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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刘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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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9 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刘国重 于 2019-10-29 07:58 编辑

金庸与韦小宝


  作者:胡一刀

  金庸来了,足足呆够三天,是为广州文化之盛事。  

  凡大人物出场,难得有真正的新闻。金庸来广州也没有什么新闻,只不过,金庸本身就是新闻。  

  可算新闻的是,金庸向"南方某都市报"记者透露,《金庸作品集》与三联书店的合约到期之后,将在广州出版。这自是广州出版界的无上荣光。——这是否金庸来穗的重要因由?接下来,中山大学是否该给他个荣誉博士或荣誉教授了?  

  检点海内外在世的中国文化人物,在我心目中,登峰造极者有三人:金庸,余英时,罗大佑。他们的大师地位,虽未盖棺,已可论定。史家余英时远隔大洋,罗大佑也在海峡对岸,唯有金庸,本近在香港,近时更在大陆频频现身。  

  金庸自1948年南下,风云际会四十余年,一手论武,一手论政,两手都够硬,在文学史与新闻史上皆成就不朽之业。1972年封笔,迄今近三十年,声名不坠,且愈益显赫。金庸小说作为文学已成经典,金庸作为人物亦已进入历史,古龙已死,谁与争锋?或谓金庸花钱请人将《鹿鼎记》译为外文,有心染指诺贝尔奖,其实这也属多此一举,金庸大名满天下,又何待于西方人的加冕?  

  有名,有利,有最多拥趸的支持,有最高学府的承认,一切都完满无缺。所可惜者,身为多寿多金的社会贤达,晚年的金庸未免凡心不定,思想未能精进,政见每多保守。金庸没有像笔下的令狐冲和韦小宝那样退出江湖,他接受北大名誉博士,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在岳麓书院千年论坛作电视演讲,几度亲临央视《笑傲江湖》剧组……"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但这还无可厚非。最遭异议的是1999年10月间在杭州一个新闻研讨会上的谈话,他一反早年极力鼓吹的新闻理念,批驳西方和香港式的新闻自由,指出:"解放军负责保卫国家人民,我们新闻工作者的首要任务,同解放军一样,也是听党与政府的指挥,团结全国人民,负责保卫国家人民。"这也罢了。可是上月他去台湾见,接受台湾清华大学荣誉教授头衔,记者追问杭州讲话一事,他含混其辞,最后只好说:"台湾媒体也应该跟台湾国军学习,这是一致的。"如此,则台湾传媒岂不是也要听民进党的指挥?这不免是贤者之失,以至于在他手下做过事的好好先生董桥也忍不住了,在专栏里嘲讽"查先生的言论前进得很"。  

  此次金庸在中大作《当前中国面临的国际关系问题》演讲,其中说:"侠义精神不仅表现在个人方面,也可以表现在国家方面。"这也不算错。可他又说:"现在美国的军事力量强,让一下不是怕他们,等到我们强的时候就不客气了……现在我们国力还不够强,侠义精神没法表现,等到我们国家真正强大了就可以主持正义维护世界和平了,侠义精神就是坚持正义做对的事情……"但要等到势力强大时再讲侠义精神,那还算什么侠义精神呢?金庸笔下的侠之大者,不都是在势单力薄的情形下挺身而出的吗?打不赢就开溜,打得赢就狠揍,这不明明是韦小宝的江湖哲学吗?前些时候金庸还语重心长地教导青少年要学郭靖郭大侠,不要学小宝小流氓,现在怎么又建议我们在国之大事上学小混混了呢?在国际关系上看菜吃饭,戒急用忍,没有什么不对,但这只是政治现实主义,与侠义精神无关。  

  金庸曾在令狐冲身上寄寓了他个人的政治理想。在华山朝阳峰上,任我行大兵压境之际,令狐冲不仅不同意让恒山派并入日月神教,更拒绝了神教第二把手的高位,既不为权势所屈,亦不为权势所惑。金庸本人去令狐冲可谓远矣。早在八十年代末,香港已有人评论金庸:"在忧患中能保持清晰的判断和危机感,并有所承担,在安乐中却不能自持,包括对待权力的诱惑。"可见富贵不能淫,尤难于威武不能屈。令狐冲只是理想,金庸才是现实,笑傲江湖只是理想,揖让侯门才是现实,这是世事人情的无奈。  

  金庸二字,金是文化上的,庸是政治上的。他不是令狐冲,倒近乎韦小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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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增加

六神磊磊:《鹿鼎记》闹着闹着,突然滑向一种大悲凉
原创: 夏辰 南方周末 2018-11-14


▲(剧组供图/图)

全文共4939字,文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他把原来向往的那种伟岸人格给推翻了,把萧峰、郭靖身上闪光的东西推倒了。他亲手塑造起陈近南这样的英雄,偏偏让一个最卑微、最猥琐的人物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夏辰

责任编辑 | 宋宇 邢人俨



影评人史航考入中戏的第一学期,写作课书单第一名是金庸的《鹿鼎记》。中学时,金庸是要被没收的课外书,他看到书单就有“拜对了山门”的感觉。



金庸曾说,严肃文学跟通俗文学,并不等同于好文学跟坏文学。本期《周末纸牌屋》的三位牌主——主持人史航、作家六神磊磊和影评人周黎明,排出最喜欢的金庸作品,《鹿鼎记》名次靠前。



六神磊磊视读金庸为“主业”,却有两本金庸小说看后就扔掉,即《天龙八部》和《鹿鼎记》。后来他推翻了自己,正因为读出金庸的“自己推翻自己”。



“他把自己原来向往的那种伟岸人格给推翻了,把萧峰、郭靖身上闪光的东西推倒了。他亲手塑造起陈近南这样的英雄,又用‘污物’涂在他身上,最后连死都不给他一个壮烈的死,一切的讽刺和无奈都给了陈近南。”在六神磊磊眼中,《鹿鼎记》开始时喧闹,“闹着闹着,突然到了三分之二处某一章,一切都滑向悲剧的一种大悲凉,一切都无可挽回,一切都在滑落,让人想放声大哭”。



周黎明试图以更国际化的角度谈论金庸:美国大学可以用一堂课,甚至一个学期讲一部走红的电视剧,金庸作品为什么不能进入大学?他认为《鹿鼎记》的文学性最高,韦小宝跟阿Q有承接关系,反映了中国人国民性中的一面,这个人物的塑造,加上整体立意,使小说“进入了‘纯文学’的领域”。



点击视频 ☟

《周末纸牌屋》第四期(上):

金庸的书,他们都爱《鹿鼎记》





1
韦小宝是一个真正让人欣慰的儿子



周黎明:《鹿鼎记》在我心里排第一,因为文学性最高。韦小宝这个人物非常了不起,跟鲁迅先生的阿Q有种承接关系,在相当大程度上反映了我们中国人的一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金庸先生这么擅长写武侠,写花式武功,到这基本放弃了。把公认的长处放弃,照样可以做得很好。



六神磊磊:我的第一名也是《鹿鼎记》。我看金庸小说,两次是看后就扔了的,一次是《天龙八部》的第一本,还有一次就是《鹿鼎记》。到什么地方看不下去呢?韦小宝把真的小桂子给杀了,自己变成小桂子,用绷带缠着脑袋去宫里混。他一天拆掉一点,大家慢慢地接受了这个假的小桂子。我当时觉得这是胡扯,至少大半年才过了这个坎。后来喜欢它的原因和周老师很像,金庸好像推倒了心中一点神圣的东西。他把原来向往的那种伟岸人格给推翻了,把萧峰、郭靖身上闪光的东西推倒了。他亲手塑造起陈近南这样的英雄,偏偏让一个最卑微、最猥琐的人物在他背后捅了一刀,最后连死都不给他一个壮烈的死,一切的讽刺和无奈都给了陈近南。



《鹿鼎记》还有一章,他们在唱“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的那招。陈近南遇见了吴六奇,韦小宝像孩子一样在边上看,看他们的英雄悲歌,看陈近南头发白了,两鬓星星。陈近南说,大业艰难,做到如何便如何吧。那一瞬间我想到《红楼梦》,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悲凉。



史航:接你的话茬,先说《天龙八部》。我觉得第一卷非常好看,屋梁上,一个少男、一个少女嗑着瓜子,看底下乓乓乓打仗,就像《爱丽斯漫游奇境》一样,把我带入这一切。少年人游离江湖,再遇到整个世界。我特别喜欢南海鳄神。有一次人家问我,金庸作品里愿意做哪个人,我说南海鳄神,把师娘抢走,送她到海外。



《鹿鼎记》是我的第二名,我很喜欢它。金庸笔下第一悲剧英雄陈近南之死,韦小宝那一通大哭,“你死了再也不会来问我练不练功,我成为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了”。陈近南跟韦小宝没有点明的父子情,是红尘诸事这片衰弱的江湖里唯一的牵绊。



金庸口口声声说不爱韦小宝。但是说不好听的,韦小宝像他的“私生子”一样,说着不承认,实际上有专门的爱,让所有的女人都陪着你,最后还母子团聚,给他格外的一个恩惠。刘震云有一句话,很漂亮,说鲁迅笔下有个伟大的中国父亲。谁呢?阿Q,他永远想当大家的爸爸,这是一种父爱。那韦小宝是一个真正让人欣慰的儿子,不加害别人,最后还逃走。



2
严肃文学跟通俗文学,并不等同于好文学跟坏文学



六神磊磊:《天龙八部》第一本,我为什么说难读,首先期待不一样。我读《天龙八部》是想收获快乐,而不是像读经典和世界名著那样,深吸一口气,抱着考验自己的心态,好像韦小宝读陈近南给的秘籍。但我感觉到老爷子推动故事情节特别累,一直到阿朱阿碧出现,好像一股清新的风忽然吹进了书的缝隙。金庸的笔开始润滑了,有一种神灵植入了他的笔,拿着他的手书写。



周黎明:但是你对待金庸跟读世界名著的态度,心理状态是不一样的。这实际是一种歧视,金庸自己也说过,严肃文学跟通俗文学,并不等同于好文学跟坏文学。但这是绕不过去的坎,他在通俗文学的成就其实无可厚非,放在全世界也是丰碑。为什么要用这么两种态度呢?



我在网上看过一个论点,说金庸写作动机不对,是为了赚钱。莎士比亚写戏剧就是为了卖戏票,但意识远远不如金庸。金庸1972年封笔后不断修改,知道这些作品会传世。他希望一两百年以后,有人还看他的书。莎士比亚压根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是伟大的,任市面上流传很差的版本,《哈姆雷特》给阉割得一塌糊涂。



史航:说到流行和流传,莎士比亚的戏上演,金庸小说连载的时候,都是人世间的雪花,但慢慢凝结、滚成雪球。有的是冰雕冰灯,有的是冰川冰山。拿莎士比亚跟金庸对比,年头不一样。



周黎明:年头近一点,可比性更强的是狄更斯。狄更斯小说全是在报纸上连载的,进入文学史时有像金庸那样的争议,有人觉得他就是通俗作家,销售量很高,好像到不了严肃文学层面,但现在被接受了。文学艺术每个领域都有这种情况,所以我们现在讨论金庸,他是不是到了那一级,为什么,是值得探讨的话题。从1990年代内地就有一些争议,有些人觉得大学不应该教金庸。为什么不能?美国的大学里面,哲学课一学期就讲走红的电视剧。金庸是几千万可能上亿华人阅读的作家,完全有资格进入大学讲堂,由学者分析。我们可以横向地在全球范围内,与跟他相似的作家对比。



史航:前天跟高晓松聊,他对金庸的定义是:明清以来所有中文写作的前二十名。他跟鲁迅、张爱玲排在一块,金庸迷也挺高兴。文学地位探讨是一回事,但我们不要陷在地位中间,没有谁非要独步武林。我还是感兴趣于性格、阅历和视野各方面有区别的人,在金庸的书中看到了什么。我在微博里说,人生可以有万仇谷、蝴蝶谷、百花谷各种,但最主要有一条绿竹巷,能遇到任盈盈,听人抚琴的地方。在金庸作品中,会由于自己的痛苦与欢乐,欣慰与惆怅,曾被哪一段落治疗,又因哪一段落幻灭,都是我跟金庸之间的联系,不是纯粹文学鉴赏。



3
他离最伟大的文学就差那么一两步



周黎明:在我心目中,他离最伟大的文学就还差那么一两步。有点惋惜,凭他深厚的文字功底、历史修养、人生阅历,完全有可能走最后那一两步的,但是他1972年就不往下走了。



六神磊磊:是非常遗憾。我看当年采访,问金庸先生为什么不再写,他回答是:我觉得已经写不出新东西来了,不想重复我的作品,不想写了。《鹿鼎记》确实已经反武侠了,还能怎么反?我觉得有几点原因,其中一点是他太成功了,创作的热情和冲动有一点点消散,不复他壮盛之年那种澎湃的热情。他可能努力了99%想再写什么,但没到百分之百。所以他才说想写历史小说,当然最后历史小说也没写出来。还有,我觉得武侠小说天生的一些东西,伤害了《鹿鼎记》的文学性。《鹿鼎记》作为文学的最高标尺,不需要那么多武功。



周黎明:我觉得最损害《鹿鼎记》文学性的,是它的人设。因为它是人物驱动的小说,不是剧情驱动,本身很高级。人设一旦定了,大部分情况下没有随着环境变化。伟大的小说里面,人物的模糊性应该比通俗文学更极致。我觉得在这方面,它离最经典的“纯文学”小说一步之遥。



史航:咱们都说《鹿鼎记》之后他为什么不写,因为再写也不会更成功、更伟大。金庸是个时代之子,为什么他的作品能够成长很快,因为他每天都遇到朋友,打车的司机、报馆同事跟他讨论,每天都跟民意在一起,有机会修正作品。最后他看见一个深渊,没法再写武侠小说那种人定胜天的东西了,而是写人跟历史狭路相逢,被历史碾压的故事。《鹿鼎记》就是老舍的《茶馆》,他对人生再有感悟,对人世已经没有倾诉和书写的兴趣了。



我认为金庸骨子里是很实际的人,但又有理想主义成分。当理想主义成分迅速消灭,他能做的就是为破碎的理想主义守身守节,再不书写,而不是强颜欢笑、粉饰世界。就像雨果当年叫浪漫主义代表人物,但后来写《悲惨世界》,他也不知道什么叫现实主义、自然主义。他在自己的创作领域,已经是个流亡者。



周黎明:我想到作曲家罗西尼,不到40岁就写了非常多歌剧,突然就不写了,彻底入世,非常享受生活。人家总指望他到晚年突然顿悟,但是没有。金庸也是这样。为什么我不去想象别的作家60岁、70岁写什么,会想象他呢?因为他给我看到可能性。



4
康熙跟韦小宝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



史航:咱总得谈点具体的,一个人聊一个金庸的角色。



周黎明:韦小宝是反英雄,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黄蓉太可爱了,郭靖也有大量粉丝,这是金庸先生成功的地方,擅长写人物驱动的小说。这些人物有点像模子里出来的,虽然模子也有高下。恰恰韦小宝不是模子里出来的,深度可能不如阿Q,但宽度超过阿Q,阿Q比他伟大的地方就是放到革命里了。但在《鹿鼎记》里,金庸先生把人物展开得那么细,做成长篇电视剧的篇幅,非常了不起。



六神磊磊:我说康熙。康熙是韦小宝的镜面,金庸把他写成一个几乎无缺点的明君。雨果对拿破仑有着类似的爱,写到拿破仑就抑制不住赞美。但我不太理解金庸对康熙何来这种情愫,康熙太英明、太慈悲,时刻想着老百姓,说如果老百姓不同意我们,我们就回满洲去。对不起,我不相信。他想的是,谁不同意我们我干掉谁。我想问问老爷子,从哪里来对康熙这样的爱。



周黎明:我觉得康熙跟韦小宝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把所有美德给了康熙,一般人认为不好的东西给了韦小宝。如果把他看成一个人物的话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艺术的处理方法。



点击视频 ☟

《周末纸牌屋》第四期(下):

电视剧《射雕英雄传》(1983)是最佳?







5
黄药师有一种演员型人格,老觉得全世界注视着他



史航:我感兴趣的人物是黄药师。他在《射雕英雄传》里桀骜不驯的忠义,我中学时写诗赞美他就说“汉朝肝胆晋衣冠”,汉朝人的肝胆,只是披上个魏晋风度外衣。有几件事特别有意思,一是他当初因为自己两个徒弟恋爱私奔,偷走《九阴真经》,迁怒于四个徒弟,把他们腿打折了,后来发明内功心法治疗残疾。用实际行动道歉,但一直嘴硬不承认。



第二点是到了《神雕侠侣》,一切人衰老了,黄蓉变成挺讨厌的人,黄药师也没从前那么有个性。黄蓉反对杨过跟小龙女的爱情,你们是师徒之恋,是社会禁忌嘛。黄药师从酒楼往下走,哈哈大笑说,她开始管别人了,三从四德好了不起。作为父亲,还是这么吐槽心爱的女儿。



黄药师应该是一个铁打的个人主义者。最有意思就是两部曲中间,最后但凡还像个人样的,会一点点功夫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这一刻个人主义者变成了符号化的人物,大家一起建设这个符号,就是我经常看网文感到的那种“燃”,“今日谁与我一同浴血,他就是我的兄弟” ,尤其是拿黄药师调派这一切。所以神雕的二十八宿大阵,是金庸作为作者最幸福的时光,跟这个世界的蜜月。《倚天屠龙记》就充满失望和幻灭。



六神磊磊:这是他最后一段爽文。之前还有一个,出现了周伯通、南帝和东邪围攻金轮法王,金庸一定写得也很快乐。他相信英雄战胜邪恶,这一幕谈不上文学价值,就是爽。



我觉得黄药师状若我行我素、自由潇洒,却是“五绝”里最不豁达的一个。西毒想获得《九阴真经》,就不择手段,向全世界宣告这就是我的欲望;黄药师也想得到《九阴真经》,书丢了,把徒弟打折腿。黄药师有一种演员型人格,老觉得全世界注视着他,笑有时不是真笑,哭有时不是真哭。妻子过世,把她放在玉棺里边,摆上各种珠宝,搞了个真爱博物馆让人参观。最后他想了一种死法,造一艘大船,把妻子的遗体运在这艘船上,驾船出海,在船头上吹起玉箫,了此一生,才不负他武学大宗师的身份。黄药师在这儿真是好累。



史航:黄药师让我很亲切。作为双鱼座的表演型人格体质,我这种凡夫俗子都是这样。露出马脚的高人,壳一点点剥落,我就觉得很亲切。同样看一件事,你可能嫌弃他,我会因此更爱他。



发表于 2010-5-9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您这里的文章转载,到这里了
http://yuhang123302.5d6d.com/forum-47-1.html
发表于 2010-5-9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推荐一个,至于我说韦小宝的一个想法,是来源于他,他叫李光满,开始在燕谈写了一些关于金庸的文字,我去燕谈因为周泽雄老师,在说李光满吧,后来发现他的博客,他对金庸的评论也是很老道的
地址如下
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400309465_4_1.html
发表于 2010-5-11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说得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5-12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刘国重 于 2019-11-1 14:09 编辑

從 阿 九 到 九 難 (倪匡)
  
  在 最 新 版 《 碧 血 劍 》 中 , 阿 九 的 美 貌 程 度 比 舊 版 提 高 了 十 倍 以 上 , 使 這 位 朱 姑 娘 成 為 金 庸 小 說 中 三 大 美 女 之 一 。
  金庸 小 說 中 美 女 無 數 , 各 具 不 同 美 態 , 可 以 說 : 古 今 中 外 , 所 有 女 性 的 美 麗 , 都 可 以在 金 庸 小 說 中 找 得 到 。 偉 大 的 小 說 本 應 對 世 情 無 所 不 包 , 在 小 說 史 中 , 像 金 庸 小 說那 樣 , 寫 盡 了 人 間 美 女 的 , 倒 也 得 未 曾 有 , 這 也 是 對 金 庸 小 說 的 十 六 字 評 語 由 來 的原 因 之 一 。
  要 在 眾 多 美 女 之 中 , 列 入 首 三 名 之 中 , 當 然 非 同 凡 響 , 文 字 形 容描 出 了 阿 九 的 美 麗 , 袁 承 志 一 見 之 下 , 立 即 深 深 迷 戀 , 後 來 , 和 阿 九 有 了 西 藏 之 約。
  袁 承 志 甩 底 , 沒 有 去 西 藏 , 十 年 之 約 滿 , 阿 九 出 家 為 尼 。 ( 這 些 情 節 , 新 版 中 寫 得 迴 腸 蕩 氣 , 不 看 新 版 , 損 失 大 焉 哉 ! )
  這 個 尼 姑 , 就 是 《 鹿 鼎 記 》 中 的 九 難 師 太 。
  九難 師 太 這 個 人 物 , 十 分 奇 特 : 她 在 不 少 武 俠 小 說 中 出 現 過 , 如 《 明 清 奇 俠 傳 》 、 《明 清 八 大 俠 》 等 等 , 長 平 公 主 的 身 份 也 一 再 被 提 及 , 且 有 「 獨 臂 神 尼 」 的 外 號 , 八個 徒 弟 如 甘 鳳 池 白 泰 官 呂 四 娘 等 , 更 是 武 俠 小 說 中 的 經 典 人 物 。
  這 位 傳 奇 人物 , 在 《 鹿 鼎 記 》 中 韋 小 寶 遇 見 她 的 時 候 , 年 紀 其 實 並 不 太 大 ─ ─ 有 數 得 計 : 闖 王入 京 , 她 十 六 歲 左 右 , 接 下 來 , 順 治 十 八 年 , 康 熙 才 三 年 , 算 起 來 , 九 難 師 太 不 過四 十 許 人 !
  她 削 髮 為 尼 , 並 沒 有 像 范 右 使 那 樣 自 毀 容 貌 , 四 十 上 下 , 風 華 正茂 。 觀 乎 如 今 六 十 婦 人 , 尚 且 可 以 露 玉 腿 , 擺 肥 臀 , 唱 艷 歌 , 跳 熱 舞 , 也 很 有 可 觀。 四 十 歲 左 右 的 美 麗 熟 女 , 當 然 仍 可 顛 倒 眾 生 。 不 知 為 何 , 對 美 色 向 有 眼 光 的 韋 小寶 , 會 沒 有 特 別 留 意 九 難 師 太 的 美 貌 , 只 是 稱 讚 她 的 武 功 ?
  看 來 韋 小 寶 雖 機 靈 , 卻 並 不 明 白 : 讚 女 人 一 萬 句 好 , 不 如 讚 她 一 句 美 !


作者:hhwwyzhw 回复日期:2008-1-24 9:39:52    
  清 兵 入 關 (倪匡)
  
  《 鹿 鼎 記 》 中 , 九 難 將 吳 三 桂 當 大 仇 人 , 有 「 點 錯 相 」 之 嫌 。 九 難 的 仇 人 應 該 是 李 自 成 , 李 自 成 攻 破 北 京 , 明 朝 皇 帝 才 自 殺 。
  歷史 上 也 有 定 論 , 都 說 吳 三 桂 引 了 清 兵 入 關 , 所 以 清 兵 才 佔 了 天 下 。 可 是 看 史 實 , 在此 之 前 , 清 兵 已 經 多 次 繞 道 越 過 長 城 , 侵 入 長 城 以 南 的 中 原 地 區 , 長 驅 直 入 , 軍 隊到 達 河 北 山 東 , 如 入 無 人 之 境 , 搶 掠 了 大 量 財 物 、 牲 口 , 俘 虜 了 許 多 人 口 , 呼 嘯 而來 , 滿 載 而 歸 。
  在 《 碧 血 劍 》 新 版 之 中 , 只 有 袁 承 志 率 部 , 令 入 侵 辮 子 兵 吃了 一 次 敗 仗 。 袁 打 敗 清 兵 是 虛 , 清 兵 入 侵 是 實 , 虛 中 有 實 , 實 中 有 虛 , 虛 虛 實 實 相結 合 , 這 是 大 小 說 家 慣 用 的 手 筆 。 小 說 讀 者 , 若 要 深 究 史 實 , 可 以 去 讀 有 關 的 歷 史記 載 , 進 行 史 學 研 究 。 這 是 讀 小 說 之 法 。
  由 清 兵 曾 多 次 入 侵 這 一 點 來 看 , 即使 吳 三 桂 不 從 山 海 關 引 清 兵 入 關 , 清 兵 也 有 辦 法 從 他 途 入 主 中 原 。 那 道 關 口 , 好 像並 不 足 以 改 變 歷 史 。 明 朝 之 亡 , 是 亡 在 腐 敗 , 亡 在 統 治 階 層 的 昏 庸 無 恥 和 窮 兇 極 惡的 貪 婪 。 江 山 被 異 族 所 佔 , 是 由 於 李 自 成 的 造 反 軍 腐 敗 、 昏 庸 無 恥 和 窮 兇 極 惡 的 貪婪 。 所 謂 「 自 作 孽 不 可 逭 」 , 吳 三 桂 開 不 開 山 海 關 , 結 果 恐 怕 都 一 樣 。
  新 版《 碧 血 劍 》 中 , 多 了 不 少 李 自 成 進 北 京 之 後 的 文 字 , 讀 來 令 人 掩 卷 浩 嘆 , 袁 承 志 在浩 嘆 之 中 , 遠 赴 海 外 , 使 他 無 志 可 承 , 猜 想 他 的 海 外 生 涯 , 不 會 快 樂 。 再 加 上 他 負了 阿 九 的 約 會 , 清 風 明 月 之 夜 , 能 不 喟 然 長 嘆 , 心 情 鬱 悶 乎 ?
  曾 希 望 溫 青 青不 再 那 麼 討 厭 , 可 是 在 碧 血 大 變 之 中 , 這 位 女 厭 物 , 卻 變 得 最 少 , 使 小 性 惹 人 厭 如故 。 新 版 中 增 加 了 不 少 袁 承 志 心 中 對 她 不 以 為 然 的 「 腹 誹 」 , 很 有 趣 。 可 是 袁 承 志為 什 麼 不 肯 為 她 好 , 老 老 實 實 告 訴 她 : 動 不 動 使 小 性 子 的 女 人 , 居 討 厭 程 度 天 下 第二 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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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大侠精神:怀念金庸先生【2019年11月增补】
原创: 陈平原 南方周末 昨天


▲ 金庸先生 (视觉中国/图)


全文共6365字,阅读大约需要15分钟

金庸先生性格中有很坚硬的内核,他在浙江大学指导博士生以及自己攻读博士学位,可以说是不服输的性格使然。如此特立独行,笑傲江湖,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童心未泯,乃另一种大侠精神的精彩呈现。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陈平原
责任编辑 | 刘小磊

金庸先生去世那天(2018年10月30日),我先后接受了十家媒体的电话采访。除了变着法子说好话,我再三强调,本人只是金庸小说的读者,最多算半个研究者,与查先生并无深交。刚好此前不久北大出版社推出《千古文人侠客梦》增订版,其中有几篇谈金庸的长文短札,各媒体于是自由摘编。


其实,几年前中央电视台就找我做专访,那时风传金庸先生病危,央视需预做准备。2016年7月在香港参加“我与金庸——全球华文散文征文奖”颁奖礼,顺便为那时正筹备的香港文化博物馆内的金庸馆接受专访。最近又有凤凰大视野的五集纪录片《金庸和他的江湖》的访谈。可我越说越心虚,因实在没有什么新见解,最多只是改良版——包括今天的发言也是如此。(编者注:此文系作者2019年10月26日在“东吴论剑:杰出校友金庸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1
千古文人侠客梦


从1990年代中期起,我有不少接触查良镛先生的机会,甚至还曾在浙江大学与之合招博士生(虽不成功),但总是敬而远之。一是年龄及地位悬殊,不敢谬托知己;二是我的博士导师王瑶先生曾告诫,不要跟研究对象走得太近,以免影响自己的学术判断。第三则纯属私心——我心目中的大侠,连同大侠的创造者,都应该有某种神秘感,最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遥望气象可以,细察日常则不必。当年我谈中国人源远流长的游侠想象,就从侠客为何不涉钱财说起——只有脱离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日常生活的羁绊,大侠才可能进入那个虚拟的替天行道、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


1991年,我完成了《千古文人侠客梦——武侠小说类型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初版),主要讨论游侠想象在整个中国文学史及文化史上的意义。那本书是我所有著作里接受面最广的,不时会冒出你绝对想象不到的读者。谈“中国人的游侠想象”,从司马迁一直说到金庸,兼及史传、诗文、戏曲、小说等,注重的是“情怀”而非“技艺”。几年前,我应邀撰写《作为一种精神气质的“游侠”》,开篇就是:


游侠作为一种潜在的欲望或情怀,在好多人心里面都蕴藏着,只不过表现形态不一样而已。中国人的理想境界是“少年游侠、中年游宦、晚年游仙”。少年时代的独立不羁、纵横四海,是很多人所盼望的。浪迹天涯的侠客,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超越,或者说对于平庸的世俗的日常生活的批判。在这个意义上,“侠”跟打斗本领没有直接关系,也不见得非“快意恩仇”不可。这更像是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愿望与情怀。(《文史知识》2013年第10期)


若此说成立,即便“天下”已经“太平盛世”了,也都有“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的存在价值。


2
为金庸小说一辩


1990年秋冬,我在北大讲有关游侠想象的专题课,纵论古今,学生们觉得很正常。真正引起轩然大波的,是1994年北京大学授予金庸名誉教授称号,以及北大教授严家炎先生在授予仪式上发表的《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反对者直指北大背叛——当年提倡新文化,以批判鸳鸯蝴蝶派起家,如今带头接纳通俗小说,你好意思吗?关于这个问题,我曾撰写《通俗小说在中国》(初刊《上海文化》1996年第2期)予以澄清。在那篇文章中,我谈及人们对包括武侠小说在内的通俗小说的普遍歧视,其根源是五四时期所构建的“新文学”神话。此前谈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通俗小说被挤压到几无立锥之地。这种扬雅抑俗的立场,最近二十年受到中外学界的不断质疑。如何论述以及评价高低是一回事,刻意回避则不可取。换句话说,我是支持金庸小说进校园的,只是不若严先生旗帜鲜明且充满战斗精神。


倘若粗枝大叶地勾勒中国人对于游侠的想象,那么以下的叙述大概不算夸张:两千年前,中国人以史著或文章形式谈论游侠;一千八百年前,中国人以五言诗形式歌咏游侠;一千二百年前,讲述游侠故事的唐传奇盛极一时;七百年前,游侠在杂剧舞台上粉墨登场;五百年前,讲述游侠故事的章回小说异军突起。进入二十世纪,不断花样翻新的武侠小说得到现代出版业的鼎力支持,成为稳固的畅销书品种。再加上九十年前之与新兴电影结盟(如胡蝶主演的《火烧红莲寺》)、二十年前之与电子游戏合作,武侠小说及其衍生品至今仍很有市场。


这么稍为梳理,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为何中国人对各种表现形态的侠客如此痴迷?在我看来,借助游侠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表达拯救或被拯救的愿望;借助游侠的不拘礼法,挑战任何现世权威;借助游侠的“抚剑独行游”(陶潜《拟古》)或“负剑远行游”(鲍照《代结客少年场行》),体现一种特立独行的人格理想。而在“千古文人侠客梦”这一文学谱系中,金庸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不过,虽然我对金庸小说评价很高,但本人从来不是“金迷”,做不到出口成“金”。到目前为止,不算综合论述,专谈金庸的文章,我只写了大小八篇,其中略有新意的,也就是两次学术会议上的发言。


3
理解小说家金庸的关键


1998年5月,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召开“金庸小说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在会上发表《超越“雅俗”——金庸的成功及武侠小说的出路》(初刊《当代作家评论》1998年第5期),其中提及:很多人只把金庸当武侠小说家看待,这远远不够;他同时还是一个有政治抱负、有历史眼光的报人。上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金庸在香港创办《明报》,亲自撰写社论,社会影响极大。他还是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有政治智慧,目光也敏锐。其实,这一点在他的武侠小说中也能见端倪——对当下中国政治生态的准确观察与褒贬,是他超越梁羽生、古龙的重要原因。此前此后,我不止一次提及,应将金庸的武侠小说和同时期发表的《明报》社论对照阅读,那样肯定会有很好的发现。因为,新闻事业是查良镛的立足点,不仅是其早期的谋生手段,更借以记录历史、介入现实、影响未来,这是理解小说家金庸的关键。查氏的政论文章,读者面自然远不及其武侠小说,却备受学者及政治家的关注。有了《明报》事业,金庸与无数武侠小说家拉开了距离。不只娱乐大众,而且引导舆论,这样的武侠小说家,在金庸出现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据说查良镛撰写的社评与政论共约两万篇,将其与“金庸作品集”参照阅读,我们方能真正理解查先生的抱负与情怀。但必须承认,我只是纸上谈兵,并未认真实践过,属于胡适自嘲的“提倡有功,创造无力”。


2001年11月4日,浙江大学与神奈川大学合作,在日本横滨主办“历史与文学的境界”研讨会,我应邀参加,因时间紧促,只写了篇短文——《小说家的历史意识与技术能力》(2001年11月21日《中华读书报》)。文章引申发挥我在科罗拉多会议上的说法,即从种族冲突与文化融合角度来理解中国历史上的危机与转机,金庸的思路与陈寅恪以降魏晋南北朝史研究的主流意见不谋而合。这既体现了查先生对中国历史的整体把握能力,也部分解释了他在北大讲中国历史而不是武侠小说,为何没能获得满堂掌声。因为,在学院派看来,这已经是常识。记得查先生当时还很高兴,在答辩时专门表示感谢。


4
与金庸合招博士生始末


我强调小说家金庸具备丰富学识以及对中国历史的整体把握能力,但不主张从史学家的角度来评判查先生,这话其实是有所指的。我想回应的,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金庸在浙江大学招收历史学专业博士生的风波。在我看来,史学既有道的一面,也有技的一面;不同领域的顶尖级文人学者,容易在“道”的层面互相沟通,反而是在“技”的层面无法对话——因各有其特殊性,需几十年持之以恒的搏击才能运用自如。文章最后说:“我真希望查先生改招文学专业的博士生,而且专门讲授如何自由驰骋于‘历史与文学之间’——这既是传统中国小说的精髓,也是查先生小说创作的不二法门。”我只是会议发言,没想到浙江大学当了真,竟然从善如流,与查先生协商后,决定2003年秋季起,让我和查先生合招博士生。


确实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读了那么多年武侠小说,浑然不知“江湖风波恶”。浙大一提出邀请,我就欣然接受,还自信有能力帮金庸先生圆这个教育梦。事后才知道,当初浙大不少人想与金庸先生合作挂牌,觉得那是莫大的荣誉;浙大之所以找到我,除了我原本就是他们的兼职教授,又是率先倡议者,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担心校内摆不平,干脆找一个外来的和尚。带博士生没什么了不起,除了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与学术眼光,再就是愿意用心思、花时间;前者查先生绰绰有余,后者我和浙大同事可以帮忙。


出考题、挑学生由浙大人文学院负责,金庸先生最后定夺;博士生的基本课程,按规定走就行了。我属于敲边鼓的,不算书面通信,2004年6月与三位博士生单独交谈,也就一个下午。三四个小时下来,我充分领略形势的严峻:“这里有社会各界的猜疑,有学校内部的矛盾,有学科文化的差异,再加上师生之间沟通不畅,既难为了查先生,也难为了这几个学生。”(陈平原:《很遗憾,没能补好台》,2015年8月1日《明报》以及《明月》2015年8月号)现代大学不同于传统书院,并非只靠山长一人,同一所大学乃至同一院系里,值得请教且能够引路的导师很不少。因此,指导教授只需把握大方向,了解学生的资质与性情,关键时刻给予必要的关注和指导,这就差不多了。问题在于,浙大内部对于查先生带博士生意见分歧,很多人冷眼旁观,而这与社会上的过度热情乃至恶意炒作,形成了强烈对比。如此冷热悬殊,各走极端,使得三位博士生的自我感觉与学习状态都不好。


基于我多年教书的经验,深知学生必须迅速摆脱媒体的纠缠,沉下心来好好读书。于是提出,让这三位博士生以交换生的身份,到北大跟随我一年半载。开始浙大很开心,觉得这是解决难题的最佳途径。可新学期开学,风云突变,有人恶意告状,称把学生送北大进修,这是对浙大不信任,也是对金庸先生不尊重。知道浙大的难处后,我赶紧打退堂鼓。


后世的人很难理解,晚年的金庸,在浙江犹如神一般的存在,一旦大驾光临,马上被政商各界重要人物包围。一般教授(包括我这个合作者),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有感于此,我主动提出:与查先生合带博士生,有事召之即来,没事不敢打扰,免得有高攀的嫌疑。事后想想,作为合作者,我的清高其实很误事。当初若直接给查先生写信,说明我对学生状态的忧虑,并提出合理化建议,他未必一定不能接受。可惜我太书生气了,缺乏变通的智慧,且过分自尊,没主动找机会与查先生沟通,以至于给谗言留下了发酵的时间与空间。日后多次见面,双方都不提此事。在我是颇有歉意,在他则此等小事不值一提。


这个事浙大和我处理得都不好,没能为金庸先生分忧,反而横生枝节。因此,在一片吵闹声中,我们都保持沉默。不过,金庸身边的朋友没忘记,2018年年底《明报月刊》筹备“金庸纪念专号”,总编辑潘耀明指定要我谈此事。想想也是,金庸作为小说家的历史地位及贡献,能说的我都说了。而且,比我更专业的研究者比比皆是,不缺我这一篇。反倒是其1999年出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以及招收博士生一事,从一开始就意见纷纭,众声喧哗中,真正体贴入微的极少。我作为半个当事人,确实有多说几句的必要,于是有了初刊《明报月刊》2018年12月的《重提与金庸先生合招博士生》。


5
对金庸性格的观察


我既不是金庸研究专家,也没跟查先生保持密切联系,只是因缘凑合,有好几次就近观察,记录下来,留给当下或后世的读者。


1994年10月,北大授予金庸名誉教授,除了广受关注的大会,还在临湖轩举办了一个十几人的小型座谈会,参加者主要是迷恋金庸小说的理科教授,文科教授似乎只有我。王选先生带头发言,说他当年研究激光照排,经常往返京沪间,火车上读金庸小说,一到站就能精神抖擞投入工作,一点不感觉累。另一个教授说他胃痛时读金庸小说就能顶住,故工作不辍,做出很大成绩。再一个教授说《红楼梦》他读不下去,感觉比金庸小说差多了。金庸先生不断鞠躬,说不敢当、不敢当。轮到我说话,一心想纠偏,发言不免学究气,不像理科教授那么生猛,自己都觉得无趣。类似的场面,我相信晚年金庸肯定见识多了,政界、商界、学界,喜欢金庸小说的大有人在,面对那么多热情洋溢的读者,以及不着边际的表彰,金庸先生还能挺得住,没有犯迷糊,这点很不容易。


大概是2008年春天,我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金庸先生宴请刘再复,把我也叫上了。席间金庸的谈话,有两段值得转述。一是查大侠主动提及北大严家炎先生,说某年严先生因夫人卢晓蓉在港工作,也过来租房,以便住下来写作。写什么?就写《金庸小说论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有一天金庸请吃饭,说起来,才知道那房子正好是他的物业。严先生知道了,马上要求退租,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楚。金庸很感慨,说你们北大教授有骨气,别人做金庸研究,跑来要求资助;你们却那么清高,刻意拉开距离。这个事情,我2010年11月26日在严家炎教授《我的学术自述》出版座谈会上提及(参见《为何“严”上还要加“严”》,2010年12月13日《文汇报》),严先生当时在场,事后没有表示异议,可见那是真的。另一段谈的是,他提出到北大念博士,校方专门组织了面试小组,他如何精心准备,现场见招拆招,说得绘声绘色的。看得出来,金庸很喜欢北大的“叫真”,因为这才有挑战性,很对他的胃口。假如北大稀里哗啦放水,金庸不仅不感激,还可能因此看低这所名校。


2009年秋季学期起,金庸正式到北大注册念博士,因其学籍属于中文系,我那时恰好是中文系主任,对他的读博略有了解。2012年秋天,我卸任系主任,第二年因不明就里,险些儿给学校惹了祸。事情是这样的:2013年7月,网上突然流传一张北大博士学位证书,上面的字清晰可见——“查良镛,1924年生,于2009年9月至2013年7月在中国语言文学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学习,修完博士研究生培养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通过毕业论文答辩。”证书上有北大校长王恩哥的签名章,还有北京大学的公章。这明显是工作失误,金庸并未提交博士论文,北大也没有为其组织答辩,不可能颁发学位证书。第一时间接到电话,我不明就里,如实回答。记者问金庸先生这几年是否在北大攻读博士学位,我说是的;问指导教师是谁,我说是中央文史馆馆长、北大国学研究院院长、北大中文系教授袁行霈。这都是公开资料,有案可查的。下面这句话,幸亏记者还是保留了:“陈平原称,至于他是否今年通过了论文答辩、今年毕业,我就不了解了。”针对金庸为何只注册不上课,当时我还做了解释:北大博士分两种,若是论文博士,平时不用上课的,录取入学后,就是撰写论文;若博士论文获得通过,校方即可授予学位。这种“论文博士”,学校只发学位证书,没有学历证书。此制度不只北大有,好多大学都在执行。因此,金庸不到北大上课,没什么好惊讶的,规定本来就如此。只是因查先生后来身体不好,不再撰写论文,而北大研究生院按照四年学制制作了证书,闹了个大乌龙。具体到这个学位风波,查先生没有任何过失,责任只能由北大研究生院来承担。


我曾提及:作为成功的小说家、政治家、企业家和社会活动家,金庸先生性格中有很坚硬的内核,敢于迎接任何挑战。正因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他学识不够,没能力指导博士生,这才激起他带学生的热情。否则,他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眼里(参见《重提与金庸先生合招博士生》)。你不是说我没学问吗,我不要名誉的,念个实实在在的博士学位给你看;而且,一个不够,还念两个呢。除了天性好学,我相信这里也有赌气的成分。查先生从不服输,这是性格使然,要不他也走不到这一步。很多人早年艰苦奋斗,功成名就后,就开始躺在功劳簿上晒太阳、睡大觉、数钞票;像金庸这样完成名山事业后,依旧不断进取、砥砺前行的,实属罕见。在这个意义上,晚年因招博士生及念博士引起的风波,更多凸显的是中国社会的偏见,而无损金庸先生的光辉形象。相反,如此特立独行,笑傲江湖,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童心未泯,乃另一种大侠精神的精彩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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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6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读《笑傲江湖》札记
文:杜浣花

  温瑞安曾经作过有关《笑傲江湖》的书评,标题深得我心,拟的是“回首暮云远”。五字之间,所有的苍凉之慨、怊怅意味都涵盖在其中了。
  读《笑傲江湖》,内在涌动的情绪是很奇妙的,不张扬恣肆,不哀伤幽怨,只是无奈,只是怅惘,只是如鲠在喉。许多事亦悲剧,运数、性格、世道,无从避趋,唯以艰难面对。还有抉择的困惑,价值观的反思——这一切,足以使它立足于一流小说之林了。
  金庸给故事选定了基调,是用音乐和酒这两种元素勾画出的。央视《笑傲江湖》,恶评如潮。片尾曲亦颇遭讽嘲。然而有一句说得还是不错的:水远山高。全篇是一种水远山高的情调。悠扬低和的韵致。
  从题目,可以大约窥出主旨之意。《笑傲江湖》是曲名,此曲根源于广陵散。题目唤作笑傲江湖,更多的是为令狐冲行云流水的人生观点题。而按书中所描写的该曲的音乐形象,却是震竦、悲哀等一系列深慑灵魂的韵律。作品并不是讲天地旷然其广,山高海阔,四海遨游,而是讲对自由和无拘无束的追求。通篇都是在追求,但似乎一直未能达到这个愿望。令狐冲永远未能走出他的人生牢笼。
  所以说更合理的解释,或者应该是在讲一种无奈、一种妥协、一种退而求其次。微小的人生要求不能满足。还有一种想要归还原本的生存状态的愿望,当然,这种愿望只是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说到这里,其实仍旧不能明白笑傲的主题到底是什么,看过评论讲《笑傲》是政治寓言。歌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品格。对于此点,我很认同。又陈墨先生给《笑傲江湖》下了句考语:达非兼济天下,穷难独善其身。这十二字概括得更为周全。然而成功的作品,应该是富于多义性的,没有固定的真实的答案。所以,在此,不再多予追究。

  很多人推证这部小说是明朝。胡金铨徐克拍的同名电影更明确了故事的历史背景——明代。
  然而却以为笑傲的气韵是魏晋的,眉目风致,绝类那些飘逸高绝的士大夫,世说新语流泽所及,盖夫如是。
  喜欢这部作品的很多人。
  向问天是狂士面目。君子之品,奸邪之性,此人说不清。看他独酌傲对,何等的英雄豪气,再看他在江南梅庄,弄奸使猾,纯是小人之形。从于任我行麾下,接人待物,又是一副谨慎练达的管家面目。
  莫大先生貌似市井,行为退敛,而在内心深处,藏有一份天高地远的情怀。
  方证、冲虚是方外之士,却是入世情怀,管事太多,想得也深,求道之心,已经颇为寡淡。然而方证慈悲之心,又具迂腐之性,极为可爱,冲虚恬淡真诚,有凡人的欲望,但知道何以谦抑,坦荡非凡,亦极可喜。
  他们都不是人世烟火之外的人,但一样有着高远之致。这又是比《世说新语》更为难得的。

  令狐冲是局外人。左冷禅、岳不群一等人为政治人物。如果有例外的话,那就要说到刘正风与曲洋。看其它人时,我总忍不住析察人物背后的复杂社会意义,而对此二人,始终是以仰视的心情看他们身上的人性光辉。他们是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有着完美的人格。作为纯粹的艺术家,他们毕生都在竭力逃离政治。他们象征着艺术家的悲哀:辛苦不为世俗了解,最终被政治逼迫而死。这是艺术的无奈,也是人性中的无奈,是中国历史上黑暗和污浊长久的母题。连城易脆,纯粹高洁的东西难逃折辱与破坏。

  金庸先生在后记中称令狐为隐逸性格,并非大侠。我倒有不同意见。不矫情伪俗,示人本色,待人以诚,此足以近天地正道(孔子语)。真实与善良,急公好义,彬彬有礼,是一种理想人格。虽然作者给他设计了这样那样的人性弱点,却也无损全貌。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千秋以降,有几人能做到真实二字?凭此二字,已风采难掩。
  细自观察令狐冲的一切,更会发现,这还不全是儒家理想的完美人格,而是底层民众理想中的完美人格。当然,此非孔孟所强烈抨击的“乡愿之士”,而是底层思想的糅和还有希望的寄予。令狐冲是那样的品格:带了些小老百姓的机灵与柔懦善良,做事不求完美。始终为他人着想,良心始终摆在前面。识字不多,却能识得大体。见识不高,却有原则,有主见。临到艰难情境,亦不畏缩,坦荡相对,大是大非前,亦不含糊,更有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魄(围寺救任盈盈)。无欲无求,但求现实安稳,心神安宁,平安寻常的生活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可惜的是,他始终未能达成这个愿望)。
  我在初中时代初读《笑傲江湖》,爱极了任盈盈这个女子。她美丽娇羞,清雅过人,虽然生杀予夺,呼风唤雨。然而在令狐冲面前,她只是个小女人,她似乎只为爱情活着,她全心全意爱令狐冲,不惜自身的性命和一切一切。爱护爱人的名声地位,处处替爱人着想。不光是成全爱人的荣耀与地位,而且会成全爱人的理想与做人的原则,令狐冲要做掌门,要归隐,她都会默然地替他打点一切。她只求他开心,只求能与他一起。对少年时的我,更为那一曲鸾凤和鸣的《笑傲江湖》,原来人世间还有如此的情致。
  现在回头再想,发觉金庸的可怕。金庸讲令狐冲对任盈盈情感,始终讲是有所隔膜,始终讲是相隔云雾,缥缈难辨,始终是说有些敬畏之情。并在后记中称两人成亲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枷锁,此前始终不理解。
  任盈盈像宝姐姐。聪慧敏达,是完美的妇女品德,但那种精明、那种成熟、那种周全正是男人所畏惧的。她不会在爱人面前暴露出完全的自己,她会压抑自己的意志来成全爱人——这对许多男人来讲,是不能容忍的吧。也唯有令狐冲这样的男子,不去想、也懒得想这背后的一切一切。他习惯躲避、然后掉头去看青天白云,想想现在的生活何其畅情适意。纵然月白风清时,生出些许怅惘,也会拿几杯黄汤浇下肚,忘他个干干净净。
 楼主| 发表于 2010-5-19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年轻的老人:评《金庸散文集》
标签:  金庸散文集  老人  2009-08-02 11:50
写武侠小说写到金庸这个地步,其地位自然是无以复加了。不过他老人家似乎还不急于收山归隐,时不时总有新闻传出。前一阵将自己的经典佳作逐步修改,可谓精益求精。可惜读者并不买账,接受情况很不乐观。我读过一些修订本,总的感觉,金庸先生的晚年更适合从事历史考据工作,而不再适合写小说。一个作家如果失去基本的游戏精神,小说的生命力就会大打折扣。金庸的修改看似从细节上修订了不少错漏,却损失了小说的许多趣味和想像空间。那么此次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金庸散文集》,其水准却又如何呢?

按出版社的宣传词,这本散文集是金庸一生散文之精华,由金庸本人重新亲笔校订。其实并非如此,金庸最为擅长的时事文字,此书全未收录。因此这个书名首先有点名不副实,倒更像是一篇金庸关于电影、话剧、戏曲、歌舞等的文艺评论集。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在后记中说“这些文章写于很久以前,当时就已写得不好,如今事过境迁,有许多更加没有意义”“这些旧文都是评谈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的杂作,因为文化戏剧有永久性,时间性不强”。不过他老人家却恐怕有点糊涂了,经典文化戏剧有永久性没错,但并不代表评论文化戏剧的文章,也同样有永久性。这正如金庸先生的小说,大概还会在相当长时间内流传下去,而那些汗牛充栋的金庸武侠小说评论,却恐怕大多只会如流水一去无踪。正所谓时过境迁,以今日随笔散文之泛滥,纵使大名鼎鼎如金庸,再从故纸堆中检出这些文字,恐怕也不免以次充好之讥呢。

当然,如前所说,今日之金庸多少虽然略显老态,写这些散文的时候却正当年轻。三四十岁,风华正茂之时。他彼时的见识趣味,对于我们品味其人其作,还是会有一定的帮助。故而这些作品,对于金庸先生的粉丝来说,还是有些读头的。了解一下名家在当时当刻,在想些什么,读什么样的书,看什么样的戏,发什么样的牢骚感概,以此检测自己应如何努力才能成才。这些都是可以做的功课。至于那些想革金老爷子命的武侠后辈,尤其可以精研一番,取其益者补己之不足,他日再度出招攻擂时,也能增几分底气,不致像今日全无招架之功。

金庸的文笔我其实还是蛮喜欢的,文法简省,沉稳大气,短短几句,境界全出,深得中国古典文化之精萃。近日读阿城的小说,忽然有种感悟,中国当代许多作家的创作之路,恐怕是走歪了。一味地模仿西文的现代派后现代的小说,未必能出什么大家。到现在真正为大家公认的一些大家名家,还是有很多是传承了中国传统文学的特性的。五四那些大家且不说,后来的沈从文、张爱玲、老舍,乃至当代的汪曾祺、贾平凹、阿城等,都跟传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近莫言的《生死疲劳》,格非的《人面桃花》,也令人欣慰地有回归的趋向。再回到金庸,梁羽生曾对自己跟金庸的差别有过比较形象的说法:“梁羽生是名士气味甚浓(中国式)的,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国传统文化(包括诗词、小说、历史等等)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包括电影)的影响则较重。”这评论至今仍有影响,但我看也只是说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金庸受西方文艺影响没错,但梁羽生也未必不受影响,其《七剑下天山》即很明显受到了《牛虻》的影响。反过来说,梁羽生固然深受传统文化影响,金庸其实也有很深的浸淫。这本散文集在这方面即有明显的体现,金庸对于中国古代戏曲、绘画、歌舞等方面的知识都有不浅的造诣。如果打个比方,梁羽生更多地学到了古代士人的言谈举止、诗词歌赋,走的是上层路线;金庸则是什么都学,精气神一起来,甚至古代文化中俗的一面,他也兼容并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梁羽生的小说,总觉得有些明明是武林豪杰,说话却文诌诌带有酸腐气,金庸却是一人一个样,尤其在语言表现方面尤其如此。如《鹿鼎记》开始的几句就是颇能代表其风格的白描:“北风如刀,满地风霜。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雪,向北而行。”梁羽生的小说语言整体非常呆板,其所长仅在于某些诗词和景物描写的锤炼出色,而金庸文字看似不尚雕琢,整体境界却呼之欲出,更是精彩。有段时间很想找金梁两人都有份的《三剑楼随笔》来对照阅读,看看他们私下随笔的较量如何,可惜一直未能寻到,甚憾。

金庸喜欢历史,耋耄之年还在剑桥读硕士,其行可嘉。这本散文集也收有一些史论,如《我的中国历史观》、《论秦桧问题的真相》等,可惜还是太少了些。金庸的有些史论是很有见识的,少年时读《碧血剑》看到一篇袁崇焕的评传,读来慷慨有情,诚为佳作。不过金庸虽然醉心史学,但现在看来基本可以看作是其私人的“美丽的错误”,读者大可不必与之较劲,更不必用真正的历史学者的标准来衡量他。清代史学大家章学诚指出治史需要有“史德、史学、史识、史才”,这些方面,我觉得金庸在史德和史识上也许要好一些,在史学和史才上就难说了。金庸办《明报》期间,经历了中国历史的大变革时期,据说他当年也以时论社评立名于世,素称“香江第一健笔”,可惜此次金老夫子却大眼一睁,打着《金庸散文集》的旗号,将那些昔日的得意之作束之高阁,只捧出一堆歌舞戏剧的评论出来应卯,这多少总有些“乾坤大挪移”的意味。中国当代之社会,其实颇需要他们这些以另一付眼光来看世界的名流诤言,可惜今日之金庸已荣华满屋,想来也不愿意再因为一本散文集而去翻历史的老帐,惹来一身尘埃吧。

集中有些文章以前就看过,如《历史性的一局棋》,文笔生动,笔触简淡,如今重读,仍觉一身快活。因为自小是个棋迷,所以很早就知道金庸也是同道中人,其最尊祟人物之一即为围棋大师吴清源。金庸在这本散文集中的可观之处,不仅在于其文笔思想,更在于其中体现出的娱乐和审美趣味。当然,这份趣味,跟今日时尚男女喜欢听周杰伦,看“超级女声”有所区别,而更多了一些文化的质感。集中前面的文章大部分是三十几岁时所作,基本上是一事一议,有时候甚至是一事两议,让我们觉得金庸经济头脑很好的同时,也会扪心对比自己可作得出?后期的文章涉笔渐广,体现了其广博的兴趣爱好。对比今天的金老爷子,我们可以明白他年轻时已有颗不甘寂寞之灵魂。而其最让人可感之处,则在于其字里行间体现出的一种亲切感,明明是掉书袋,看来却自然从容,偶尔还流露一丝诙谐,这比起今日那些只会长篇引用名人名言的作家来说,显然要高明得多。金庸的文章还有个特点就是笔藏机锋,继承了中国古代的“春秋笔法”,以无招胜有招。如他谈到日本吴清源与秀哉的大战后,说道:“在我国,由于下围棋花时间太多,所以它近年来没有象棋这么流行,因为大家是越来越忙了。”弦外之音不言而喻,但就是不明说出来。这种武侠中的境界他在生活中大概也是一以贯之的,而且后来他倾心佛教,修养自是更上一层楼。所以王朔评金庸为“四大俗”,金庸只微笑说我自“八风不动”,步飞烟称要前辈退位,金庸只是信口说步飞烟是唐朝的一个歌妓,建议改名。谈笑之间,即让一场干戈化为无形,可见其深厚功力。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所塑造的武侠文化空间,早已成为当代中国人的娱乐盛宴。但研其本宗,则还需向其散文随笔中求。金庸阅历之广,学识之博,识见之敏捷,艺术素养之高,在武侠小说作者中都堪称翘楚。可惜这本散文集收录的仅是其思想文笔之鳞光片羽,如金庸之爱情、之英雄梦、之政见,尤其是其小说中展现出的那种勃勃生机,那种对自由的向往,人性之拷问,都好像是被有意地隐藏起来了。所收散文虽大多为金庸年轻或者壮年时的作品,其风格却很是成熟老到,就像一个年轻的老人,给人以吊诡的感觉。因此严格地说,我认为这本散文集并不能说是金庸散文的代表作,而只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前辈,在其华丽的宫殿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几块四平八稳的砖。
 楼主| 发表于 2010-5-20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神曲一脔

钱稻孙先生用离骚体翻译的神曲,终于找到,也存在这里。

地狱曲一:

方吾生之半路

恍余处乎幽林,

失正轨而迷误。

道其况兮不可禁

林荒蛮以惨烈

言念及之复怖心!

戚其苦兮死何择:

惟获益之足谘,

愿覼缕其所历。

奚自入兮不复怀;

余梦寐而未觉,

遂离弃夫真馗。

既来遇乎山足,

极深谷之陲边,

怖吾心其久缚束,

用仰望兮见山肩

美星光之既布,

将纷涂之万象兮正导夫路先,

始少释余怖惧,

潜心湖以为殃,

竟长夜兮予苦,

譬彼喘息之未遑,

方出海而登陆,

辄反观夫危波之茫茫;

余兹时兮怖犹伏,

亦临睨夫故途,

悼生还其有孰。

毕休息兮予痡,

复倚陂以陟步,

低下贱其侧胫之既稣;

愕彼阪巅兮是踞,

一豹轻疾以儇儇,

斑文皮其纷错,

觌予面而不迁;

阻塞予之所往,

余不自知踵之频旋。

属晨光之昧爽;

日与众星以俱升

惟此众星与日兮故尝相与而同上

美象始运于神爱兮亦若是其跻腾;

曼兴予之嘉望

缅此文兽之烝烝,

惟兹晷刻兮韶光骀荡:

乃犹未能兮使予无惶

复有一狮兮露面为障。

奔向余兮猖狂

昂首以饥剧,

空气亦若慑而不张:

有牝狼兮癯瘠

似凡贪之所藏,

已多人其逢厄。

痛余心兮忧惕

赌容貌之可畏,

遂并崇愿而丧亡。

夫人皆然兮志方遂,

骤挫抑而不可为。

孰不衷怀兮悲泪:

兽余逼兮复若斯,

逐步步其相迫

将返予乎日默之涯。

余方下降夫卑泽,

忽有物兮袭予

声嘶嗄兮若久寂。

迨相遇于平区,

亦我恤兮予諰,

影抑人兮其孰居。

对曰否兮古之士,

朕考妣为隆巴提,

满都乏你兮并同里。

我生猷溜世而犹迟,

卜居罗马兮忻逢奥古斯督,

尔其时兮众神分乖。

尝为诗人兮咏彼纯笃

安基斯之子兮从脱罗亚而来迁,

既伊里翁之宏都兮焚毁而不禄。

羌还返乎烦冤?

曷登陟兮权喜岳,

胥由是兮乐始颁?

岂君维琪尔兮惟言之澳,

文章泉湧兮洪流汤汤?

余【忄典】靦而自惭兮报言局促。

猗嗟乎诗友之荣光,

毋虚我久学而深爱,

数数研寻兮维子之章。

君吾师兮吾所志:

惟子一人兮黾勉予修,

美文辞兮声誉攸賫。

觑彼兽兮予回面之所由:

亦予救乎高名宿慧,

彼使予兮脉乱而心怮

为君谋兮宜他诣,

悯予泪面以慰安,

苟此荒蛮之将遰:

今兹兽兮俾尔涕潸,

曾不容人兮济渡,

横杀戮以相阑;

性奸险而乖忤,

欲贪婪以无穷,

甫得食而饥反怒。

既群兽与联宗,

弥增益兮滋蔓

待灵犴之歼凶。

犴非财土之所豢,

惟智爱德是眷求,

斐德罗与斐德罗兮彼居其间。

将平阳意大利兮鸿被厥庥,

烈女康弭拉兮尝于兹蒙毒,

并欧里亚洛与都尔诺兮尼朔与诸前修。

彼当遍都邑兮驰逐,

终还放之幽都,

故所从来兮为妬促。

余今兹兮为君图,

莫若从予之所导

往偕游乎永劫之墟。

常闻绝望之叫啕,

见故鬼之怊怊,

惟第二死兮是祷:

又将逢彼之逍遥

居火中以期迟,

待跻列夫幸福之曹:

若更有志于高迈,

当从胜我之所招:

予其委君以自退:

天帝治兮自彼霄,

昭法度之未奉,

禁予导夫帝郊。

帝玄黄兮垂拱,

此清都兮帝宫。

呜呼幸兮渥兹宠!

曰诗人兮请从

托神惠之独赍,

祆今祸以除来凶,

愿予导兮偕逝,

仰圣彼得之天门,

并徧观夫吾子所诲。

默默而前兮,仆仆其予遵。



吴经熊翻译的文言诗体《圣咏译义初稿》1946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后,曾震动当时的中国译坛(林煌天,1997:733)。吴经熊根据原诗不同篇章的内容和意境来选择译文的“嫁接”形式,四言、五言、七言、骚体信手拈来,有时候在一首诗内使用两种以上诗歌形式。如第18首,开篇采用骚体,结尾采用《诗经》六义“颂”的体裁来赞扬上帝,中间又夹杂四言和骚体。吴经熊用骚体文笔描写上帝垂临时的气势(第7-13节,原文为繁体字):

主发怒兮乾坤震,大地颤兮众岳崩。

鼻腾烟兮口喷火,沙石烁兮草木焚。

天幕下垂兮主亲降,足踏阴霾兮云茫茫。

驾神驹而驰骋,鼓风翼而翱翔。

披重昏以为幔兮,假叆叇而为宫。

阴阳相薄而成雹兮,绛烟起于云中。

显至尊之赫赫兮,震天怒之隆隆。(吴经熊,1946:9)

比照“和合本”译文:

那时,因他发怒,地就摇撼战抖;

山的根基也震动摇撼。

从他鼻孔冒烟上腾,

从他口中发火焚烧,连炭也着了。

他又使天下垂,亲自降临,

有黑云在他脚下。

他坐着基路伯飞行,

他藉着风的翅膀快飞。

他以黑暗为藏身之地,

以水的黑暗、天空的厚云,为他四围的行宫。

因他面前的光辉,

他的厚云行过,便有冰雹火炭。

耶和华也在天上打雷;

至高者发出声音,便有冰雹火炭。

(“神版”《圣经》,1998:525)


長樂唯君子,為善百祥集。不偕無道行,恥與羣小立。

避彼輕慢徒,不屑與同席。優游[1]聖道中,涵泳[2]徹朝夕。

譬如溪畔樹,及時結嘉實。歲寒葉不枯,條鬯[3]永無極。

4 哀哉不肖徒!與斯天淵別。悠悠[4]逐風轉,飄飄如穅屑。

5 天心所不容,羣賢所棄絕。

6 我主識善人,無道終淪滅。
 楼主| 发表于 2010-5-22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明报》王国的秘密
——一部了解金庸、香港乃至中文报业史的必读书  
  
文:傅国涌 出处:南方都市报 2007年11月
  
  本书作者张圭阳博士,系香港资深传媒人,曾任职于《明报》、香港无线电视台、传讯电视及香港电台等,著有《金庸与报业》、《传媒风》、《金庸与明报传奇》、《香港中文报纸组织运作内容》等书。任职《明报》的经历使他熟悉运作,金庸更主动介绍他采访《明报》旧人,都让此书更为可信。  
  
  长久以来,在我们这片泱泱大陆,武侠小说家金庸几乎遮蔽了报人查良镛的身影,那些天马行空、笑傲江湖的侠客形象也几乎淹没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挺立在香江风云中的书生金庸。五六年前,我在为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写《金庸传》的时候,读过不少香港等地出版的关于金庸的书,其中最令我欣喜的就是张圭阳先生这本书的初版本,是明报出版社2000年出的,叫《金庸与报业》,这本书是他的博士论文基础上改写扩充而成的,本来的题目叫《〈明报〉1959-1992:以综合方式了解一份香港中文报纸》,现在湖北人民出版社面世的《金庸与〈明报〉》不是足本(我简单地比对了一下,有一章整章删除,其他章节也有所删节),但是基本结构、脉络保持了完整性,通过这个版本,至少大陆的读者可以看到武侠小说家之外的金庸,他筚路蓝缕建立《明报》王国的内幕,看到一个1948年只身下香港的年轻人,如何凭才智、勇气和韧性,在陌生的土地上创造出奇迹的,看到香港社会变化的轨迹和时代风云的变幻,以及一个中国读书人如何应对这一切的点点星光。

  这是一本严谨的学术著作,作者态度非常认真,下笔很有分寸,在史料上下了苦功夫,而且始终秉持了客观、中立的原则,写出了一部可靠的《明报》成长史,也写出了报人查良镛真实的心路轨迹,真实的思想、情感、观点。美中不足的是,在涉及大陆当代史的时候,作者显得有些隔膜,有些判断未免简单化了。这本书可读性也很强,处处都有令我们感兴趣、让我们回味的笔触。要完整地了解金庸、香港乃至整个中文报业史,这都是一本绕不过去的必读书。
  
  金庸的社论特色

  娱乐化的武侠小说充其量只是金庸生命的一部分,他生命中更重要的部分是办报、写社评,后者才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他曾多次说,《明报》是他毕生的事业和声誉。他的武侠小说是蒋经国、邓小平都喜欢的读物,但他之所以受到两岸三地乃至世界上一些政治领袖的器重,并不是因为武侠小说,而是他的《明报》。从1946年进入杭州《东南日报》开始,他的报业生涯长达半个世纪,从1959年手创《明报》,到1992年控股权转移,他主持《明报》33年,把一家既无资本为后盾、又无政治背景的通俗小报,办成了香港乃至华人世界家喻户晓的精英大报。33年间,仅他执笔的社评就有7000多篇。我当年之所以写《金庸传》,主要也是因为他的报人角色。说到底,在报纸上连载的武侠小说只能算是他办报的副产品,他本人也一再表示,“武侠小说本身是娱乐性的东西”,“无所谓的通俗小说”,不是“真正的文学著作”。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正是金庸的大好年华,他一手写武侠小说,一手写社评,在高度商业化的香港社会取得空前成功。他的社评不仅文字出色,常常在就事论事的局促中宕开一笔。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喜作预测,而且他预测天下大事常常惊人的准确。他自己说,“我作的许多大胆推断,后来事实大都应验了,并没有重大失误。这不是我眼光好,只是运气不错。”对此,张圭阳的解读更为可信:“这种凭直觉或客观分析来预言,当然有时对,有时错,只是对的时候较多,《明报》也会大做文章,把当日预言兑现了的社评制版,重新刊登,令读者印象深刻;错的时候较少,例如‘文革’期间也有不少分析错了的社评,错了就不提,读者也就忘记了。”

  金庸的社评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大公报》“文人论政”的传统。他有幸搭上过《大公报》的末班车,年轻时亲身接触过胡政之等老一代报人,虽然为时很短。老《大公报》人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他们深入骨髓的民族感情,面对日本强敌入侵时如此,二战以后,在民族尊严遭到伤害时也是如此。这一点一定程度上也在金庸身上得到深刻的体现。他到晚年还对记者说过,“很多技术问题都是我从《大公报》学来的……我投身《大公报》,心里很佩服《大公报》当时的不党不卖,评论事件很公正,完全报道。”

  当然,金庸深知在香港,他与《明报》的选择注定了带有更多的商业特征和功利色彩,他对香港市民心理有较深的体察,即使在评论时事时,也不失商业机心。中国特色的“文人论政”到他身上已是余波。张圭阳一段论述,我觉得极为深刻而精当:“从金庸办报的心路历程,与其说是‘文人办报’,还不如说是‘儒商办报’来得更贴切一点。‘儒’指的是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分子,‘商’是有企业精神的生意人。金庸也曾说,‘文人要有企业精神,才可以办报’。对金庸来说,他既是‘儒’,也是‘商’;对金庸来说,用‘儒商’一词来形容或许是比较贴切的。”
  
  金庸的儒家价值观和民族意识

  归根到底,金庸和《明报》都是特定时代之下香港这个特定社会的产物,有香港才有金庸,可以说,香港成全了他的梦想,他在很多方面都深受香港这个典型商业社会的影响。但在骨子里他又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人。他年轻时学的是外语,直到老年,他宽大的书房里仍摆满了外文精装书,但他很少受西方文明的影响,终其一生,可以说他的内心都生活在传统中,这就不难解释他身上那种刻骨铭心的“大中国主义”情结。张圭阳先生在概括《明报》所表现出来的报业精神时,首先就指出儒家思想和强烈的民族意识这两点。金庸喜欢《诗经》、《左传》、《论语》这些中国文化的经典,他将自己熟悉并信仰的儒家价值引入社评,使他的笔下常常显得温暖,他对人性和民生的关注也都是从古代经典那里寻找资源。他始终把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当做立言的基础。战争,早在他少年时代泪水纵横的历史课堂上,就给他的一生留下了磨灭不了的耻辱。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理解他对香港回归的立场,理解他80年代后的选择和作为。
  
  金庸的新闻观

  金庸在办《明报》之初,就提出在政治上力求中立,信守“明辨是非”的信条,不接受任何方面的经济资助。以后他把“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作为《明报》的报训,他强调独立和客观。董桥曾经说,金庸请他做《明报月刊》总编辑,给他的聘书上就有这样的话,要他遵照《明报》一贯中立、客观、尊重事实、公正评论的方针,“在政治上不偏不倚,在文化上爱护中华民族之传统,在学术上维持容纳各家学说之宽容精神”。大多数时候,《明报》和整个明报集团确实坚持了这样的理想。正是在这这种办报方针下,他以《明报》为中心,成功地发展出了《明报月刊》、《明报周刊》、《明报晚报》等一系列报刊,受到不同层次读者的欢迎,赢得了声誉和市场。

  金庸有自己的新闻观,他自认为从来没有变化,80年代,当他提出报纸从来不是社会的“公器”,而是老板的“私器”,只代表老板个人意志时,曾引起不同的争议。但他认定,“新闻自由,是报社员工向外争取的,而不是向报社内争取的。报社内只有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并没有谁向谁争取自由的关系。”并列举了英美著名报刊的例证。在他心中,可以说,《明报》就是他的“一人报纸”,这一点在有关香港前途问题的讨论中尤其明显。张圭阳的书只是如实地呈现了金庸的新闻观,没有轻下结论,读者可以继续思考。重读《金庸与〈明报〉》,我想表达一个读者对作者的敬意,这是一本信史,如果说《明报》曾经是创办人金庸一个人的报纸,那么,这本书就是张圭阳一个人书写的《明报》史。  
 楼主| 发表于 2010-5-22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人一报传奇,香港社会
文:陈昌凤 出处:中国图书商报 2007年10月

香港是一个传奇。香港历史、香港文化、香港制度、香港社会……香港的斑驳陆离、惊心动魄、明涛暗流、灿烂辉煌,似乎没有哪篇文章、哪本书、哪幅画,能全面而细致地展现过。唯有那日日印行的报纸,用香港每个角落的琐细、每条小巷的悲喜,记载下一幕幕活生生的历史。诞生于香港社会动荡时期、成长并辉煌于社会变革中的《明报》,由一张武侠小报,成为香港最著名的精英大报,她记下的历史尤其敏锐而独到。

《明报》的创办,起初可以说是查良镛(金庸)先生写武侠小说的衍生物。他在《新晚报》上出招论剑不过瘾,1959年便自己创办了一份小报。有了一张自己的报纸,就有了一份与社会沟通的媒介,金庸以其干预社会的热情、追求成功的动力,使出他的百般武器,一手写武侠,一手写社评,不久就成功创出《明报》招牌。《明报》与香港共成长,也跟大陆的命运息息相通。1960年代经历了大陆难民潮、原子弹爆炸、反英抗暴之后,《明报》以其敏锐犀利、视角独到,声名鹊起。特别是大陆“文化大革命”时期,查良镛以渊博的知识、宏阔的视野,写下了一篇篇脍炙人口的社评,成为封闭时期中国大陆的一扇明窗,树立了《明报》在竞争异常激烈的香港报界的地位。随后,中英香港问题的谈判和香港政制草案的制定中,《明报》和查良镛先生又被推上历史的风口浪尖。可以说,《明报》是历史的记录者,历史也会铭记查良镛与《明报》。

《明报》与香港社会的变迁有着复杂而深入的联系,其创刊动机、新闻实务、报业理念,都建立在很深的底蕴之上。《明报》及其从业者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报业文化,其组织机制、采编实务、经营操作各个方面,都成为中文报纸的榜样。这部《金庸与明报》,在广泛搜集一手资料和深入调查的基础上,研究了《明报》从一张家庭小报发展到现代跨国企业的过程中,不同时期的组织机制、业务转型,其中不少专业经验和理念,至今仍有相当的借鉴价值。书中不仅用客观中立的笔触,严谨剖析了传媒历史和报业文化,而且从“一人”、“一报”入手,出香港错综复杂的历史变迁,折射出大中国的发展变革。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书的字里行间,包含着作者对新闻专业理想的追求、对传媒社会责任的忠守。

香港报纸林林总总,多的时候中文报纸会有几十家、上百家,但港英时期向来是由“少数派”的英文报纸充当政府之喉舌、为官方舆论之主导,中文报纸长期未形成话语优势。可以说,直到《明报》的兴盛,才开始扭转了舆论局势,香港才有了一份“知识分子的报纸”,一份严肃的精英中文大报,一个真正的香港人民的公共论坛。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明报》,起飞与变革时期的香港社会将有多大缺憾,而香港的知识分子会有多么孤寂!也许香港的历史上可以省却许多枝微末节,但在那30多年里,《明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少的。无怪乎“武林至尊”金庸,放下《明报》多年后,仍自视为报人,谈报人查良镛甚于武侠金庸,并视《明报》为“毕生的事业与声誉”。

《金庸与明报》立论尽可能公允,而人物、故事生动多趣,栩栩如在眼前。这得益于作者张圭阳博士的特有阅历。张博士是一位资深的、充满专业理想的新闻人,不仅有20多年从事报纸、广播、电视传媒的阅历,同时还是一位卓有学识的学者,他对中国新闻传播史素有钻研,又长期在数所大学兼教,是罕见的横跨业界和学界的成功人士。因此,他的著作既有传媒人的敏锐、热情,也有学者的冷峻、客观。他曾长期为《明报》工作,职至副总编辑,在金庸身边工作多年,对《明报》和金庸因此能“出神入化”。因了这“出”与“入”,《金庸与明报》就有“身在此山”的生动,又具“识庐山真面目”的客观。书中记载了不少“武侠迷”们未知的金庸的另类风采,尽管金庸本人不完全认同其中的一些观点,但作者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书中并不讳言《明报》老板金庸的“独断”,也录有金庸的“语录”:“报纸是老板的私器,不是公众的公器”。金庸对于作者搜集、研究的《明报》历史,则多有赞赏,认为其忠于历史。
 楼主| 发表于 2010-5-23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刘国重 于 2016-7-5 14:55 编辑

金庸的“左右互搏术”
2014年07月31日 08:56
来源:文学报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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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参证,在金庸的小说里是常事,如其自承《九阴真经》里叽里咕噜的怪文,乃受启发写成于一二四〇年的《忙豁仑纽察脱必赤颜》。这本怪书,即名闻天下的《蒙古秘史》。如此的“文史参证”是以学问为根基的,而金庸的散文集《寻他千百度》,显然是体现他在武侠小说之外的十八般“文”艺的学问及见识。此时,我们再想拿他的随笔、评论与其武侠小说做某种“参证”,这样的求索可说过甚,但于金迷而言却仍是不乏悠长意味的。

如谈到金毛狮王谢逊的“原型”,学者黄子平认为是源自美国梅尔维尔《白鲸》中的亚海勃船长。金庸谈论过原著及改编的电影,说“这是一个叛逆的灵魂,心灵的深度充满了憎恨与反抗”,自然,与谢逊的内在联系是显豁的,不过,我认为来源或不止一处。金庸在评论京剧《除三害》时,对周处落笔很深切,与李逵、鲁智深、张飞比,“周处是更加理智、更加内省的,也正因此,他能强烈地为自己的过失而感到惭愧,而发愤改过”,此性格特征与谢逊何其相似。金庸受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学的交汇影响,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或不会定于一尊,而是采集捏合,抟土而造人。

金庸喜好围棋,熟读其小说的自然深知。他写的随笔《围棋杂谈》中也说,《碧血剑》里“写木桑道人沉迷着棋,千方百计地找寻弈友,在生活中确是有这种人的”,这是不是夫子自道?金庸的棋力未必多高,但对此中的境界却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在《历史性的一局棋》中,细细描写吴清源与本因坊秀哉的对弈,高手之战,波澜起伏,自不待言,而吴清源的奇招被后人称为“鬼怪手”。想想《天龙八部》中所设玲珑棋局,众高人无法可破,后为小和尚虚竹误打误撞偶掷一子,方得生机。那种下法为常人所绝想不到,诡异至极,是不是也有些“鬼怪手”的意思?


对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及好莱坞的电影改编版,金庸做了极详尽透彻的评论,这透露出许多信息。他于这种史诗式的长河小说有深切的理解,其间必然渗入某种认同,随后写出的《射雕英雄传》,我们如果拿来与《战争与和平》比较,会发现有不少相通之处:托翁虽主写大时代,却不乏贵族家庭生活与爱情的描写,金庸虽以郭靖的成长与郭黄爱情为主线,却大力着墨于宋、金、蒙古的时代书写,对历史情境的还原形神毕肖;托翁写拿破仑,虽刚愎自用,却未忽略其雄才,金庸写铁木真,虽血腥嗜杀,但仍为英明之草原霸主。其后,金庸对长河小说的喜好一以贯之,“射雕”三部曲后,又有《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直至《鹿鼎记》收官。

对其武侠小说的高调赞扬,金庸本人在1969年回应说“武侠小说本身在传统上一直都是娱乐性的,到现在为止好像也没什么有重大价值的作品出现”,“基本上还是娱乐性的读物,最好不要跟正式的文学作品相提并论”。到了1994年,金庸虽仍不乏谦虚,但已说“我并不妄自菲薄,轻视武侠小说”,和1960年代相较,有了质的不同。这表明,其时金庸武侠小说的经典化已然成型。

(《寻他千百度》,金庸/著,中华书局2014年1月版)
发表于 2010-5-23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对金学研究爱好不浅。
 楼主| 发表于 2010-5-28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庸先生在《笑傲江湖》中,笔下的自己姿迷
对不起我是春哥
122位粉丝
1楼

金庸写《笑傲江湖》时,正是七十年代,大陆一片红旗招展,所谓的革命事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群体性的疯狂。那时他在《明报》上开辟“北望神州”专栏撰写政评,权力斗争的种种黑暗血腥,自然也被埋藏进了小说中,甚至在书中还为自己专门留了一个角色。而这个角色,据有人考证,就是这个莫大先生。

??为什么金庸要留给自己这样一个角色?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在这部小说中,只有莫大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彻头彻尾的孤独者。

??师弟刘正风要金盆洗手,他不劝阻;嵩山派在衡山城内大开杀戒,他不露面;各大正派在少林寺围困任我行,他不吭声;封禅台的并派大会上,他总算出手了,却更多是因为自己衡山派掌门的身份,而非本人情愿,且很快就草草败在岳灵珊手下,自己似乎也对落败并不太在乎,又一次客串了把龙套。此后他便再也没露过面,直到最后令狐冲成亲时,才以一曲《凤求凰》出现,但曲调仍然凄清苍凉,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有亲人吗?似乎只有一个师弟刘正风,但两人之间素来不睦,早已形同陌路;他有朋友吗?似乎只有一个令狐冲,但两人却最终相忘于江湖。当他杀死费彬、拉着《潇湘夜雨》自顾自地走掉时,不知心中是否在羡慕自己的师弟?刘正风和曲洋可以合奏一曲《笑傲江湖》,含笑而终,他们得一知音已是死而无憾,而他呢?恐怕只能像范仲淹那样,长叹一声“微斯人,吾谁与归”了吧?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连一个敌人、一个仇家、一个对手都没有,无论任我行、东方不败还是左冷禅、岳不群,眼里都没有这一号人,对他们来说,这老人几乎没有任何值得自己正视的必要,以至于小说结尾,五岳剑派的各位掌门相继殒命、众多高手自相残杀而死时,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不知这是他的成功还是悲哀。

??这也是几千年来,中国历史的规律:隐忍韬晦者活,刚烈耿直者死。

??我相信莫大先生在《笑傲江湖》的世界中,远比令狐冲、风清扬过得艰难。令狐冲可以凭着金庸赋予他的一柄快剑和满腔热血仗剑天涯,风清扬可以躲在思过崖上管他冬夏与春秋,两人一是入世,一是出世,都是金庸的愿望,都是金庸的寄托: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可惜这种愿望,这种寄托,注定只能存在于小说中。设若令狐冲没有金庸的偏爱,学不到盖世神功,赢不到如花美眷,会不会也变得和莫大先生一样?天晓得。

??只有莫大先生,进亦忧,退亦忧,他的处境才是真正的现实。他没愿望没能力去谋求皇图霸业,更不愿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然而却要时时提防着左冷禅、岳不群之流的明枪暗箭,这就决定了他只能在夹缝中艰难地呼吸,最多能做到的也就是趁敌人不备时背后狠捅一刀,在别人不见时扶受害者一把。除此以外,还能怎样?想硬碰硬么?有恒山三位师太的遇刺在前;用弱肉强食去对抗弱肉强食么?有林平之的下场在后;退隐江湖么?有师弟刘正风的惨死在旁。莫大先生的处境,正如漩涡中的橡木塞,不断地在激流中沉浮、挣扎,他只能选择沉默。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尽管武功深不可测,尽管为人老谋深算,但莫大先生从头到尾做得最多的,却还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孤独地拉着自己的《潇湘夜雨》。

??无从知道他的过去,那萧瑟琴声的背后,埋藏着多少凄惶迷茫?这个阴郁孤僻、诡谲神秘的老者,想必也曾有过胸襟坦荡、青衫磊落的年少时光,汉水鸡鸣渡与令狐冲一醉,虽未唤醒那风华正茂年代的追忆,昔日的意气风发却也足可管窥一斑。究竟什么原因使他变成了现在这样?想必是数十年来目睹甚至经历过的阴谋,以及随之而来的杀戮与牺牲所致。莫大先生应该也曾有过愤懑、痛苦,但却终究随着岁月的沉淀而渐渐消弭。他始终郁郁寡欢,自己却更安于这种郁郁寡欢,对人生的一切无奈与失望,对黑暗的所有厌恶与鄙夷,都通通被他化进了那曲凄凉而忧伤的《潇湘夜雨》。

??比愤懑和痛苦更加可怕的境地,就是麻木。“哀莫大于心死”,也许这就是莫大先生名字的由来。

??我一直在揣摩,如果没有令狐冲的横空出世,小说的情节完全按照左冷禅、岳不群精心策划的阴谋发展的话,莫大先生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样?

        好在比起一般的看客来,金庸总算还赋予了他隐隐一丝亮色,一如他的琴声。虽然曲洋、刘正风都说,好乐曲讲究哀而不伤,莫大的琴声却“往而不复”,但我却仍然从那凄冷中隐隐感到一股暖意,一如那副落寞的面容下深深埋藏着温情。令狐冲请他替自己照顾恒山派弟子,他一声不吭,却悠悠拉起胡琴,默认了这份责任;令狐冲新婚燕尔,他始终没有现身,窗外的一曲《凤求凰》却足以使令狐冲喜出望外。莫大先生对令狐冲不动声色的关照,就像寒江夜雨中的一盏油灯,尽管黯淡微弱,却始终在风雨中摇曳;虽然不能带来温暖,但可以让读到它的旅人,从心底涌起一点光明。
 楼主| 发表于 2010-5-28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刘国重 于 2016-7-21 06:45 编辑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6月20日,2016年香港书展将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行。本次书展首设“年度主题”,今年的主题是“武侠文学”。

从梁羽生、金庸和古龙等新派武侠小说开创者,到黄易、乔靖夫等年轻一代,香港向来被视为华文世界武侠小说家的摇篮。他们的作品,许多被改编成漫画、电影、电视剧甚至游戏,影响深远。

围绕“武侠文学”主题,本届香港书展将举办多场讲座及分享会,细述武侠文化的发展,剖析武侠名家作品。香港《武侠世界》社长、资深文化人沈西城将参与其中,并担任多场讲座的主持。

沈西城原名叶关琦,1947年生于上海。他写小说、散文、剧本,亦写政论、杂文。1996年,受《新报》和香港老牌杂志《武侠世界》创办人罗斌之邀,沈西城成为《武侠世界》的主编。罗斌退休后,他正式接手《武侠世界》,一直至今。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沈西城在自家的书房 拍摄:兰达

6月16日,就武侠文学在香港的起源及金庸、梁羽生和古龙的写作风格等话题,腾讯文化对沈西城进行了采访。以下为访谈内容。

金庸的文字是从《水浒传》传承过来的江湖体

腾讯文化:就你所知,武侠小说是怎样在当年的香港报刊上流行起来?

沈西城:上世纪50年代中期,在澳门有白鹤拳高手陈克夫和吴氏太极拳宗师吴公仪比武,掀起香港的武侠热潮,很多人在谈论。当时金尧如在新华社香港分社工作,总管《文汇报》《大公报》《新晚报》,他开会时就提议找个人写武侠小说。

他手下《新晚报》的老总罗孚想起,自己的同事陈文统(即梁羽生)平时就喜欢诗词歌赋,又懂写文章,就找他写来试一下。梁羽生就写了《龙虎斗京华》,开启了新派武侠小说。

新派武侠小说很受欢迎,一个人写不了这么多,罗孚又想起陈文统对面坐的查良镛(即金庸)也很喜欢这些东西,就叫他写,写出了《书剑恩仇录》。武侠小说就是这样从报纸开始的。

腾讯文化:听说《武侠世界》创办人罗斌曾经视金庸为对手。

沈西城:是的。当时罗斌视金庸为出版界的竞争对手。金庸有《明报》,他有《新报》。金庸先出一本《武侠与历史》,罗斌就出一本《武侠世界》与之对照,还找到了台湾的卧龙生,让后者化名“金童”与金庸打擂台,写了《仙鹤神针》(内地版名《飞燕惊龙》)。当时这书也有很多人看,拍成了电影,捧红了“金童”,但“金童”写来,其实怎么都不及金庸。

罗斌先生最后也明白,绝世的天才,不是你捧哪个就可以对抗他的。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金庸

腾讯文化:你曾说金庸是个很聪明的人。为什么他的小说会那么吸引人?

沈西城:金庸是绝顶聪明。他的文字雅俗共赏,三教九流都能读懂。他的文字也简洁,容易看,不会觉得无聊。所以他文字的魔力,在很大程度上帮了他的武侠小说。

其实查先生的文字就是江湖体,从《水浒传》传承过来的,再加上他自己的特色。他的文字很浅白,但又不是白开水,是有韵味的。有些人写文章会放很多形容词进去,但查先生不需要,他用两三句就可以,浅白,但有味道,好像饮茶,有回味。难就难在这里。暂时来说,其他武侠小说家还没有这种水平。就文字来讲,查先生肯定赢了。

就他小说的桥段来讲,就更加丰富了:有爱情,有人性刻画,有推理,有场面,有细节……小说吸引人的元素,都能在金庸的小说里见到。在我读过的与他同代或之前的人中,很难有人能与他比。

腾讯文化:倪匡也说金庸的小说是非常简洁的中国传统小说,但他还说,金庸作品的表达、铺排富有西方小说的色彩。

沈西城:金庸的小说有中国古典风格,有西方元素,但运用得浑然天成。他接触过电影,写过剧本,所以各种元素一起写进去,这不是其他武侠作家学得到的。

最神奇的是他的构思。这么大一本书怎样构思,每一个场面怎样吸引人,人物怎么刻画,都是特别见功力的,所以他的作品是各种东西融合形成的杰作。

腾讯文化:你自己最喜欢他的什么作品?

沈西城:《笑傲江湖》和《鹿鼎记》。我个人认为,金庸的小说最突出的特色就是反叛精神。令狐冲看似浪荡,名门正派不喜欢他,连他师父也赶他走——师父妒忌他,怕他超过自己。但所谓名门正派,表面和谐,各怀鬼胎。而令狐冲实际却是有侠义的大侠,你看他对爱情的态度,再比如不管你是不是魔教,只要喜欢,他都愿意和你做朋友,他觉得魔教的人并不像名门正派讲的那么坏。因此你能看到,查先生那种叛逆的精神贯穿了整本书。而查先生本身也是反叛的,本来在《大公报》,后来离开,创立了自己的报纸。

到《鹿鼎记》,到韦小宝,全部是反传统的。主角根本不懂武功。不过他很聪明,有了神行百步就可以逃,你就打不到他,他就可以保护自己。韦小宝看上去不学无术,但实际上非常有术:他知道怎样和皇帝相处,怎么和下面的官员相处,怎样和使者相处,因为他就出身在妓院,妈妈是妓女,所以他是一个很懂怎样在现实世界生存的人。但这个人却没学问,这是不是一种反叛?一个厉害的人,却没有读过书。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鹿鼎记》

金庸先生的反叛精神,就算在《射雕英雄传》中也有体现:黄蓉喜欢郭靖,但她父亲黄药师却不喜欢这个傻女婿,黄蓉就和父亲翻脸了。金庸小说中很多人物都是半正半邪,有反叛精神的,所以金庸小说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就是反叛精神。

金庸先生小时候就很顽皮,逃学被老师罚。所以从头到尾,他都在告诉你,做任何事情都要创新,创新就要有反叛精神,不要服膺传统、礼教、制度。

他的爱情观也很有意思,有三个阶段:第一,纯纯的爱。第二,痴痴的爱,像杨过小龙女。第三,一个韦小宝娶七个老婆。很多男人其实都很羡慕韦小宝,虽然不敢。《鹿鼎记》写尽天下男人之心。所以金庸的小说是有这种爱情观在里面的。它是反传统的,从来没有武侠小说可以写到这种程度。

其实金庸的小说是很现实的,不像《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那些我不喜欢看。抽走那些武功招式后,他的小说其实就是文学小说,《笑傲江湖》就是一个朝代,一个政治的江湖,不同派别就是不同的党派,有不同的斗争。我个人觉得,《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不是不好,但比起《笑傲江湖》和《鹿鼎记》的艺术价值和深度,没那么突出。

有反叛精神的作品,只有顽皮的人才写得出。如果一板一眼,怎么会写得出这样的小说?小说一板一眼有什么好看?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笑傲江湖》

梁羽生写作一板一眼,风格和金庸很不同

腾讯文化:金庸的小说中,也可以看出佛教对他的影响。

沈西城: 查先生写佛经,比如在《天龙八部》里写的,据我所知,这和他的大儿子在哥伦比亚大学过世有影响——他借读佛经来排遣对儿子的怀念之情。【这句,错误。76年逝世,长子他觉得有些地方自己对儿子做得不足,所以读佛经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腾讯文化:金庸说,写完《鹿鼎记》,好像就没什么可写了,都写完了。

沈西城:我自己分析,作者出了名,读者对他的要求高了,讲得好听是挑战,讲得不好听是压力。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后来自杀,也是因为他怕写出来超越不了以前。另有一些作家,写不出来就不写了,查先生就选了这种。

当然,写到《鹿鼎记》,也可以说确实差不多写尽了。新的东西不是你想就能想到的,有时是很突然间的灵机一闪。在还没有灵机一闪时,他就选择不写。

再有一个,他当时很在意《明报》这份报纸,一成名,工作和应酬多了,自然空下来写稿的时间就少了。所以作家最好不要做生意。

腾讯文化:有评论称,《鹿鼎记》带有后现代文本特性,你怎么看?

沈西城:作家是一定要不断创新的。日本小说有时没有桥段,没有故事,中国人有时就看不懂,因为中国人看惯了江湖体小说:有起承转合,有桥段,有故事,写法正统。这是中国固有的传统,到现在,在内地,这个都是主流。

但是我们学文字的人,两种都要了解,传统有传统的读者,反传统有反传统的读者。而金庸是一个顽皮的人,是反传统的,他不是梁羽生。所以他写着写着,自己不自觉就写出来了。评论可以交给学者,作家自己可能也没想过。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梁羽生

腾讯文化:你说到了梁羽生。梁羽生的风格和金庸很不同。是否他比较正统,金庸比较“邪门”?

沈西城:应该说,金庸的小说是人的小说,梁羽生的小说我觉得讲诗词歌赋多过讲故事,在情节构思上及不上金庸。

梁羽生其实是一板一眼的老实人、老好人。老好人写小说也蛮辛苦的,用广东话讲就不够“蛊惑”。一个故事,梁羽生讲给你听就是一板一眼的,放在金庸身上就不同。就好比厨师,一样的料,有不一样的做法。

古龙真的把自己当作笔下的小说人物了

金庸为什么写完《鹿鼎记》就停笔了?

古龙

腾讯文化:这次的香港书展,除了谈金庸和梁羽生,你还会主持一场有关古龙的讲座。古龙的风格又和梁羽生、金庸完全不同。

腾讯文化:古龙最初也是写像金庸这样的传统化武侠小说的。他最早跟在卧龙生和诸葛青后面,但行不通,之后他就去学日本的武侠小说家柴田炼三郎和吉川英治。他也很喜欢美国作家海明威,就用短句和散文式的笔法写,加上侦探推理,另创出一个阴柔派。所以他的句式是海明威的,场景是柴田炼三郎、吉川英治的,再加上他自己的风格,创出古龙体。

古龙的小说是没有历史背景的。查先生的是有历史背景的,真和假混合,所以金庸像日本的司马辽太郎。

你写不过人家,就要动脑筋。就像倪匡写武侠小说写不过查先生,改写科幻小说,行得通了。所以古龙变了另一派,起码他是少林,你是武当。你一直学少林,最多写到很普通的水平,没办法做宗师,现在好了,两个宗师,一个古龙,一个金庸。

其他那些(武侠小说家),都追不上他们两个。学他们的,其实都很难超越他们。如果真的要写,是应该要动下脑筋创个第三派,这就难了。特意要去创新,是创不出的。创新是没有刻意想的时候突然间创出的。

腾讯文化:古龙的文风,和他自己的性格有无关系?

沈西城:古龙大哥真的把自己当作笔下的小说人物了,自己现实中做不到的东西,他在小说里做到,然后真的把自己代入了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以为自己是大侠。所以他闯很多祸,后来被别人斩了手,不能写了,又饮酒,女人又多了,应酬又多了,加上自己不喜欢寂寞,这就完了。

作家最重要的是不能怕寂寞,作家就是寂寞的,作家怕寂寞是写不出作品的。你没很多朋友、没很多钱的时候,一支啤酒一包花生就过日子了,你真的会有好作品出来。当你成功了,你要保持清醒,不让自己迷失。古龙大哥就是迷失了自己。

他饮酒是用倒的,白兰地每天一瓶倒下去,不是享受饮酒,是倒,很豪,很大方,对朋友很好,千金散尽。以前可以预收版税,没有写之前就有钱了,后来写不出了,就别人代写,命就这样跌下来了。

金庸没有迷失自己,就比较平顺。金庸不会认为自己是郭靖或者令狐冲。而且金庸是越积蓄越有钱。金庸1973年写完《鹿鼎记》就不写了,接下来修改自己的作品,珍惜自己的作品,了解自己。他的过人之处就在这里,他很能处理自己的生活。所以他是两重性格,又能做作家,又能做老板。这样的人其实很少。

古龙最初的小说有几部认真的:《小李飞刀》《流星·蝴蝶·剑》《陆小凤》《楚留香》。后边很多不是他自己写,他起个头,别人替他写下去,或者最后续个尾。所以读古龙,只有五六部真正是他写且写得好的,后边那些就乱来了。这样不认真就不行了。

古龙47岁就死了,很可惜,但如果不死,也许他生活会更惨。第一是他喝酒太多,写不出了,写出来也未必好。第二,后面是武侠小说低潮,武侠小说到八十年代已经衰落了,不像以前能卖那么多。就算是金庸再写,也未必会(卖得像以前)那么好。读者娱乐的东西多了,这个时代过了。

腾讯文化:你曾经说,古龙和金庸应该称得上是齐名。

沈西城:真正来讲,金庸的作品还是高一点。它的气魄之大,对人性描写之深刻,已经超出了消闲武侠小说。所以内地有一次选50年来中国十大作家,第一鲁迅,第二金庸。

我常问人,你知不知道阿Q?那韦小宝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印象会这么深?中国当代小说家中(小说人物能被人这样牢记的)有没有?当你小说中的人物常挂在人们嘴边时,就代表着你深入民心,你的作品就是一部杰作。

阿Q人人都知,韦小宝人人都知,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人人都知。你一说海明威,《老人与海》嘛,这就是大作家。大文豪和普通作家是很容易分的。拿什么奖都没有用,你的人物被全世界人知道,你就是大文豪。一切都是读者讲了算的。


不要把武侠小说看得那么要紧

腾讯文化:你觉得梁羽生、金庸和古龙的小说中,有无共性?

沈西城:那就是侠义的精神。但这不是中国独有的,外国也有,十九世纪英国法国德国等的文学作品中都有,比如鲁滨逊、三剑客。侠义的精神是全世界的。实在也应该要有的,现在我们就太过缺少侠义的精神。所以他们三个,甚至所有写武侠小说的作家,共同的特性就是侠义精神。

腾讯文化:现在好像很难再有作家写出一个人人都知的人物,每个作家似乎都有各自比较固定的读者群。这是否与时代的变化有关?

沈西城:是作家写不出这样的人物了,是作家自己在退步。你写得好,一定有人看的。就是没有这样的天才了。你再出个鲁迅,再出个查良镛,一样有人读。你写不出就不要怪其他,说读者现在不读。

为什么呢?诱惑太多了,电视、电影、电脑,喝酒、唱卡拉OK、手机。以前的人没有那么多娱乐,就一门心思写,现在分心了。艺术创作都是吃苦的,你那么喜欢玩,自然就写不出了。这没有办法。你要发财要玩,就不要写作,做作家是痛苦的事,是要牺牲的。

腾讯文化:香港现在的文化环境,是否很难再出大家?

沈西城:香港是很奇怪的。香港文化的一般写作水平比不过台湾和内地,但是出类拔萃的人,台湾和内地却出不到,出不了金庸倪匡。那你说香港有没有文化?它会出特别的人,比如明星出个李小龙。

香港专门出一点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一般的水准是台湾和内地高过香港。

腾讯文化:你怎么评论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家?他们还有可能重现金、梁、古的热潮吗?

沈西城:我读过郑丰的《天观双侠》,读过温瑞安的《四大名捕》,后面的就没怎么看,所以很难评论。当然,就写作而言,我觉得他们和金庸、古龙比还是有点距离。因为那个年代是顶峰,金庸的作品就算现在看都不过时,这是很难的。

但就算是现在武侠小说不行了,也没什么要紧,地球还是在转。不要把武侠小说看得那么要紧。现在人们觉得没有手机不行,没有小说看有什么要紧。
 楼主| 发表于 2010-6-7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旧的好》 亦舒
  
  改过的书剑恩仇录,我不喜欢,改过的射雕英雄传,我不喜欢,我不想再看改过的金庸作品,却又死命忍不住要看,看完之后,极之不乐。需知金庸写作,历时廿载,这人每隔几年改一次风格,从碧血剑到鹿鼎记,不晓得转了几转,变了几变,每本书有每本书精采之处,各有巧妙不同,本本是杰作,从郭靖那傻蛋到韦小宝这鬼灵精,其中廿年的改良,变调,不是一朝一夕搞得清楚的,非要穷数年功夫直追,才可以稍有了解。金庸改他自己的小说,是最近的事,他以一九七六的目光看射雕,自然觉得大大不妥,他要精益求精,却苦了咱们这班老读者,改得简练了,合理了,我看了却气坏了,这根本不是金庸的小说啦,改的彷佛是另外一个高手,学问资格是够的,到底金庸当年当时的风格是抹煞了。
  我不要看合理的武侠小说,根本上没有想象力的人是不会去看武侠小说的,欧阳锋被囚在冰柱中三日三夜,咱们看着过瘾之至,手汗都兴奋出来了,现在只改为一个时辰,就没那么开心了。小说是小说,咱们医学院的学生从来没吭过半句声,说一个人不可能在冰里三日不死,咱们看金庸的小说从来不反驳,他说甚么是甚么,因为看得高兴,走得入味,反正雅俗共赏,夸张一点有何不可!
  射雕改得我最伤心的是穆念慈那一段。旧本何等凄艳浪漫,杨康作恶多端,中了毒躺在破庙中,无一人去理地,穆念慈排开众人,视若无睹,扶起扬康,温柔地问:你还认得我吗?扬康回光返照,已不能作声,但是尚能点头,穆念慈大喜点头,说很好很好,抱着扬康,用匕首抵胸,殉情而死。杨康如此恶待,她犹如痴情一片,新本竟改得无影无踪,我真要哭出来,何必叫穆念慈活下去?黄蓉活着也就是了。
  小红鸟那段虽无关重要,却好看之极,全节删掉,也是可惜。新本整齐美观,紧凑严格,但我还是要去买了旧本来看。我这个人是牛脾气,有很多东西,我坚持要旧的好,旧的好!


作者:jhgj 回复日期:2007-10-15 14:29:55    
  紅色框框好像沒有了,太好了.
  
  《五体投地》 亦舒
  
  书剑恩仇录则改得略比射鸥完整,新旧对照(旧本背在脑子里),没什么大分别。陈家洛功夫差了,学问也差了,我读着也就泄了气了。皇帝追妓女玉如意那段,更加可笑可叹,但是最后玉如意还出现过一次,又惨被删掉了。当时玉如意已从了良,可是她丈夫却因远征受伤,小命不保,玉如意吹箫解愁,身边还伴着皇帝当年送的一大堆珍宝名画,这段的确是无关重要,可是当场叫我想起红楼梦里的「好了」「好了」,没这一段,不行。总而言之,金庸最好只改错字别字,不准改其他的。红楼梦里何尝没有错漏,那秦兼美到底春去秋来,病了多少日子,谁晓得了?后面还少了四十回呢,但是这些年,读者一样如痴如醉。美人脸上有几颗雀斑并不碍事呵,唉唉!
  然而陈家洛假扮福康安去安慰那姓马的女子,余鱼同在树下吹起了他的笛子,无尘道长因此想起了往年那个狠心的千金小姐……这还是好的,至少可以使读者掩书,借题发挥的也乘机大哭一场。
  金庸武侠小说内的缠绵结郁,一向是特色,他笔下男女之情,比一些挂牌写爱情小说的人,高明过岂止千倍万倍,风流如金蛇郎君,对爱人至死不变,恐怖凄艳,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不能
  改,也没有必要改。
  我完全接受金庸的新作风,韦小窦的「诸葛之亮,关云之长」,我照单全收,而且爱甚。但是我无法接受改过的新版本,新版有好处,可是日久生情,我连旧本的小毛小病也都承了,要改,不舒服。想来想去,只好新的一套,旧的一套,两套并看。自张爱玲以后,金庸的小说是第一人了,
  两人风格不一样,张爱玲作品又奇少,真是不知谁高谁低。
  算算年纪,金庸写书剑之时,正是我这般年纪,重看书剑,百感齐上心头,我这人贪,一向不懂比下有余,只晓得比上不足,因此失眠达数星期。诚信天份所限,这一辈子是没希望了,有做读
  者的份儿,又能得亲笔赠书一套,还能时常见面,也就不能说了,到底第一把交椅叫这人坐了去,
  也五体投地,无话可说。
  


作者:jhgj 回复日期:2007-10-15 14:31:16    
  咱們再來看看新舊版...
  
  
  
  
  
  比如说《书剑》里的这一段:
  
  新版:
  周仲英从椅中一跃而起,嘶声道:“谁漏了风声,你说,你……”孟健雄见师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和平日豪迈从容的气度大不相同,哪里还敢直说,犹豫了一下道:“是鹰爪子自己发现的。”周仲英左手一把抓住他衣领,右手挥鞭,便要劈脸打去,终于强行忍住,怒道:“胡说!我这地窖如此机密,这群狗贼怎会发现?”孟健雄不答,不敢和师父目光相对。周大奶奶听得丈夫发怒,携了儿子过来相劝。
  周仲英目光转到宋善朋脸上,喝道:“你一见公差,心里便怕了,于是说了出来,是不是?”他素知孟健雄为人侠义,便杀了他头也不会出卖朋友,宋善朋不会武艺,胆小怕事,多半是他受不住公差的胁逼而吐露真相。宋善朋见到老庄主的威势,似乎一掌便要打将过来,不由得胆战心惊,说道:“不……不是我说的,是……是小……小公子说的。”
  周仲英心中打了个突,对儿子道:“你过来。”周英杰畏畏缩缩的走到父亲跟前。周仲英道:“那三个客人藏在花园的地窖,是你跟公差说的?”周英杰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却也不敢直承其事。周仲英挥起鞭子,喝道:“你说不说?”周英杰吓得要哭又不敢哭,眼睛只望母亲。周大奶奶走近身来,劝道: “老爷子别生气啦,就算女儿惹你生气,这小儿子乖乖的在家,你凶霸霸的吓他干幺呀?”周仲英不去理她,将鞭子在空中吧的一抖,叫道:“你不说,我打死你这小杂种。”周大奶奶道:“老爷子越来越不成话啦,儿子是你自己生的,怎幺骂他小杂种?” 孟健雄等一干人听了觉得好笑,但都不敢笑出来。周仲英把妻子一推,说道:“别在这罗唆!”
  孟健雄眼见瞒不过了,便道:“师父,张召重那狗贼好生奸猾,一再以言语相激,说道小师弟若是不说出来,便是小…… 小混蛋、小狗熊。”周仲英知道儿子脾气,年纪小小,便爱逞英雄好汉,喝道:“小混蛋,你要做英雄,便说了出来,是不是?”周英杰一张小脸上已全无血色,低声道:“是,爹爹!”
  周仲英怒气不可抑制,喝道:“英雄好汉是这样做的幺?” 右手一挥,两枚铁胆向对面墙上掷去。岂知周英杰便在这时冲将上来,要扑在父亲的怀里求饶,脑袋正好撞在一枚铁胆之上。周仲英投掷铁胆之时,满腔忿怒全发泄在这一掷之中,力道何等强劲,噗噗两响,一枚铁胆嵌入了对面墙壁,另一枚正中周英杰的脑袋,登时鲜血四溅。
  周仲英大惊,忙抢上抱住儿子。周英杰道:“爹,我……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话未说完,已然气绝,一霎时间,厅上人人惊得呆了。
  周大奶奶抱起儿子,叫道:“孩儿!孩儿!”见他没了气息,呆了半晌,如疯虎般向周仲英扑去,哭叫:“你为甚幺……为甚幺打死了孩儿?”周仲英摇摇头,退了两步,说道:“我……我不是……”周大奶奶放下儿子尸身,在安健刚腰间拔出单刀,纵上前来,挥刀向丈夫迎头砍去。周仲英此时心灰意懒,不躲不让,双目一闭,说道:“大家死了干净。”周大奶奶见他如此,手反而软了,拋刀在地,大哭奔出。
  
  
  
  旧版:
  周仲英喝道:「你们站在这里干么?快去催健雄来。」说话未毕,孟健雄已自外面奔进来,叫道:「师父你回来了。」周仲英道:「谁漏了风声,你说,你……」孟健雄见师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和平日豪迈从容的气度大不相同,那里还敢直说,犹豫了一下道:「是鹰爪子自己发现的。」周仲英怒道:「胡说!我这地窖如此机密,他们会发现?」孟健雄又不言语了。这时周大奶奶听见丈夫发怒,携了儿子过来相劝。周仲英一眼看见儿子手中拿着一个千里镜,顿起怀疑。说道:「你过来。」
  周英杰畏畏缩缩的走到父亲跟前。周仲英道:「这个东西那里来的?」周英杰不敢说,周仲英举起鞭子,喝道:「你说不说?」周英杰吓得要哭又不敢哭,眼睛祇望着母亲。周大奶奶走过来道:「老爷子别生气啦,就算女儿惹你生气,这小儿子乖乖的在家,你凶霸霸的吓他干么呀?」周仲英不理她,把鞭子在空中「吧」的一抖,叫道:「你不说,我打死你这小杂种。」周大奶奶道:「老爷子越来越不成话啦,儿子是你自己生的,怎么骂他小杂种?」孟健雄等一干人听了觉得好笑,但都不敢笑出来。周仲英把妻子一推,说道:「别在这罗唆啦!」又问儿子:「是谁给你的?」周大奶奶对儿子道:「孩子,爹问你,你就说嘛。要是你拿人家的,咱们先还给他,明儿给你去买一个来。」周英杰道:「不是拿人家的。」周大奶奶道:「那是人家给你的了,那更没要紧啦,你对爹爹说,谁给你的。」周英杰低声道:「刚才来的官人给的。」
  周仲英知道这千里镜是西洋来的奇珍之物,衙门里的公差到老百姓家里,不顺手牵羊拿东西,已是上上大吉,岂有将这种贵重物品送人之理,再将众人的言语神情一琢磨,已知文泰来的纳身之所必定有这孩子泄露出来,这时他心头怒气全消,全身汗毛直竖,感到一阵冷战,说话声音发颤:「你……把这个……给我。」周英杰把千里镜递给父亲,周仲英接过来,瞧也不瞧,猛力往墙上一掷,一个钢身的千里镜顿时破烂得不成样子,他拉住儿子道:「跟我来。」把他带到了平时教徒弟儿女练武的花厅,周大奶奶跟在后面不断劝说,还不明白老爷子今儿干么生这么大的气。
  周仲英沙哑了口子,问道:「今天的客人躲在窖中,是你告诉官人的吗,是么?」周英杰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祇好点点头。周仲英对妻子道:「你在祖宗灵位和祖师神位面前点起腊烛。」周大奶奶不懂什么道理,照他吩咐做了。周仲英是少林正宗,供的是达摩祖师。
  周仲英在神前拈香磕头,暗暗祷祝,拜罢,命儿子也拜,周仲英在烛光下见儿子脸如满月,白净可爱,不由得心酸,问道:「你有没有欠人钱没还,借人东西没还的?」周英杰道:「没有。」周仲英又问:「你有没有答应了人家什么还没给的?」周英杰低声道:「我答应孟家小妹明儿给她捡鸟蛋……刚才在后山捡到几个,还没给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来,周仲英接过来,放在桌上,道:「待会我亲手给她,你放心好了。」这时他语气异常温和,摸摸儿子的头,说道:「去向母亲磕头,拜谢她对你十月怀胎十年养育之恩。」周英杰过去给母亲磕头,这时周大奶奶才知丈夫要杀儿子,放声大哭,把儿子一把搂在怀里,死命不放。
  周仲英坐在椅中,见妻子抱住幼子,又急又哭,也自心酸,待她哭了一会,站起身来走过去。周大奶奶把儿子抱得更紧,叫道:「你把咱们娘儿俩一起杀了,没有他我也不要活了。」周仲英沙哑着声音喝道:「放开他。」周大奶奶把自己身体挡在前面。周仲英道:「他年纪轻轻就见利忘义,将来还不尽做伤天害理的事,这种儿子少一个好一个。」随手一拉,就把周英杰提了起来,周大奶奶咕咚一声跪在丈夫面前,哭道:「老爷子你饶了他吧,你把赶出铁胆庄去,永远不许他再回来。」周仲英也不答话,暗暗运气,在周英杰灵盖上一掌,扑的一声,孩子双目突出,顿时气绝。
  周大奶奶见爱子毙命,犹如疯虎般扑了上来。周仲英退了一步,周大奶奶奔到刀枪架前,抢出一柄单刀,纵上前来,一刀向丈夫迎头砍去,周仲英此时心灰意懒,不躲不让,双目一闭说道:「大家死了干净。」周大奶奶见他如此,手反软了,把刀拋在地上,掩面奔出。
  
  
  
  旧版的多么不合理,哪会有这样“深明大义”的父亲!可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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