钩’却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一问,倒未有许多人笑话他,在座众多江湖客,处了少许读过书认得点字外,倒大半是与他一般不识字的江湖好汉。范西风笑着正要解释,慕容寅嘴快却替他先说了:“这吴钩之名,出自战国吴越,也就是咱们现在处的这个地方了,当时吴王夫差好击剑,举国效仿,更集天下名师铸剑以悦吴王,吴人称剑为‘钩’,葛大侠是楚地英雄,自是听不来姑苏侬语,本地人却是明白的。后至唐时大诗人李白作《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十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吴钩’,指的就是剑。儿歌里唱的,说的就是那黑衣少年的剑尚未出鞘,就打败河朔塞北众多英雄的意思。”
  
  葛老八总算听明白了,再无疑问,哪想慕容寅刚解释完,忽然一洪亮声音大喝道:“这倒未必……”慕容寅吓了一跳,众人也惊诧地向那人望去,却是那面中有伤疤的长脸汉子,只见他此时已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那条长疤红中泛紫,显得是有些激动:“横扫河朔群雄是有,但剑未出鞘却未必,这人忒也吹牛了,范大棒子,你说是也不是?”
  
  范西风被那汉子一问,怔了一下,忽拍手笑道:“不错不错,游兄说的不错,那人虽然厉害,但这歌谣如此唱却是过了,江湖传言的东西,果然是全信不得的。”
  
  众人闻言微诧,皆毫不解二人所言之意。那长脸汉子指着自己脸上怖人的长疤笑道:“不才脸上的这条吓人的百脚大蜈蚣,就是拜那位高人所赐。”
  
  他此言一出,众人不免惊呼,慕容寅心中亦是一动,望着那长脸汉子心道,这汉子原来与那人曾交过手,脸上这吓人的伤原来是这么来的。
  
  “说来惭愧,当年齐盟主在忻州主持英雄大会的地方,正是不才的狗窝,小弟姓游,贱名千里,家里庄子修的极大,所以给庄子取了这个名字叫‘千里庄’。”那长脸汉子接着道:“那日那少年初在庄里出现时,嘿嘿,一口气就打倒了我十几名庄丁,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当时要不是王帮主上前与他放对, 不才当场就想冲上去挨他的揍,呵呵!后来雁门关乱石谷里大伙与他翻脸,打得那是翻天覆地,乱七八糟,满地横七竖八都是兵器,那人却连剑都没拔出,这范大棒子……”说道这他指着范西风笑道:“……当时吓得像根棒子一样杵在地上,那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动都不动一下,所以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大棒子’。”
  
  众人闻言大笑,范西风却微笑不答,长脸汉子接道:“当初那人一声不吭就把我的庄丁打得个个断手断脚,就差没把我的屋子拆了,害得我庄上老长时间没个干活的劳力,当真是水没人挑、柴没人破。当时小弟心里就憋了一口气,乱石谷那会儿,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说到这他手中变戏法似地冒出个形状古怪的小圆盾,只见边缘刃白如霜,显是锋利无比,就像把圆形大斧,端得是个攻守俱臻佳妙的厉害兵器,当即座上便有人惊呼道:“原来是‘千里神驹’游千里游大侠……”显是此人江湖上名声不小,亮出兵刃后,便人有认得他出来。游千里微微一笑,接道:“小弟的这个家什,可是精钢打铸,莫说寻常钢刀利剑,便是宝剑,也未能轻易伤它,那时小弟已苦练了近二十年,专克天下剑术,自恃绝无破绽。哪想啊……哎!哪想那日,我这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兵刃招术,在那高人剑下竟是无用,只虚晃两招便寻出了小弟的破绽,一剑在俺脸上留下了这个印记。只是他出剑太快,一剑即出立马回鞘,旁人怕是连看都没看见。别人不知,小弟这张脸却是知道最清楚不过的,他那一剑终是出了,所以说什么‘吴钩未刃,横扫河朔塞北郎’,那是大大的吹牛了。”说罢仰面大笑。范西风也是拍手大笑:“不错不错,当日小弟虽未瞧个真切,但后来见游兄的伤,便知这绝非用剑鞘能为之,那人那一剑终是出了,一剑即出,负气便走。乱石谷河朔塞北数十名英雄好汉,却只游兄值得那人出一剑。”说罢也是仰面大笑。留下一席宾客面面相觑。
  
  二人良久笑罢,游千里忽然一把抽出范西风手中长剑,与自己左手的圆盾相对,大笑道:“想不到相隔十年,它们两个老朋友又见面了……”
  
  众人闻言大惊,原来范西风手中拿得那柄长剑就是当日那少年大破燕云高手、折服雁门关中原群雄的利器,忽而想起自己会赴此会,名堂本即是为了“赏剑”而来,只是范总镖头故事说得太过精采,一时尽把来意忘了个精光而已,不禁人皆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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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慕容寅却觉范游二人相对而笑的颇不自然,隐隐觉得似另有含意,但见二人笑罢,眼角俱有悲意,微感诧异,循即明白:那少年连挑燕云十六高手,是剑剑见血,招招见真章,全力以赴,然而雁门关外对大宋的英雄好汉,却几乎连剑都未出,说去就去。两边高下立判。若非那少年意外出现,这雁门关一战,大宋好汉们多半还得吃大亏。
  
  范西风从游千里手中接过宝剑,用手指在剑尖上轻轻一弹,剑身轻颤,顿时发出“喑……喑……”之声,有如潜龙暗吟,良久不绝,再看剑长约四尺,青光闪闪,周身上下无甚妆饰,甚是古朴,席上不少识货的江湖客,都暗暗叫好,果是宝剑,只是不知范西风却又是从何得来。
  
  范西风道:“诸位一定也在疑惑此剑是如何落到范某手中,其实范某和诸位一样是满腹疑窦。自雁门关那少年策马离开之后,在江湖上,竟再无半点声息。于齐盟主号召下,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俱是多方打听,然那少年竟如从世间消失了,又好似世上竟从无此人存在过一般。当时便有许多江湖中人传言此人是陈抟老祖再生,不然凡人岂有人有如此剑法;也有人说此人是魔头,化成人形来惩罚世人……更有人说此人非人,而是天上剑仙下凡,替我大宋惩贼除奸,完事自便回天上向上帝赴命去了……直到后来,种种谣言传说,越发荒谬不经。接着一年一年过去,江湖上不断有大事发生,但那人却始终未再出现过,连他姓甚名谁也无从晓得。直至今时,江湖上已渐渐将此事淡忘,除了当日曾亲见风采的武林同道,已无甚人再谈起这段往事。”
  
  “但数月前,范某往钱塘镖局分局理一桩生意,却在分号当铺里无意中见到此物,竟正是那黑衣少年当日雁门关大出风头之剑,当时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详细询问当铺的掌柜伙计,来当剑的人却是个中年女子,再往后查,却是没了线索了,想是这剑脱离主人之手后,已碾转易主多次。想我辈练武之人,若能得到一样得心称手的兵器、又是神兵宝刃,无异于如虎添翼,那是人人皆梦寐以求的。更有人将贴身兵刃直当左膀右臂,吃睡不离,有如性命一般,断难想象有人会将此利器弃之不用。”范西风说着边从众人面前走过边将剑平端手上与众人观看。等范西风走近,慕容寅也凑上前去观看,只见那剑又长又薄,剑身泛着青光,他对这不懂,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却在剑身中处发现似有刻字,字痕极细,不仔细看倒是不易发现。慕容寅精神一振:是了,名堂定是在此。待看得真切,却发现是两句词: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唐诗宋词,宋以词为盛,文人皆以填词为风雅,词又称“小唱”,诸如“鹧鸪天”,或者“菩萨蛮”,或者“江城子”……其实都是词人唱出来的,它们各有韵律,韵中也各有特点,或豪放或婉约,依词人的心境和灵感填词。慕容寅平日虽惫懒,但好歹也被家里逼着读过十来年书,倒也非全然不学无术, 平里闲着也颇能作几首打艳词打游诗凑趣。这剑上刻的词句倒无甚深奥,一看便知是首情词,然细细咀嚼,却觉回味无穷,意境幽深,显该是出自名家之手,而非一普通武人能作,却又想不起会是谁。但无论如何,一时半会儿从这里却是想不出什么了不得的名堂来的,只得随口敷衍道: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世伯所言不错,小侄就经常听到些好汉高手们嚷着剑不离人,人不离剑,剑在人在,剑折人亡之类的话。想是贴身兵刃那是看作和家中婆娘一般的,碰都不让人碰。若非此剑主人有什么变故,否则断难舍得会将此剑弃之。”众人随即七嘴八舌,但说来说去,都是怀疑这剑的主人,莫非已遭什么不测,不然以他的武功能耐,断不至于把贴身兵刃遗失江湖。
  
  但这时却见葛老八忽一改聒舌形象,一声不吭,边上的慕容寅和游千里都微觉诧异,却见他正扳着双手指头,嘴中还不停地念念有词:“七、八……十三、十四、十五……”皱着眉头,神态竟似极为认真。旁人不免有感到好笑的,捅了捅他打趣道:“葛老八,叽叽咕咕地在算计什么呢?莫不是算这剑能当多少两银子?”却见葛老八忽地站起来,盯着自个的指头自言自语道:“是了,正是这样……”边上的游千里也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笑骂道:“葛老八抽风啦?什么正是那样、正是这样的?”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算的不会错了,范总镖头,这剑的主人在幽燕大破燕云十六高手,方才你是说过的,但我左算算右算算,似乎是少了一家,少打了朔州的一家。”葛老八极有把握地伸着指头对范西风道。
  
  众人还道他煞有介事地算了半天在算什么了,原是这个,不禁好笑,但亦觉得确是在理,幽顺儒檀蓟涿瀛莫新妫武蔚应寰云朔十六州,朔州紧挨忻州,是过雁门关必经之路,范西风方才确实少说了个朔州。慕容寅看了一眼葛老八,心道这人看似粗傻,倒是十分细心,这朔州听来耳熟,倒像是我的老家。便即人有问道:“葛老八所说不错,燕云十六高手是一州一家,不知朔州那一家又是哪家?”
  
  范西风一怔,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慕容寅,随即恢复神态道:“这却是非范某说故事丢三落四漏了,这朔州的一家是姓慕容……”慕容寅听到这蓦地吓一大跳,一转头却瞥见方才一直默声不响听父亲说故事的范珊正诧异地望着自己,忙摆手道:“你看我干什么?这天下姓慕容的多了,又不止我一个。”
  
  “……然此剑主人至朔州时,却发现慕容府上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未瞧见,显是举家迁走了,是以未闻有与朔州慕容家的人交手,范某为省口舌,也就不说了,却叫葛兄细心发现了。”说罢呵呵一笑,随即叹气道:“这慕容家举家迁走还算好的了,其余几家,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后来打探消息的传回来说,就在那少年击败涿州张文藻父子后,他前脚离开涿州,后脚便有十数名高手夜洗张府,满门老幼,一个无存,张家宅子也被一把火烧掉了。”听到这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心道这可了不得,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灭人满门。
  
  “接着那少年在新州大败彭、陆、唐、刘四大高手之后,四大高手分别在新、檀、儒、妫四州的家宅竟俱遭一群不明身份的蒙面高手袭击,死伤无数,四大高手也被人伏击致死……总之是那少年去一处,随即便有一帮高手跟至杀人放火,显是跟在那少年后面捡蒌。十六家先后有半数都遭噩运,就连玉田韩家也未能幸免,韩庄虽未被焚毁,但也被杀了七、八名少壮子弟,险遭灭门之祸。当时在辽邦便纷纷有人传闻这些是我大宋武人所为……哎!也难怪那少年后来在雁门关会有此质问,显是他也以为这些是我们大宋武人干的了。总之从此后是后患无穷,燕云高手与我中原武林,时时仇杀不断……”
  
  “呸!放屁。”游千里怒道:“那一整月我们大宋的武林好汉们都在俺那庄子里呆着呢,当时还有六、七个人选未定,几十个武林高手在齐盟主面前争来争去要争那出战资格,都盼在来日雁门关一战时能大显身手,名扬江湖,谁有功夫跑去幽燕杀人放火。”席上诸人大以为然,纷七嘴八舌“不错,我大宋英雄好汉焉能干此勾当,却不知是谁人干的,栽赃陷害……”
  
  慕容寅默然不语,心思却似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十来年前,浑身不禁一震,后边人说什么便再也未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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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秋水无崖
  
  
  慕容寅正神游天外,忽见一个年轻镖师从门外匆匆走向范西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范西风随即神色凝重,打发年轻镖师出去后,拱手对诸人道:“诸位,丐帮的朋友到了。”
  
  慕容寅回过神来,心道先前听范西风不时提到丐帮,前任齐帮主也是武林中的盟主,想来丐帮在这江湖中地位是十分尊崇的,平日里大街上只见到拿着破碗讨饭的叫化子,不是残废就是老妪小孩,不只是也不是丐帮的弟子,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传说中丐帮的好汉是什么样。他东张西望一会,意外地却见座上群客闻丐帮的人来了,面上却皆有不愉之色,边上那个爱聒舌的葛老八鼻子里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多时,门子引进七八条大汉,为首的一个大胖子老远便笑着拱手向范西风大声道:“西风兄,小弟不请自来,讨两口残羹剩饭,该不会介意吧?”
  
  范西风也强笑着踏步上前迎接:“这是哪里话来?虞舵主亲临寒舍,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原想虞兄乃丐帮姑苏分舵舵主,事务繁忙,是以未去叨扰,怠慢之罪,还望虞兄不要介怀则个。”
  
  慕容寅仔细瞧了瞧这几条大汉的装扮,见他们衣衫光鲜是说不上,但倒也不十分破旧肮脏,只是上上下下都故意打了几个补丁,每个人都带着兵器棍棒,背上还都背着几个袋子,或四袋或五袋。这个慕容寅却是曾有听闻,丐帮以袋子多少来定地位,就像朝廷里的官员品级一般,只是反过来算,袋子越多的地位越高,那个叫“虞舵主”的大胖子,身上背了八个袋子,显是地位极高的了。只是打扮成这样,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如何能讨到饭吃?慕容寅皱眉想了想,至少自己是不给的,这胖子要来向我讨钱,一个崩子他也休想拿到,除非他抢。
  
  那虞舵主与范西风寒喧几句,又与席上群客打了几声招呼,对江湖上有些名头的,如千里庄的庄主游千里等不免道两句“久仰、久仰”,然座上诸人大多却是不冷不热地勉强回应几句,尤其那个葛老八,大刺刺坐椅子上,鼻孔朝天,连手也未抬一下。虞舵主脸上不免难看,范西风也略觉尬尴,也引得其他几个丐帮汉子对他侧目而视。慕容寅也暗暗称奇,心想这位葛老兄倒有点意思。
  
  慕容寅虽未在江湖上行走过,但也知叫化上门,不是开口要吃,便是讨钱,这丐帮虽是江湖帮会,当然不会是等这满桌的剩菜剩饭来的,但此番上门左右也离不开个“讨”,但不知他们要讨什么,搞了这么多人上门来,不像好打发的样子,想来讨的东西不会便宜,范世伯开这镖局做生意也不容易,此番多半要出些本钱了。
  
  果不其然,虞舵主与众人打完招呼,便欲进入正题,正方启齿,忽闻他身后一个老丐咳了一声,虞舵“唔”的一声,似想起了什么事,一拍油光的额头,抱歉地笑道:“瞧我这记性,吴兄弟,这还是你来,我这粗人没读过书,老记不住这些词儿,这‘盟主三宝训’,还是你来念吧。”
  
  那干咳的老丐正是“吴兄弟”,见虞舵主唤他,便拄着一根竹棒一步上前,从怀中掏出张油渍渍的纸,倒像是他用来包窝头油饼的,吴老丐将那油子摊开,然后清了清嗓子,虞舵主与其他几丐皆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慕容寅见大奇,心道这倒好玩,这‘三宝训’是什么名堂?乞丐要唱数来宝麽?从前见叫化子上人店铺家门讨钱,就多有打着竹板唱数来宝或哼小曲的,倒有不少唱的好听的,瞧这几个叫化子人模狗样的,莫不是也要来这调调。
  
  不过那姓吴的老丐却未拿竹板,摇头晃脑地端着那张油纸,正重其事地念道:“大宋武林盟主兼丐帮前任帮主马海沼领丐帮五万弟子向诸江湖朋友、武林同道问好,并宣读武林盟主三宝训……”念到这他忽改为唱腔:“皇天所眷,佑我大宋,丐帮千秋,统领江湖,保国卫民,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匡扶正道,当仁不让……”慕容寅一口酒没咽下,冷不丁喷了出来。
  
  那吴老丐声如破锣然嗓门甚大,唱腔竟是平日里乞丐讨饭时唱的讨饭调“莲花落”的调子。待那吴老丐唱完,虞舵主与其他几名便异口同声呼喝道:“盟主宝训,统领江湖,匡扶正道,当仁不让。”慕容寅擦擦嘴,听不是数来宝,大失所望,心道没劲,什么狗屁“匡扶正道,当仁不让”,几个乞丐叫声倒是中气十足,听起来倒和“老爷奶奶,大伯大婶,赏口剩饭吃吧”一般无二。
  
  见座上诸人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是满面无奈,有的哭笑不得,有的暗露鄙夷,那葛老八更是一脸阴阳怪气,口鼻中嗤嗤作声,显是不屑到了极点。慕容寅把椅子移向葛老八边上,轻轻问道:“葛兄弟,这帮乞丐在搞什么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葛老八怪眼一翻,打量了慕容寅一会,道:“老弟怕不是江湖中人吧,怎么连这天下闻名的丐帮‘盟主三宝训’都没听说?”
  
  慕容寅心道:这厮也不好打交道,老子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一点屁事你不说便罢,老子不会问别人。
  
  葛老八终究好聒舌,嘿嘿一笑,道:“算了,不是江湖中人也罢,看你老弟不耻下问的,我就多费些口舌说与你听。这丐帮,据传起始东汉,历今已有几十代帮主,自我朝太祖时起,已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丐帮帮主以打狗棒及打狗棒法一脉相传,降龙十八掌更是名扬天下,历任帮主在武林中都是德高望重,前任帮主齐天云更是急公好义,义薄云天,领袖群伦,太祖开宝七年于嵩山武林大会上,齐帮主技压群雄,被武林群雄们推为盟主。当年齐盟主率领我大宋武林群豪北上抗辽,刺杀辽将,做下多少为国为民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后来年迈,便有意将帮主之位传给他的独传弟子王锦,并已将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传授于他。但那时王锦郎年方弱冠,帮中长老们认为年纪太幼,不宜马上接任帮主,齐盟主遂暂由他的师弟,时年也已六旬的马海沼暂时接任帮主一职,待十年后再将帮主之位传于王锦,并于丐帮大会上立誓,之后齐盟主便安心归西了。哪想这马帮主别的本事没有,寿命倒挺长,十年期到,他却并没半点老迈之相,本不想退位,碍于先前立过誓,又有帮中诸长老反对,不得不将帮主一职拱手让出,由王锦接任帮主……不过,哼哼,这老家伙让出帮主一职后却仍把持帮主大权不放,竟又重兼传功长老一职,并清扫帮中异己,直把各大长老、护法大多换为自己亲信,把持帮务。明是退位,实仿当年辽邦太后垂帘。”
  
  “想当初自齐盟主去逝后,威望尚在,大伙一时也未再推选新的武林盟主, 哪想这马前帮主恬不知羞,外出竟涎着脸以武林盟主自称。大伙敬畏丐帮势大,倒也无人与他争,由他自充盟主,自尊自大。谁知近年来……”葛老八说到这压低声音道:“谁知近年来这匹恋栈老马越发发昏,在帮中垂帘弄权尚嫌不够,又听从身边亲信小人馋言摆布,先是频频召开丐帮大会,把分布在各州各府的分舵舵主和长老们一一召回,只为逼他们阿臾奉承,哪个长老舵主不尽心尽力拍他马屁,即行更换。弄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前两年还搞出个什么‘丐帮三宝训’,说什么‘丐帮注定要统领江湖、当仁不让……’云云,就是咱们刚才听的那个鬼哭狼嚎的讨饭调调,逼着所有帮中兄弟早晚吟颂,若谁有不从,便是对丐帮不忠,对帮主不敬,轻则受杖责之罚,重则开革出帮。帮中稍有点骨气的好汉男儿多受不了他的鸟气,许多八袋、九袋长老干脆负气退帮,江湖上豪杰见此也更无人来投,顿时把好好的江湖第一大帮弄的是污烟瘴气。”
  
  慕容寅听到这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贼厮倒是别出心裁,好好的乞丐帮,一堆叫化子不去想着怎么多讨点残羹剩饭给老乞丐、小乞丐、乞丐婆们填饱肚子,却花这心思弄这溜须拍马的官场勾当,什么八袋、九袋长老,这麻布袋收集再多也还是乞丐,顶多多装几个馒头,又不能升官发财,当真无耻好笑。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抱歉,到现在才更新:
  
  
  (……接上)这时虞舵主已与范西风把来意说明,原来丐帮风闻范西风得到那柄宝剑,便差人前来借剑一观,说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耳目众多,或能籍此线索查出那剑主人的下落,之后再行送还。原想此宝剑得之甚是不易,范西风定然为难,哪想竟满口答应,将剑交与虞长老。丐帮诸人谢过告退。
  
  正此时,忽然慕容家的家丁公冶常满头大汗地闯进镖局,东张西望,神色慌张。慕容寅知道他这是在找自己,忙挥手让他过来。公冶常见到慕容寅,径直冲到面前,气喘如牛:“少……少爷,大……大……大事不好了……”慕容寅觉得丢面子,小声喝叱道:“你这傻祸,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急煞煞的一点礼数都没有,要赶去投胎啊?还是媳妇跟人跑了?”
  
  公冶常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阵子:“少……少爷,不……不是我媳妇跟人跑了,是……”公冶常凑到慕容寅耳边小声说:“……是老太君又大发雷霆了。”
  
  慕容寅闻言大惊失色,慌忙向范西风告罪,出镖局雇了辆马车直奔回家。
  
  一进家门,管家邓重山神情惴惴地拦住他,慕容寅忙问老太君又为何发火,邓重山长叹一声,道:“少爷当真是全然不把家中的事情放在心上,再过两天就是慕容家的大日子了,少爷又不记得了?”
  
  “啊?再过两天就是三月三了?”慕容寅吃了一惊,摸着头尬尴道:“马上就是我爹爹和叔叔们的忌日了,每年奶奶逢到这时都要心情不好,难怪今天又发脾气了,我去劝劝她。”
  
  老太君就是慕容老夫人,慕容寅的奶奶,此时正在房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面色铁青,慕容寅低着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丫环端了杯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便吓得匆匆出去。慕容寅端起那杯茶,恭恭敬敬敬到慕容老夫人面前,小声道:“奶奶,是都怪孙儿不孝,您老人家快喝口茶,别气坏了身子。”
  
  慕容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接过茶杯,放在桌上,长叹道:“寅儿,你还知道回来?”说罢眼中滚下几滴老泪。
  
  慕容寅大慌,赶忙上前报住慕容老夫人的腿,哀求道:“奶奶,孙儿知错了,孙儿明天一定改,一定改,奶奶莫要再生气了。”
  
  慕容老夫人抚着慕容寅的背道:“一定改?唉!你这孩子从来是这样,一定改一定改,最终却是什么也不改的。你看看你今天的这个样子,整天混迹市井,吃喝嫖赌……当年那个又聪明、又听话、又勤奋、又有志向的寅儿到底哪去了?再过两天就是你爹爹妈妈,还有叔伯们的祭日,而你整日只知在酒馆妓院喝酒胡闹,家里的事从来没有半分放在心上,你爷爷,你爹爹妈妈,你的叔叔婶子……我们慕容家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都是怎么惨死的,难道你真的全忘了吗?”
  
  老夫人接着叱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当年你还小,亲眼见到自己的娘亲让人害死,对你心里伤害很大。可你也不能从此就自暴自弃啊,从十岁起你就不肯再练武了,奶奶姑姑教你什么,你都只是敷衍了事,弄到现在连个九流的角色都不如,我慕容家为武学世家,可你却天天在酒楼妓院和泼皮无赖滚打厮混,直把慕容家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慕容寅听到这,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十年前,血腥悲惨的一幕幕又从眼前晃过,不禁浑身战战。原来慕容家十年前由朔州迁往南方时,曾遭大难,家中大部分人都遭仇人袭击,几遭灭门之噩,而慕容寅就在那时亲见母亲家人被仇人杀害,心里留下烙印,从此便开始憎恶习武伤人,任老夫人如何威逼打骂,就是不肯再好好练武。
  
  “你不为家里着想,也要为自己想想啊,你是慕容家的子弟,江湖上人人都会道你是武林高手,一出手就必不容情,只要出了这姑苏城,你这小命,就再没半点是你自己的了。自打搬来姑苏后,几次仇人寻来,却都是靠你姑姑来打发,你姑姑一介女流,又是病疴缠身,你身为男儿,就当真没有半点羞愧?寅儿,慕容家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男丁,家传绝学只能指望你来发扬光大,慕容家兴复大燕的重担,也要你来扛起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只要你点一下头,奶奶就把慕容家的家传绝学全传给你。”
  
  慕容寅满头汗漓漓,一抓后脑勺,道:“奶奶……慕容家的武功您从小就教过我了,每一样怎么练我都知道,都牢牢记在脑子里了,一丁点也没忘。”
  
  慕容老夫人一拍额头,叹道:“哎!我也是老糊涂了,你这孩子聪明,什么都记得住,可又什么都不学。你记得,你记得,可你倒是从来不练!”
  
  慕容寅神色一黯,低声道:“奶奶,是孙儿不孝,可孙儿一想起从前……孙儿就害怕,孙儿实在讨厌和害怕打打杀杀的。这世上这么多人都不会武功,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可你是慕容家的子弟……”慕容老夫人闻言大怒,怒叱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没有半点志向,想我慕容家,当年先祖慕容垂、慕容恪是何等英雄了得,就是你曾祖、你爷爷也都是一代高手,做下多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历代列祖列宗,无不立志兴复大燕,六百年来,历代慕容子弟,无人敢忘。这也便罢了,莫说什么王图霸业,恢复祖业,就是慕容家灭门之祸、二十多口人命之仇,你也没半点血性放在报仇上,我慕容家的子弟,世代都为人中俊杰,就从来没出过像你这么个顽劣不堪的子弟,真不知怎么竟会出你这一样一个子孙,难道真是天意,我慕容家就要毁在这一代了……”
  
  慕容老夫人这一顿训叱便是一下下午,慕容寅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直到老夫人骂得累了,昏昏睡着了,方才悄悄离开。出得老夫人房来,慕容寅长吁一口气,只觉如释重负,老夫人这般痛叱教训,多年来他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早已习以为常了。此时只觉两腿酸麻,当即坐在院中的台阶上,想唤一两个丫环过来给他揉揉脚,但东张西望却发现若大的院子里竟没有几个人,只发现刚投奔慕容府的风六一神正眉飞色舞地与公冶常神侃胡聊,便大喝了一声:“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鬼?快过来给少爷我揉揉脚。”
  
  公冶常和风六一吓了一跳,应了一声,赶忙跑过来,公冶常一边给慕容寅拿脚一边陪笑道:“少爷莫怪,刚才在听风六哥胡吹大牛呢,没瞧见您从老太君房里出来。”这边风六一不乐意了,道:“哎,我说小常子,怎么说我是胡吹大牛了,刚才我与你说的,句句是真,如有半点唬人的,叫老天让我风老六烂嘴巴……”
  
  慕容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管他什么吹牛不吹牛的,有啥新鲜事,先说两件出来给少爷我解解闷。”
  
  风六一哎了一声靠近慕容寅道:“少爷最近没听说姑苏城内闹女采花贼吗?小的是亲眼见过那女花贼的。”
  
  慕容寅整日出没市井,早些就曾听闻此事,只是不太留意而已。说是姑苏城内近日忽然出了个女花贼,专找风流英俊的贵家公子作案,到此时起,已传闻有三、五个子弟遭害。一听说风六一见过那女花贼,便嗤笑道:“嘿我说风偷儿,你胡吹倒也不急着上税,你说你见过女花贼,那女花贼长得啥模样,俊不俊俏,她倒采花,怎么就放过你了?”
  
  风六一见慕容寅不信他,顿时正色道:“少爷,我风六虽是个偷儿,但那也是个飞檐走壁的神偷,在江湖上也是有字号的人物,轻易不打诳语的,我方才说过,如我这事上有说假话,罚我烂嘴巴……”
  
  “得了,你这臭嘴还不够烂啊,别乱发誓,快说吧,怎么回事?”慕容寅打断他问道。
  
  “是这么着的,少爷,前几日我听说城北有个从东京告老回来的瘟官,府上有不少皇帝老儿赏赐的宝贝。我想啊,我风六一江湖上号称‘神偷一阵风’,可长这么大却从没见过皇官大内出来的宝物,那可怎么成话啊?就这么,我挑了个半月牙儿的日子猫在那瘟官附近的房顶上,看着瘟官的护院家丁走来走去,直看到他们熄灯,我正想进去,哪想忽见对面有个影子,先前还是大老远的隐隐约约,却见几起几落,倏地就到了边上,真是鬼魅也没这般快。”风六一说到这,不由自主地用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慕容寅也是心里一突,心道这便是轻功了,想来定是比这神偷风六一的高明许多了,把他惊成这样。风六一接道:“只见那人影甚小,似鬼魅但却不该有影子,似人影却又不该这般小,倏地一下就钻进那瘟官的府里,不多时,就闻里面传来一声惨叫,我听得心里突突,知道出事了,正想着要不要就此开溜,哪想‘倏’地一下,一道黑影从我眼前晃过,吓得我一屁股坐在房檐上,半晌没回过气来,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风六一这般说着,慕容寅听了心里也不禁扑扑直跳,他虽于武功一道不入流,但毕竟出身武学世家,自小耳闻目濡,倒也非全无见识。听风六一这般讲,心道若这小偷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人的轻功恐怕……恐怕……”恐怕什么,他却也想不出词来形容来了。
  
  风六一显是心有余悸,道:“等我回过气来,赶忙摸摸浑身上下,还幸身上家什一样没缺,手脚都在,心道幸好俺长得丑,那女贼定是瞧咱不上。哎!想不到长得丑也因祸得福,嘿嘿!只是这梁上君子的行当俺却是不能再做了,有道是有一不能有二,头一次人家饶了了咱性命,要第二回再在哪根房梁上撞见了,那要还能活命可就太没天理了。”
  
  余下的慕容寅却是知道的,风六一不想再干这独脚大盗行当,便来投他慕容家。正此时,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闹,他正皱眉,忽见一个庄丁打扮的人径直走来,跪在面前,大声嚎道:“慕容少爷,我们家公子又闹开了,您快去劝劝他吧!”
  
  慕容寅一愣,这人他是认识的,原是附近开绸缎庄的刘员外府上的庄丁,少掌柜刘琪,因是住在附近,是他打小的玩伴,却不知又出什么事了,忙起身随那庄丁奔刘府而去。
  
  刚走到绸缎庄门口,还未进铺子便听里边传来刘家的伙计和老妈子们的哭天抢地。一进内堂只见刘公子仰面朝天,面如金纸,口吐白沫,刘老夫人在旁急得一个劲地抽泣,一干老妈子丫环慌的团团转,只顾号哭。慕容寅赶忙命刘家众伙计把刘公子扶好,然后拼命掐他人中,又是泼冷水又是抹清凉油,好一阵折腾,刘公子方才幽幽还魂。
  
  慕容寅一打听前因后果,才知道缘来是刘公子下午头刚收到去岭南办药材的刘老爷的一封家信,说是替他相中了一门亲,女家的老爷是岭南的郡守,当地望族。男大当婚,成家立业,这本是好事,哪想这刘琪刘公子一看书信,“哇”的就哭了,说岭南人又黑又瘦,女家又是娇宠惯了的官宦人家,这日子往后没得过了,边哭边说,想一口气接不上来,竟就背过去了,不醒人事,倒把大家吓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寅长吁一口气,与刘家人道:“我还道是你们家公子让女采花贼给掳走了,原来是这么件小事,倒吓得我一身冷汗。刘家人听了却大是不乐,原来最近这姑苏城里女花贼到处作案之事,已闹得全城风风扬扬,人心惴惴,这刘琪生得极为标致俊美,刘家上本已有几分担心,此时听慕容寅口无遮拦,顿生不快。
  
  扶起刘公子坐下,吱呼家丁和刘家的小姐丫环老妈子伙计出去,说是要单独开导开导他。刘家的人都知慕容寅和自家公子的交情,便都到门外候着。绸缎庄的账房文书也赶忙写书信向刘老太爷秉报。
  
  慕容寅递过毛巾与刘公子拭泪,一边开导,说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有甚想它不开的。哪想刘公子听着听着,把头伏在桌上,呜咽一声又哭了,口中哽哽噎噎,断断续续说着些什幺,似是“……才子命薄,红颜易老……”什么的,也听不真切。慕容寅束手无措,翻来覆去仔细听了半响才听得一二明白,待隐约听到“……婉哥儿……”后方才恍然大悟,搔头笑道:“缘来刘兄是放不下小婉哥啊!哈哈!刘兄倒是痴情中人,只是这事可就有点难办了,这个……这个婉哥儿她……她,她是风尘女子,欢场上的事,逢场作戏尚可,可真要作起真来,你家老太爷老夫人那边……那可就有点不太好办了……”
  
  “我不管,你平日总自吹嘘足智多谋,今个儿我遭难题,你非得给我想个主意不可……”刘公子说着抬起头,眼圈红红的:“你总说我们兄弟过命交情,这会儿却拿我寻开心,这可不行,你不能见死不救,你非得想个两全的办法,要不,我就把你调戏东海镖局的范大小姐、衙门成捕头的二千金、偷看城东裘家小寡妇洗澡……的事都说出来。对了,你还爬过吏部侍郎张老爷家的后花园,和张家的小姐……”
  
  “……可别可别,兄弟你这不是要我死吗?造谣也不是这么个造法啊!”慕容寅一听脸色煞白,赶忙伸手捂住刘公子的嘴,这些都是他近年不学好干出来的好事,可都不是闹玩儿的事,传出去莫说又要让老太君一顿好骂,光这东海镖局的就不是开玩笑的。可刘公子的事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个两全之策,刘家毕竟不如他慕容家是武林世家,江湖中人,大多事可以率性而为。这刘老太爷一心想攀门官亲,就是打死这个儿子,也不可能让他把一个欢场女子领回家的。这回轮到他急得额头冒汗,手脚慌乱。正着急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嘿嘿一笑道:“有主意了,兄弟,若那婉哥儿真对你有意,你俩何不私奔?”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私奔?”刘公子望着慕容寅,愣了一阵,思量了会儿,觉得除此似是无其他法门了,当下两人计划半天,想出种种对策,按下不表。
  
  
  
  “……话说我们江南名捕成捕头一个扫趟腿,满以为能把那女采花贼撩倒,哪想那女花贼功夫居然更远在成捕头之,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飞起一脚,登时把边上一个捕快一脚踢飞,直向成捕头撞来,成捕头见势不妙,一个沾衣十八滚避开,只见那被踢中的捕快已然断气,回首那女贼已不见踪影。成捕头大叫声不好,‘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也’,冲进内堂一看,只见王御史家的小公子已是仰——面——朝——天……”
  
   这时已是数日后,慕容寅在家拜祭完祖父、父母叔伯灵位后,邀正与几个平日胡闹在一起的恶少、衙内在姑苏太湖畔的大酒楼摘星楼上,喝酒听书。因那女花贼在姑苏四处做案之事,市井里早已是闹得风声水起,连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把这编成故事来说,以招睐听客。
  
   “啪……” 说到紧要关头时,那说书先生在案上重重一拍,铿锵道:“今日到此为止,欲知详情,请听下回分解。”
  
  “嘘……”众食客正惊心动魄间,被说书先生这关子一卖,都是好生不满,嘘声一片。慕容寅东张西望,回头时一眼瞥见东首座上有两女一男三人,两个女子都戴着宽沿帽,帽上白纱垂下遮着面容,虽不见容貌,然身形纤柔,风致毕现,衣着华丽,显是贵家倩女,出行游街观景,故遮着容貌,不予外人见。而那男子年纪则背对着他,身着白衫,头戴书生方巾,虽只见个背影,却也可见骨秀神清,丰格出众。慕容寅心下暗叫声好,却不知这三人是从哪来,自己生平所见所识之人,不论男女,皆无如此三人俊雅飘逸的人物。
  
  “慕容兄、慕容兄,你说这世上真有没有女采花贼啊?”慕容寅正望着那三人出神,忽觉有人拍肩询问,待转过头来,却见一张肥胖粗亢的脸,原来是同桌的一个姓田的衙内,顿觉胃口大倒,刚才神清气爽的感觉被一扫而空。
  
  “我哪知道这幺多!”慕容寅白了他们一眼,拿起酒杯对嘴啜了一口:“从来只听说有男采花贼,有谁以前听说过还有女采花贼的?别听那说书的老杂毛瞎吹,没有的事儿。做爷们儿的那要是不乐意,那就像是泡水的油条,天王老子来了也竖不起来,你让女花贼从哪里下手哇,难不成啜鸟啊?”说罢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同桌的恶少衙内们也色迷迷地狂笑起来。
  
  他说得粗鲁,却是故意要引那东座三个男女的注意,但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果然听见其中一个女子扑哧一笑,显是被他逗乐了,另一个女子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那男子则头也不回。
  
  “那可不一定,这两天整个姑苏城里都在传这事儿,还听有人说衙门里有一晚已经被那女花贼打死好几个捕快了,现在已无人敢再接手办这案子。据说前两天绸缎庄的刘少掌柜失踪就是女花贼掳去的。”说话的正是那肥胖的田衙内,只见他不无担心地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好怕人,听说都是先奸后杀的,没留过活口,要是她上俺们家来,俺可就完了,俺还是回去叫俺爹多请几个护院的拳师……”
  
  “噗……”慕容寅心里毫无准备,闻言一口茶喷得到处都是,那田衙内闪避不及,被淋得一脸。
  
  “我说得了吧田公子,就您那长像,女花贼要是在夜里冷不丁瞅着你,怕是从此对爷们儿再没了兴致,落下病根,这癖好怕是她从此就给戒了……”慕容寅说着笑得前赴后仰。
  
  “对,从此她出家做了尼姑了也不一定……”、
  
  “那田兄不是功德无量了吗?”
  
  一干恶少指着还不知所以的田衙内狂笑不已,东倒西歪,直引得旁座纷纷侧目。待慕容寅笑完,回头一看,东座那三个男女却已不知何时结账离桌了。
  
  这时却见风六一匆匆忙忙地爬上楼来,慕容寅见他神色不对,心知有事发生,忙对同桌诸人告罪,先行退席走开。下楼后拉着风六一问道:“怎么了?事情有变?刘公子和婉哥儿上船没有?”
  
  风六一神色惶惶,附在慕容寅耳边小声道:“少爷,出事了。”随即便把发生的事匆匆与慕容寅说了一遍。原来那日慕容寅给刘公子定下私奔的馊主意后,次日刘公子果然便拿出大笔钱来将婉哥儿从怜月坊里赎身,然后二人由慕容寅安排至太湖边上一个隐蔽处先行安置,此处名燕子坞,也是慕容家购下的产业,准备取水道先至无锡,再行安排。哪想那刘公子临走前却又说带的银两太少,不够两人生计,但此时哪里还能再回家,他与慕容寅自幼交好,知道慕容家里有些能人异士,便逼着慕容寅想法子派人去绸缎庄里再取个几百两黄金来。慕容寅无奈,只得再差风六一晚上到绸缎庄走一趟,偷取了黄金银两,次日给刘公子送去。哪想风六一抱着大把黄金,到了燕子坞,却扑了个空。原本刘公子和婉哥儿安排在燕子坞里两户佃农舍弃的房宇内,但风六一到时却人影也悄不见一个,给二人准备的船也在岸边未动,风六一在附近粗粗搜看了一阵,仍无所获,遂不敢耽搁,赶忙来找到慕容寅,听凭他拿主意。说罢把怀中一大包裹金叶塞给他。
  
  慕容寅听完也是头脑发懵,摸摸包裹中的黄金,心道莫不是刘琪和婉哥儿二人带着太多金银细软,遭贼人所害了?想到这不觉手脚冰凉,心里喊道,刘兄啊刘兄,你不会那么命薄吧?莫不是连姑苏城都还没出就遭贼人把命丧了?
  
  二人延着湖边,心道这刘琪和婉哥儿,一个有钱人家公子,一个青楼名姝,都不会武功,谅也走不了多远去,多半还在附近。但见湖面上一眼望去,尽是荷叶、菱叶、芦苇、茭白,岸上也只见一条条芦苇丛里的弯蜒小径,却哪看得见半个人影,正当灰心间,忽听风六一惊喜道:“少爷你看。”风六一从地上捡起个物事,却是一个女人的耳环,难得这风六一是做贼出身的,眼这般尖。这多半是婉哥儿的物事了,那他们人定就在附近。慕容寅心想。
  
  两人见有了线索,找得更加卖力,不多时慕容寅又找到一只绣花鞋,遁着方向,拨开一堆芦苇,顿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一男一女两人笔挺挺地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却不是刘公子和婉哥儿又是谁。还是风六一有点江湖经验,拉着发懵的慕容寅上前去查看,却见刘琪两眼发白,胸口一处剑创极深,显是已经凉了。婉哥儿虽然也是僵直不动,但胸口起伏,两眼滴溜溜直转,两行泪水挂在脸颊,却是活的。慕容寅见婉哥儿未死,赶忙上前扶起,急问出了什么事,但婉哥儿只是流眼泪,双眼中满是悲恸急促之情,却不能说一句话。风六一见状道:“少爷,别问了,她被人点了穴,不能分动也不能说话,得给她先解穴。”
  
  “你这不是废话吗?少爷我要会解穴还那么麻烦干什么?”慕容寅也有点心急上火,哭丧道:“眼下只有先救人要紧,把她送回城里,然后报官了。这下可惨了,刘家的人非到我们家闹翻天不可……刘兄啊,你死得好惨,都怪我出这馊主意,害得你死在贼人手上,这下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的家人呦!”
  
  风六一却道:“少爷,我瞧着有不对劲,刘公子身上的黄金银两都还在,婉哥儿的金银细软也未丢,衣衫也完整,这贼人不劫财,不劫色,却只是杀人就走,且只杀男人。并且从这人的点穴手段来看,显是个武林高手啊!这刘公子,一介书生,又怎会和武林高手结什么怨?”
  
  也是啊!慕容寅心道,与风六一两人忽地相对一望,嘴里同时蹦出三个字:“女花贼!”
  
  想到这两人都吓坏了,由风六一背着婉哥儿,一前一后,赶忙往回赶,赶至半程,已到燕子坞附近的一个紫竹林小径上。这时天色渐暗,周围一点人迹也无。忽然远处一声忽哨,慕容寅脚下被树枝一绊,一个趔趄,正想骂一声,却觉眼前一花,一个身材瘦长的黑衣蒙面女子已挡在道上。
  
  慕容寅心里格登一声,心道坏了,赶忙回头,却见风六一正背着婉哥儿撒腿就向湖边飞奔,这“神偷一阵风”的轻功施展开来,登时连个影都没了。顿时心里大骂,这厮贪生怕死,背主忘义。转回头来再看,只见那蒙面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已冒出柄长剑,寒光碜人,直直站在前方正打量自己。
  
  “女花贼!”慕容寅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三个字来,顿时魂飞魄散,只觉毛骨悚然,喊了一声掉头拔足狂奔,心道刘琪多半便是死在这女子手里,自己怎地就未想到,他遇害方才不久,那女花贼说不定就还在附近,自己这可正是自投罗网了。在竹林子里窜来窜去,帽子丢了、裤子破了、靴子飞了也顾不得了。不知跑了多久,正待吁口气,却赫然发现那蒙面女子正悠悠站在不远处等他。“啊……救命呀……”慕容寅呼喊着掉头就窜,不知在林里子又窜了多久,脚下一绊,一个筋斗翻出去,摔得七荦八素,差点把脏腑都吐出来,一睁眼,一双尖头黑靴就在眼前。
  
  他打起精神,挣扎着爬起,欲待再拔足狂奔,却发现一点气力也没了,反手吧,莫说自己手无寸铁,就是有带家什,估计也不会用。那蒙面女郎也不做甚,只是站在对面竖着一对柳眉冷冷地盯着他看。慕容寅愕然,脸色由白发青,又由青转紫,又由紫转为煞白,张大了嘴巴,似哭又似笑,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便去抱蒙面女郎的双膝:“女侠,我好仰慕你!”
  
  女郎没想到对方说求饶就求饶了,倒吓了一大跳,忙向后退,但还是被抱住一只脚,差点一剑刺下,却见慕容寅把脸贴在她靴上不住挨擦,口中呜咽道:“小人早闻女侠英名,久仰已久,只是无缘一见……呜呜呜……今日一见,欢喜得紧,实是快了小人心中一桩大愿!哇……其实这事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只能怪我妈妈……”
  
  那蒙面女郎被他说得似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开腔:“这又关你妈什么事?”
  
  “哇……”慕容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数落道:“都怪我妈,把我生得太标致,从小就给我惹出不少麻烦……我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呜……没想到长得好也会害死了我,呜呜!女侠……待会儿你要温柔一点,我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没遭过罪,完事后你给我个痛快,给我留个全尸,别把我丢在林子里喂狼……哇……”
  
  说到这慕容寅涕泗横流,泣不成声,哭得泪人也似。
  
  那女郎耐着性子听完慕容寅杂七杂八的哭诉后,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二,柳眉一皱,低声道:“你快先把我脚放开吧!你把我鞋都弄脏了。”
  
  “呜呜!”慕容寅放开女郎的腿,手伸到自个腰上开始解带子,女郎一怔,长剑往他手背上一拍,愕道:“你干什幺?”
  
  “脱衣服啊!我自己动手,就不用劳烦女侠了……?”慕容寅惊愕地望着她。
  
  “你想得倒美……”女郎差点忍俊不禁,随即嗔怒道:“你不要脱衣服了,我只是手头有点紧,在这里剪一回径,要点银子急用……”
  
  “原来女侠是劫财不劫色呀!”慕容寅破涕为笑,喜出望外,从怀翻出包裹,幸好刚才情急之下没把它扔掉,包裹打开,里面露出大堆金叶子,慕容寅跪着把包裹举到女郎面前,咧嘴笑道:“女大王,这是几百两黄金,都给你!”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上)那女郎抓起包裹,掂了掂,怕不下二三百两,拿在手上累累赘赘的好沉,却不知该往哪放,犹豫了半晌。虽说她蒙着脸,但连慕容寅甚至都感觉到她似有点手足无措,心道这女响马倒是有趣,怕是第一天作案吧?管她,有道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俺们山西老家那又有云:留着婆姨在,不怕没崽子。只要不是女花贼便好,江湖上的惯例是劫财不取命,要钱倒无所谓,多少都不心疼。
  
  那女郎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衣,这大堆沉垫垫的黄金,还真是不知往哪塞,踌躇一会儿,竟又丢回慕容寅手里,口中道:“算了,拿给我我也没用,今日就暂且放你一马吧!”慕容寅万没想到那女郎竟如此大方,又把包裹弃回给他,几百两黄金在她手中好似炊饼一般,说拿便拿,说丢便丢。慕容寅大不解其意,弄得一头雾水,抬起头来正欲相询,却觉眼前又是一花,那女郎已不见踪影。
  
  他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确认那蒙面女郎确是不在了,赶忙拎着包裹爬起身来,拍拍身上头上的灰土,也不知跌出多少道淤青,划破多少道油皮,揉揉腰,敲敲腿,只觉浑身上下没有地方不酸不疼的。此时夜色已晚,天已渐黑,暮色笼罩,竹林里薄雾升起,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夜枭嘶叫,碜得正在竹林中找路的慕容寅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竹林他从前也从未深入过,先前吓得瞎跑,早已迷路,只得借着模糊不清的月光低头寻路。心里直呼晦气,好端端的,没来由惹出这祸事,不过总算运气还好,遇到个啥也不要的古怪女贼,好歹捡回命来。心中又是心痛好友刘公子,又是忿愤那背主而逃的风六一,心道回到家中,这第一件事便是把这没义气的风偷儿吊起来狠狠打一顿,然后轰出慕容家。
  
  他正边走边想,望着地上被斜月拉长的自己的身影,跟在自己身畔,在婆娑竹影下,时有时无,时残时缺。先前还未在意,有影子说明自己还活着,不知什么时侯,忽然发现跟着自己的身影竟变成了两个,走快便跟快,走慢便跟慢,这一惊可不了得,顿觉毛骨悚然,呆立在地,一股寒气直从后脊径直透上,直到后颈,接着浑身冰凉,连打了几个寒噤。心道正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才脱虎穴,又入狼窝,这不是鬼魂却又是什么?此番我命休矣……
  
  慕容寅只盯着那一对黑影,浑身战颤不止,就这么站了半天,那黑影始终未动,但身后一阵阵阴风袭来,只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和害怕,心道就算是山妖鬼怪,自己就这么站着不动,那用不了多久不被吃掉也得活活吓死,想到这,心一横,一咬牙,口中大喊一声“波耶波罗密……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猛地一回头,果见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身后,唬得他差点魂魄飞走收不回来。待定睛一看,却不是别人,竟又是刚才那个追得自己半死却又不劫色、不劫财的蒙面女响马。
  
  一见是人而不是鬼,慕容寅顿时把刚才飞走的三魂七魄收了大半回来,虽然这女响马也不好对付,但和那些从来没见过的鬼怪魂魄比起来何异天人。两人都怔了半晌,还是慕容寅先开口:“女……女……女侠……去……去而覆返,有……有何见教?” 此时见这蒙面女郎,已无先前的神气,手中虽仍是拎着长剑,但竟可见剑尖在微微颤抖,晚间竹林冷风袭来,她也是一阵寒战,淡淡月光下,身子显得甚是单薄,甚而竟觉得有几分楚楚。但见她低头幽幽道:“还能有什么鬼见教,这天太黑了,林子又这么大,我……我也找不到出路,只好跟在你后头了……”说到后边声音越发小声,竟似有三分委屈、两分哽咽,显是刚才也被这黑漆漆的夜色吓得不轻。
  
  慕容寅一听哭笑不得,敢情这拦路剪径、高来高去的女响马居然也怕黑,竟然要弄到跟在自己后头来壮胆,胆子这么小,趁早改行别做响马了,将来说出去真是打死没人信。他长吁一口气,埋怨道:“那不早讲,悄没声地跟在人家身后,差点把我吓得尿裤子。”他说得粗俗,那女郎却无心理会,不远处一声夜枭的嘶啼传来,把她吓得浑身又是一颤,肩膀一耸,“倏”得一下,如受惊之鱼,竟闪到了慕容寅的身后一动不动。
  
  燕子坞佃农弃屋里,蒙面女郎抱着剑倦着坐在角落,慕容寅怔怔地站在门口,进不是出也不是。方才两人一前一后,花了好大功夫才从竹林里走出,到湖边一瞧 ,小船已不见,显是被风六一划走,此时天已极晚,无奈只好带着那女郎到了这弃屋暂住一晚,明日天明再做打算。一路上慕容寅心里直嘀咕,这女响马虽说是劫财不劫色的,但在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可千万别见色起意,这种女人多半和那女花贼一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要弄出什么事来,自己难免小命不保。一想到还躺在芦草丛中的刘公子,不禁又打了个寒噤。
  
  幸好到了弃屋后那女子没有见色起意,挥手让他滚到隔壁去,慕容寅长吁一口气,哪想他到隔壁刚整铺好稻草准备歇下,却见那女郎不知甚时也钻进这间屋子,慕容寅愕然,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月光下,只见她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犹豫了好久才道:“我……我怕黑,你到门口去,不准进来,也不准走开。”
  
  慕容寅哭笑不得,心道做强盗的怕黑,犹如屠夫怕血,当真是奇事一件。此时正值初春,夜间天气仍有微寒,晚风吹来,他也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但一见那女郎手中寒光碜人的长剑,又不敢违抗,只得靠着门框,竖起衣服坐下,不时偷眼瞄向那女子,哪敢闭眼休息。
  
  本来今日经历那么多事,加上又冷又惊,换平时本是绝难入睡的,哪想浑身酸疼,实在疲惫不堪,不知何时,便迷迷糊糊地再也支撑不住。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只见慕容老夫人拄着长杖一脸怒容走来,大声喊道:“寅儿,给我起来,快点练功去。”他揉揉眼睛,起来走出门,发现父亲慕容年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附下身对他道:“寅儿真聪明,爹爹教你的东西,一学就会,今天爹爹教你我们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好不好?”慕容寅大喜,上前去抱住父亲,哽咽道:“爹爹,原来你没死啊,那你这几年到底跑到哪去了,怎么不回家啊,难道你真的丢下孩儿不要了吗?”慕容年轻轻抚着他的脑袋,眼中满是慈祥。正待说什么,一个白眉老者从后边走来,指着慕容年的鼻子厉声道:“寅儿怎么还在这,还不去练功?我们慕容家的子弟个个人中俊杰,将来都是要干大事的,怎能有半分懈怠,养不教,父之过,你是怎么教儿子的?”慕容年无奈,低头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这就退下,不妨碍寅儿练功。”慕容寅大急,拉着慕容年的衣襟大哭道:“爹爹别走,我不要练功,我只要爹爹……”白眉老者大怒,揪着他的领子便把他拎起,怒叱道:“慕容家的子弟,怎能说出这等没出息的话,我慕容炎没有你这没出息的孙子……”说罢便把他扔出去。
  
  他跌得昏头涨脑,伏起身一看,却是在姑姑秋棠的闺房里,姑姑就是爹爹最小的一个妹妹,记忆中她整天就在生病,房间里整日阴沉沉一点光都没有,她整天都躺在床上,秀丽的面庞上,脸色却是苍白苍白的,喘着气对他说:“寅儿又被爷爷打了吗?那一定是寅儿不乖,不肯好好练功,姑姑的剑法寅儿要学吗?姑姑的剑法很好的,只比那人差一点点,教给寅儿好不好?”慕容寅摇摇头道:“姑姑我不学,我不喜欢刀啊剑的!”慕容秋棠脸色登时黯淡,显得更加惨白,两行清泪从眼角滚落。正在这时却见一个丫环冲进门来,大声喊道:“十四小姐,门外又有很多仇人来了,邓管家他们挡不住了。”说罢便将床帐放下,这时进来四个家丁,将慕容秋棠整张床都当作桥子抬到了院子。
  
  院子里邓管家满身是血,已经站不住了,周站着一大堆穿着奇形怪状的汉子,人人手上拿着刀枪剑棒,有的面色凶恶,有的阴阴狞笑,一见慕容秋棠的大床,都哈哈大笑,说慕容家没男丁了,现在都把小姐抬出来要供他们享用。慕容寅听着这些江湖汉子的污言秽语,忍不住站出来大声喊:“谁说慕容家没有男子汉,我就是,你们来打我吧!”却惹得那群江湖汉哈哈大笑。接着床帐里剑光一闪,姑姑出来了,浑身素白的衣衫被一团寒光包围着,冲向那群江湖汉,人群里顿时血光迸溅,一团团血雾在那群汉子中间喷出,呼喊声喝骂声中,全部人都躺在了血泊里。姑姑又躺回了床上,转过脸,肤色显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不住地咳嗽,说不出的单薄和虚弱。她叹了一口气,面色惨然地对他说:“寅儿,瞧见了吗?仇人永远不会放过我们的,慕容家只剩你一个男子汉了,姑姑就要死了,还有谁来保护慕容家呢?”慕容寅大急,拉着慕容秋棠的袖子大哭道:“姑姑也不要寅儿了吗?姑姑别走……”
  
  “你怎么了?”一个满是惊奇的询问声中,慕容寅蓦地跳了起来,满身的冷汗,发现天已朦朦亮。
  
  “我……做了个梦。咦?……”慕容寅惊奇地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个身着淡黄色绸衫的明艳少女,他赶忙左顾右望,哪有那昨日蒙面女郎的踪影。再看那少女,却不禁将他瞧痴了,仿佛身傍四周都徒然一亮,一时竟想不起一个词来形容那少女的美貌,只觉得曹子建《洛神赋》中“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用来形容眼前这女子,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当真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 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喂,你看什么哪!”那少女见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有几分忿恼,轻轻地用长剑剑鞘拍了拍他的肩膀。慕容寅蓦然回过神来,挺胸深呼一气,嬉笑道:“我正在背曹子建的《洛神赋》,正背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姑娘若不是当年的洛神宓妃下凡,打死我也不信,子建所赋,分明写的便是姑娘。”
  
  那女郎见他长篇大论地背书,却是为了夸自己美貌,不由噗哧一笑,道:“你这市井无赖,倒也读过许多书。巧得很,姐姐教我的武功里就正好有一样和这《洛神赋》有关。”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上)慕容寅见她手上拿着个黑色小包,隐隐装的似是衣服,随即明白,这少女就是昨日那蒙面的女响马,这身黄衫昨日便定是包裹在夜行衣里,少女手上拿的,应该便是刚褪下来的夜行衣了。自己与她同于一室过了一夜,想不到竟是个明艳绝伦的美貌女子。
  
  那少女先前还是语笑嫣然,眨眼间又翻脸了,柳眉一竖,嗔怒道:“你这无赖坏蛋,就是嘴巴最坏,昨天在摘星楼上,我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慕容寅大为惊惶,心道难道自己背书拍她马屁居然还会拍到马蹄上去了?这可是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赶忙一个长揖到地道:“姑娘何出此言?小生与姑娘初次见面,却不知在何处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示下,要是小生确然冒犯过姑娘,任由姑娘处置。要杀要剐,要砍要埋,说出来,我姓慕容的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那女子见他忽然装出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一口一个“小生”的酸诌,正自惊异,却听到下半句忽成了一般粗鲁江湖汉子的口语,不禁感到滑稽好笑,眉头再也竖不住,忍不住又是噗哧一笑,心道原来这无赖姓慕容,大师哥的无量洞里藏了好多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好像便有个慕容氏,不过这一栏下却是空的,还注明说是缺失“斗转星移”和“参合指”,甚是遗憾云云,不知和这“姓慕容的”有无关系,这无赖身手甚是蹩脚,料想不是一回事。
  
  慕容寅敲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忽然一拍额头恍然道:“原来姑娘便是昨日摘星楼上的……的……”说到这想到昨日自己在摘星楼上放浪形骸胡说八道的德行,额头不禁汗泠泠,感到狼狈,不敢再说下去。心想难道这美貌女子就是因为自己昨日的胡说八道才来找自己麻烦的?难道她真和那女花贼有什么关系?想到这,背上已全湿了。
  
  果然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便好,我大师姐虽然不好,但也不容人这般刻薄损她,昨日要不是姐姐拦着,我早过来一剑杀了你了……”
  
  大名鼎鼎的采花女贼竟然是这女子的大师姐?慕容寅一听登时脚一软,差点没站稳。那女子接着道:“后来姐姐和师兄要去无锡,我实在忍不住想要教训你,便找了个机会摆脱他们,跟着你后面,等到了荒郊野外便一剑杀了你,给我师姐出气。不过后来见你除了嘴巴坏以外倒也没别的恶行,要不然,哼哼……”这声“哼哼”之意自是要将自己的臭嘴连脑袋一起剁下了,这个慕容寅还是猜得出来的。他一抹头脸上的汗水,起忙又是打拱,又是作揖,还劈劈啪啪给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总之好话说尽,定是要让那女子消气。
  
  不过那少女此时早已没脾气了,面对太湖怔怔地盯着满眼的荷叶、菱叶、芦苇、茭白,发了好一阵子愣,然后转头问道:“喂,坏蛋,你知道到无锡怎么走吗?”
  
  慕容寅被她没头没脑的一问怔了一下,答道:“先到城里,然后雇个船送你去无锡,走水路今天午时便能到。要不就到城里雇辆马车,要便宜点,好点的马车也就五钱银子便够,不过不如走水路快。”
  
  那少女听他说完,左右张望一阵,岸上除了芦苇还是芦苇,便问道:“那这里怎么走出去?怎么才能走到城里?”
  
  慕容寅一听差点跌倒,敢情这位姑奶奶还是位路痴啊!昨日居然就敢跟踪了自己一个下午。
  
  客船上,慕容寅愁眉苦脸地坐在船头,黄衫少女拎着剑押在他后面。原来他不厌其烦地同那黄衫少女说了半天去无锡的方法,那少女却越听越觉麻烦,后来干脆打断不让他再罗嗦,决定要让他做向导送自己去无锡。慕容寅无奈,只得带她回到城里,一路上倒不是没想过找机会溜走,但一想到对方的轻功,便打消了念头,只得找到码头,花了十两银子雇了艘船送她去无锡。
  
  由苏州出发,泛舟太湖,到达无锡约得四个时辰左右,一路上可尽饱览太湖景致,太湖之大,方圆二千多里,泛舟湖上,前不见边,后不见岸,碧水万顷,波淼如海。延途山水相依,岛屿星罗,号称四十八岛、七十二峰,俱是情致绝佳,更有无数文史古迹。唐代大诗人皮日休、陆龟蒙号称“皮陆”,二人便曾各作二十首诗咏太湖,如皮诗云:“一舍行胥塘,尽日到震泽。三万六千顷,千顷颇黎色”; 陆龟蒙诗又云:“行将十洲近,坐觉八极溢。耳目骇鸿濛,精神寒佶栗。”说的便都是太湖的风光水色。
  
  不过慕容寅此时心思却不在太湖山水之上,全放在那黄衫少女身上了,心道此出游虽是迫不得以,但被一个绝色美貌的女子劫持游湖,倒也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奇事,他于初时还颇为害怕那少女手中的长剑,但与那少女一来一往多说上几句话,便把她的脾气摸清了一二了。那少女本不愿和他多说话,慕容寅一说话便给他个白眼,不时还拿剑吓唬他,但耐不住船程寂寞,被他坚持不懈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问,戒心渐消,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慕容寅才知道,黄衫少女姓李,与姐姐同拜在一个什么武林门派的门下,二人名字皆为师傅所起,取自唐代大诗人元稹的《离思五首》中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一句,是以一名沧海, 一名秋水,那日于摘星楼上与她一同的女子,就是她的姐姐了,那男子则是她们的师兄,叫无崖子,她们还有个大师姐,叫巫行云,三人此行姑苏,便是寻找大师姐来的。
  
  “无崖子?”慕容寅沉吟了一下,只觉这个名字甚是耳熟,似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心道她们的师傅倒是风雅得紧,师姐妹三人皆以一诗为名,这大师姐名“巫行云”,自是取自下一句“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只是想不到名字甚美,人却是采花女贼。且元稹这诗虽是情诗,但却是为了悼念他的亡妻所作,意虽美,然其境甚哀,不太吉利,这做师傅的不厚道。既然如此她们这师兄却又叫什么“无崖子”,不如索性一诗到底,叫“花丛子”或“半缘子”,还合拍的多。
  
  此时晨雾未散,朝阳渐升,朦朦胧胧地撒在碧波清涛之中,又倒映在支颐发怔的李沧海如玉细琢的秀颜白颈上,其美如斯,看得一旁的慕容寅又痴了。听她又是一声轻叹,叹声入耳,慕容寅听得不禁心中怦然一跳,心道这女子生得美貌便罢了,怎地连叹气声都如此好听?古人将绝美音韵称为“天籁”,可纵是天籁之声,又岂及她一声叹息来得销魂动魄。
  
  自上船后,李沧海便一直秀眉微蹙,似有无穷心思,任由慕容寅如何逗趣,只是不笑。不知不觉,已至午时,慕容寅看了看天色,因为先前寻船时间耽搁,要到无锡还得一两个时辰,但肚子却已经受不了,便招呼船家在岸边找个小镇靠岸,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到岸上办些酒菜。自己则挨在愁眉不展的李沧海旁边坐下,心想怎生才能想个办法能把她逗开心,全然忘记昨日被她追得狼奔兔逐、跪地求饶的狼狈。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慕容寅侧目望去,原来是从旁边另一艘停船上传来的。那船可比慕容寅雇的要气魄多了,却是艘花船,顶层上一桌酒席,四五个衣冠鲜亮的男子各搂着个船妓正饮酒聊天。往时慕容寅整日出没市井,最惯的便是这酒肉风月,如今却觉得趣味索然,有这绝世美女相伴,岂不胜过一千桌酒席,一万个船妓,先前还怨自己运气不好,让人劫持,如今却想着若这女子能一直把自己劫持下去那该多好,只可惜很快便要到无锡了,到了无锡,这女子找到了她的姐姐、师兄,那自己于她便是再也无用了,想到这,不禁也是长吁短叹,肚子里咕咕叫,心里却盼着船家倒也不必太快把酒菜买来,好多拖延些时间,让自己与这女子多相处一会儿。
  
  隔壁船上杯来觥去,好不热闹,看起来似是几个官场人物,口中聊的无非东长西短的嚼碎,或是些官场世家里的轶闻,或是拿些社会上的闲杂来逗趣,没想聊着聊着,这几人也聊到了近日在姑苏一代闹得纷纷扬扬的女花贼奇闻上去了。慕容寅与李沧海本来各怀心思,对他们全无在意,但一听到“女花贼”三字,二人都是一震。
  
  只听一人道:“因为这几桩人命案久悬不破,已有好几个官家大户的公子坏在这女贼手里了,司管此事的马都监为此屡遭郡守大人责诘,恼羞成怒,只把我们这些做下官的拿来责打出气。又下了官榜,重赏通缉,却把不少江湖好汉引来姑苏无锡,眼见这原本风平浪静的江南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唉!”
  
  “听说整个姑苏衙门里就康都头和那女贼交过手,不知老兄有没见到那女贼长得啥模样,俊不俊俏,水不水灵?哈哈!”边上一个文吏打扮的瘦巴汉子色迷迷地笑问道,一副色胆包天、死字不知怎写的模样。
  
  那被唤着“康都头”的瞅了他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嘿嘿道:“周押司真是好雅兴,只怕那女贼当真上押司家倒采花时,押司就笑不出这么甜了……唉!也是兄弟无能,打了一辈子鹰,却让那雏儿给啄了眼。惭愧啊!那日我在王大人家候了一宿没睡,四更里冷不丁瞅见个黑影在墙头一晃,兄弟我就跃墙追了出去,追出去却不见人,心知中了那女贼的计了,回头果与那女贼撞了个正着,只过了一招,那女贼暗器功夫了得,就让她给跑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个似针非针、似钉非钉的黑漆的玩意儿,交给众人把看。慕容寅也探头去看,却只见到个黑乎乎的玩意,似很尖利,估摸着大抵该是透骨钉之类的暗器,心道这巫行云倒也不怎么样,碰到个衙门里的破都头还要发暗器,结果还没中,就这“周都头”的粗坯样,估计我都能打得过。
  
  这时却听旁边的李沧海哼哼一声冷笑,忙向她看去,李沧海撅嘴轻蔑道:“这人不老实,说谎吹牛,我师姐武功盖世,若她要做什么事,那必是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可能让人发现,我师姐长相……长相异于常人,就算让人发现,也绝不会留下活口,却哪轮到这汉子在这胡吹大气,败坏我师姐名声。况且师姐发暗器,从来是无色无形的生死符,天下又有谁能接得住?”
  
  “生死符”是什么东西慕容寅是从未听说,心想多半是种厉害暗器,只是她们这门派里甚是邪门,却有这许多古怪家什。最不可思义的是有她这等清澈如鉴的仙子,竟还会出个杀人如麻、贪淫残酷的女魔头。是啊!想到这,他怎样也无法把眼前这清丽脱俗、如仙子临凡的李沧海和传说中如夜叉罗刹般可怕的女花贼联系在一起。
  
  那周都头又接着吹嘘道:“也是合该兄弟有此一栽啊!那女花贼想是见了打埋伏的,采不着王御史的公子了,一怒之下,一剑‘咝’地就割了他的喉咙,可怜王公子才十八岁,风流傥倜,花一般的人物,就这样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见了阎君了,直把这一生的荣华风流,都付了销账。至于那女花贼长得俊不俊,兄弟惭愧,拿她面罩不下。只等押司有机会了,哪天赶巧亲自瞅着了倒也不一定。”说罢阴不阴阳不阳地呵呵直笑。
  
  “咳咳!”那周押司脸色尴尬,两声似咳干笑:“嘿嘿!康兄说笑了,兄弟不才,怕是也无此眼福,咳咳!”说罢啜了两口汤以饰自家脸色难看。
  
  “来来来……喝酒喝酒,人世苦短,对月当空,把栈尽欢,才是正事,谈那不担干系的事作甚?来来来,小弟再敬大家一杯。英雄好汉都死光了,喝死一个少一个。”另一个武官打扮的一看不是对头,忙举杯把这东道和事来做,众人不扫那人面子,举杯回敬。
  
  李沧海在旁却是越听越生气,俄后竟气得直跺脚,指着正欲相劝的慕容寅道:“坏蛋,你已经够坏了,他们比你还坏,都在乱说我师姐的闲话。我师姐明明是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好女子,他们竟都说我师姐是什么……是什么‘女采花贼’,这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而且我师姐身子……身子和常人……和常人不太一样,又怎么做……做那……什么贼的。坏蛋,都是坏蛋,难怪姐姐说你们这些山下的臭男人,全是……全是些阿猫阿狗,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真是气死我了。”
  
  此时慕容寅方体会世间何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隔壁船上几个官差胡扯八道,却惹得他被李沧海一并责骂。此刻连肠子都悔青了,深恨自己嘴巴太碎,昨日在摘星楼上油嘴耍贫。想到这恨不得再狠狠地掌自己几个嘴巴子,心想自己怕是得发誓把这油嘴滑舌的毛病给改了,不然以后可就休想再讨得这女子的欢心了。接着再一想,也觉得传闻好像还真是另有蹊跷,为何自己听说的几个被女花贼所害的公子哥儿,死得都挺利索的,像风六一所说的,这康都头所说的,包括亲眼所见的好友刘公子之死,死得都挺干净利落,并没有被“采”之相。那女花贼都是杀人便走,绝不停留,名为花贼,好像却并无“采花”之实。这姑娘说她师姐身子异于常人,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料想问她她也不会说,刘公子也是被她所害,婉哥儿该是见过的,不如等哪日回去了,问问便知。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船家挎着个饭盒回来,已把酒菜购来了,慕容寅让船上伙计将酒菜摆好,便招呼船家开船,但李沧海对着满桌佳肴却仍是愁眉不展,并不下箸,显是没有胃口。慕容寅忙劝道:“李姑娘,这几道菜都是姑苏名菜,像这道‘松鼠桂鱼’,色泽鲜红光亮,入口鲜嫩酥香,滑而不腻;像这道太湖白虾,便是这太湖特产,虾壳极薄,肉鲜味美,别的地方是吃不到的,难道你都不尝尝吗?”
  
  李沧海皱着眉摇头道:“多谢你了,不过我现在内伤又发作了,不想吃东西。”说完本来捂着胸口的手蓦然一揪,脸色煞变,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登时从额头渗出,显是疼的厉害。
  
  慕容寅大惊,赶忙上前想去扶她,却又不敢唐突佳人,只能眼见着李沧海疼得直冒冷汗,浑身微颤,却毫无办法。
  
  正想问问李沧海有没有带什么药散能止疼的,却闻身后突然响声暴喝“停船”,接着船身一晃,然后是“哎呀”一声,一人掉进水里。两人赶忙回头一看,却见方才那艘花船已不知什么时侯靠近他们,四五个大汉持着兵器纷纷从花船上跳到他们船上,被踢下水的正是船家。
  
  这几人慕容寅和李沧海却是刚才见过的,正是那几个喝酒聊天的官吏,慕容寅愕然,却不知什么时侯得罪过他们,正上前一步询问,那周押司冷不丁竟一刀柄撞来,正撞在慕容寅小腹上,登时疼得他叫不出声来,接着脚下一绊,被放倒在地,一把雪亮单刀已架在脖子上。
  
  这时另四人已抽出兵刃将李沧海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正是那康都头,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李沧海道:“小娘子不必惊慌,我们兄弟几个这几日正为女花贼一案头疼不已,没曾想这贼婆娘竟会是小娘子的师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上天要赐给咱们兄弟这场富贵,真是挡都挡不住。小娘子只要放下兵刃,乖乖地随我们到衙门走一趟,咱们兄弟保证不伤你一根汗毛。若要敬酒不吃,惹恼了我的兄弟们,小娘子这般美貌,可就莫怪咱们兄弟不懂怜香惜玉了。”说罢仰天哈哈大笑。其他几个汉子也跟着狂笑,双眼盯着李沧海身上,都露出不怀好意的凶光。
  
  慕容寅倒在地上,耳中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暗暗叫苦,想不到方才自己和李沧海说的话竟让这几个狗官给听到了,这帮朝廷的狗官惯的草菅人命,经常为了结案,随便便敢胡乱抓些良民安上罪名,然后屈打成招顶罪,寻常百姓落到他们手基本是九死一生。此时船已驶入湖中,早已远离岸边,慕容寅心道,只怕这些狗官无前就已注意到李姑娘的美貌,早已起了歹意,要不怎地在岸边时不动手,非要驶入湖中时再动手,只恨自己太大意,未对这些官府爪牙防范。
  
  不过此时慕容寅并不害怕,心道幸好李姑娘武功高强,这些低级武官给她提鞋还不配,要是寻常姑娘,今日怕就是要遭殃了。想到这便扭头向李沧海那边望去,这一见不打紧,登时心凉半截,只见李沧海手的长剑已落在地上,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竟是全然无力抵抗了。一个武官淫笑着上前去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嬉笑道:“小娘子见了我们兄弟几个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啊!我们兄弟最是怜香惜玉了,像小娘子这般天仙美貌,咱们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送官呢,康大哥,你说是也不是啊?”
  
  那康都头不置可否,盯着李沧海嘿嘿桀笑了几声,转头问那周押司:“周老兄,那这油头粉面的小子怎么处理?”
  
  那周押司冲着躺在地上的慕容寅嘿嘿一笑道:“这小子甚是脓包,我瞧没什么用。”伸手便在慕容寅怀里摸了几下,掏出装着金叶的包裹,嘴里嘟噜道:“这玩意倒沉,不知什么好货色。”
  
  结果一打开包裹,几百两黄澄的金叶顿现眼前,几人登时眼都直了,相互一觑,个个眼中都迸出异光。慕容寅见他们眼光有异,便知要糟,心中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冲李沧海大声喊道:“李姑娘,快用你的剑刺他们啊,再不动手,咱们今天可就都完了。”
  
  李沧海仍是疼得满头冷汗,强忍着疼对慕容寅道:“我要能动手我还不动麽?我中了师姐的‘生死符’了,没有师兄给我运功镇符,每日午时都要发作的。”说到这她急得都哭了出来:“要不我这么急着让你带我赶到无锡去干什么呀!就是为了找我姐姐和师兄,都是你这坏蛋不好,一路上磨磨蹭蹭的,到现在还没到无锡。”慕容寅闻言只得苦笑,心道你有毛病却不早说,这时便是说什么都晚了。这几个狗官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如今财色当前,多半他们连官都不必送,直接在船上就得把咱们解决了,你是个美貌姑娘倒还好,大不了被糟蹋几天然后卖到窑子,还能留一条命在,我多半要被他们一刀咔嚓,然后分成两截到太湖底让龙王爷招赘了。
  
  想到这慕容寅心里大急,直呼我命休矣,但望着被众汉围着的调笑、忍着剧痛左躲右闪的李沧海,只觉得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心里蓦地冒出个想法:自己烂命一条,活着也没多大出息,死便死了,也无甚可惜,可这李姑娘则不同,就算自己是被人乱刀分尸,死得惨酷无比,也绝不愿有人加一指于她身上。他不知此时不知不觉已把李沧海整个儿地放在自己心上了,也是不知不觉间,已把这个认识不足一天的陌生女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慕容寅深提了一口气,心道今天怕是不能指望别人了,小时侯爹爹还在时,教过自己些内功心法,那时小,只觉得打坐练气是天下最枯燥不过的事,惟有赶着小肚子里那团热气像小老鼠一样在身子跑来跑去会比较好玩一点。不过自爹爹妈妈死后,自己便再没盘腿坐过一刻过,无论奶奶怎么打骂哭求,自己只是不听,奶奶也果然是神机妙算,前几天还说我要是出了姑苏城,这小命便不是自己的了,哪想应验得如此之快。如今命在旦夕,却不知能不能把那只丢了快十年的小老鼠找回来,今天救命可就全靠它了。
  
  这时耳边已传来李沧海的尖叫声,只听她威胁那几个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武官官差道:“你们几个恶人快点走开,要是让我姐姐和师哥看到了,你们几个不免要死得很惨了。”结果却引来康都头等人更加放肆的大笑。
  
  周押司一边拿刀架着慕容寅,一边扭头淫笑道:“弟弟们恁地粗鲁,怎地对这水一般的小娘子也……”哪想他这声“也”还没说完,鼻子上已挨了一拳,登时眼冒金星,几乎晕厥过去,原来竟是先前不堪一击的慕容寅跳起来打了他一拳,这一下挨得措手不及,登时鼻身狂喷,气得周押司哇哇乱叫,挥刀便向慕容寅劈去。
  
  慕容寅自十岁后便从未认真地练过一天拳、耍过一天棒,有也是为了敷衍奶奶,当年学的家传本领早已生疏,除了偶尔修理些市井泼皮,却哪有半点临阵经验,一见刀劈来,赶忙抱头着慌不迭地躲到桌子底下。周押司冷不防挨了一拳,引得其他官差哈哈大笑,更是恼羞成怒,一把掀桌子,一刀劈下,不过这刀却劈到了慕容寅手中的椅子上,嵌得太深,一时竟拔不出。
  
  两人正自较劲,那边李沧海忽然道:“这人使的是关西骆氏的劈风刀法,不过身手很差,坏蛋你快踩他足背大都穴,然后向左翻转椅子,起肘撞他颈上大突穴。”她说的极快,周押司听得却是暗暗心惊,足、颈两处正是我这门刀法的破绽所在,这女子却是如何晓得?待想做防备,已是晚了。慕容寅本已手足无措,听到李沧海指点,想也不想,不暇思索地便是一脚踩在周押司脚背上,同时双手把椅子向左一翻,对方刀已脱手,接着起右肘一击正中周押司颈项的“大突穴”,他虽拒练武功,但小时侯父亲慕容年教他认的穴,却是记得很牢了,到了成年也未忘,这一记肘撞得甚准,周押司连哼也未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眼见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接上)这一下不仅康都头等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连慕容寅自己也是张口结舌,仿佛看到了天下最奇怪的事情,心道我杀人啦?我这么着就杀了一个人了?但未及他害怕,康都头等人已哇哇叫着挥刀向他扑来,口中兀自喝骂:“你好大胆,竟敢打死官差,难道你不知这是死罪吗?”
  
  慕容寅见状不妙,撒腿便跑,心想杀官差是死罪,难道我还会不知道么?可我不杀他你们便会饶过我吗?
  
  可这船又能有多大,无非船头跑到船尾便没路了,慕容寅冲得过猛,差点没收住脚掉进水里,猛听后边李沧海喊道:“金刚朝圣,潜龙望月,回旋劈空斩。”慕容寅近十年没练功,但因为被奶奶逼得不得不把慕容家家传武学,从心法到招式全部记在脑子里,因而虽从未使过,但如何使却是记得的,李沧海喊出的正是慕容家家传掌法,他更无暇思索她怎知慕容家家传掌法的招式,听到“金刚朝圣”便马上把头一低,向前附下身,只觉一阵阴风从头顶扫过,接着听到“潜龙望月”,想也不想,头也不回,左臂向后挥出,手掌正中后边一人颈项,待听到“回旋劈空斩”时,左掌已勾住那人的颈子极轻巧地转了一个圈,然后一掌送出,自然而然地使出了寸劲,只听“咔嚓”一声,那人闷哼一声便向后仰去。此时慕容寅方才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军汉正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打滚挣扎,面色发紫扭曲,显是因为透不过气来痛苦不堪,不多时便咽了气,但两脚却仍在微微抽搐。
  
  这几招动作一气呵成,若是练熟的人使出,犹如行云流水,中间本该绝无停滞,但慕容寅却是头一次使出,毛毛糙糙,哪想竟得奇效。李沧海忍痛一抹额上冷汗,花容早已失色,心里大呼侥幸,这坏蛋果然武学世家慕容氏的人,自己居然蒙对了。原来她先前与慕容寅互通姓名时便有三分怀疑慕容寅便是当年横行河朔的慕容家的后人,只是见慕容寅又胆小又惫懒,根本不像练武之人,等见慕容寅依她指点起肘击倒周押司时,身法隐隐与师哥无崖子收集于无量洞里各派武功秘笈中“慕容氏”的武功相似,便冒险以慕容氏家传武功的招式指点他。当时那官差正从背后一刀横劈慕容寅,若慕容寅不是河朔慕容的后人,那这招“金刚朝圣”的躲避身法便使不出,不免就得身首异处了,而自己也得落入这帮官差手里,后果极是不堪设想。
  
  “康……康大哥,这……这小子是……是个练……练家子,扮……猪吃虎,咱们都……都上当了。”一个军汉望着地上死去的同伴,惊惶地躲到康都头背后,指着地上的死人结结巴巴道。
  
  康都头又何尝不是又惊又惧又疑,虽然他们全听到了李沧海的喊声,但全然没想到这娇滴滴弱不经风的小娘子喊几声招会有什么作用。心中只道这小子莫非会使什么魔法不成?遮莫真是高手装疯扮傻,老子半辈子闯荡江湖,竟是看走眼了?一时踌躇,盯着慕容寅,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其时慕容寅只会比他更惊呀害怕,从前他虽玩世不恭,游手好闲,但从小到大,却是连鸡也未杀过一只,更别说杀人,哪曾想今日一出手便莫名其妙地连杀二人,如何叫他不惊骇。其实个中原因道破出来,却是极简单不过了,慕容家的家传武学本就是武林中最上乘的武功绝学,招式并不多,但以精准狠辣见长,讲就借力使力,一招毙敌。他早在五、六岁时便由父亲叔伯手把手教他家传武功,待十岁时虽还是个顽童,武功招式早已学记了大半,且内力已颇为可观,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虽然后来因家境突变而中断练功,但内力却不会随着身体流失,又因奶奶时时督考,招式也从不敢忘,只是从未出手使用过而已。而且他也不愿使用武功伤人,平时与曹二一类的市井泼皮打架,但拳来脚往乱踢乱打耳,或输或赢也不过面青鼻肿,哪用得着什么外功内功,但此时性命悠关之际,由李沧海指点使出,竟是威力惊人。
  
  然而纵是如此,他也知此时自己仍处险境,打死两人实属凑巧,全仗李沧海识得双方武功,道破先机,其实惊险之极。幸好此时他也察觉到对方也面露惧色,心知自己这几下毛手毛脚的功夫把对方唬住了,赶忙定神挺胸,稳住发软的双腿,双手护前摆出个架子,再强睁圆双眼,挑衅道:“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公鸡不打鸣,当我在孵蛋,现在怕了吧?后悔还来得及,快给少爷磕几个响头少爷我就放你们走。”此话一出口立即又后悔了,心道吓唬吓唬他们就好了,何必还要他们磕头呢,有道是“见好就收”,做人不能太贪心,要是这几个狗腿子不肯磕头,自己这纸老虎可就不免要被戳破了。
  
  他哪知道,其实官场中人,最擅长的便是磕头,每天做的最多想得最多的事便是怎么把这头磕好,才好保住这顶上乌纱。更不知康都头等人此时其实早已萌生磕头之意了,只因碍着面子还犹豫着没把膝盖弯下,赶忙后退半步,收刀拱手道:“敢问尊驾是哪条道上的英雄,康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尊驾,还请尊驾……”
  
  哪想话音未落,湖面上传来一声大喝:“凭你的本事,原也不配冒犯慕容家的子弟……”
  
  接着空中飞来一物,黑乎乎的力道奇大,啪地击中康都头的脸部,登时将他击倒在地。慕容寅和李沧海闻声望去,却见十数丈外,一艘小舟飞驰而来,刹时便冲到附近,一条瘦巴汉子从舟上腾空而起,一脚点在花船梢上,接着轻轻落在慕容寅面前,落地时轻巧之极,船身竟连晃也未晃一下。慕容寅不识货,李沧海心中却暗暗喝采,这人轻功好生了得。
  
  慕容寅一见那人便乐了,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葛兄到了。东海镖局一别,葛兄别来无恙。”他虽未闯过江湖,但人却甚是机灵,心道这人突然来此也不知来意如何,是友是敌,但好歹是有过一面之缘,管它三七二十一先上去和他套套近乎总是不会错的。
  
  此人正是那满口湖南腔的葛老八,只见他嘿嘿一笑,对慕容寅道:“格老子的,老弟你就少来你这读书人酸溜溜的那一套,若瞧得起老哥哥这个粗人,就叫俺声八哥,别什么葛兄葛兄的听着别扭。”说罢伸出一只光脚丫在倒在地上的康都头脑袋边套出一脚拖鞋来。康都头则呻吟着撑起身来,脸颊上已肿了老高,赫然一个鞋印在上面,原来葛老八从十多丈外飞来击中康都头的,竟是一只脏兮兮的拖鞋。
  
  另两个军汉见势不妙,扭头便想跳水,葛老八嘿嘿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身形徒地一动,在那两人跃起入水的瞬间,已抓住二人两只脚踝,两个武官后腿被扯,直接啪地撞在甲板上,登时晕了过去。
  
  慕容寅见状又惊又喜,心道原来这葛老八不仅是爱聒舌,武功竟是如此高强。赶忙过去扶起还坐在地上的李沧海,看见她浑身上下没有外伤方才松一口气。李沧海虽然还是双眉紧蹙,但疼痛已稍缓了,已不似刚才那么不堪忍受了。这时葛老八所乘的那只小舟已靠紧慕容寅的船,上面跳下两条大汉,走来将康都头拎起缚紧,手法极是利索,显是平日里做惯了的,然后问道:“八爷,这狗腿子怎么处置?”
  
  “还得怎么处置?当然是扔到水里喂王八。”葛老八拍拍手漫不经心道。忽地似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对慕容寅笑道:“我倒忘了,这几个狗腿子本是慕容老弟的刀下鱼肉,只是兄弟我在太湖上做没本生意,一见了官差就脚痒痒,嘿嘿!才忍不住替老弟拾掇拾掇,怎地喧宾夺主乱拿起主意来了呢!慕容老弟,该你说,把这几个狗腿子怎么处置?”接着他看了看倒在地上已死透的军汉和周押司,脸色一变,惊疑不定,怔了好一阵子,然后抬手伸出个大拇指佩服道:“老弟好手段,河朔慕容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寅一拭额头涔涔冷汗,和李沧海相对一觑,在对方眼中都读到了侥幸,今天这条命,到目前为止估计应该是捡回来了,赶忙拱手谦虚道:“八哥过奖了,小弟这点微末功夫,哪能和八哥的‘百丈飞鞋’相比呢!”他不敢与对方多谈论武功,葛老八掷拖鞋的功夫虽然厉害,但距离也不过十来丈,百丈是远远不及,他称为‘百丈’,自是拍对方个大大的马屁。
  
  葛老八果然大为受用,哈哈大笑,左起一脚,右起一脚,将两具死尸踢下船去,接着一跃而上花船。这时花船上的船妓和船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慕容寅叹了口气,正准备替这些船妓船工求情,却听身旁的李沧海赞道:“这位葛八爷的‘霸王拔山腿’果然是荆楚一绝,武林中能在腿上功夫胜过贵派的,恐怕没有几家了,只可惜葛八爷好像未练过‘崩山腿’要不然,百丈太远,数十丈外飞靴伤人倒是真有可能的。”
  
  葛老八闻言一愣,心中大奇,这姑娘竟能一眼看出我的武功门派,想我派弟子一向都是绿林营生,极少离开三湘之地,这姑娘如何识得?而且竟知道本门失传绝技‘崩山腿’。这‘崩山腿’威力无比,练成后可以腿开山裂石,堪称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腿法,然而因为前两代师祖授技时藏私,导致缺失,本门弟子多年来一直引以为憾,但对外界却是一直秘而不宣,这小姑娘却是如何得知的?当真匪夷所思。想到这也不顾那些船工船妓了,跳下走到二人面前,两眼只在李沧海身上不住打量。
  
  这边慕容寅却是暗暗叫苦,心道这李姑娘怎地一点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对方是友是敌还未分晓,这下可是凭空又惹到麻烦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9-20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哪想葛老八绕着李沧海转了一圈,忽然一个长揖到地,恭恭敬敬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二小姐在这,葛老八真是瞎了眼,失敬失敬。”
  
  这下不仅慕容寅大感意外,连李沧海也吓了一跳,惊呀地问:“咦!葛八爷怎么知道我姓李?难道葛八爷以前与我认识吗?”
  
  葛老八哈哈大笑道:“葛老八一介粗汉,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平日里只和粗鲁汉子喝酒骂街,杀人放火,哪有机会认识李二小姐这样金枝玉叶的大家闺秀。若非丐帮王帮主的消息,葛老八原也猜不出慕容老弟身边这位美貌姑娘就是李二小姐,大名鼎鼎的‘秋水无崖’的妹子。”
  
  “丐帮?”李沧海思忖了一会,疑惑道:“你说的是那个姓王的乞丐头子麽?他人很好,可我和他不是很熟,他为什么散布我的消息?”
  
   “王锦王帮主可不是一般的丐帮头子,而是这江湖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 葛老八嘿嘿一笑,显是被李沧海的单纯逗笑了。
  
  接着微微惊呀地问道:“他与令姊令师兄齐名,令姊与令师兄 ‘秋水无崖’在江湖上若大的名头,难道李二小姐竟一无所知?”
  
  “这个我只听说过一点点。”李沧海点点头道:“我随姐姐师兄下山后就经常听到些江湖中人议论他们,还有人编个段子说他们是什么‘秋水无崖玉石寒,王郎英姿段风流’,说的是五个人,难道这里边的‘王郎’就是这丐帮的王帮主吗?”
  
  葛老八呵呵一笑道:“不错,李二小姐年纪虽小,看来江湖上的事还是知道一点的,这句诗说的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上风头最健的五个少年英侠,‘秋水无崖’自然是指令姊李秋水和师兄无崖子了,‘玉石寒’指的是一个叫韩玉石的很厉害的少年剑客,王郎便是丐帮的王帮主了,这最后一个姓段的,是大理国的皇叔段思卿。”
  
  “原来最后一个‘段’,是那个姓段的呆子吗?”李沧海像是想起了个人,不觉掩嘴一笑,道:“这人平时说话颠三倒四的,居然也号称什么‘风流’,年纪也不大,却又会是什么‘皇叔’?”再一想自己的姐姐和师兄居然名例五大高手之首,不禁嘴角微翘,也微有些得意。
  
  慕容寅本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忽见李沧海提起个‘姓段的’便掩嘴而笑,心里忽觉老大不是滋味。心道这‘秋水无崖’、王郎段郎什么的,自己怎么竟然一点也没听说,这葛老八平时看起来甚是狷狂,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怎地提起这‘秋水无崖’、王郎段郎什么的竟是一脸恭敬,难道在江湖上竟真是什么厉害之极的人物?想到这心中没来由地惴惴。
  
  葛老八接着道:“不错,这位段公子虽然年轻,但却是当今大理国小皇上的叔父,是位不折不扣的皇叔。大理一阳指与丐帮降龙十八掌自古齐名,王帮主与他皆与令姊和师兄交好。近日因江湖有事起,都在江南出没。所以昨日下午李二小姐一失踪,令姊和师兄就寻到王帮主帮忙打听下落,王帮主便立即传下命令,令丐帮弟子出去打探,并通知附近的武林同道们帮忙,一有李二小姐的消息,立即告之丐帮。呵呵!丐帮弟子众多,遍布大江南北,下午下的消息,到晚上便传遍太湖沿岸。嘿嘿!不过葛老八消息不太灵通,直到今早上才听到消息,要不怎会猜出姑娘便是李二小姐。如今这半个江南武林的人都在寻找姑娘,哪里想二小姐竟就在太湖上,和我慕容老弟在游舟喝酒。”
  
  说罢朝慕容寅一看,笑声诡诡,然后顺便又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被裹得粽子也似的康都头,骂道:“你这些狗官,平日好事不做,这当儿竟也跑来扰人风月,忒煞风景也。”康都头嘴被塞住,说不了话,只是呜呜出声,想是被踢得极痛。
  
  李沧海脸上微微一红,道:“葛八爷误会了,我此行正是要去无锡找我姐姐和师兄的。”
  
  说到这她脸上微露愧疚之色,低头说道:“昨日我偷偷跑出来,害他们急得在到处找我,哎!这当儿姐姐一定是很生气的了,我得快点到无锡才好。”说罢抬起头问道:“葛八爷,现下从这赶到无锡还有多少船程啊?”
  
  葛老八又是嘿嘿一笑道:“左右不过两个时辰,不过嘛,我瞧李二小姐倒也不必着急着去无锡。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不如由葛某做东,请二位到舍下盘衡数日,好让葛某一尽地主之宜。再说这太湖风光,山清岛绿,风景极佳,二小姐就这么匆匆来匆匆去的,看也没看上几眼,岂不可惜。”
  
  他这话一说,李沧海固然不解,慕容寅心里却是一格登,忽然想起日前在东海镖局,眼见葛老八对丐帮甚是鄙夷不敬,今日怎地会前倨后恭,忽然应丐帮之托帮忙寻起人来了?等到见葛老八看着李沧海笑时不阴不阳的,心里更是直打鼓,暗想运气不会如此之差吧,这葛老八是在太湖上做没本生意的好汉,难道今天还没做成生意?莫不是想拿我们来开张吧?要真这么倒霉,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与李沧海不知这葛老八的来历名头,但躺在地上动不能动的康都头却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叫苦不迭。江南膏腴之地,自古以来物产商业极丰,导致太湖自古以来便有盗匪水贼出没,历代官府皆屡剿不力,而这葛老八,便是官府通缉数年不至的一股太湖水盗的大首领。
  
  李沧海不知葛老八所说何意,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成的,我离开姐姐师兄已经一整天了,他们一定急死了,在四处找我。八爷的好意小妹心领了,但无论如何我得先见到姐姐让她放心才是,等他日有空了,一定会到府上拜访。”
  
  说罢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船家和船工一个也不在船上,想必是让官差军汉踢到水里后游跑了,便转头向慕容寅问道:“喂,坏蛋,你会不会划船啊?”
  
  慕容寅尚未回答,葛老八脸色一变,又是嘿嘿一笑,道:“二小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葛某怎么说也是这太湖上讨生活的,李二小姐来到太湖,若是今就这么走了,莫说葛老八我和慕容老弟是旧识,将来我要让人嫌笑我小器,就是传出到江湖上,众江湖朋友也要嘲笑我葛某不懂得做人,连顿酒饭都请不起,那将来让葛老八如何在江湖上抬头?所以再三请二小姐不要推托,就当是赏给葛老八这么个薄面,慕容老弟,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边慕容寅哪里说得出话来,李沧海不谙世事,慕容寅却非单纯,他虽未闯过江湖,但此时察颜观色,已确定下这葛老八定非怀好意。要真听了他的,此去恐怕麻烦多多。短短时间内他脑子老早不知转了几千个弯了,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葛老八其实说得算是极客气的了,李沧海听罢也是一阵犹豫,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下定决心道:“不成的,葛八爷,我姐姐脾气不太好,昨日我偷偷跑开已经很让她生气了,今日要再看不着我,就定要和我师兄吵架,我不想他们俩又闹别扭。所以你那儿我还是以后再去好了,今天我还是得先去无锡,葛八爷,我们就此告辞了,坏蛋,你划船啊!”
  
  葛老八哈哈大笑,并不离开船,随即脸色一沉道:“葛老八我几番好言相邀,二小姐却是如此不给面子,将来传出去葛某可是一点面子也没有了,二小姐要是仍执意不给面子的话,那葛某也只好强请啦!”说罢已暗暗运气,手足袖襟微微飘动。
  
  李沧海见状也是面露不悦,心道这人好生难缠,自己已经三番五次说明不去了,却只是纠缠不清,便淡淡道:“那不成的,葛八爷,你要硬请可请不到我的。”
  
  说罢李沧海身形一晃,慕容寅和葛老八眼前都是一花,李沧海已出现在他身后。葛老八大惊,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绝妙的轻功步法,心里知道自己的轻功与对方相差太远。而且此时这一男一女已对自己成对角合围之势,他并不知慕容寅只是个空架子,只是一来知道他是当年河朔慕容的后人,二来亲眼见过周押司和那军汉的死相,心里还道他也是个厉害高手,两人这要是同时出手,自己不免抵挡不住。想到这不由得大为紧张。
  
  李沧海却未看出他紧张之色,只是这船实在太小,她的轻功步伐再好也跑不出这船去,身形一晃,又回到慕容寅身旁,与葛老八正色道:“葛八爷,当真是对不住了,我们真的要走了,就算我不为我姐姐着想,就是我自己的身子也不能容许我乱跑的,我的身子有暗伤,是我大师姐用打的,现下她功力还不深,还不能做到一年一发,一发生不如死,但每日午时一柱香的疼痛,已经让我死去活来了,没有师兄用内功替我镇痛,我要活活疼死的,哪还有心思游山玩水啊!”
  
  慕容寅听罢又是暗暗叫苦,心道这傻姑娘怎地一点城府也无,有暗伤也别老对人说啊,这葛老八明显已见是不怀好意,竟还自暴其短。望着碧波浩淼的太湖水,湖面上又驶来一艘船,船上隐隐可见刀剑兵刃闪耀,显是不少江湖武人,心道真是前面驱狼,后门迎虎,今日怕是又要没完没了了,一辈子的倒霉事,全在这两天里撞着了。
  
  第四回 逍遥游
  
  
  葛老八见那艘船驶来,口中一声忽哨,不一会那艘大船已至,接着从上面跳下几个或高或矮,形状各异的江湖汉子,慕容寅和李沧海脸色都是一变,心知今日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葛老八嘿嘿笑道:“我给几位介绍介绍。”
  
  说罢他指着慕容寅和李沧海对那几个汉子道:“这两位便是慕容公子和李二小姐,如今整个江南武林都在寻找李二小姐,想必哥哥们也是知道的。”
  
  原来都是他的结义兄弟,慕容寅和李沧海相对一觑,慕容寅苦笑着摊了摊手。
  
  接着他指着那几个汉子对慕容寅和李沧海道:“这几位都是我的结义哥哥,这位是我大哥……”
  
  他话音未落,已被当头的一个大汉打断,那汉声若洪钟,显然内力不弱:“不用你说,洒家自报名号:云州五虎断门刀秦公望便是洒家。”
  
  接着指着另一瘦小汉子道:“这是酒家二弟四川青城山司马帛、三弟四弟雄州铁掌双雄骆氏哥俩儿、五弟山东蓬莱夺命针方彦真、六弟太行山玉虚观四平道人、七弟伏牛派追风鞭柯一峰,八弟你们是见过的了,就是这三湘霸王腿葛蛟葛老八。嘿嘿……”说罢他拱手抱拳行了个礼道:“俺们兄弟八人见过慕容公子、李二小姐。”其他几个汉子有的高大豪迈,有的阴鸷深沉,见秦公望报过名号,也纷纷抱拳一拱当行过礼,慕容寅和李沧海也赶忙依葫芦画瓢回了个礼,心里只是叫苦不迭。
  
  他们俩人还好,躺在地上的康都头却早已是吓得屎尿横流了,有个葛老八便罢了,但这新来的七人在各地各级衙门都是有大本卷宗备注的,来自大江南北,有河朔燕赵、有山东山西、三湘四川,在当地都是大名鼎鼎的匪首巨寇,任其一人出来跺跺脚都能把整个江南绿林震得晃三晃,谁想他们竟然会是一伙的结义兄弟,如今半个绿林的匪首都聚在了这西湖之上,杀官造反都有资本了,想来免不了要掀起一场大风大浪了。
  
  慕容寅心道难怪这葛老八有恃无恐,从不把天下第一大帮丐帮放在眼里,原来他叫葛老八,还真是有八个兄弟。只是这老八的武功便已如此了得,其他几个地位比他犹高,那自是不必说的了,今日自己和李姑娘,这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了,面对这八个煞神,再推三阻四,除了惹恼他们外绝无半点好处,殊为不智。
  
  于是赶忙拉着李沧海的手,不由分说,满脸推笑道:“葛八哥如此再三盛情相邀,更劳动得几位哥哥大驾亲迎,我们要再推三阻四,那真是不知好歹了……”
  
  秦公望哈哈大笑,一拍慕容寅肩膀道:“慕容公子是爽快人,那这么着就请吧!”说罢手向大船一挥,其他几个汉子纷纷让出条道来。
  
  慕容寅心中苦笑,赶忙拉着满脸不情愿的李沧海跳上大船,心道今日左右无奈,这便是上了贼船了。李沧海更是满脸委屈,想她自从随姐姐李秋水和师兄无崖子下山以来,一路所见江湖中人对她们无不毕恭毕敬,从未受过半点怠慢,何曾遭人胁持过。只恨自己年幼,武功未成,要是姐姐或是师兄任有一人在,也不会把这一船的江湖汉子放在眼里。
  
  待得葛老八拎着康都头最后一个上船后,大船解锚便行,行不远,秦公望瞟了一眼花船和慕容寅雇的客船,对着骆氏兄弟呶了呶嘴,骆氏兄弟一点头,拔身便起,一个跳上客船,一个跳上花船,只听两船上都传来砰砰几声,夹杂着男女垂死时的惨叫声,显然是花船上的船妓船工和客船上的两个军汉被他们打死了。慕容寅和李沧海相对一看,心中悚然。
  
  接着两声巨响之后,空中飞来一块木板,落到水面上,骆氏兄弟两条人影从两船窜出,一前一后点在木板上一借力,飞身回船。兄弟二人这一番杀人回船,不过眨眼功夫,身手极是利索,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般。不多时,便见两船开始咚咚下沉,原来后来的两声巨响,竟是他二人用掌力将船底击穿了。
  
  李沧海怔了一下,忽然脱口而出道:“铁掌水上飘,两位是铁掌帮的人。”
  
  骆氏兄弟一愣,随即冲李沧海微微一笑,显是她说对了。葛老八走过来笑道:“二小姐好眼力,我这骆三哥,正是铁掌帮帮主骆天威,骆四哥正是副帮主骆天风。”
  
  他正说着,忽然一旁的方彦真指着他脚下的康都头问道:“我说老八,你把这块六扇门的废料也拎上船做甚?”
  
  葛老八笑答道:“秉五哥,二哥他不是平日喜欢拿人心来下酒嘛!我见这狗奴才膀壮腰圆的,想来不错,扔了怪可惜的,不如拎上来晚上给二哥下酒。”
  
  那个四川青城山司马帛闻言桀桀一笑,显是赞许,看了看地上的康都头,竟不自觉地舔了舔舌头。
  
  这下那康都头固然吓得又晕过去,慕容寅和李沧海也是毛骨悚然,两腿发软,李沧海更是觉得腹中翻胃,几欲呕吐。二人不敢再有任何言语。
  
  方彦真闻言则皱了皱眉头,显是厌恶已极,鼻中一哼,口中嘟噜了一句什么。他这一声嘟噜声甚小,慕容寅在他身畔,只听到“川娃子……”什么的。结果司马帛也听到了,勃然大怒,暴跳而起,指着方彦真的鼻子骂道:“龟儿子你说啥子?”
  
  方彦真也是不甘示弱,他是北方人,身材足足要高出司马帛一个头要多,挥手推开司马帛的手,居高临下骂道:“川娃子,俺说你哩!咋啦?”
  
  司马帛口中怪叫一声,显是怒不可遏,向后一跳,忽然左手伸入右手衣袖,右手伸入左手衣袖,速度极快,双手已各握一柄奇形兵刃,左手是柄长一尺不到的弯头铁锥,右手则是个柄长不过一尺的八角小锤,好似木匠钉木头的小锤一般。
  
  慕容寅大奇,心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倒像是年画里雷公打雷下雨时用的雨具,这玩意儿也能伤人?李沧海也是睁大双眼,美目忽闪忽闪,显是也极为好奇。
  
  哪想方彦真冷笑一声,双臂平伸,双手一抖,变戏法般手上也多了两件兵刃,却是两件钹锣一样的东西,竟也是奇门兵器。慕容寅一见差点笑出声来,原来这方老五的两件玩意儿竟又像极了画中电母的家什,这哥俩儿一个雷公,一个电母,当真是再合拍不过的了,却不知又为了什么要争吵。想到这实在觉得滑稽,忍俊不禁,要不是伸手掩住下巴,几乎差点憋不住了。
  
  二人眼见就要翻脸动手,秦公望大是不耐,庞大的身躯往两人间一插,大声喝道:“自家兄弟,一言不合,动不动就亮家什,也不怕外人瞧见了笑话,哼!快收起来。”
  
  方彦真和司马帛见秦公望动怒,知道是动不成手了,便都收起各自的奇门兵器,走开时仍是对对方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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