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良母韦春芳

达摩克利斯

    谁比孟母更会做母亲？韦春芳。
    韦春芳，鹿鼎公韦小宝之母，曾长期就职于扬州丽春院。
    韦女士么，贤妻肯定不是，但良母当之无愧。一个单身母亲，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下将儿子培养成年轻有为的国家高级干部、史上最年轻一等公。就凭这个，如果不是虚构，历史上一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搁在现在当选个“感动中国十位妈妈”什么的不必说，出几本介绍自己逆境育儿的励志书也是必须的，十有八九能火。
可惜韦女士没出书。所以，只好由我们这些后来人从金庸先生记载的她的事迹中研究分析她的成功经验了。

    一、
    想当年，我同那位自认为冰清玉洁而骄傲无比的阿珂姑娘一样，都认为韦春芳和她的职业十分见不得人，给儿子丢人，给自己丢人。我们觉得，一个正经女子，应当是宁肯饿死也不去那种地方就职；韦春芳如果有点志气，就该一头碰死。
    踏上社会以后慢慢知道，职业也许的确有高下之分，但职业的高下与人品的高下并没有联系。在青楼行业吃一口饭又怎么样呢？万般无奈时，死有死的勇气烈性，活有活的责任担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不窃钩，不窃国，没对国家民族社会犯罪，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人权首先是生存权和发展权嘛。
    别人不把自己当人，自己要把自己当人。韦春芳没有觉得自己的职业多丢人。纠缠嫖客是她的职业要求，但在人格上，她没觉得自己见不得人、没觉得自己低三下四。她把工作与生活分开，活得有滋有味。一件过时的新衣服、一碟假公济私拿给儿子吃的火腿都让让她满心快乐。
    阳光和健康的心态是韦春芳给韦小宝最可贵的财富。一个妈妈认可自己的存在状态，孩子才能有安全感、有自信。一个鄙视自己的妈妈，怎么能养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孩子？一个以泪洗面的妈妈，怎么能培养出一个开心快乐的孩子？
    小说里，单亲妈妈与儿子谈及其父亲的情节总是各种虐心。韦春芳母子却可以自然而然、就事论事地谈论这个问题，甚至若无其事地谈论什么人嫖过韦春芳。韦小宝还会跑去看什么人正想嫖她妈妈。。。。。
    这是何等强大的心理素质，何等豁达的心态啊。这是不是正常有待斟酌，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人要是有这种心态，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打得垮他呢？

    二、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韦春芳没有能力学孟母三迁，她连一迁的能力都没有。韦小宝不得不从小跟妓女，龟奴，老鸨，嫖客们混在一起。按孟母和现在妈妈们的逻辑，这孩子一辈子算是毁了。
    韦小宝以自己的成功证明，这种情况下的人生也是有希望的。环境固然重要，母亲更重要。即使在恶劣的环境下，你一样可以热爱生活，积极进取。这也是韦春芳给韦小宝的财富。不要笑话韦春芳脸上擦的厚厚的脂粉，那是因为她仍然热爱生活热爱美；不要鄙视韦春芳被郑克爽推开还继续扑上去纠缠，那是因为她仍然很努力。身教永远胜于言传。韦小宝立足现实和不断进取的精神，就来源于他的妈妈。
    发奋图强改变命运当然无可厚非，不过，有时候接受也是一种境界，一种选择。新加坡的环卫工人和韩国的停车场引导员脸上总是挂着真心的微笑，他们中的大多数认为，以自己目前的水平资历，做目前的工作很好。而我天朝众生无不志存高远，哪一个都觉得做这类工作委曲了自己，那一种必须尽快改变自己命运的焦虑和不满溢于言表。我很少能从他们脸上看到笑容。
虽然情况不尽如人意，但韦春芳没有天天向韦小宝灌输“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思想。她自己做不到的，她也不逼孩子去做。比如她自己马马虎虎，不努力提高业务能力、不学曲子，只会唱《相思五更调》和《一根紫竹直苗苗》，同时她也不逼韦小宝闻鸡起舞去念书。她笑嘻嘻地骂韦小宝不是读书的料。
这是韦春芳给韦小宝的第三件宝贵财富：宽松和自由的发展环境。

    韦春芳给韦小宝的第四件宝贵财富，就是原则和是非观念。她以为韦小宝要偷钱时说的那几句话，虽称不上大义凛然，却也是斩钉截铁。

    韦春芳骂道：“小王八蛋，咱们人虽穷，院子里的规矩可坏不得。扬州九大名院，那有偷客人钱的。快出去！”韦小宝急道：“我不是偷人钱啊。”
韦春芳用力拉他辫子，拚命扯了他回到自己房中，骂道：“你不偷客人钱，解人家衣服干甚么？这几十两银子，定是做小贼偷来的。辛辛苦苦的养大你，想不到你竟会去做贼。”一阵气苦，流下泪来，拿起床头的两锭银子，摔在地下。
    韦小宝难以解释，若说这客人女扮男装，其实是自己老婆，一则说来话长，二则母亲说甚么也不会相信，只道：“我为甚么要偷人家钱？你瞧，我身边还有许多银子。”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说道：“妈，这些银子我都要给你的，怕一时吓坏了你，慢慢再给你。”
　韦春芳见几百两的银票共有数十张之多，只吓得睁大了眼，道：“这……这……小贼，你……你……你还不是从那两个相公身上摸来的？你转世投胎，再做十世小王八蛋，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快去还了人家。咱们在院子里做生意，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却是要瘟生心甘情愿，双手奉送。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二郎神决不饶你，来世还是干这营生。小宝，娘是为你好！”说到后来，语气转柔，又道：“人家明日醒来，不见了这许多银子，那有不吵起来的？衙门里公差老爷来一查，捉了你去，还不打得皮开肉烂的吗？乖小宝，咱们不能要人家这许多银子。”说来说去，总是要儿子去还钱。

    韦春芳可以对儿子去厨房偷吃点心睁一眼闭一眼，但决不允许他偷别人钱财。她严守着这一条道德底线和是非原则。所以，韦小宝坑蒙拐骗，却决没有走上邪路、没有变成坏人。
讲义气，顾朋友，这是韦小宝的原则，也是他在朝廷和天地会都混得好、吃得开的主要原因之一。直到最后，他的一走了之，也是因为坚守自己不害康熙、也不害天地会朋友的原则。
    在金老笔下，韦小宝的成功，归根结果不是因为他变坏了，而是因为他没有变坏。所以，虽然《鹿鼎记》被视为反武侠，但其实还是真武侠。

    三、
    我们还要向韦女士的自我意识和独立精神深深致敬。
    韦女士从来不悲悲切切地对儿子说，小宝啊，娘忍辱偷生，省吃俭用，都是为了你。。。。就是盼你将来有个好前程，娘这一辈子的苦也就不白受了BLABLABLA。。。。
她没有为韦小宝怎么样，她也不需要韦小宝为他怎么样。家人之间就应该建立这样的心理疆界，厘清并只承担必要责任，也只向别人要求必要义务，以两个独立的人的姿态相处。正因为韦春芳与儿子之间有明确的心理疆界，韦小宝不必像许多别的孩子那样背负着家庭沉重的道德高利贷。
    韦春芳没有靠儿子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情结。她的命运属于自己。韦小宝发达了，想接她到北京去。她没有一朝翻身、苦尽甘来、成为人上人的兴奋，只觉得没意思，宁肯在丽春院。这一份淡定我很佩服。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做一点属于自己的事情。即便微不足道，也要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属于自己的生活。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力不能至，心向往之。
    向韦春芳女士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