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

达摩克利斯

一、
    从来不曾听说，谁喜欢岳灵珊。
    我也不喜欢。
    ——她对十年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日子弃之如旧履，伤得令狐冲好苦。
    ——她像个外人那样怀疑和误解令狐冲，完全不明白他的为人，枉费令狐冲对她多年苦恋。
    ——她总是对令狐冲耍小性子，跟令狐冲争强好胜，还“千哄万哄也哄不好”。

    二、
    分条说一下。
    移情别恋也许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一条，但也是最无可厚非的一条。感情之事勉强不得。别说是移情别恋了，便是平常交往，也并不是你是好人，别人就要喜欢你、捧着你。如何对待你是别人的权力，也取决于你自己所作所为。对别人如何对待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千万别蠢到去问为什么。有些话不说伤心，说出来伤人。不说，只是给你留面子。
    扯远了。第二条,关于怀疑和误解令狐冲。这条事关交往的政治基础，是本质性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婚姻的大船和友谊的小船都难以经受风浪考验，随时可能翻。岳灵珊在这个问题上表现不及格，不配与令狐掌门一生笑傲江湖。
    第三条，耍小性子。这条虽小，但能说明问题。女人耍小性子正常，但若总是“千哄万哄都哄不好”，就只能说明她心里没有对方，在两人相处的场里自我膨胀，丝毫不关心对方感受。岳灵珊没让林平之千哄万哄都哄不好，因为她很在乎他。事事与令狐冲争强好胜就更令人不齿了。对方是另一半的自己，自己跟自己争什么呢？打败了别人值得高兴，打败了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像王难姑这样的原是作为一朵变态奇葩来讲的。令狐冲早该看明白，岳灵珊始终没有把他看作自己的另一半。

    三、
    如上，岳小姐的一生乏善可陈。
    她人生唯一的的亮点就是她的死。
    这是全书唯一能证明她还有些人品的地方。
  
    向着光明那方。
    这是动物植物的本性，更是人的本性。一个人地位显赫了，形象伟光正了，前途光明了，人们就会纷纷来示好、来投靠，于是乎身边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反之，一个人落魄了，声名狼藉了，前途暗淡了，四面楚歌了，也就众叛亲离了。
    彼时令狐冲已是如日初升的少侠，林平之沦为穷途末路的阉人。
    根据传统剧情，大快人心的时刻到了。岳小姐应该幡然悔悟，对自己误解并抛弃令狐冲的行为羞愧悔恨，痛哭流涕地想回到令狐冲原身边。嗯，稍微矫情一点的梗还会包括：令狐冲高逼格地表示，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然后岳灵珊遁入空门。。。。。

    可是岳灵珊没有这样。她是唱着福建山歌离开这个世界的。

    倘若令狐冲成名了发达了变成大家眼里的好人了，岳灵珊便回心转意再投向令狐冲的怀抱，那么，不知令狐冲做何感想，反正读者我是不能不怀疑岳小姐的人品修养和道德了。

      所有的女人都标榜说，她们喜欢谁是因为爱情。其实很多女人只是被身份，地位，财富，前途，外貌这类附着在他身上的光环所吸引，又有几个女人真的只在意光环下的那个人呢。
    岳灵珊的死证明，她是这样。
  
    别人眼里林平之是魔头，阉人，瞎子。可是岳灵珊眼里他只是平弟。
    真正在意一个人，就会从他的角度出发看问题。岳灵珊说，“平弟。。。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他怕我爹爹。。。。他要投靠左冷禅，只好刺我一剑。。。。”“他。。。。不是存心杀我的，只不过。。。。。只不过一时失手罢了。。。。。”
    这些话，从前我都视为是岳灵珊自欺欺人，现在想想，也不排除她是真心实意从林平之角度出发看问题得出的结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旁人多看到他的可恨之处，爱他的人多看到他的可怜之处。
    所以岳灵珊会说，“他眼睛看不见，你要杀他，他不能抵挡。”“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怜。。。。”“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他。。。。”。大师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顾他。。。。”“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让人欺侮了他”。
   
    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你，我也不会抛弃你。即使连你都抛弃了自己，我也不会放弃你。你在江湖上混得好也罢、差也罢，我只记得你曾经自不量力地救我，曾经不屈于木高峰余沧海的折磨，记得你拜入华山门下练剑、唱歌、游玩的日子。

    岳灵珊不善良，不慈悲，甚至不懂事，但她也不功利。
      带着对林平之不变的爱情，带着对自己选择的忠诚死去。这是岳灵珊的风骨。

    四、
    红楼梦里借贾雨村之口讲过什么是“痴”，很长的一段，大意是，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馀者皆无大异。正气为仁者所秉，残忍乖僻的邪气为恶者所秉。今当太平盛世，处处正气，邪气只能躲在深沟大壑之中。如果偶而一丝半缕逸出，就会与正气共同赋之于人。“或男或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为仁人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
    这样的解说历来不多见，大异我朝传统道德。小时候不能理解，现在也只是半知半解，但能看得懂三点：一是作者的自责之意。二是痴固然不好，但也并非坏。三，痴是天赋予的，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

    偶尔听过一段蒋勋讲红楼梦，他将“痴”字一语概之为：一种不能用语言来描写，不能用理智来解释的东西。也有道理吧。   
        
    之所以说到“痴”字，是因为想到一个老问题：令狐冲为什么如此苦恋岳灵珊？
    除了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如果还有别的原因，那一定是“痴”这一点。
    这是他二人共通之处。令狐冲与任盈盈、岳灵珊与林平之之间则无。

    笑傲里大概就是岳灵珊和令狐冲最痴。任盈盈和仪琳自然都一往情深，可是“痴情”却并不完全等于“痴”。她们还是理智的个体，在理智指引下做着相对较理智的事情。
    这与冲灵二人的“痴”不同。

    岳灵珊不忘情于林平之，完全不是政治正确，众所周知，完全是政治错误，怎么看都是错的。只是“痴”。
    令狐冲更是如此。即使岳灵珊已经犯了政治上、感情上、认识上的种种错误，他对她的心意不曾稍变，完全未能根据“正确方向”做出“正确”决定，也未能“正确”引导自己的心情。见到岳灵珊“脸上满是求恳的神色”，一如从前在华山携手同游之时，“霎时间便热血上涌，明知一答允，不但受累无穷，还要强迫自己做许多绝不愿做之事，但眼见岳灵珊这等哀恳的神色的语气，当即点头道，是了，我答允便是，你放心好了。”答允她之后，令狐冲看到她心满意足的模样，又想“能见到她这般开心，不论多大的艰难困苦，也值得为她抵受。”
      他将岳灵珊的开心看得比政治正确重要，看得比个人事业、比武林大局重要。他“心想，如果小师妹是让我陪她堆雪人，那么天大的事我也会放在脑后”。更有甚者，嵩山比剑夺帅之时，令狐冲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也罢了，还置政治大局于不顾，只是为了让岳灵珊开心一点，便自伤在她的剑下，全然不将武林正派领导人共同商定的大计放在眼里。这样的所为，非一个“痴”字，还有哪个字能形容？

    还有，岳灵珊死后，他说，“小师妹独自个在这荒野之地，她就算是鬼，也是很胆小的”。连盈盈都“听他这话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任盈盈基本上是理智的，客观的，也一贯是正确的。

    上述是否能够解释，尽管任盈盈能给令狐冲更多的关心爱护帮助、尽管恒山弟子一致认为岳灵珊给任大小姐提鞋也不配，但令狐冲还是把自己心底的激情和铭心刻骨的爱恋都留给了岳灵珊？尽管与任盈盈的生活“岁月静好”，但却始终是“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在这次的结尾，想出两道思考题。
    一、假如令狐冲在人生中先遇到任大小姐，再遇到岳小姐，那么，他会（  ）
    A、直接爱上任大小姐，同时按先来后到原则，不会再喜欢上岳小姐。
    B、任小姐始终不能让他迷恋，他一直等到岳小姐出现、感受到爱情的激情，爱上岳小姐。
   
    （理论上讲，还有C 选项：像陆展元对李莫愁那样，先与任大小姐一起玩得不错，但未明确谈婚论嫁。之后遇到岳小姐，便立即深深爱上了岳小姐。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以我们对令狐冲的了解，他应该不会选择C。因为C选项可能涉及道德争议，而他的浪子外形下有一颗坚守道德的心。）

    二、假如令狐冲同时遇到岳小姐和任小姐，或者三人一同青梅竹马长大，那么，令狐冲会爱上（  ）
    A. 任大小姐
    B. 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