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书观点至为正确、却至为无用,即张宏杰的《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国民性由春秋的贵族至明清后的流氓,可以解释很多我们看起来矛盾的现象与问题。
在国民性如此演变的历史大背景下,人的最高目标由士之高贵变为草民的苟活。活着的技巧有很多,其宗旨只有一个:讨得拿摩温欢心。从平头小民到一人之下,只要老大不喜欢,立有杀身之祸。
有些人技巧上层次,能一直活下去;有些人呆如木鸡,一事不妥便动辄得咎。但其间差别也不太大。微博上有句话十分透彻地讲清了这个意思:底层的人们津津乐道于自己会来事儿,那不过是少挨几巴掌的乞求。
对于活着的人,要想暂时好好活着,只有让老大认为自己百分之一千地忠心不贰;要想一直好好活下去,只有取而代之最保险。
齐桓公这样的明君,到了晚年重用易牙、竖刁、开方三个小人。他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易牙烹了三岁的儿子给自己吃,竖刁割了小弟弟来服侍自己,开方放弃储君之位追随自己,还能有比他们更忠心的么?但放弃儿子、小弟弟与储君的忠心是要回报的,齐恒公死在三个人手上,身上爬满了蛆。
齐桓公不只一个,易牙、竖刁、开方也不只三个。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但人性没啥变化。在此后的两千多年中,主动舍弃儿子、地位与小弟弟的例子仍然不时出现。
竖刁自我了断这一招不知是否是后世公公们的鼻祖,反正两千多年里,这可称为一种职业存在着。大多数公公们因为出身穷,为谋口饭吃净身入了宫,也有少数存了发达之心舍了命根子。不管怎么着,公公们自称“奴才”听着最顺耳,去了势圣上最放心。
当然,奴才也有翻身做主人的一天,那时只会比主人更凶恶。更有甚者,这些去了势的公公们,也能擅权废立,把主子踩在脚下。除了小弟弟没了外,其他都能可着劲儿地蹂躏天下。魏忠贤的生祠遍天下时,恐怕有多少人恨不得步了九千岁的后尘。
形骟固然可怕,但公公们毕竟是极少数群体,更可怕的是形未骟而神已骟者。
笑傲一书写尽天朝三千年政治,其至高武学秘籍是葵花宝典,而这宝典最关键的一句话在开篇:欲练神功,引刀自宫。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这是建立自己先去其势的基础上。他江湖地位第一,也是建立在未反之前自行去势的基础上。只有极尽曲意逢迎之能事,讨得任我行欢心,才能一朝得势,高高在上。
他坐上宝座,订下诸多条条框框,逼着日月教内人人自骟,每天大行跪拜,大发谄言。任我行复位后,全盘继承东方不败那套说辞行事。令狐冲看在眼里,想道:“坐在这位子上的,是任我行还是东方不败,却有甚么分别?”“这等屈辱天下英雄,自己又怎能算是英雄好汉?”
无论谁坐在那位子上,本来就没有分别。而这天下,本就不需要英雄好汉。很多人也并不想做英雄好汉,只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方证介绍了魏道武帝发兵凿恒岭,通五百里直道一事。令狐冲便道:“无怪乎有这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消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阻路的山岭给他凿了开来。”
只要自己狠得下心独骟其身,自然有机会将来兼妓天下。当了皇帝,金银财宝自是唾手可得,美女娇娃要多少有多少,草民百姓随便折腾。天下若有人不愿被兼妓,那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韦爵爷这假“骟人”从小桂子到大权臣,最清楚其中的好处了。而张教主此等软弱心性者不肯骟己、也不愿骟人,自然宝座也坐不长久。
愿意做张教主的少,愿意做东方教主的多。放眼天下,不少人为了兼妓天下,宁愿独骟其身,引上这一刀。其中,少数人一刀挥在身体上,大多数人一刀挥在精神上。
也有些人,自己不愿意引这一刀,那么,圣上会替你出手的,其中,少数人如太史公被一刀挥在身上,大多数人被一刀挥在精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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