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唯恨,不见凤凰 “不死凤凰?名字好奇怪!” 雪泥惊叫着,自己的父亲竟有如此雅号。 “不错,取凤凰涅磐重生之意,你父亲修行的内功心法有个特点,就是要不断废弃前面的,重新修炼,每一次为一重。大概因为他相貌俊美,还有些特殊爱好,才有了这不死凤凰的称号,江湖中行事亦是以抚危济困为己任。若不是……若不是……”白顺笑意盈盈地轻摇着头,“日后你就知道了,若不是他的某些举动让人看轻了去,做个武林盟主什么的竟也不逞多让。” 雪泥幼小的心里对自己这素未谋面的爹爹更加好奇。 “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爹爹曾施恩与他们的?好像都很有来头。” 白顺点点头,眼色中掩不住一丝寒意:“何止如此呢,你看到的那个爱做男装打扮的女子凤漆烟乃是凤凰台仁义无双欧冶鹤的徒弟,其实受你爹恩惠的,是这个欧冶鹤,他那什么凤凰台说是为了纪念你爹对他的好,现下也有大名堂了。他几个徒弟说也巧了,黄松烟、邰岫烟,姓氏放在一起又正式凤凰台三字。雪泥,你在想什么?” “听了姑姑的话,想来欧冶鹤是个重名重形之人,所以张愚说什么假仁义这类的话,会让凤漆烟那么激动。” 话到此处,白顺眼睛大放异彩,竟喜极而咳:“雪泥……咳咳……你这心思缜密……咳咳……真像你父母!” “姑姑,你还是先把病治好吧!那样就能给我讲很多很多关于父亲母亲的事情给我听,”她底下头,摸了模肿起的手臂,“这里真是我娘下的毒手吗?” 白顺面上颜色顿时骤变:“没用的,姑姑根本不是病,是中毒!无药可解的?至于你,我不太清楚,很多话凝碧只是对妹妹说,却从不对我说,其实,在这江湖上,很多事情就算是亲如孪生姐妹,也都不能说的,”她忽然厉声说道,“日后无论任何事情,凡是跟你父母有关的,都不准告诉君城舞这小妮子!” “为什么?我跟她是好姐妹!”雪泥有些委屈。 “不准!她背后是君家,当中的恩恩怨怨,恐怕让你们日后很难做姐妹!” “不会的,师父他……” 雪泥见白顺脸色更是一变,不再多说,讷讷地问:“姑姑为什么会中毒呢?还有,二师娘是姐姐吗?那么大师娘就是妹妹了?” 白顺面上闪过一丝疲惫:“我倦了,你,走吧!” 看着雪泥稚嫩身影闪出房门的那刻,她侧颊,清泪滚滚。 “白雪泥,你以为你是谁?” “真丢人!还是快去刷碗吧!” 小径里两个少年簇拥着一位蓝衫子少女,论年纪也比雪泥小上几岁,下巴高扬,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雪泥心事重重,一下子愣了,不言语,只是闪避。两少年嬉笑着竟是一堵一截将她去路堵死了,就听那少女发号施令:“听说她臂上有伤?星海、坏哥哥,你们两个卸下来看看,就竟是有呢?……”她屈食指一揉鼻尖,“还是她装蒜,给我们天山派丢人!” “哦” “蝉蝉,这样好吗?” “笨蛋,看一看好啦,师叔如果问起来,就说想帮她治伤。” “喂!你们干什么?” 君城舞从另一侧奔了过来,脸上犹有泪痕,却一副强横的表情。 “哎呀,不好……” “我双眼溃烂啦……” 两个少年夺路而逃,剩下那个叫做蝉蝉的少女插腰瞪眼:“君城舞,我可不怕你,别整天拿你君家的毒药吓唬人,你在君家有人要,他们就不会把你送天山来了!” “你说什么?”君城舞开始挽起袖子,浑然就是个男孩子模样。 “我……”蝉蝉边往后退,边强词夺理,“说你在君家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砰……嗵嗵嗵” 蝉蝉跌坐在十步之外,看自己被打落的牙齿号啕大哭。 而君城舞和白雪泥,早就没影了。 “雪泥,我帮你刷碗吧!” 君城舞见雪泥神色不愉,将桶内搅得“叮当”做响。 “不管怎么样,打人就是不对!” “可是,也不能由着谢冰蝉这样欺负你,对吧?”君城舞满脸不忿,“再说了,谁叫她胡说的,她……不就仗着……” “大师娘……” 两个孩子仰望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白依,顺势看到坏笑着露出牙龈的谢冰蝉,显然,门牙的去向是个大问题。 “雪泥,你跟我过来一下。” “为什么?” 君城舞拦下擦擦手准备走过去的雪泥,挺着兄大喊,“没错,她门牙是我打掉的,不关雪泥的事情!” “雪泥,你来,”白依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有种不得抗拒的威严,雪泥悄声随在后面,末了,谢冰蝉还狠狠推了君城舞一把,才蹦跳着跟了过去。 规法堂,天山颠的北隅,风口,奇冷。 雪泥畏缩着颈子,承受着笞刑。竹条一凛凛抽到她心头,唇色被牙齿咬得铁青。 “弟子知错,不该同门械斗,请谢师伯原谅。” 盈盈泪光含在她眼里,却想尽方法不让它跌落。这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谢冰蝉。那丫头偎在父亲身边,促着眉头竟还有一丝不忍,欲言又止。 白依边打边数着数目:“……十八、十九、二十……” 迟霄肴眉头紧锁,阴沉着脸。 “够了,迟师弟,再打便要显得我欺负着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冰蝉,我们走吧。” 随鞭笞声远去,谢冰蝉不舍地回回头。 “别打了,”迟霄肴走过来,凝望着白依。 可白依的手如同上满了发条般,手中竹条不停落在雪泥身上啪啪作响。 “别打了!” 终于,迟霄肴抱紧毫无意识的白依,两人相拥而泣。 “霄肴哥哥,为什么?” “外患一至,内忧便起,可怜见这孩子,我怎么对得起白兄于地下!” 说罢,迟霄肴将心狠了一狠,“让她在这里背门规吧,我们走……” “第一条,凡入天山之门者,务求除魔卫道;第二,凡入天山之门者,俱不得为……”雪泥背了小半段便手眼不支了。 一阵稣香的点心味道猛地将她惊醒。 “城舞?无忧?” “……第六条,凡天山门人者,不得同门相争,违者同处……”君城舞煞有介事地高声念着规条,李无忧从手里的食簋中取出各色点心分给两人。 三人边念边吃,正自嬉笑时,殿门外一个蓝衫子娇小身影闪过,两只眸子在三人身上乱转。 “蝉蝉,你不准去高密!”君城舞低声挥着拳头。 谢冰蝉舔舔嘴唇,指着李无忧手里的食簋:“那,你们把点心分给我吃,我就不告诉师叔他们。” 李无忧眨眨眼睛:“好,那,你不准再欺负雪泥了!” “嗯!”谢冰蝉冲着点心,猛点头。 回身冲着门外喊道:“小坏、星海,你们两个守着门,无论谁来了,赶快通报!” 两个小家伙看殿内嬉闹的四人竟也呆了,白依走来,未曾发觉,吓得支吾半晌。 白依神秘地做势不让他们出声,从窗棂往里看,竟觉欣慰,边从旁躲了起来,直到城舞、无忧、冰蝉几人都走了,才又迈进殿门。 “雪泥……” “大师……”“娘”自还没出口,雪泥已感到白依眼中的微嗔,虽是双生姐妹,一般无二的相貌,白顺却是一副秋风秋雨秋煞人;而白依,眼神中自有份凌厉与灵动,倒像是千眼万语都在眼中那般,雪泥沉了半刻,“姑姑”才出口。 “雪泥,你莫不是怪了姑姑?” “没有,”雪泥心里虽有嗔怨,却还是很坚定地又补了一句,“没有!” “可是,姑姑在雪泥的眼睛中看到了埋怨,”白依长舒一口气,“你对自己娘亲,大概也很怨吧!” 雪泥不再言语。 “你娘是个不世的美人,也是世间不多的巾帼将军,只可惜,只可惜爱上了你爹,而她偏偏又是那个身份,说来,怎么就跟话本、戏文里的事情一般呢?” “可是,爹爹跟娘亲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会不在的?跟江湖上哪些人有什么关系?您在大殿上说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啊?” “你爹娘喜欢帮助人啊,那些人都是你爹娘帮助过的,只不过他们太完美了,老天都妒忌他,所以,所以……”白依百感交集,竟而说不出后半句话来,半晌才又道,“那个人的名头,姑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知道后便会想要报仇,你功夫未成,这是极危险的一桩事情,就算你练就天山派绝顶武功其实又能怎样呢?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您又说我娘不想让我练功,我手臂上真是娘弄出来的吗?” “嗯,我每天让你不停的刷碗,就是想让你恢复臂力,你娘死前曾经跟我说过,大凡被缆月指伤了手臂的人,并非没可能恢复,反而恢复之后手臂的灵活与劲力更为惊人,并且,她伤你手臂的原意也是想告诉某人,你不会再报仇了,求她放过你而已。” “还是不大懂,大姑姑告诉我,爹有个绰号叫做不死凤凰,那武功一定是很高很高,我认真学爹的武功不就可以了?” 白依摇摇头,眼神开始凝聚起来,汇在雪泥眼中,说不出的肃穆:“不可,男女有别,你学不了那么霸道的功夫,姐姐一定跟你说了一些,只是,这闯荡江湖留下来的病根子让她凡事留半句,大概很多事情,你还是不明白。” “咦?大姑姑说她是中毒,什么病根子呢?” 白依脸色微变:“看来,那事情,那事情终究还是她心里一个结。” 她脸上显出万般痛苦的表情,茫然若失地踱出了殿。 大殿里寂静凄凉,北隅的风最是凄苦,无奈是傍晚,斜阳无涉,从阴冷的门窗缝隙当中透过的红色,隐隐变成了鲜血,淌着雪泥一无所知的家仇和一个孩子双肩难以承载的恨……或许,还有爱。 自然,没有爱,恨是何来。 这年白雪泥十五岁,虽还在厨房里刷碗,就连仆妇们也对她透着尊敬了。 “师姐……师姐……坏了坏了……” “怎么?” “十大门派,十大门派,来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坐在大殿指名让你去呢!” “哦,我知道了,等我洗了碗就来。” “不是吧?火上房了!师父又不在……” “哦,你说来的都是哪些人?” “武当、少林、江南燕子坞、峨嵋派、华山派、凤凰台仁义山庄、慕容山庄、韦驮门……” “你可听说丐帮有来人?” “丐帮……?” “有个叫做张愚的,生得高高大大?样子很憨厚?此时差不多该有三四十岁样子了。” 看师弟茫然的表情便晓得,张愚今次并未参加这次聚会。五年前第一次见雪泥倒对这心无城府快口直言的汉子有了些许好感,只是细细想来,如他般傻乎乎、多嘴多舌的人,能平平稳稳在江湖活上五年,实在不很容易,心里茫然若失。 “雪泥,这就是雪泥吗?” “没错,看那对眼睛可不活脱脱似了白瞬那个……那个……那个淫……人中之凤。”这人当雪泥用奇怪的眼光看他的时候,吞掉了半个字。 “想来凝碧宫主就该生得这样吧。”年轻一辈也有开始交头接耳的。 “公主?”雪泥好奇的凑过去,“怎么?您认识我娘吗?” “咳咳……”那人马上一捂嘴,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众多陌生的面孔里,雪泥还算勉强认出了上次那个男装的“姐姐”,凤漆烟。 “白家妹子,你一发漂亮了。” 凤漆烟竟是一身少妇装扮,身畔则是那日替她解围的燕公,雪泥自姑姑处得知,他便是江南燕子坞的少主人燕楚,忙改口说道:“凤姐姐,哦,不,是燕夫人,恭喜,恭喜。”说罢,做了个万福。 喜得凤漆烟更是不拢嘴角,直道:“人道是妹子人变得俊了,嘴巴也是甜了的。” 寒暄之后,白雪泥正姿堂上,款款一拜:“各位前辈,师父日前去了伊犁卫,怕是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请各位先安顿在上院,待师父回来后再与各位详谈。” “老衲一行此次来并非要找迟霄肴!” 白雪泥乍见他,脸上的褶子便证明这老僧辈分不低。 “这就奇了,众位好像早就知晓家师不在,而此刻来又是点名找晚辈,莫非,当中有什么原委不成?” 一侧,那形容枯槁的道士接道:“掌门师兄临来时说,白家传人必是人中龙凤,想来雪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应不难猜出老朽们的来意。” “莫非是……报仇……” 凤漆烟炯炯看来,俱是嘉许之意。 “众位绕过了我师父?便是跟我说这些?” 雪泥脸色一沉,微愠。 “正是,”那老僧缓声说道,“事出突然,老衲等并非故意推脱责任,而在情理上,雪泥姑娘又是最佳人选,上月曾联名致书给迟掌门,只是,尊师他一味推诿,我等只得出此下策。” “晚辈愚吨,学业未成,那么,众位前辈凭什么能让我去报仇,而不是送死呢?” 武当老道讪笑着:“问的好,我等来此,便是要解决此事。” “怎么?”雪泥心里又是好奇又是好笑,“难不成各位前辈要将毕生内力都输给晚辈?” “喂,你话本看多了吧?”一旁几个燕子坞的弟子轻笑。 “呵呵,”那老僧捋着胡须微微点头,“虽不中,却不远矣。” “我们正是要将江湖各派的武功整合在一起,传给小施主,并且能让小施主一举击败那人,替父母报得血海深仇。” 雪泥被这诱人的条件动摇了,沉吟着:“每派心法都是不传之谜,如今这样舍得血本,该不是你们口中那人又找上麻烦了吧?” 众人瞬间颜色大变,互相支应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