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猗猗

石龛山人

绿竹猗猗
        古老的洛阳城东，有一条绿竹巷。绿竹巷很窄，在洛阳城中，这样的小巷子毫不起眼。绿竹巷唯一的特异之处，也是它所以得名者，是巷子尽头生着好大一片绿竹丛。绿竹猗猗，随风摇曳，雅致天然。
        若你莽莽撞撞偶然经过此间，若你福至心灵，竟停下步来，或许你便能听见巷子中琴韵叮咚，又或者萧曲呜咽。微风拂过，清凉透心，你这一位过客，宛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巷子外喧嚣的洛阳城，顷刻间从你的心里消失。
        绿竹巷中，住着两位老人家，一位唤作绿竹翁，一位是这位绿竹翁的姑姑。绿竹翁总有七十多岁了吧，身子已经有些佝偻了，头顶稀稀疏疏的已无多少头发，大手大脚，精神却十分矍铄。绿竹翁是个篾匠，每日以竹篾编些物事营生，兼且抚琴吹箫，偶尔也画些竹子卖与他人。至于绿竹翁的这位姑姑，则极少露面，只从琴箫声中，推知这是一位年高德劭、温雅慈和的老婆婆。
        某一日风和日丽，竹翁正在抚琴，忽听得有客来访。原来是那略识音韵的姓易书生，依稀记得他在洛阳城哪一家大户做师爷。今日来访，是请绿竹翁分辨一本曲谱是否另有玄机。绿竹翁翻开一看，便即断定乃是曲谱无疑，另有玄机之说太也可笑。只是试奏之下，越到后来越觉力有未逮，这曲谱令人好生费解。正自犹疑之际，老婆婆走了出来，依照曲谱一奏，艰难处履险如夷，乐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时而又凄凉肃杀，终于万籁归于沉寂。
        这一曲终了，意欲前来证实曲谱中暗藏玄机的妄人扫兴而归，却见曲谱的主人，一个年轻后生，呆呆地站在那儿兀自未走。这后生身子瘦削，形容枯槁，似是生着一场大病。绿竹翁延客入内，奉上清茶，询问曲谱从何而来。这后生见绿竹翁先前对那批洛阳城中颇有权势的妄人丝毫不假辞色，此刻却对自己热忱相待，不禁心头一热，便将曲谱的由来说了。却原来那批妄人疑心这位后生曲谱中藏有一个当世之人趋之若鹜的大秘密，后生鉴于曲谱作者身份特异，不愿透露曲谱真相，因而背上了想吞没这大秘密的污名。那创作曲谱的二人临终之际，托付他为此曲谱寻找传人，他答应了。此刻听闻老婆婆演奏曲谱，只觉当日两位曲谱作者按宫引商之音复闻，登时大为倾慕，便想以曲谱赠之。
        绿竹翁与老婆婆二人告谢受了。老婆婆觉得奇怪，这分明是曲谱，那批妄人何以怀疑其中另有玄机？后生将原由说了。原来当日持有大秘密之人临终时唯有这后生在场，诸般凑巧，他人便怀疑是他吞没了大秘密。他问心无愧，又因坚守诺言，不肯解释诸般巧合的原因，这污名，便算是背实了。直到今日那批妄人以为曲谱便是那件大秘密，同来绿竹巷甄别。
        后生正经历人生的大悲苦。抚养自己长大情若父子的师父怀疑他做贼，与自己从小情深爱笃的小师妹又移情别恋弃他而去，最敬他爱他的师弟却被他失手杀了。他只觉这世上只剩了他孤零零一人，当真是万念俱灰了无生趣。这段日子里，他自怜自伤，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自嘲自苦。
        那婆婆见他中气不足，身有大病，便抚曲一首，名为《清心普善咒》，助他身体疗养。后生聆听雅奏，心慕绿竹巷安宁祥和与竹翁、婆婆高义，便请求婆婆传授此曲。婆婆答应了。后生于琴箫之道本来一无所知，自此之后，每日来绿竹巷中学琴。
        二十余日之间，后生每日跟随绿竹翁和婆婆学琴，兼且品茗论酒。巷中生活虽则清苦，然而有琴酒相伴，远离俗世中那批妄人，这后生心中宁静，只想终老此间，再不去理会那俗世妄人的劳什子勾当了。可是，可是那外面的世界，有一个人是他无论如何割舍不开的，他爱他的小师妹已经入骨。即便外面的世界再与自己格格不入，外面的人再冤枉自己，只要能每天见上小师妹一面，哪怕她的一双眸子对自己睬也不睬，他都心满意足。
        忽一日，那婆婆传给后生一首古曲《有所思》，那是回忆往昔的曲子，最能勾人回想。后生弹奏时，起初自己和小师妹两情相悦柔情蜜意的情景犹似历历在目，奏到后来，曲子中竟夹杂进了几个南方俚曲的调子。原来，他想起小师妹抛弃自己，和那位生长于南方的师弟好了，不觉间加进了师妹哼唱的南方俚曲调子。婆婆不解其中缘由。后生本来不便向外人启齿自己苦恋小师妹的心事，然而他生性开朗，又是面对这位慈和温雅的老婆婆，便忍不住吐露了心中郁积已久的悲苦。婆婆听罢，只轻声安慰，奏起《清心普善咒》，说道自现下开始传授他此曲。
        如此学了四日，第五日上后生又要到绿竹巷学琴，却听闻师父吩咐次日便启程离开。他来到绿竹巷，告知婆婆自己明日便要离去的消息。婆婆怔住了，沉默良久，才轻轻道：“去得这么急！你……你这一曲还没学全呢。”后生也是依依不舍，只是师命难违，更且放不下小师妹，留居绿竹巷的念头，便止住了。
        当日学琴至傍晚，后生起身告别。婆婆道：“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后生应了。婆婆却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才轻声说道：“江湖风波险恶，少君性情仁厚，多多保重。”关切至极，反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口边，却终于成了这么一句最寻常不过的临别珍重。后生心中一酸，躬身告别。只听得小舍中琴音响起，是那首《有所思》。
        次日后生随同师门众人离开。座船将开之际，绿竹翁前来送行，带给后生一个蓝布包裹，说道是他姑姑送给后生的。后生打开一看，包裹中一具短琴，琴尾刻着“燕语”两个篆文；另有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清心普善咒”五字。后生心口一热，翻开看时，见每一页都写满了簪花小楷，书明曲调和指法、弦法等抚琴关窍，纸张墨色均是全新，显是那婆婆刚写就的。后生感激婆婆如此眷顾，不禁泪光莹然。
        本文笔者读到此处，旁观而清，心中只喃喃自语：此等情景，此等情景——若有人为我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这后生却并不知晓，姑姑虽是姑姑，婆婆却非婆婆。座船缓缓驶出，那绿竹巷渐渐远了。此后江湖风波恶，人间行路难，他的心中，时常忆起那绿竹猗猗。
        按：本文自《笑傲江湖》第十三回“学琴”一段情节敷衍而来，颇多引用原著词句。谨此说明。

琴音箫韵

好长时间没见到写盈盈的文，感觉楼主这篇偏重叙事，若再能多些自己的观点就更好了。不过还是一样地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