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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刘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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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0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金庸诞辰百年|专访沈西城、吴思远: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读者
澎湃新闻
2024-03-09 16:03
沈西城,原名叶关琦,香港作家,香港《武侠世界》杂志社前社长,出版有《旧日沧桑》《西城忆往》《西城纪事》等著作。他曾为金庸的《明报》写稿,但并未在《明报》工作。与金庸见面次数虽不多,他但直呼查先生看人准,因为金庸曾说:“小叶坐不定的,不适合做编辑工作,但写东西还是可以的。”
因家在《明报》附近,沈西城经常与金庸的《明报》同事聊天,得知了不少金庸轶事,细节非常丰富。后成书名为《金庸往事》,篇幅虽不长,但还是有不少有趣的故事。沈西城说,如果读者觉得他这本书薄就对了,说明大家觉得有意思,还想继续看。再者,他知道的故事虽多,“但也只能把确有其事的内容写出来”,这样才能对大家负责。
著名导演吴思远是沈西城的故交,他非常佩服金庸对香港新闻事业的贡献。也是他提议沈西城,“你知金庸甚详,何不写一本有别于正统人物传记的《金庸往事》?”
沈西城和吴思远共同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他们就各自了解的金庸往事回答了澎湃新闻记者的提问。今日特此刊发此篇访谈,以纪念金庸先生诞辰100周年。

沈西城(左)和吴思远接受澎湃新闻专访(臧继贤 摄)
“我所认识的金庸”
澎湃新闻:读了您的书才知道原来金庸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这倒是没有想到。
沈西城:他一定不像我们两个这么能说话的。有两个原因。第一呢,到了香港就讲广东话嘛,查先生不习惯,他这个“上海佬”没有办法把广东话讲好。第二呢,他是一个不喜欢讲话的人。他太太告诉我,“我跟他结婚四五十年,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家里,就是坐在那里看书,不喜欢讲话。所以说你去访问他,他后来的表现已经是非常好了。”当初我们访问他,如果我们讲上海话,只讲广东话,就是我们讲三句,他回答一句。后来我看中央电视台采访他时,他已经讲得很好了。
澎湃新闻:金庸后来跟倪匡的关系也不是很好?您的书中有写到。
沈西城:是这样的。倪匡从来不主动找查先生的,只有查先生找他,为什么呢?倪先生的理论就是“你发大财了,我找你干嘛”,好像有目的,对不对?人很多时候是会这样想的。查先生是不会把心里话告诉别人的,所以跟他做朋友很好。但说他会非常积极,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他的性格。但查先生的好朋友,倪匡算是其中之一。我看查先生生平也没有什么知己,比较来说倪匡和阿乐同他关系还不错。
吴思远:阿乐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十七八岁就跟着他,是他的亲信。

沈西城著《金庸往事》
澎湃新闻:所以书里写到,阿乐说,查先生是性格有点多疑,不太容易相信别人。
沈西城:阿乐,他能相信30%吧,大都不能全部相信。但我想全世界的老板、领袖都是这样的,他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对你信任,但是他们相信你一点,你就已经很开心了,对不对?查先生是这样,疑心病很大,聪明的人都是多疑,本来没事变得有事了。
澎湃新闻:这是不是跟他后来事业做太大了有关?
沈西城:不不不,我相信这是DNA。可能生下来就这样,对不对?你看,倪匡赔本了他也不管,还“哈哈哈哈哈”大笑。每个人的性格受后期发展的影响不大的,该怎样还怎样对不对?每个人性格不同,但查先生还是很重友情的。我书里写到一个朋友,是来自上海的作家,不太有名。要过年了,自己没钱了,想到查先生,其实他们是不熟悉的。见面后他问了一句,“查先生,你好吗?”。他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但查先生看出他有什么事情,就说“你有什么困难就说吧”,于是给了他两万块。所以查先生对人也是不错的,他不会要对方还这个钱的,不会给很多,但两万块足够过个年了。
澎湃新闻:所以书里写金庸小气是你开玩笑的?
沈西城:说小气是开玩笑,他其实不是太小气。其实我现在了解了,做老板是不一样的,当去做一些投资活动的时候,是要算计的,因为不一定会赢,输了怎么办?所以查先生是对的,不能乱投资。做生意跟本人是两件事情。我不懂做生意的,但他不是小气,不然《明报》没有办法生存。
澎湃新闻:所以他不仅仅是文人,而且还很有事业心。
沈西城:是的。我相信很难有这种人,小说写的这么好,还能赚大钱做生意,不容易的。多数作家是不适合做生意的,这种例子也很多。
澎湃新闻:那金庸应该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沈西城:对,不开心还是开心看不出来的。他不会骂你,但看人看得很准的。他说我只能写写稿子,不能坐定做事的,他真的看得很准的。那个时候我给《明报》写稿,人家以为我在《明报》做事的,其实我没有做过事。好像倪匡也从来没有在《明报》做事。倪匡说,“我才不来,我就跟你做朋友好了。我进来做伙计,是不是身份不同,关系也不同了?”但我家就在报馆附近,我经常跟他们的编辑聊天,了解了很多关于《明报》和查先生的事情。这些人都跟着他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了。我见查先生次数不太多,但我和他的同事聊过很多。
澎湃新闻:您书里还写到金庸是一个性格多变的人,那是不是也体现在《明报》风格的变化上?
沈西城:这就是女人的感觉跟我们男人不同。女人说老公最好永远爱自己,老公是爱你的,但爱过两三个。查先生做报纸就是这样,有时候想做报纸,定的方针是没错的,但大势所趋,是要变的,不变不行。就好像说他在《明报》里面加一个美女,社会总觉得《明报》变了,但不是的。每张报纸都有,你没有,你不做人家做,销路就少了。他是做生意的,所以在某些地方还是要通俗一下的,但他不会去刻意宣传女人。他的报纸是私营的,还是要想怎么赚钱的。
金庸是韦小宝还是杨过?
澎湃新闻:您这本书里澄清了一些关于金庸感情生活的传言,联想到金庸小说里的人物,是不是可以说他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沈西城:我说查先生有时是杨过,有时候是韦小宝,他不开心,讲他是君子剑呢,他更不开心。其实他的性格很复杂的,什么成分都有了,不然他不可能创作出这么多不同的角色。他的内心非常丰富,不一定是感情,对于人性、人物性格、人物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写女人,他写绝了,这跟他三段婚姻有很大关系。他的第一个太太我们没见过,他说这段婚姻让他很痛苦。第二段婚姻他有很多愧疚。第三段婚姻才是最完美的。
吴思远:第三个太太是他发现的“小龙女”,她那时候才16岁。
沈西城:这个查太太16岁的时候认识了查先生。查先生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人,他也懂得追求。那时候查太太都不知道金庸是谁,她不看武侠小说,所以她不认识他。他们认识的过程是查太太告诉我的,应该是最正确的,除非查太太骗我。不是查太太一见面就说:“我很佩服你,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字吗?”不是这样的,她都不认识金庸,但金庸很开心。她没有什么动机。我跟查太太一起吃饭,她那时将近70岁了,还像少女一样。
吴思远:她到现在,行为举止就像小女孩,所以这是我们感觉查先生喜欢她的原因。因为他第二任太太非常强悍,很能干。刚才沈先生讲到他内心是很复杂的,所以他能塑造出不同性格的女孩子。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大概是小龙女。那一刹那他见到这个女孩子很天真、很漂亮,也不知道金庸是谁,也没有什么目的,又对他那么好,请他吃东西。查先生就觉得这是我心目中的小龙女,所以他才会跟第二任太太分开,其实很不容易。如果不是找到他心目中小龙女一般的人,他不会动感情的。所以这三段婚姻是丰富了金庸的人生。他的第三任太太跟他在一起以后低调的不得了,什么事情就是跟着查先生,从来不跟外面讲一句话,几十年也真是不容易。
沈西城:我跟查先生说,他的第三任太太阿May当初是没有什么动机的,但是查先生是有目的的。当时查先生过了两三天就送手表来表白了。当时我是跟阿May开玩笑,我说“你请查先生吃的这个火腿扒很值啊”。她仍然很天真的样子,说“我是一个小女孩,他还真叫我出钱”。
吴思远:他说让请她吃个火腿扒,就是一块牛排,上面有一片比较厚的火腿,旁边一个菠萝,这叫火腿扒。查先生送给她的表多少钱?是几千块钱?
沈西城:是2700块。
吴思远:当时2700块是非常值钱的。那是哪一年?
沈西城:1966年。
吴思远:1966年的时候,我在邵氏公司当副导演,一个月是450块工资。2700块相当于我七个月的工资。那等于现在送10多万的手表了。
沈西城:我开玩笑说,查先生你追女孩子还是很大方的。他真的是很舍得花钱。阿May说,查先生对她来说有四个身份:长辈、爸爸、哥哥、老师,“我不懂的事情是他教我的,我什么事都得问他”。所以说阿May是真的喜欢他,不是贪图他的钱。查先生生病的那几年,人家交代事情,她都说有什么事去找秘书,她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照顾查先生。我听到觉得很感动,她不是骗人的。我跟她说我要写关于金庸的书,她说你写就好,不用给我看,我要照顾查先生,没时间看。所以说她是一个没有什么动机的人。

《神雕侠侣》剧照
澎湃新闻:所以金庸其实不像韦小宝,他更像杨过是吗?感觉他还是挺专情的。
沈西城:对,其实他很专情,他的第一个太太让他很心痛,第二个太太比较强势,第三个太太是他找到的真爱,在一起差不多50年。问查太太有没有听过查先生什么绯闻,她说没有。他不像其他著名作家起码有几个绯闻对象,他一个都没有,他就是喜欢阿May。所以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男人,只喜欢一个女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查先生一找到真爱,他就是杨过。他有一点像韦小宝,有一点像君子剑,但是最主要是像杨过。
吴思远:查先生心里面想做韦小宝,但他表面上做不出来,他讲话很木讷,很深沉。其实他不轻易向人家透露他在想什么。所以你看他的社评写的很好的,很有条理,听说高层都会看。他是学国际法的,对国家大事、国际形势的看法都很有条理。所以他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金庸晚年为什么修改自己的武侠小说?
澎湃新闻:那金庸对自己的武侠小说是什么态度?很满意吗?
沈西城:查先生看自己的书会笑。但是他写第一部的时候还是很痛苦的。第一他没有写过;第二,虽然读过很多,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好不好。那么怎么办?他把小时候在海宁听家里工人讲的故事——说乾隆是汉人,跟红花会结合起来,仿效这种故事,用这种写法,每天写一段。他写的时候不可能知道自己会成为这么受欢迎的作家。有时候他认为自己写得很好的地方,当时人家看来觉得马马虎虎;有时候他觉得很不满意,但是别人觉得非常喜欢。很多文学评论家评论金庸先生的小说如何如何,但他写的时候可能也没有想到。文学家看出了作者本人也不知道的意思。
澎湃新闻:金庸晚年修改自己的小说,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呢?是因为不满意还是有其他原因?
沈西城:他追求完美。但我说世界上没有完美,对不对?但他喜欢,他退休了,想让自己有点事情做,让自己好受。他修改出来,有的人喜欢,有的人反对,就是说人家重视他的作品才会有正反意见,所以他也很开心。他改的很过瘾,反正都是自家出版社出版,不用获得审批。他每天喜欢做事,不做事不开心,自小都是这样。
澎湃新闻:他晚年的改编引起的争议还挺大的。他有没有收到这些意见?他听到反对的意见有怎样的反应呢?
沈西城:其实他的性格有点怪,表面上好像没事,但心里有事。他是很紧张自己的作品和人家的意见的。一听别人说的对,他回去就改一改,所以越改越多了。其实他的好朋友倪匡先生跟他说不要改。查先生说“为什么错了也不改”,倪先生回答,南极熊、北极熊乱套了都不要紧,怕什么。倪先生收到读者来信,说“倪先生,你这里写的不好”。他回复说,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不好?人家说,我看完了,结尾好像有点不对。倪先生会说,谢谢你,不好看你怎么会看完呢?倪先生就是这样的,但查先生就不是,别人一说不对他就要回去研究。
吴思远:因为当时每天连载,并不是说整篇小说写得不好,而是后面总归会跟前面有点矛盾、有点漏洞。
沈西城:所以有的作家是“出门不认账”“不退货的”。但是查先生的作品是读者不满意可以“退”的,这是他和有些作家的根本不同。所以说一个真正伟大优秀的作家,除了他本身的天才之外,认真也是非常重要的。香港有很多作家,大概还是有天分的,但没有查先生这样刻苦,没有他这么认真,没有他这么执着。这些作家成名后,生活就腐败了,泡妞、喝酒,不节制了。查先生不是这样的。所以要成为一个大作家,天赋、认真刻苦,两者缺一不可。当然,运气也很重要,对不对?如果罗孚先生没叫他写,他没有机会也不行。但是如果不能刻苦写作,有机会也没用。
“对金庸的评价不能撇开《明报》”
澎湃新闻:那社评和武侠小说的写作他更看重哪一个?
沈西城:我相信他最爱的还是他的武侠小说。不然不会改了又改,他也很在乎人家对他的评论。所以还是在他面前不要说真话,他还是喜欢听“你喜欢哪一部”。但其实很难在他的武侠小说中挑出什么大的缺点来。有的像以前连载的时候就出的单行本,他没有很仔细地改,好像《天龙八部》前面和后面有一点矛盾。TVB在拍他书中“六脉神剑”的时候,我就写信给他:“查先生,这里要修改修改。”后来他改了,修改得很完美,很难找到缺点,只是说你喜不喜欢他的修改。当然了,他的十五部武侠小说有一两部不是很多人提的。好像是说《鸳鸯刀》《白马啸西风》的人比较少,但起码有十部。每个人都在提,这也不得了了。
吴思远:其实查先生的成就不单是他的小说,还有他的《明报》,这是一个成功的报业。他的报纸到现在仍然是一份知识分子的报纸,《明报月刊》是一直亏本的,但还是在坚持,是现在香港唯一一份比较有学术性的刊物。那么这是查先生的一种理念,他在武侠小说里面赚到钱了,所以有财力把报馆做得很好,而且他的社论写得非常精彩。所以我看他,不仅把他当作能写小说的文人,也把他当作很有水平的新闻工作者,而且报馆也经营得很好。所以当时很多人在他的副刊写小说,在那里写连载是一种荣誉,但他稿费给的就不多了,这是理由之一。他说,你在我这儿写,你就成名了、有格调了,这也算是一种酬劳嘛。到现在为止,《明报》还是相对秉承知识分子传统的,现在香港很多出名的报人都是《明报》出身的。所以我觉得评论查先生,不能仅仅讨论他的小说,他作为新闻工作者的成功也应该考虑。
沈西城:内地多是关注查先生他的小说,对《明报》不太知道。
吴思远:办报的时候,他觉得不对的地方,据理力争;对的地方,他就说你好。所以我是很尊重他的。
沈西城:没有这种。我们香港之后也没有。
吴思远:查先生当时也在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他也提了很多方案。当时因为他讲话客观,不像有些报纸乱骂或者乱捧,他不是这样的。所以我想,以后在这方面将会给他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写小说是他一开始用来谋生赚钱的,但他的理想远远不在此,他想要有格调,做个成功的报人。所以《明报月刊》从第一期到现在我全部看过,一期都没拉过,因为真是有水平的,是知识分子办报。有人就说,你们香港有什么杂志拿得出来?我就说《明报月刊》可以。因为它不是发表政论,而是讲学术。所以我觉得查先生创办《明报月刊》非常有远见,而且是一个文人办报的风范。因为香港很多时候是老板办报,要赚钱才办报。查先生不一定要赚钱,他是文人在办报。他的徒弟林山木的《信报》也是文人办报,只有这两份报纸是成功的,其他都不是文人办报。所以他从稿匠到办这样一个大报馆,真的不容易。像他这样非常成功的文化人和新闻工作者是不多的。
“我为什么没把金庸武侠小说改编成电影?”
澎湃新闻:想问吴思远导演,您什么时候开始读金庸小说的,对您的剧本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吴思远:我在香港的时候,金庸小说很流行,每天在报纸上连载,有很多人在追,每天的故事都有一个很小的高潮,吸引读者明天继续看。我记得那时候每过一个礼拜或者十天,就会出一个单行本,大家还是抢着买。虽然大家都读过每天的连载,但还是会买单行本,想一口气再读一遍。我记得当时我在中学教书,那时候我们都是年轻老师,一看单行本出版了,买回来大家都是抢着看的,传来传去,你想当时影响力有多大。

1960年代香港的《神雕侠侣》单行本
后来金庸的小说正式出版,封面也设计得很漂亮,还配了图,金庸自己后来也修改过。当然有人认为修改得更好了,有人认为没有。但金庸小说的流行是一种现象,这种现象近代以来是没有的,就算讲跟封建家庭对抗的巴金作品知识分子都喜欢看,但也没有像金庸的作品,上到学者,下到贩夫走卒都会读,所以这真的代表他的影响力。在香港,金庸小说里的人物变成了一个个符号,现在有很多人就用金庸小说里的人物做口头禅,比如用杨过指代脑子动得快,用韦小宝代表反派——指那些道貌岸然,其实心里面想做坏事的人,就像我们使用鲁迅的阿Q一样。金庸先生曾说,他希望100年以后,还有中国人会看他的书,他会很高兴的。我相信一定会有的。

香港邮政将要发售的“金庸小说人物II——侠之大者”的特别邮票
我想以后在电脑特技更先进的情况下,金庸的小说能拍成更好的影视作品。因为现在小说里的很多场景写得出来但不一定拍得出来,但是以后一定可以。其实金庸不懂武功。我很早以前就问过金庸懂不懂武功,他说一点都不懂,就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写的。但中国的文化都有传承在,他之前是喜欢还珠楼主的,如果他没有读过《水浒传》或者还珠楼主,他也可能写不出来的,他也要借鉴,也要学习消化,而且他写出来的更好。我想近几十年之内想超越他都很难。
沈西城:你拍了这么多武侠电影,从来没有拍过金庸的,还说喜欢金庸,这是什么道理呢?我来访问吴思远。
吴思远:拍金庸呢,第一个是版权问题很麻烦,人家买了,或者人家拍过你再拍,都很麻烦;第二是他的小说要拍成两个小时的电影很难,是一个挑战。篇幅很长,拍成电视剧比较好。

1963年,金庸(右)出售《倚天屠龙记》版权,此为签约现场照片
澎湃新闻:想请问吴思远导演,武侠电影里的功夫片段,是不是最开始拍摄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真功夫的,而现在主要依靠技术手段是吗?
吴思远:是这样的。以前的粤语片都比较有舞台的味道,招数不太好看,舞台都很虚假。当时都是广东粤剧戏班的这些人来参与拍摄的。当时一开始粤语片很流行,就算后来开始拍国语片,也都是爱情故事、文艺片,没有武打的。一直到邵氏集团,才开始追求更加多元的题材,所以就请了个摄影师出身的导演徐增宏,拍了第一部武侠片,但拍出来效果也是一般。当时香港人很喜欢看日本片,《宫本武藏》这些啊,看的我们都傻眼了,运用武士刀啊剑啊之类,非常精彩。但他们到底怎么拍的,我们毫不清楚。
后来包括徐增宏在内的一行人到了日本的片场取经才了解到,武打场面除了套招以外,还要利用摄影师的角度加上被打或者出招的那一方的反应来配合,还要利用观众视觉的误差。利用这几种条件套出来的招才会更加真实。再加上后来美国电影《圣保罗炮艇》在香港拍戏,当时香港很多武士也积极参与到拍摄当中,才发现美国人是如此拍摄拳击的,也是利用不同的角度来反映打斗场面的。尤其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是,他们摔在的地上铺的都是香烟盒子,不像我们香港人用的是棉被。以前这三楼跳下来,不得了,下面即使铺棉被,演员掉下来还是受伤,因为这个不卸力。一看老美叫人在外面买香烟盒子,折起来铺在下面,人跳下来在上面,“哗”的一卸,把力道都卸了,就不会受伤。我们香港演艺圈前一代,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会折纸皮盒子,我都会折的。因为一有什么镜头演员要从上面掉下来,武术指导说几层、多宽,我们每一个人就马上很熟练地开始折纸皮盒子。因为一个人折的话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全组人都来帮忙。这就是香港电影从外面学来的学问。
香港的武打片之所以拍得那么好看,首先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武术,各门各派的武术。第二个因为我们在香港的心态是开放的,吸收了很多外来的技术,我们把外来的技术融入自己的派别——南少林、北少林、南拳北腿、鹤形拳、福拳,然后又拍得多了,慢慢累积了经验,就成了气候。所以现在我们香港人拍的动作片在全世界还是第一。我们超越了美国,他们来来去去就那几样,但是香港的片子变化就很多,尤其是吊威亚,出神入化。我们吊威亚的技术好得不得了,像洪金宝、袁和平的班底都有几个专门吊钢丝的专家的。导演说这个人要飞到这里,以前是很简单,演员飞就可以了,现在里面还有变化。那么吊钢丝的技术在当年还有一个困难,就是需要摄影机避开钢丝,因为没有特效能把钢丝抹掉。现在简单,有电脑做特效,全部拍好以后把画面上的钢丝抹掉就行。所以现在香港的动作片是出神入化的。
金庸武侠小说的流行是一种文化现象吗?
澎湃新闻:吴陈比武之后,香港才有武侠小说的连载,就想问两位,武斗是武侠小说产生的现实基础吗?
沈西城:在吴陈比武之前呢,香港其实已经有武侠小说了。
吴思远:你要解释一下,否则他们可能不清楚。吴陈比武就是当年两个名家,一个是吴公仪,另一个是陈克夫。当时香港是不准比武的,法律不允许。结果他们移师到澳门,在澳门一个小的赌场比武。当时很轰动,报纸每天报道——要打了要打了,最后打个平手。但是已经掀起了武侠的高潮了,讲究各种派别。
沈西城: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南方就已经有武侠小说了。当时叫南派,就是在广东一带的作家,写“洪熙官”“方世玉”那些的,但这种小说太枯燥,不是太好看。吴陈比武之后呢,《新晚报》的一位先生在跟罗孚老总聊天时说,香港人澳门人都这么喜欢看比武,我们可以刊发武侠小说啊。他们就找了梁羽生,他写了《龙虎斗京华》之后,非常受欢迎。他们也贪心,找到一个人写不够,还要再找一个人。这时又“炸”出来查先生,写了《书剑恩仇录》,然后就不得了了。
吴思远:这也是个偶然机会!他从来没写过。
沈西城:他们两个都没写过。
吴思远:假如当时总编辑罗孚,不找到查先生写,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人是很讲究机会的。总之,他抓住机会,写出来,非常受欢迎。这个受欢迎程度也让他以后有雄心办报纸,用他的武侠小说连载来吸引读者。所以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件事。
澎湃新闻:您的书里也写到很多人对金庸武侠小说的评价。读完让人觉得金庸的作品不仅仅应该放在文学作品层面进行评价,它也是一种文化现象。所以想问问两位如何看待金庸武侠小说引发的这种文化现象?
沈西城:文化现象是因为他的小说太普及了。有多少人都是上学的时候晚上不睡觉,打着手电筒在被窝读金庸小说的。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个时候买不到书。我小的时候也是妈妈不让看,我就把被子盖在头上看,一定要看完了才睡。也有人在上课的时候,上面摆一本教科书,下面却在看金庸小说。结果被老师发现没收了,老师自己也想看。就有同学去找老师要书:“老师,这本书是我的。”真是每个人都要看,有哪个作家会有这样的待遇?
吴思远:所以后面不管有人怎么去批评金庸的小说,我觉得都是鸡蛋里挑骨头。一本如此流行、不同阶层都喜欢看的书,说它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有点故意与众不同的意思。金庸的小说很吸引人,要说有什么价值,肯定是文字很流畅,情节很丰富,才会吸引读者追下去。有些书很有分量,但看了几页已经闷得不得了,金庸的书却这样吸引人,就说明他的文字吸引力非常强。很多去美国的中国学者都带着金庸小说,或者让家里人寄,用以排解寂寞的时光,这对一个作家来说应该是很荣耀的事情。此前我在活动现场介绍金庸时说过,“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读者”,金庸很高兴。我觉得他的成就就不用再评定了,他的文字在历史上已经有定论了,没有争议了。
对于金庸的小说,自己喜欢多少,每个人是不同的,没有必要去争论。金庸小说的价值在于,第一,在他之前虽然也有很多武侠小说,但并没有他的文字那么吸引人。第二,金庸的小说把历史跟幻想的人物结合得很好,故事都有历史背景,让读者以为历史上真的有韦小宝这个人物,这一点是非常难得的。我很小的时候在上海读过《十二金钱镖》,那时候说武侠小说是旁门左道,都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不能看的。但我当时就很喜欢武侠小说,但我那时读的和金庸的一比,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用电影的术语来说,金庸的每一个人物造型都活生生的、都是不同的——正派、邪派或者表面正派其实邪派。金庸的人物塑造非常成功,能够吸引读者不停看下去,这其实是一种不简单的功夫。

《十二金钱镖》(1948年第1版)
沈西城:查先生把高雅文学跟通俗文学融合起来了,所以他写的小说很多人看,这一点非常重要,但我看很多专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的文字让人能读下去,大学教授也看,开车的也看,这才是真正的文学。文学不能只在一个小圈子,而是属于全体同仁,是14亿中国人民的。这一点最重要。查先生做到了。我后来受查先生影响,写作也是有雅有俗,不能太深,但也不能太浅,让教授觉得很有意思,普通人也能看得明白。
澎湃新闻:目前武侠小说相对于玄幻小说会有一种式微的状态,想问下您对武侠小说的前景怎么看。
沈西城:现在武侠小说在香港是没什么前景了,香港写武侠小说的作家基本都没有了,老的作家已经过世了。原本能够写的还有位西门丁,他也退休了。香港的《武侠世界》也停刊了,已经没有纸媒发表的途径了。从前景来讲,反而在内地还是好一点,加了一些玄幻的内容,变成了仙侠,那就是和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这类小说差不多,对不对?跟金庸、梁羽生的有一点分别。可以说传统的武侠小说是后继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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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9 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笑傲江湖」向问天到底是左使还是右使?金庸也弄糊涂了?
原创 华伊云 一梦如是观 2024年12月17日 07:00 湖北
金庸小说中不为人知的粗节
向问天到底是左使还是右使?

此则公案由来已久,当年新修版面世,仍有读者第一时间质疑:“向问天是左使还是右使的问题,仍未解决!” 
先说结论:没有问题,金庸是精心设定过的。
向问天既当过右使,也当过左使。是任我行重出江湖后,把向问天从右使升为了左使。
光明左、右使不是齐名的关系,光明左使是教主之下第二把交椅,右使是第三把交椅,排序不同。
任我行一期,左使是东方不败,右使没有明说,有可能是向问天。
东方不败时期,左使没有说,有可能没有设左使,右使是向问天。
任我行二期,左使是向问天,令狐冲拒绝出任右使后,也没有说谁来当。

我们来看看在《笑傲江湖》小说中,向左右使分别出现在什么时候。
以下优先引用修订版(二版)文字,连载版(一版)及新修版(新三版)如有不同表述,会在后面注明。

第十八回-联手:
魔教人丛中彩声如雷,数十人大叫:“向右使好俊的身手。”
只听得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一名汉子叫道:“向右使,得罪!”
一版向问天在和令狐冲结拜之前,说:“我是魔教中的光明右使,本教中人便叫我向右使。你不是魔教中人,不能如此叫法。”
可知向问天此时职位是光明右使。(东方不败时期)

第十九回-打赌:
令狐冲……随即恍然:“向大哥是魔教右使,曲长老是魔教长老,两人多半交好。曲长老得到这部琴谱之后,喜悦不胜,自会跟向大哥说起。向大哥要借来抄录,曲长老自必欣然允诺。”
新三版在打算入梅庄之前,加了一段:
向问天道:“兄弟,我是日月神教的右使者,在你们正教中人看来,我们的行事不免有点古里古怪,邪里邪气。”(此处有争议,见备注)

第二十一回-入狱:
(令狐冲)寻思:“向大哥聪明机变,看来对这江南四友的为人早有所知,他纵横江湖,身为魔教的光明右使,自不会轻易着他们的道儿。
黑白子单独找过令狐冲后,令狐冲寻思:“也不知他们捣什么鬼,却将我牵连在内。”新三版在前面加了一段令狐冲的判断:“向大哥是魔教右使,此事自必跟他相干。”

第二十二回-脱困:
任我行道:“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向兄弟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这一段在一版为:
任我行道:“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向兄弟升为我朝阳神教(日月神教在一版叫朝阳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向问天左右使之分歧,全因任我行这一句话而起。
任我行重出江湖,向问天记首功,因此任我行将向问天从右使升为左使。

第二十七回-三战:
方证说道:“原来是任教主和向左使,当真久仰大名。两位光临,有何见教?”(新三版改为向右使)
方证说道:“如此说来,两位师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了。”(新三版改为向右使)
任我行道:“……向左使,解帮主世上有甚么舍不得的人啊?”(新三版不变)
任我行道:“我就跟你再打一场,向左使斗余矮子,我女儿女的斗女的,便向宁女侠请教。”(新三版不变)
武当掌门冲虚道人走上两步,说道:“素闻向左使人称‘天王老子’,实有惊天动地的能耐。贫道忝居武当掌门,于正教诸派与贵教之争,始终未能出甚么力,常感惭愧,今日有幸,若能以‘天王老子’为对手,实感荣宠。”(新三版改为向右使)
新修版这一改,出现了左右使看似“混乱”的情况,但显然是金庸刻意为之。
接第二十二回,向问天此时已升职,因此二版正魔双方都称“向左使”。
新三版修改后,则是任我行称“向左使”,方证、冲虚仍称“向右使”。
注意时间背景,此时任我行虽然已经复出,但尚未完成复辟,两人还是“在野党”,江湖上所承认的,仍是黑木崖上的东方教主,江湖上所熟知的,仍是叛出日月神教的“光明右使”向问天。
方证、冲虚称他们“任教主”、“向右使”,或许是出于礼貌,至于任我行私下提拔向问天为“左使”之事,方证、冲虚未必知晓,就算知晓,那也只是任我行的口头许诺,还没有成为事实。
金庸小说研究家刘国重先生则说:“任我行复辟未成功。称呼他任命的官职,会影响与东方不败的魔教的外交关系。”
之后任我行推翻东方王朝,成为“圣教主”,向问天也终于名正言顺,在名义上和实际上都升任“光明左使”。
“三战”这一回之后,三版本都只有向左使,“向右使”的称号就完全绝迹了。

一些朋友认为小说中出现了“向左使”、“向右使”混用,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们以为“左使”、“右使”乃平级职位,没有注意到任我行复辟后,将向问天改为“左使”,是提拔之举。
一版的文字明确指出,右使改左使是“升”,即同为光明使者,左使的地位更在右使之上。
二版、新三版虽然没有了这个“升”字,但左使的地位仍比右使高。
倘若左右使没区别,向问天一番操劳,难道任我行连一点嘉奖都没有?那也不必特地给他从右使改成左使了。
向问天曾回忆:“想当年教主对待东方不败,犹如手足一般,提拔他为教中的光明左使,教中一应大权都交了给他。”当年的左使东方不败,是地位最接近教主的人。

众所周知,《笑傲江湖》的江湖和其他武侠小说是完全不同的,《倚天屠龙记》也有光明左右使“逍遥二仙”、有紫白金青“四王”,《天龙八部》有丐帮传功、执法二长老、有宋奚陈吴四大长老,《连城诀》有南四奇“落花流水”,其中也有顺序讲究,但本质上是“齐名当世”的关系,大家义气深重,也不在乎排序如何。
日月神教不一样,光明左使和光明右使,就是二号人物和三号人物的区别,话语权压得死死的,青龙堂长老贾布对白虎坛长老上官云,同样也是排名压制,令上官云耿耿于怀。
如果《笑傲江湖》的日月神教不借用光明左右使的配置,可能更接近梁山和红花会那种座次排序,光明左使是二当家、光明右使是三当家。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版中,向问天反叛之后,魔教很快另设了左右使。
令狐冲接任恒山派掌门这一回,代表魔教前来祝贺的贾布、上官云,在一版中就是光明左右使,二版则贬为长老。一版又明确说了一次,左使贾布位居右使上官云之上。
二版将贾布、上官云革职之后,左右使的地位更显特殊,《笑傲江湖》全书中,仅有东方不败、向问天出任过这两个职位。
后来任我行指定令狐冲接班,也没有贬向问天,而是新设了一个“副教主”。

由此可见,金庸并不是分不清“左右使”,恰恰相反,他对“左右使”非常重视,对“左右使”的差别,也相当在意,不然也不必在新三版“三战”这一回中,特地修改少林武当掌门人对向问天的称呼了。

(节选自《金庸小说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粗节》,有修改,2014年5月25日)

备注:
新三版第十九回,在打算入梅庄之前,加了一段:
向问天道:“兄弟,我是日月神教的右使者,在你们正教中人看来,我们的行事不免有点古里古怪,邪里邪气。”
电子版这里都是“右使”,手上2008年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新三版,却是“左使”。
这里用“右使”才是正确的,“左使”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网上的电子版是对的,正版书反而错了。
大陆早期新修版,可能编辑也分不清向问天左、右使的区别,自行改错了。
经子衿兄确认,朗声现在出版的版本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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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对“穷聊”琼瑶辟谣:金庸一面之交何谈亲戚
http://ent.sina.com.cn 2003年07月17日09:31每日新报
随着《还珠格格3》的播出,《还珠》系列的幕后高手琼瑶再度成为热门人物。
日前,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了远在台湾的琼瑶,其中无意间提到与琼瑶相关的几个传
闻。琼瑶说几年来这些传闻被以讹传讹地越传越远,她更是“称赞”一些记者的“编
剧”水平比自己还高。同时,琼瑶也向记者透露了传闻背后的真实版本。
专访中还涉及了时下的热门剧《还珠3》、琼瑶捧红的众多演员以及琼瑶对人
生、对婚 姻、对创作的诸多
感言。该部分将会在明天本报
的“新娱乐”周刊中刊登,敬
请读者关注。
30年前与金庸有一面之缘
从《还珠格格》开始,琼瑶剧中的人物不再整天泪水涟涟了,以小燕子、杜飞为代表的人物开始整天舞刀弄枪,以“开心果”自居。以前曾有报道说,琼瑶创作小燕子之前,曾经去香港拜访过金庸,这一形象是与金庸交流的产物。昨天,记者向琼瑶提及此事时,琼瑶笑言:“我是见过金庸先生一面,但那应该是30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对我有什么影响,那也应该是30年前就有影响了。”琼瑶说,自己从小就很喜欢读武侠小说,金庸的小说在《明报》连载时,她也是一位忠实的读者,但是金庸的作品对她的影响并不大。
琼瑶说,最近还有报道称,她和金庸先生是亲戚,这更是无稽之谈关于该报道中提到的琼瑶在天津还有一个亲戚,她说,自己至今还未来过天津,对报道中提及的这个亲戚提供的所谓“隐私”,自己也莫名其妙。“我和他素昧平生,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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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亦舒狠批张爱玲
「张迷客厅」摘录有一则如下:
宋淇:可见中国读者的口味始终停留在
melodrama [通俗剧)阶段,不是生癌就是自杀
就是出走,所以琼瑶可以一册册的写下去了。
(1979.8.19)
为什么宋淇会忽然批评「中国读者的口味」呢?
其实是因为亦舒。1979年8月19日的信,宋淇
附上衣莎贝(亦舒另一个笔名)的短文影印本,
该文题为「阅张爱玲新作有感」(此文收录于亦
舒《自白书》,香港:天地图书,1981),亦舒
说:
「今夜读皇冠杂志(东南亚版第十四卷第二期)中
的《相见欢》,更觉爱玲女士不应复出。我有我
的道理,
--
细说。整篇小说约两万许字,都
是中年妇女的对白,一点故事性都没有,小说
总得有个骨干,不比散文,一开始琐碎到底,
很难读完两万字,连我都说读不下去,怕只有
宋淇宋老先生还是欣赏的。」
最后亦舒又说:
「我始终不明白张爱玲何以会再动笔,心中极不
是滋味,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究竟是为什
么?我只觉得这么一来,彷彿她以前那些美丽
的故事也都给对了白开水,已经失去味道,十
分悲怆失措。世界原属于早上七八点钟的太
阳,这是不变的定律。」
宋淇就是看了亦舒的文章,不服气,才抱怨「读
者的口味始终停留在melodrama阶段」。张爱玲
如何反应呢?她在1979年9月4日的信中答:
「亦舒骂《相见欢》,其实水晶已经屡次来信批
评《浮花浪蕊》《相OO》《表姨细姨及其他》,
虽然措辞较客气,也是恨不得我快点死掉,免
得破坏image。这些人是我的一点老本,也是
个包袱,只好背着,不过这次带累Stephen
[即宋淇]。中国人对老的观念太落后,尤其
是想取而代之的后辈文人(……)中国人的小说
观,我觉得都坏在百廿回《红楼梦》太普及,以
致于经过五四迄今,中国人最理想的小说是传
奇化(续书的)的情节加上有真实感(原著的)的
细节,大陆内外一致(官方的干扰不算)。」
张爱玲短篇小说〈相见欢〉初刊于1978年《皇
冠》,以情节论的确没什么看头,主要写上海解
放后两个中年表姊妹荀太太和伍太太闲聊,把
同一件旧事讲完又讲。读者反应冷淡,七窍玲
珑的张爱玲怎会不明白原因?她在〈表姨细姨及
其他〉已指出,是因为「「意在言外」「一说便
俗』的传统」失传了,「我们不习惯看字里行间的
夹缝文章」。
不妨这样说吧,张爱玲后期小说着重「意在言
外」,巧手制作「夹缝文章」,跟琼瑶阿姨唯恐画
公仔不画出肠的风格,以及喷满一纸的马景涛
式嘶吼对白,简直南辕北辙。至于哪个更受当
年读者欢迎?亦舒已经告诉你了。可世界真是
「属于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吗?也不见得。
三、琼瑶畅销,张爱玲长销
「张迷客厅」摘录有两则如下:
张爱玲:大陆印琼瑶金庸的书用光了纸,真发
噱。「洛阳纸贵」变成纸尽。(1988.5.14)
张爱玲:琼瑶的大陆销路惊人也是意中事,因
为大陆还停留在台湾的三四十年前,而且五O
年间就想看的欲望压抑太久了,一旦爆发,即
使已经是新的一两代了。(1988.12.27)
以上两句话都有下文,我觉得更耐人寻味。
1988年5月14日那句,张爱玲在后面说:「我在
大陆就听见说「现在有个琼瑶。」想了快四十年
终于到手了,也真是个unifying的民族性。」
老实说,我不明白那句「现在有个琼瑶」是什么
意思。张爱玲1952年离开中国大陆,之前琼瑶
只是个小女孩,张怎可能听到「现在有个琼瑶」
这句话呢?尽管琼瑶九岁(1947年)已投稿上海
《大公报》,但当时她用的是原名「陈喆」,不是
「琼瑶」,张爱玲不大可能听过这小女孩的名
字。琼瑶真正成名,大概是1963年发表《窗
外》之后,张爱玲说自己在大陆听见说「现在有
个琼瑶」,可能是记错了?读者如有头绪,欢迎
赐教。
至于1988年12月27日那句话,下文是这样
的:「从前桑弧就举出那样的天文数字作为今后
的market potential,劝我留在大陆。(根据苏联
小说销路)结果实现这些数字的倒是台湾作品,
不是大陆的,也真是历史的反讽。」幸好张爱玲
没希罕那「market potential」而留下来,否则她
很可能在文革横死,之后还有没有人记得她,
也成疑问。
以上两则,都说琼瑶小说在大陆销量惊人,诚
非虚言。但有趣的是,2024年琼瑶小说早已过
时,而张爱玲却后劲凌厉。
宋淇在1985年3月18日信中跟张爱玲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最近去问了一家书店,
老板是几个大学生,各有专业,然后志同道
合,业余开了家新书店。我详细问他书的销路
和各作者受欢迎的程度。据他的经验,每过一
阵,必有一本书特别畅销,但如以平均销路以
张爱玲为最稳定,最可靠,每年必可实销若干
册,不像别人那样大起大落,琼瑶的新作还有
人买,可是极少人看了新作之后,再去买她以
前的作品,所以几册出名的旧作只选了几种,
各置一册,聊备一格。(…..)我想香港如此,台
湾亦必如此,最近看到台湾一份统计,云你的
《短篇小说集》多年来高踞畅销书榜上。」
上文提及的书店,可能是1984年开业的旺角乐
文书店。1988年9月10日,宋淇说:
「你的书不能说是畅销,至少是长销,而皇冠最
喜欢这类书,每年重印三、四种,成本低,没
人注意,利润厚。」
宋淇三四十年前所说的话,到今天依然出奇地
有效。例如我家附近的书店,毫无宣传的张爱
玲新版《传奇》,居然悄悄稳坐畅销书榜第七
位,细心一想,真是惊人的成就。《传奇》是
1944年在上海出版的,今年刚好80周年,请
问还有哪本80年前出版的书,今时今日依然打
入畅销书榜呢?
张爱玲的后劲,在今天这个「brain rot」横流的
世代,似乎燃亮了读书人和作家的希望。AI要
模仿琼瑶风格写书,不费吹灰之力,但要写出
一段媲美张爱玲的句子,我至今仍未见到。张
爱玲的文字,正是那种像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所说,你要「踮起脚尖阅读(stand on
tip-toe to read )」的文字,只有这种作品,才
是治疗brain rot的跨世代经典。但愿终有一
天,大众也懂得欣赏〈相见欢>、《小团圆》的
「夹缝文章」。
注1:“张爱玲:琼瑶深得英文畅销小说神髓 而
合中国国情”,星岛头条2024-12-07
注2:冯睎乾《张爱玲金句,有时比周星驰更好
笑》
】】】】】】】】】】】】】】】
张爱玲与宋淇谈琼瑶,也谈亦舒
冯睎乾
从上世纪六〇年代中期起,张爱玲就跟皇冠出
版社长期合作,至今她的书也主要由皇冠出
版。皇冠的创办人,正是琼瑶第二任丈夫平鑫
涛。
这两天,Facebook有网民和《星岛头条》都转
载微博「张迷客厅」帖文(《星岛》误写成「张述
客听」,不可思议),摘录张爱玲、宋淇谈及琼
瑶的对话,很多人都读得津津有味。(注1)这些
对话来自2020年皇冠出版的《张爱玲往来书信
集》,我看了摘录,觉得不妨补充一下,让大家
更了解当年「祖师奶奶」是如何评价「言情女
王」。
一、张爱玲自揭通俗小说的创作「秘诀」
「张迷客厅」摘录有两则如下:
张爱玲:《半生缘》也无以为继,我写一部琼瑶
可以写一百部。(1968.6.26)
张爱玲:我觉得琼瑶的好处在深得上一代的英
文畅销小说的神髓,而合中国国情。我总是一
面看一面不由自主自动的译成英文:「我打赌
你……谢上帝!」前两年还有男子脱帽为礼,气
极了就shake〔摇动]女孩子
一绅士唯一可以
对女人动武的方式。我倒觉得三毛写的是她自
己的,琼瑶总象是改编--当然并不是。
(1982.6.20)
张爱玲唯一的长篇通俗小说,是《半生缘》,所
以她才拿这本书跟琼瑶小说比较,自叹不能像
她那样多产。这句话,我觉得既不是褒,也不
是贬,只是客观点出两人差异-张爱玲志不在
写畅销言情小说,当然无法像琼瑶般流水作
业,一条公式编出100个变奏来。
但后来张爱玲半开玩笑指,琼瑶小说读来像「改
编」,却有意无意吐露了自己写通俗小说的「秘
诀」--即改编外国小说。不久之前,我已撰文
说过《半生缘》大量「抄考」J.P.Marquand 的
H.M. Pulham, Esq.(注2),也难怪张爱玲看琼
瑶时会有「改编」的印象。不得不承认,这种向
西方小说「致敬」的手法,在华文通俗小说界并
非罕见,像金庸从大仲马小说「偷桥」,也早已
是公开的秘密。
】】】】】】】】】】】】】
1952年,张爱玲为什么去香港
灵魂故事 2024年12月02日 12:00 日本

作者/圈儿
01
张爱玲是我喜欢的一位作家。

单纯的喜欢。

“穷人是黑色的;穷人的孩子,穷人的糖果,穷人的纸扎风车与鬓边的花却是最鲜亮的红绿——再红的红与他们那粉红一比也失了色,那粉红里仿佛下了毒。”

现在再读,仍然是感受到一种震撼。

撇开她的文字,其实我对她的政治嗅觉,还是很赞的。

当然,遇到胡兰成的时候,张爱玲还是颇显稚嫩,不然也不会嫁给一个汉奸。

但,张一直劝胡不要跟着日本人干,因为她预感到日本人迟早要失败,而依据是“日本的国歌听起来是像过丧事似的”。



虽然利用胡兰成汉奸的身份和关系网,营救过一些抗日爱国进步青年,但在预言日本的失败上,却不是处于什么高深的分析,仅仅是感性的判断。

1950年,她开始尝试无产阶级文学,在《十八春》,由于她的出身、她的经历,写不出真情实感。她还是借小说写到:“政治决定一切。你不管政治,政治要找上你。”

1951春,弟弟张子静,问张爱玲对未来的打算。沉默良久之后,张爱玲只是说:“人民装那样呆板的衣服,我是不会穿的。”

或许她就是从此时开始谋划出走。

02
早在民国时代,有人问张爱玲,能否写无产阶级的故事,她甚是不屑,说自己不熟悉,“不会。要末只有阿妈她们的事,我稍微知道一点。”

后来明白这些旧家庭的老妈子也不能算作无产阶级,她也就不打算写“无产阶级”的事了。

40年代左翼文学风行时,张爱玲曾对朋友说,她感到一种压力,一种非要她写什么的压力。

1949年以后,张爱玲以往的作品被归入小资产阶级类,不过,她也被列为可以“争取”的对象。

1950年,年轻的张爱玲被礼遇,应上海宣传部长夏衍之邀,她参加了上海第一届文艺代表大会。张爱玲身穿深灰色旗袍,外罩网眼绒线衫,虽然坐在后排,也未发言,但在五百多人几乎统一的蓝色和灰色海洋里,这副旧上海女人的普通打扮,还使她成为“异数”。



那时“新中国”最时髦的装束,男士皆着中山装,女士皆着列宁服。

张爱玲的好友作家丁玲诧异的问张爱玲:“你怎么穿旗袍?”。

不久,张爱玲被安排随上海文艺代表团到苏北农村参加“土改”。两个月的“深入生活”,使她非常苦恼。

1951春天,弟弟张子静最后一次与姐姐张爱玲见面,问她对未来的打算。

沉默良久之后,张爱玲说:“人民装那样呆板的衣服,我是不会穿的。如果一个人穿什么衣服都要被政府统一安排,是不可能有文化和艺术的生存空间的”。

年底,要求在校教职员及高中以上的学生进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之后,这种运动迅速扩大到知识界、文艺界。所有知识分子都要过关。张爱玲这种资产阶级作家,当然更得“改造”。她的出身、她与胡兰成的婚姻,都使她感到了“惘惘的威胁”,她预感到“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她拒绝了夏衍的挽留,以“继续因抗战而中止的香港大学学业”为由,准备离开大陆,前往香港。 

在《对照记》里,张爱玲描述了她申请出境的过程,当时她穿着一件素净的花布旗袍,到上海派出所海办护照:警察一听说要去香港,立刻沉下脸来,仿佛案情严重,就待调查定罪了。幸而调查得不很彻底,没知道我写作为生,不然也许没这么容易放行。一旦批准出境,马上和颜悦色起来,因为已经是外人了,地位仅次于国际友人。

申请被批准后,张爱玲提着简单的行装离开了上海,连小说手稿都没敢带,她却带走一副儿时的包金小藤镯,“浅色纹路的棕色粗藤上,镶着蟠龙蝙蝠”。

临走前,她预感未来难测,为避免连累姑姑,她与姑姑相约:以后隔绝往来,不打电话、不通信。姑姑把珍藏的家族照相簿交给她保存,二人就从此决别,再无相见。

1952年7月,32岁的张爱玲乘火车到广州,再从广州乘火车到深圳出境。

1955年秋,张爱玲乘邮轮赴美国。

自此,再也没有回过大陆。

03
到达美国后,张爱玲第一个拜访的对象就是胡适。

在张爱玲看来,胡适是国内的文坛领袖,还担任了多年驻美大使,肯定有人脉,帮助自己找一份工作。另外,胡适还是张爱玲敬仰已久偶像。

可是,当张爱玲走进胡适住的小公寓,她沉默了。

在回忆录中,她这样写道,“胡适夫妇居住的公寓是那样狭小,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堆满了杂物和书籍,看起来显得异常杂乱。”

在他俩闲谈的时候,胡适谈起自己的生活,他说,最近在给一家杂志社投稿,但是却一直都在修改。听到这番话,张爱玲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心中的偶像,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在一篇《胡适之的追忆》文章中,她记述了与胡适分别的场景。她写道,“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代的深处吹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胡适之先生。”

1995年,张爱玲去世,她留下遗嘱,将自己的骨灰撒向大海。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如果张爱玲没有选择南渡,她或许依旧会成为文坛最耀眼的明星。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在那样一个时代背景之下,无论南渡还是北归,都注定要历经坎坷。

身处局中,还能看透事物本质。在这点上,张爱玲比胡适的儿子胡思杜强太多,因此她比不少人多活了几十年。

也许在张爱玲看来,自由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责任。

它是我们对生活的尊重,对自我价值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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