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金庸笔下几个昙花一现的人物之 风清扬

璮青

风清扬：寂寞东篱倾露觞


《笑傲江湖》的五岳剑派，由华山、恒山、衡山、泰山、嵩山五派同气连枝，在江湖正道中立赫赫威名，想来是正气侠义之辈的风向。可惜，前三章的开篇起，派中门人的种种行径，便与正直公义名不相符。野心膨胀的，左冷禅党同伐异、岳不群虚伪暗谋，彼此争权夺利，想独霸联盟；糊涂顽固的，天门道长不辨忠奸，被收买的内贼暗算，死于非命；更有卑鄙宵小，吃里爬外的玉玑子、卧底通敌的劳德诺之流，偷盗、暗杀、背叛……搅得五岳乌烟瘴气。人心的凝聚渐渐分崩离析，五岳各派日趋式微。

即使五岳的联合，在功名利禄的消磨里，分解亡散，各奔东西。但是，总有一些出彩人物，缀落于漆黑夜幕，如彗星一闪，刹那璀璨。恒山两位师太，定逸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定闲慈悲为怀、平等众生，不拘泥常规，敢立令狐冲为掌门，力挽狂澜；衡山刘正风，以音结识魔教长老，至死都未卖友求生，终身殉全义……而华山，除了洒脱尚侠的令狐冲、兰慧明理的宁中则，最才绝无双的人，当是剑宗销声匿迹的风清扬。

不得不说，气质和容貌是不相干的。风清扬正式出场，已是垂暮，白须青袍，犹带病容。然寥寥数页掩卷，惟记得清逸满衣，宛若月下霜染，风华傲独。剑起落，挥断了华山自上而下的迂腐沉疴，静藏在清冷的崖后，自超然卓绝。

刚脱湖狱，枭雄任我行桀骜如旧，曾在少林武当的对峙里，言明最佩服的三个半人。“当世第一位武林人物，是篡了我日月神教教主之位的东方不败”，说自己“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是机敏无比，只道普天下已无抗手，不料竟会着了东方不败的道儿，险些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 第二位是方证，大和尚“精研易筋经，内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为人谦退，不像老夫这样嚣张”。第三位正乃“当今华山派的绝顶高手……乃是剑术通神的风清扬风老先生。风老先生剑术比我高明得多，非老夫所及”。余下半个，是冲虚道长，“武当派太极剑颇有独到之妙，你老道却洁身自爱，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

任我行此番言语，颇值推敲。对于东方不败，是既恨且敬，他是自视甚高之辈，肯定对手，就是自我另类的标榜。方证、冲虚，皆武林泰山北斗，有佩仰之处，也有不欲为敌之心，或恐谬赞之嫌，亦不为过。惟风清扬，“我是衷心佩服，并无虚假”。

对所推崇的风清扬的武功印象，任我行应停留在几十年前，那个时候，风清扬尚是娶亲的年纪，莺雀高歌的飞扬里，潇洒地仗剑江湖，剑意高绝，无人能及。想来，该是月满人圆，坐拥良侣美眷。“华山两宗火拼之时，风老前辈刚好在江南娶亲”，又是山秀水丽的江南，草露寒了雪白梅萼，把暗蕉的瘦痕吹到眉上春皱，侠客纵马，陷落在旋舞织染的红绡，梦入鸾屏。预料中，无论如何辗侧，都是写进鸳鸯蝴蝶一段美人爱英雄的佳话，却又怎知晓，旦夕间，彩云无端飘散，人去楼空。

木秀于林，于是横生忌讳。冲虚一知半解了真相：“江南娶亲云云，原来是一场大骗局，他好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江南。风老前辈重回江南岳家，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剑宗伤亡殆尽的事实还不够残酷，阴谋背后，同门相残的狰狞，足以把满腔热血忠诚凝成死灰。

哀莫大于心死，数十年间，他默隐于思过崖后，避世而居，发誓不再与人动手。江南岳家、娶妻、妓女……无聊到可笑的骗局，生生扼折了意气风发的大好年华，本该清吟云霄的绝世剑客，化作名字也不愿意透露的隐者。

终究不愿再涉江湖的泥潭，一边是师恩，一边是背叛。还能做什么呢？不甘合污同流，不能以直报怨，纵怀绝代武艺，仗三万豪情，担八百公义，也只会在权谋名利的秽泞里，进退维谷，举步艰难。

洗去了前情旧事的尘霜，独自一人，在华山静居，山中无岁夕，昼观朝霞晨露，夜来寒月伴松涛，偶尔飞去双鹤，默默听泉。风清扬做得最多的事怕是练武吧，一招招地琢磨，日益细致精湛，又渐渐回归大巧若工，直至轻盈无招，他的功力剑术进展，何止一跃千里。有些人，在时间的蹉跎里，超越了年龄容颜才情地位……愈久弥香，如东篱下经霜潋滟的菊，依然品性高洁，不堕东风。

长历孤独，才更觉寂寞，所以，在看到令狐冲这样资质优秀的弟子，终忍不住现身一见，抛却甚高辈分，传授武功，忘年论交。记得风清扬对令狐冲说：“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是在一个‘悟’字，决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是不是人生的真谛，到最后也是忘字缠绕，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离了回忆的束缚，方得到身心的解脱？

往事如烟，往事随风，真要如轻烟消散，随清风逝杳，怎会以春风得意马蹄急的风华正茂，骤然隐居，至今黯自神伤，耿耿抑于言表。未曾细细研读，不知道风清扬的独孤九剑学承何处，与得雕兄辅佐的杨过孰低孰高。是不一样的领悟吧，彼此际遇迥异，杨过还能在最深的痛苦里黯然销魂，他却只好敛藏了残念，恍若前世，徐徐地淡漠在光阴的幽远，古井不澜。

微酌的流芳，沾染上崖边空灵飘忽的青衣素衫，剑还在舞，舞破了固步自封的齿冷伎俩，恍惚里，有太多迷团，听不见风的呢喃。

账单刀刃

。

您的文章，有点怪。

shaolinpai

楼主所言甚善。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年轻时的大挫折对于风清扬来说也许是个好事，否则，也许风清扬只是一个平庸的剑客而已。

亨利余

【杨过还能在最深的痛苦里黯然销魂，他却只好敛藏了残念，恍若前世，徐徐地淡漠在光阴的幽远，古井不澜。】

好个【痛苦里黯然销魂】 和 【古井不澜】，正正道出两者的心境.......

shaolinpai

有一点，风清扬悟性奇高，难道不会有一天豁然开悟，剑宗、气宗只是各执一端的歧路？看最后风清扬现身教示令狐冲独孤九剑（不是独孤剑法，九剑只是剑法的一部分、一个阶段），并未脱离剑宗之藩篱，风清扬与独孤求败相比，境界上差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