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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的“时代错乱”——从金庸、梁羽生的一桩公案谈起
仗剑南窗
一、“宋女唱元曲”为梁羽生所讥
1966年,梁羽生应罗孚之约化名佟硕之(谐音“同说之”),在《海光文艺》上发表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其中论及金庸在诗词、回目方面的“缺陷与不足”,并拈出所谓“宋代才女唱元曲”来作为个案加以平章。文章中写道:
金庸的小说最闹笑话的还是诗词方面,例如在《射雕英雄传》中,就出现了“宋代才女唱元曲”的妙事。
《射雕》的女主角黄蓉,在金庸笔下是个绝顶聪明的才女,“渔樵耕读”这回用了许多篇幅,描写这位才女的渊博与才华。黄蓉碰见“渔樵耕读”里的樵子,那樵子唱了三首牌名“山坡羊”的曲儿,黄蓉也唱了个“山坡羊”答他。樵子唱的三首,一首是“城池俱壤,英雄安在……”二首是“天津桥上,凭栏遥望……”三首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限于篇幅,不全抄了,可查原书。)
这三首“山坡羊”的作者是张养浩,原题第一首是《咸阳怀古》,第二首是《洛阳怀古》,第三首是《潼关怀古》。张养浩元史有传,在元英宗时曾做到参议中书省事,生于公元1269年,卒于公元1329年。《射雕英雄传》最后以成吉思汗死而结束,成吉思汗死于1227年8月18日,黄蓉与那樵子大唱“山坡羊”之时,成吉思汗都还未死,时间当在1227年之前。张养浩在1269 年才出世,也即是说要在樵子唱他的曲子之后四十多年才出世。黄蓉唱的那首“山坡羊”“青山相待,白云相爱。……”作者是宋方壶,原题为《道情》。此人年代更在张养浩之后,大约要在黄蓉唱他曲子之后一百年左右才出世……
老实说,金庸用了几乎整整一回的篇幅(比梁羽生之写唐经天还多得多),写黄蓉的才华,我是一面读一面替这位才女难过的。宋人不能唱元曲,这是常识问题,金庸决不会不知道。这也许是由于他一时的粗心,随手引用,但这么一来,就损害了他所要着力描写的‘才女’了,岂不令人惋惜!
金庸的武侠小说流行最广,出了常识以外的错误影响也较大,所以我比较详细的指出他这个错误。希望金庸以后笔下更多几分小心。
二、金庸的三次“回应”
同年,金庸在《海光文艺》第四期发表《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对“宋女唱元曲”第一次回应道:
佟兄一文很反对我《射雕英雄传》中宋代少女黄蓉唱元曲这段情节。我所以写这一段,主因是在于极欣赏这几支元曲,尤其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几句话,忍不住要想法子抄在小说里。
元曲的曲,起源于唐。据王国维的研究,元曲三百三十五种调子,出于唐宋古曲者一百十种,此外若干种虽不知其来源,亦可确定是从唐宋时的曲子变来。其实,我以为在小说戏剧中宋代人不但可以唱元曲,而且可以唱黄梅调,时代曲。山西人的关公绝对可以讲广东话,唱近代的广东调。梁山伯祝英台是晋朝人,越剧的曲子却起于民国初年,梅兰芳以起于清朝雍正乾隆年间的皮黄曲调唱秦朝末年的《霸王别姬》,董永是东汉时人,黄梅调起于清朝末年,《天仙配》中的董永却满口黄梅调,那在艺术上都不成问题。我想很少有人会去研究“空城计”中诸葛亮所唱的曲调在三国时代是否已经存在。
任何历史小说中的人物,所用的语言必须是现代化的,司马迁写史记,就将《尚书》中尧舜等人古奥的对白“现代化”(汉代化)了。如果认为宋人不能唱元曲,那么宋人说话“的了吗呢”更加不可以了。我国的成语都有来历出典,假定每一个词都要研究一下出于什么时代,比如说,在写历史小说时,马援之前的人不能说马革裹尸,刘秀之前的人不能说得陇望蜀。三姑六婆四字,出于明人所述元朝史事的《辍耕录》,我们在写宋代的故事时,事实上不能用三姑六婆四字,那不是太迂腐了吗?
金庸《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
金庸《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
数年后,金庸逐一修订旧作,在黄蓉唱元曲那回(《射雕》第二十九回《黑沼隐女》)回末金庸有自注云:
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惟本回樵子及黄蓉所唱“山坡羊”为元人散曲,系属晚出。
一方面承认“元人散曲,系属晚出”;另一方面,则强调散曲这种形式“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颇有“你没输,我也没赢”的倔强,这是金庸第二次的“回应”。
而在修订版的其他几部中,金庸亦时时对其小说中与史实不符之处加以解释。如《神雕侠侣》第三十九回《大战襄阳》故意错乱时间、地点,虚构杨过打死蒙哥事,而回末金庸乃特特征引史料多种,并称:
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得解。
又如《鹿鼎记》第二十一回:
韦小宝心想:“果然是建宁公主。”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五女夭殇,只有这位建宁公主长大,是皇太后亲生。
后自注云:
建宁公主其实是清太宗之女,顺治之妹。建宁长公主封号也要康熙十六年才封。顺治的女儿和硕公主是康熙的姊姊,下嫁鳌拜之侄。但稗官小说不求事事与正史相合,学者通人不必深究。
曰“学者通人”,盖微讽佟硕之等人乎?
但这桩公案还并未结束。几十年后,金庸在世纪新修版《射雕》的第二十九回,又增补了大段文字,写郭、黄二人在求见一灯大师途中,借宿于一家“米铺客栈”,主人杨姓老者夜间在堂上唱起了《山坡羊》:
清风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朝,对青山!晚,对青山!
又讲解起这曲子的来历:“这首曲子流传至今,少说也有三百多年了。那是唐朝天宝年间传下来的”。当年,唐军两次进攻南诏,两次大败,“被俘和逃散的唐将唐兵十余万人,全数流落在云南”,老者“的祖先就是唐兵的小军官,在云南……安家立业,绵延至今”,并说“这《山坡羊》的曲子,还有好几首,是老朽的祖宗传下来的,听说当年在长安城中流传很广,贵裔庶民,很多人都会唱。唐将唐兵,……被俘不死,沦落云南,这些小曲便也在云南落地生根了。只云南口音跟北方不同,有些小小改动(注:见本回之末)”。
后文又写到黄蓉与樵子对唱《山坡羊》,黄蓉唱了老者昨日所唱那首,只将末句改为“贫,气如山!达,志如山!”(南窗按:三联版此处则是按元人宋方壶《山坡羊·道情》原文作“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该回回末注释二写道:
作者于二〇〇年初夏,随同围棋老师聂卫平、林海峰,友人沈君山先生等前赴云南丽江,参加“炎黄杯围棋名人赛”,于木王府余兴晚会中,得聆“丽江古乐团”演奏唐宋遗曲,乐手多数为白须老人,乐器用古琴、古筝、古笙等,女歌手合唱唐宋遗曲中,有后世传为元人张养浩所作之《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及若干宋人遗曲。
合唱曲有录音带出售(今仍可在丽江购得)。据该乐团领队兼指挥宣科先生称,该等古曲曾在英女皇、挪威国王等御前演奏,并曾在英国牛津大学演出,获得赞赏,并赠以学术荣衔。
千余年前之古乐保存至今,殊为不易。我国诗文源流悠久,非一朝定有一朝之诗文,如李白作《菩萨蛮》词,后人于敦煌石窟中发现不少唐人所抄写之“宋词”。此山坡羊诸曲或真出自唐人手笔,流传后世,元人张养浩闻而善之,加诸笔录,后人遂讹以为张所自作,亦非无可能。
毕竟真相若何,后人难知。王国维先生乃一代大学者,其名著《唐宋大曲考》中予此亦未述及。笔者曾查考唐韵、宋韵及元曲数次修改之韵脚,以古韵学素养太浅,难有结论,当再求教于硕学通人矣。欲究其原委,恐非今世考古学家、文学史家、古音乐家、敦煌学家、民族学家等研究不可。评者以本书“宋代才女唱元曲”为笑,作者撰写武侠说部,学识浅陋,于古代史实未能精熟,但求故事生动热闹,细节不免有误。本书初作时,作者未去大理,不知此史实,本小段为后补。在南诏覆没之唐军遗留云云,未必系事实,视作小说家言可也。
仍念念不忘“宋代才女唱元曲”的旧事。而金庸为能自圆其说不惜增删原著内容,又写长注说明原委,可说煞费苦心,但修改的效果如何,则又是见仁见智了。这是金庸第三次“回应”。
三、应该怎么看待小说中的“时代错乱”?
钱锺书先生《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先唐鬼神作近体诗”条和第四册《全宋文》卷“词章中之时代错乱”条,洋洋洒洒,对此问题辨析既明切透,可为的评。(钱氏引例甚夥,亦极精彩,大家可自去翻检)。如云:
作者耽佳句,读者不可参死句。
据史以订此,是为杀风景。
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倘作者斤斤典则,介介纤微,自负谨严,力矫率滥,却顾此失彼,支左绌右,则非任心漫与,而为无知失察,反授人以柄。
钱氏诸句,实中佟硕之此论之病(包括金庸“自负谨严”而作注解释,也是太在意这些批评而显得“拘泥”了),可堪玩味。
金庸小说多有“时代错乱”之处(非仅梁氏所举),窃以为应作具体考察。
一当观其主观意图,是“明知故为”亦或“无知失察”。前者如《射雕》三部曲中对诸史实的别裁,后者则多散见各书。更切要处当观其客观效果,是有裨于故事情节叙述及人物塑造,还是无伤大雅(如钱锺书《谈艺录》第396页所言此类“特记诵失检耳,尚属词章中癣疥之疾”,而“观物不切,体物不亲,其患在心腹者乎”),亦或有损小说之整体效果。分别对待,庶几无笼统偏颇之病。
用这种态度,则大可一一拈出金书之“时代错乱”之处,权当趣话,以资谈助。知者当晓我之用意在此而不在彼也。
附记
梁羽生深讥金庸小说“宋人唱元曲”,而明王骥德却不以马致远杂剧“唐人用宋事”为非(见其《曲律》卷三《杂论》上),二人评语恰可作对,而二人识见不免有高下之别。宜乎顾亭林所言:“俳谐之文,不可与之庄论矣”(《日知录》卷十九“假设之辞”)
订补
偶忆古龙撰文指出金庸小说中的某些本事,如《书剑》中清兵用望远镜诱惑周仲英小儿子,套出他的话来,是模仿梅里美的小说。今本《书剑》已改动这一情节。可证金庸对批评意见亦在在留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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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扯闲篇儿】段誉报信与柳毅传书
仗剑南窗 11-22 08:06 投诉阅读数:34
《柳毅传》“叩树叫门”的桥段被后世小说广泛借鉴,“段誉报信”便是这一类型最晚近的一个例子
??一
《天龙八部》开篇不久,段誉和钟灵就惹上了神农帮。为搭救钟灵,也为解除身上的断肠散之毒,段誉带着信物(一双花鞋),匆匆奔赴万劫谷,去搬请钟万仇夫妇。
这段故事让我想到唐代传奇小说的名篇——李朝威的《柳毅传》(原题应作《洞庭灵姻传》)。《柳毅传》开篇即写落第书生柳毅遇龙女牧羊于道畔,龙女为夫婿厌薄,又不容于公婆,于是托柳毅传书至洞庭娘家,使亲人能得知自己的境遇云云。两相对照——书生偶遇落难女子,女子请其传送信物给父母,希图搭救——其主线的相似之处,是比较明显的。
金庸对唐传奇非常熟悉(他在《三十三剑客图》里对虬髯客、聂隐娘、红线等唐传奇人物即如数家珍),也应该读过《柳毅传》(连载版《神雕侠侣》写杨过在绝情谷见到冒称柳氏的小龙女,“想到了唐人小说中龙女牧羊、柳毅传书的故事,心想龙女与柳氏原有渊源,如此则眼前之人千真万确必是姑姑”云云,可证),再通过上文的对比,可以大致认定,这段“段誉报信”借鉴了“柳毅传书”。
2004年发行的特种邮票《民间传说—柳毅传书》。2004年发行的特种邮票《民间传说—柳毅传书》。
不仅如此,“段誉报信”在细节上对“柳毅传书”也有因袭模仿。因为龙女所居在洞庭水府,柳毅担心“道途显晦,不相通达”,于是龙女告诉他进入的方法:
“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月余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进。
而《天龙八部》写万劫谷位置隐蔽,于是钟灵:
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机关暗号,若非指明,外人万难进谷。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听过之后便记住……
经过一番曲折:
只见迎面黑压压的一座大森林,(段誉)知道已到了钟灵所居的“万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见左首一排九株大松树参天并列,他自右数到第四株,依着钟灵的指点,绕到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洞,……钻进树洞,左手拨开枯草,右手摸到一个大铁环,用力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石级。他走下几级,双手托着木板放回原处,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丈后折而向上,……上行三十余级,来到平地。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字却作殷红之色。……(段誉想)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便提起来向那“段”字上敲去……
通读文本对比,可以发现,“段誉报信”在“叩树三发,当有应者”这一核心细节上借鉴了“柳毅传书”,但在前后故事的敷陈及叙事技巧上,却又踵事增华,后出转精。如钟灵告诉段誉入谷之法时,故意虚写,造成悬念,而《柳毅传》前后两写稍显重复;又如段誉入谷较柳毅入水府更多曲折,改直接“叩树三发”为先来到并排九株松树前,按指点从右数第四株的树洞中进去,下石级,再展转来到一片松树前。而击打树干时,又增出“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这一细节,为下文钟万仇、甘宝宝夫妻与段正淳之间的恩怨情仇埋下伏笔。
二
如果我们把目光稍稍放开来,还会发现,在《柳毅传》出现的唐代甚至更早的六朝时期,“柳毅传书”型的故事其实就已大量出现,前辈学者对此作了很好的梳理。钱锺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第一七八则“柳毅传书事”:
卷三〇〇《三卫》(出《广异记》)北海女神为华岳第三新妇,“夫婿极恶”,乞三卫寄家书,旋大风折华山树,雷火喧薄,遍山涸赤;与柳毅为龙女致家书而钱塘君怒淹泾川,水火异灾,情节一揆。龙女谓毅:“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北海女神谓三卫:“海池上第二树,但扣之当有应者”;皆落窠臼。《水经注》卷一九《渭水》引《春秋后传》华山君托郑容以书致鄗池君,“过鄗池,见大梓下有文石,取以款列梓,当有应者”(《搜神记》卷四同);又卷三八《溱水》有使自洛还,忽一人托寄书,谓家在观歧渚前,“石间悬藤,……但叩藤自当有人取之”(《广记》卷二九一《观亭水神》出《南越志》即此)。《广记》卷二九二《洛子渊》(出《洛阳伽蓝记》)洛水神倩樊元宝致家书,曰:“卿但至彼,家人自出相看”;卷二九三《胡母班》(出《搜神记》)泰山府君托致书河伯,曰:“扣舟呼青衣,当自有取书者”;卷二九五《邵敬伯》(出《酉阳杂俎》)吴江使托通问齐伯,教至社林中,“取树叶投之于水,当有人出”;卷四二一《刘贯词》(出《续玄怪录》)龙子托寄书,曰:“家在渭桥下,合眼叩桥柱,当有应者”;则均小异。“取石”以“款”,要声之响彻达内,胜于手叩,即所谓“敲门砖”、“叩门瓦”(按: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卷二“洞庭灵姻传”条亦谓该传“传书、叩树情事亦有所自”,并举数例为证,因与钱锺书所引略同,故从略。)
三联书店版《管锥编》三联书店版《管锥编》
三
而由于《柳毅传》的广泛影响,“遂使叩物传书成说家程式,循之不替矣”(李剑国语)。特别是“叩树叫门”这一细节,往往又被神怪题材的通俗小说单独化用过去,姑举几例。
比如《西游记》第七十九回,写孙悟空、猪八戒在比丘国追拿白鹿精,追至柳林坡,不见踪迹。本处土地神指点道:
去那南岸九叉头一颗杨树根下,左转三转,右转三转,用两手齐扑树上,连叫三声开门,即现清华洞府。
又如《警世通言》卷三十六《皂角林大王假形》,写北宋时有位新任知县赵再理,因为得罪了“皂角林大王”,这邪神就变作赵知县的样子,陷害于他。后泰山东岳庙九子母娘娘命座下孩儿给赵知县一枚金钗,并指点道:
你去那山脚下一所大池边头一株大树,把金钗去那树上敲三敲,那水面上定有夜叉出来。你说是九子母娘娘差来,便带你到龙宫海藏取一件物事在盒子内,便可往东京坏那皂角林大王。
又如清代神怪小说《绿野仙踪》(八十回本)第十五回,写冷于冰在峨眉山丹凤岭游玩,偶遇一位妇人,乃是桂树修成人形的木仙。木仙引领冷于冰去往她的洞府:
过了两个山头,盘绕至山底,见一绝大桂树,高可齐天,粗径亩余。那妇人走至树前,用手一推,其树自开,现出门户屋宇。
而金庸笔下的“段誉报信”便是这种故事类型最晚近的一个例子。
附记
清末著名学者俞樾曾引述《水经注》的两则故事,发现其与《柳毅传》的情节类似(《茶香室丛钞》卷一五《为神人寄书》条),于是便发议论道:
可知古来小说,皆转展沿袭而来,世人不博览,则但诧其奇怪耳。
俞曲园能看到古来小说“转展沿袭”的一面,却没看到后来者踵事增华、推陈出新的一面,未免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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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扯闲篇儿】《天龙八部》中的三位药叉女
仗剑南窗
本文虽指出了“三位药叉女”的素材原型,但她们自是小说中的鲜活人物,而非佛经中的神道精怪。
严晓星在《叶二娘与诃利底药叉女》中指出,金庸写叶二娘“日窃一婴而杀之”,是“借鉴了唐代义净法师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三一中诃利底(Hariti)药叉女吃小儿而最终皈依佛陀的故事”,通过故事对比,这一判断应是成立的。严兄还通过比较《天龙八部》的修订版和新修版,发现在新修版中,叶二娘将偷来的婴孩玩腻后,便胡乱送与人家去收养,而并非杀死,严兄称这是变重口味为小清新。
但如果阅读最初的连载版,我们会发现,连载版的描写才是重口味。
连载版写木婉清发现被叶二娘杀死的婴孩:
只见草丛中丢着六个婴儿的尸身,有的仰天,有的侧卧,日前所见叶二娘手中所抱的男婴也在其内。木婉清呆了半晌,走近那男婴一看,只见他颈边两排牙印,咬了一个小洞,正在颈边的血管之上,想起南海鳄神的言语,登时了然于胸:“这无恶不作叶二娘,果真每天要吮吸一个婴儿的鲜血。她在峰上六天,已杀了六个婴儿。”……六个婴尸中有一个身上犹有暖气,但皮肉干枯,血已吸尽,那便是叶二娘适才投掷过来的了。
之后,叶二娘又抓到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的独子左山山:
左子穆见她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转眼便要将自己的亲生孩儿吃了,如何不惊怒交迸……南海鳄神也问:“你见过我徒儿没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儿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儿是谁,怎能说没有见过?放你妈的狗臭屁!三妹,快将他儿子吃了。”叶二娘道:“我今天早晨已经用过了早餐……
按南海鳄神的口气,连载版中的叶二娘似乎真会吃婴儿的,最起码书里明确写她每天都要吸食婴儿鲜血。连载版的这类描写,在细节上对“诃利底药叉女”故事的借鉴更为明显。
但一方面吸食鲜血与《倚天》中韦一笑的行为过于雷同,更重要的是,它太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显得不近人情,因此修订版中金庸把这些血腥描写都进行了删改。如上面引文那句“我今天早晨已经用过了早餐”,就被改成了“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儿的”,两相对比,很有点此地无银的意味。
叶二娘窃婴杀婴的行径是借鉴“诃利底药叉女”故事,而她名字的灵感,则应来自《水浒传》的“母夜叉”孙二娘。不仅是都叫“二娘”,而且“药叉”其实就是“夜叉”的另一个译音。金庸在《天龙八部·释名》中介绍说:
“夜叉”的本义是能吃鬼的神,又有敏捷、勇健、轻灵、秘密等意思……现在我们说到“夜叉”都是指恶鬼。但在佛经中,有很多夜叉是好的。
而原本年轻美貌的“药叉女”形象,随佛教东传到中国后,也发生巨大变化,在中国人心中,“母夜叉”三字几乎成为外貌丑陋、行事凶恶的女人的代名词。
除了叶二娘,《天龙八部》还有两位“药叉女”,即木婉清和钟夫人甘宝宝。这三位的行事都颇为狠辣,正如中国人心中的“药叉”。叶二娘自不必说,木婉清也是动辄杀人(连载版渲染得更明显),甘宝宝虽然出场不多,但她与秦红棉、木婉清同出一门,且称自己“辣手无情”,当年风采可以想见。
至于相貌,叶二娘“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毁容后很有些恐怖;甘宝宝是段誉眼里“容色清秀”的美妇,是云中鹤口中的“美貌佳人”,更是钟万仇心里“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但如前所说,中国民间认为母夜叉凶恶丑陋,所以她的外号像“俏李逵”周绮、“西山一窟鬼”的俏鬼一样,前面要强调一个“俏”字,叫做“俏药叉”。但即便这样,甘宝宝仍嫌这外号“不大好听”;木婉清在现在通行的修订版及新修版中没有外号,但在连载版中却叫做“香药叉”。这种“不大好听”且也不够准确(木婉清并不丑)的外号所以被传开来,恐怕跟木婉清在江湖中始终面覆黑纱,不以真面目示人有关。
所以在连载版中,神农帮帮众面对假扮木婉清的段誉,大开轻薄玩笑,一个说要看她“到底是美若西施,还是丑如药叉”,一个附和道:“她名叫药叉,定是个药叉婆了,否则老是蒙住了脸干什么?”甚至连段誉也产生过这种误解。木婉清昏迷时,段誉既想看她面纱后的容貌,但又不敢看:
她若不是丑逾常人,何以常年戴上面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何况她外号叫作“香药叉”,这个“香”字是确实的,那“药叉”二字,想来未必会假。这位姑娘行事凶恶无比,料想也和“清秀美丽”这四个字无缘,我不看也罢。
书呆子段誉对“香药叉”咬文嚼字的分析,虽然好笑,但其实同前面神农帮帮众一样,都是基于“药叉”在中国的民间形象,而产生的自然联想。修订版因为删掉这一外号,只好改为段誉担心她“当真是满脸的大麻皮”而不敢去看,合理性未免稍差了。
“夜叉”是“天龙八部”之一。也许金庸在创作之初,确有将小说人物与“天龙八部”大致对应的打算,但在创作中,特别是几次修订后,这种对应关系其实已经不太明显了。所以金庸在《天龙八部·释名》中说他“只是借用这个佛经名词,以象征一些现世人物”,本文写“三位药叉女”,主要是想指出与之有关的一些素材、原型,她们自是金庸小说中的鲜活人物,而非佛经故事中的神道精怪。
附记一
在连载版中,钟夫人并未被提及姓名,而且还一度冒充木婉清的名号,甘宝宝这个名字是修订版所添。
附记二
诃利底药叉女又叫鬼子母,并且在汉化过程中,与中国本土的女岐(九子母)形象结合,形成鬼母携九子(九子鬼母),能保佑多子、母子平安的民间神祇的形象。武侠小说中也偶有借以起名的,如梁羽生《白发魔女传》有红花鬼母,古龙《大旗英雄传》有“九子鬼母”阴仪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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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扯闲篇儿】叶二娘为什么叫二娘?
仗剑南窗
今天来八一八叶二娘的名字。
我曾说过,叶二娘的命名灵感应该来自《水浒传》的孙二娘(见拙文《〈天龙八部〉中的三位药叉女》)。但如果撇开这点不谈,再看题目的这个质问,似乎简单得有些多余。
明·陈洪绶《水浒叶子》之“母夜叉”孙二娘。明·陈洪绶《水浒叶子》之“母夜叉”孙二娘。
有人会说,因为她排行第二,所以叫二娘。但如果再追问几句——是什么排行,能不能在原文中找到根据?恐怕就不太好回答。
古代女子(包括文学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多有叫某娘的,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公孙大娘、孙二娘、扈三娘、赵五娘、杜十娘等等。武侠小说的女性命名,自然也受其影响,这里仅以金庸小说举例。如《书剑》有韩五娘,《碧血剑》有归二娘,《雪山》有双刀郑三娘,《神雕》有陆二娘、武三娘,《倚天》有易三娘、“闪电手”卫四娘、湘西排教彭四娘,《天龙》有叶二娘,《笑傲》有桑三娘等等。
古代女子叫某娘,多是按娘家排行,如《警世通言》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称为杜十娘。
又如《聊斋志异》的《辛十四娘》:
青衣人曰:“渠有十九女,都翩翩有风格,不知官人所聘行几?”生曰:“年约十五余矣。”青衣曰:“此是十四娘。”
金庸小说中,则更多是根据丈夫的排行,并冠以夫姓。而其丈夫的排行,又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丈夫家族中的排行,如《神雕》中的陆二娘,其夫陆立鼎是陆展元的二弟;《书剑》洛阳铁琵琶韩家的韩五娘,其夫虽未出场,但书中交代她是韩文冲的婶娘,则韩乃是她的夫姓,五也应该是她丈夫在家族中的排行。
另一种则是根据丈夫在江湖帮会、门派中的排行。如归二娘的丈夫归辛树,在华山派门下排行第二;武三娘的丈夫武三通,在一灯的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中排行第三;鸳鸯刀骆冰,则虽然自己在红花十四侠中排行第十一,但因为丈夫文泰来排行第四,她也自称“文四娘子”。
除去别无线索交代的,金庸书中称某娘的女子,大致是上面两种情况,但有两个例外。一是《倚天》中的易三娘,他丈夫叫杜百当,可见易并非是她的夫姓,三娘或许是她的娘家排行;另一个就是叶二娘了。书中对叶二娘的娘家全无交代,更不知道她的娘家排行,她与玄慈偷情,“未嫁生子”,后来一直独身,自然也没有夫家。那么是否是因为她在“四大恶人”中的排行?
“四大恶人”在书中都以兄弟姐妹相称,而“无恶不作”叶二娘排行刚好第二。“南海鳄神”岳老三总想当岳老二,于是就故意称叶二娘为“三妹”,后来又抬出段老大来压她,叶二娘反驳道:
我又不想做叶大娘,老大干么会跟我过不去?
这么看,她叫做二娘确实可能是由于她在“四大恶人”中的排行。
但当萧远山揭穿玄慈和叶二娘的私情,玄慈站出来对叶二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
注意,玄慈这里称呼她也是“二娘”。叶二娘与玄慈偷情时还只十八岁,是“好好的姑娘,温柔美貌,端庄贞淑”,从时间、从情理上看,叶二娘当时应该没有加入“四大恶人”,自然也不会有根据四人排行而叫二娘的道理。何况,二人猝然相认,玄慈脱口而出的,必然是当年叫惯嘴的称谓。
就像《天龙》里谭公称妻子谭婆为“阿慧”,但谭婆的师哥赵钱孙却只称呼她“小娟”。玄慈虽然不像赵钱孙,认为“小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谁也称呼不得”,但二人当年相好时,叶二娘确是黄花闺女,“好好的姑娘”,那么玄慈当年叫惯嘴的“二娘”,应该就是以她娘家排行而起的闺名了。
或是江湖排行,或是娘家排行,两种说法,各有书证。可见本文开头的质问,并非简单得有些多余。
而她究竟为何叫二娘,大家不妨说说自己的判断。
附记
《倚天》中殷离怒斥其父殷野王“一味袒护二娘”,这个“二娘”,是对其父所娶妾的称谓,跟作为排行的“二娘”无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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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不识陈近南”
江湖上有言道: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铁鞭镇八方”周威信老镖头这句座右铭端的是有道理。这是笼统而言,像 “宁碰阎王,莫碰老王;宁挨三枪,莫遇一张”这种具体而微的辞令更是不知凡几。如果你“有眼不识泰山”,驳了面子,跌了份子,那后果往往相当严重。
另一方面,“识人”除了趋利避害,也是一个人江湖阅历的重要体现。这个“识”,较低层次是“知晓”。举例来说,《天龙》中人不知道“北乔峰,南慕容”是何方神圣,《笑傲》中人不知道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是哪路高人,实在只能算初出茅庐的雏儿。而真正的“识”乃是打过照面,甚至有过交情,所谓“识荆”之“识”。如《射雕》中马钰初见江南七怪,即说:“久慕江南六侠威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而陈家洛起先不认识王维扬,其名虽然“如雷贯耳,只是无由识荆,实为恨事。”
而在整个金庸小说中,被渲染得最为江湖人所愿结识的,还是要数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有道是“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我这篇小文并不想谈陈近南如何英雄了得,如何悲剧收场,而是想说说有关这句江湖顺口溜的两个问题,一是异文,一是来源。
先谈异文。读者诸君可以心头默念,自己记得的是否即是我刚才所引的,或许有的会说是,有的会说不是。甚至会有很多人言之凿凿地说:“下半句明明是‘便称英雄也枉然’!”其实大家所认为的都有根据,最关键的是金庸自己就没统一。
这句话首先出现在第一回。查伊璜称赞吴六奇为“海内奇男子”,吴六奇说:“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在下尚未见过陈总舵主之面,算不了什么人物。”而过了数十回,在第三十四回,柳江上的一艘小舟中,吴六奇终于得见陈近南:“江湖上有言道:‘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不识”写作“不见”;而茅十八口中又念作“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第二回、第三回),韦小宝被绑进青木堂,心里琢磨得又是“为人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第七回)。
简言之,这句话后半句各回全同,而前半句在《鹿鼎记》中,共有四种不同的写法。即“平生不识”,“平生不见”,“为人不识”,“为人不见”,未免过于混乱。至于“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那是周星驰版《鹿鼎记》里的台词,虽然广为人知,但与金庸小说无涉,也就不去管他了。
这种因匆忙连载而产生的前后不一,金庸似乎也发现了,并作了小幅修改。(也可见金庸的新修版并非如很多金迷所认为的,只改了一些大的情节,其实他改得非常细致。)在世纪新修版中,他将“不见”统统改成了“不识”,这样吴六奇在第一回和第三十四回所说的都是“平生不识陈近南”,而茅十八及得闻于茅十八的韦小宝,说的都是“为人不识陈近南”,各成系统,两不关涉,四种异文变成两种,清爽多了。
再说说这句话的来源。金庸不善诗文韵语,这从他作品中少量给小说人物代拟的文字,以及晚年在各地频频的题词中可以看出。这句江湖顺口溜写得不错,读来掷地有声,但却也是有所借镜的。研习“红学”者往往爱引清人得硕亭的一首竹枝词:“做阔全凭鸦片烟,何妨作鬼且成仙。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草珠一串》),当即为金庸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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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酒”
“好酒及色”似乎是灵长类动物的共性。
猿猴好色,早见载于西汉焦延寿的《焦氏易林》(“南山大玃,盗我媚妾”),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三“异兽部”也说蜀中有一种猿猴类动物,“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取去为室家,其年少者终身不得还”,后代如《补江总白猿传》、《陈巡检梅岭失妻记》等小说更为踵事增华[1]。
至于猿猴好酒,也早载诸史籍。东汉学者高诱在《淮南子》的《氾论篇》“猩猩知往而不知来”句下注释道:“猩猩……嗜酒,人以酒搏之,饮而不耐息,不知当醉,以禽其身”。 而唐章怀太子李贤给《后汉书》作注,在《西南夷传》“哀牢出猩猩”句下更引了《南中志》一段颇为传神的故事:
猩猩在此谷中,行无常路,百数为群。土人以酒若糟,设于路。又喜屩子,土人织草为屩,数十量相连结。猩猩在山谷,见酒及屩,知其设张者,即知张者先祖名字。乃呼其名而骂云:‘奴欲张我!’舍之而去。去而又还,相呼试共尝酒。初尝少许,又取屩子着之。若进两三升,便大醉。人出收之,屩子相连不得去,执还内牢中。人欲取者,到牢便语云:‘猩猩汝可自相推肥者出之。’竟相对而泣。”
这个“猩猩病酒记”的故事在唐代及后世被广为传播、改编[2],也成了白居易、李贺、黄庭坚、陆游等大诗人爱用的典故[3]。猿猴不唯嗜酒、贪酒,据说也能自己造酒——即造一种金庸小说里提到的所谓“猴儿酒”。
《笑傲江湖》第2回《聆秘》写“六猴儿”陆大有向众人讲述令狐冲智骗“猴儿酒”的故事:
大师哥忽然闻到街上酒香扑鼻,一看之下,原来是个叫化子手拿葫芦,一股劲儿的口对葫芦喝酒。大师哥登时酒瘾大发,上前和那化子攀谈,赞他的酒好香,又问那是甚么酒?那化子道:‘这是猴儿酒!’大师哥道:‘甚么叫猴儿酒?’那化子说道:湘西山林中的猴儿会用果子酿酒。猴儿采的果子最鲜最甜,因此酿出来的酒也极好,这化子在山中遇上了,刚好猴群不在,便偷了三葫芦酒,还捉了一头小猴儿……
山林中猿猴会酿酒,古人笔记杂著里多有记述。明代学者李日华在《蓬栊夜话》[4]中写道:
黄山多猿猱,春夏采杂花果于石洼中,酝酿成酒,香气溢发,闻数百步。野樵深入者或得偷饮之,不可多,多即减酒痕,觉之,众猱伺得人,必嬲死之。
无独有偶,清代袁枚在《子不语》卷20“猢狲酒”条里记载,曹洛禋康熙年间同友人也是游黄山,得遇一隐居老人:
曹私忆此间得酒更佳,老人已知,引至一崖,有石覆小凹,澄碧而香,曰:“此猢狲酒也。”酌而共饮。
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则说在海南岛有“猿酒”:
琼州多猿,射之辄腾跃树杪,于四周伐去竹木,然后张网得之。尝于石岩深处得猿酒,盖猿以稻米杂百花所造,一石穴辄有五六升许,味最辣,然绝难得[5]。
清人陆祚蕃的《粤西偶记》[6]则记述了在广西的见闻:
平乐等府深山中,猿猴极多,善采百花酿酒。樵子入山得其巢穴者,其酒多至数石,饮之香美异常,名曰猿酒[7]。
从上引几例可见,深山丛林中猿猴造酒的故事流传地区很广,金庸上世纪40年代曾两次在湘西短暂生活工作[8],也许真听说过“湘西山林中”猿猴造酒的故事。“猴儿酒”应是一种果物酒,又往往杂以百花(屈大均说还杂有“稻米”,但深山何来稻米?),味道似乎也很不错(“香气溢发”、“澄碧而香”、“香美异常”),有的则认为比较烈(“味最辣”),甚至连丹青生这样的品酒大名家也引为珍品(《笑傲江湖》第19回《打赌》)。至于“猴儿酒”倒底是猿猴有意酿造还是无意得之,猴子是否能劳动之类宏大问题,这里就不展开了。
另外有趣的是,比《笑傲江湖》早一年连载也早大半年结束的古龙的《绝代双骄》[9],也写到了“猴儿酒”。那是在小说的最后一回:
欢乐的时候没有酒,就好像菜里没有放盐一样。大家正觉得有些失望,忽然发现黑压压的一群人“吱吱喳喳”的爬上山来,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群猴子。这群猴子有大有小,吵得翻了天,手里却都捧着样东西,竟是些瓶瓶罐罐,破坛子、破茶壶。大家又奇怪,又好笑,正不知这些猴子是为什么来的,鼻子里却已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
…………
这时小鱼儿正在远处的一个山洞里哧哧地笑着,道:“我打赌,他们就算想一万年,也绝对想不出酒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酒?”
苏樱像只猫似的蜷伏在小鱼儿怀里,媚眼如丝,似乎根本懒得说话。只是懒洋洋地问着道:“那究竟是什么酒?”
小鱼儿道:“那就叫猴儿酒,就是猴子自己酿出来的。”
苏樱道:“猴子也会酿酒?”
小鱼儿笑道:“猴子酿的酒,有时比人还好得多,无论酒量多好的人,若是喝多了猴儿酒,至少也得醉三天。”(第一二七回《真相大白》)
联系古龙对金庸的推崇与早期创作的多有借鉴,再联想到《绝代双骄》也同时连载于《明报》旗下的《武侠与历史》周刊,也许这算是对金庸小说的一种“致敬”吧。
当然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即金庸写猴儿酒既不是借鉴于古书,亦不是在湘西得诸于传闻,古龙也并非从金庸那取经,而是金、古二人共同得益于还珠楼主。
还珠的《青城十九侠》就多次提到“猴儿酒”,如第二回写方端“偷来猴儿一些百花酒”贴补家用;第二十三回写怪兽康康、连连“向绝顶强逼猴子贡献,用各种花和果子酿成的猴儿酒”等等。甚至在其以现实为背景的情爱小说《征轮侠影》(又名《轮蹄》)中,还细致描写如何制作“猴儿酒”:
(一位余姚人)说他家传有一种猴儿酒,又叫百果酒的……那是将各色水果放在大缸里,沤烂霉过,等它发酵,加上少许酒母,再沥青过滤,蒸晒埋藏,过年取用,因成本贵而费事不能多做,难得做上一回,不以出卖。……我们令他如法一试,制成果是妙绝,香腴清醇兼而有之,甘芳无比。尤妙是饮后心身清快,多醉也只眩然欲睡,仿佛春困,心不跳,脑不热,安然入梦,舒服已极。醒来通身舒畅,神智力清。(第一八章《青梅竹马,胜事忆当年 美酒佳肴,快聚在今日》)
写得细密妥帖,引人遐想,又超过金、古乃至古代笔记杂著作的描写了。还珠楼主的小说被认为是港台新派武侠小说的素材渊薮,此或又是一例。
[1]可参观钱锺书《管锥编》第二册《焦氏易林》卷“大玃盗妾”条(中华书局版第546页)
[2]见[唐]裴炎《猩猩铭序》、[唐]张鷟《朝野佥载》卷六、[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下、[唐]李亢《独异志》卷中、[明]刘元卿《贤奕编》。
[3]白居易《感兴二首》之二:“樽前诱得猩猩血,幕上偷安燕燕窠”,李贺《夜来乐》:“春水滴酒猩猩沽”,黄庭坚《和答钱穆父咏猩猩毛笔》:“爱酒醉魂在,能言机事疏”,陆游《小筑》:“生来不啜猩猩酒,老去那营燕燕巢”。
[4][6]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8册。
[5]见《广东新语》卷21《兽语》部“猿”条,[清]李调元《南越笔记》(一名《粤东笔记》)卷九“猿”条全袭之。
[7]近人徐珂《清稗类钞•饮食》“金粟香、陆武园饮猿酒”条在撮录上引陆祚蕃(武园)《粤西偶记》后,又写道:“漓江两岸间猿尤多,粤寇时,沿江炮火震惊,猿迁越深山邃谷间,罕有至江岸者。江阴金粟香、平湖陆武园皆尝饮之。粟香有句云:‘岩暖猨搜花酿酒,林深狸攫果为粮。’武园亦有句云:‘猨入深山为避乱,桃源何地属秦人?’”。
[8]可参看傅国涌《金庸传》等书。
[9]金庸《笑傲江湖》1967年4月20日至1969年10月12日连载于《明报》,古龙《绝代双骄》1966年5月31日起连载于《公论报》,1969年2月由《春秋》出版社结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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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崖的狗
《笑傲江湖》第三十五回《复仇》写令狐冲、任盈盈为暗中护送林平之夫妇,偷来农家衣物,扮作兄妹,遂引出一段旖旎情话来:
盈盈道:“你别打岔,成不成?我跳进墙去,一只狗叫了起来,我便将狗子拍晕了。哪知这么一叫,便将那老公公和老婆婆吵醒了。老婆婆说:‘阿毛爹,别是黄鼠狼来偷鸡。’老公公说:‘老黑又不叫了,不会有黄鼠狼的。’老婆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只怕那黄鼠狼学你从前的死样,半夜三更摸到我家里来时,总带一块牛肉、骡肉来喂狗。’”
……
盈盈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在回想那对老农夫妇的谈话:老公公道:“那一晚屋里半两肉也没有,只好到隔壁人家偷一只鸡杀了,拿到你家来喂你的狗。那只狗叫甚么名字啊?”老婆婆道:“叫大花。”老公公道:“对啦,叫大花。它吃了半只鸡,乖乖的一声不出,你爹爹、妈妈甚么也不知道。咱们的阿毛,就是这一晚有了的。”
……
盈盈轻声问道:“冲哥,你睡着了吗?”令狐冲道:“我睡着了,我正在做梦。”盈盈道:“你在做甚么梦?”令狐冲道:“我梦见带了一大块牛肉,摸到黑木崖上,去喂你家的狗。”盈盈笑道:“你人不正经,做的梦也不正经。”
南窗按: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诗经》卷,“吠尨”条恰可与《笑傲》此处参读:
“无使尨也吠”;《笺》:“贞女思仲春以礼与男会”。《传》:“非礼相亲则吠狗”。按幽期密约,丁宁毋使人惊觉、致犬啀喍也。王涯《宫词》:‘白雪猧儿拂地行,惯眠红毯不曾惊,深宫更有何人到,只晓金阶吠晚萤’;高启《宫女图》:‘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可与“无使尨也吠”句相发明。李商隐《戏赠任秀才》诗中“卧锦裀”之“乌龙”,裴硎《传奇》中昆仑奴磨勒挝杀之“曹州孟海”猛犬,皆此尨之支与流裔也。《初学记》卷二九载贾岱宗《大狗赋》:“昼则无窥窬之客,夜则无奸淫之宾”;而十七世纪法国诗人作犬冢铭,称其盗来则吠,故主人爱之,外遇来则不作声。故主妇爱之,祖构重叠。盖儿女私情中,亦以‘尨也’参与之矣。
金庸此细节或本诸故书(如《昆仑奴》一文即其特嗜者),或仅是“造境既同,因势生情,遂复肖似,未必有意踵事相师”(《管锥编》第654页“蛟龙为津梁”条),不能明,姑拈出聊供一哂。
[附录] (1)《诗经.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2)李商隐《题二首后重有戏赠任秀才》
一丈红蔷拥翠筠,罗窗不识绕街尘。
峡中寻觅长逢雨,月里依稀更有人。
虚为错刀留远客,枉缘书札损文鳞。
适知小阁还斜照,羡杀乌龙卧锦茵。
(3)《昆仑奴》:
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妓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链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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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墙”
如果要选择金庸武侠读来最恐怖、压抑、愤懑的一部,我想大多数读者会选《连城诀》。而其中使人毛骨悚然的情节,又实在首推“砌墙”。
“五云手”万震山杀死(他自以为)“铁锁横江”戚长发,埋入“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中,其行自是丧心病狂,其法却也令人匪夷所思。
但正如狄云与丁典在狱中的情节,被人指出多有蹈袭《基督山伯爵》处一样,“砌墙”这一细节也有所本。
严家炎先生在北大开设“金庸小说研究”课程,课中一同学即发言指出:“《连城诀》中的‘砌墙’来自爱伦•坡”[注1]。
爱伦•坡这位恐怖、侦探小说先驱的作品,金庸自然是读过的[注2],更有人认为,《连城诀》的“砌墙”是受爱伦•坡的名作《黑猫》的影响。《黑猫》里的小说主人翁“我”,一次想杀死家中那只胸口有白斑的黑猫,妻子伸手劝阻,“我”在情绪失控下,竟用斧头劈死了她:
我打定主意把尸首砌进地窖的墙里,据传说,中世纪的僧侣就是这样把殉道者砌进墙里的。……我……一下子就撬掉砖墙,再仔仔细细把尸首贴着里边的夹墙放好,让它撑着不掉下来,然后没费半点事就把墙照原样砌上。我弄来了石灰,黄沙和乱发,……配调了……新灰泥,小心翼翼的把它涂抹在新砌的砖墙上。
但“我”的恶行最终还是被暴露,就是因为那只黑猫。当警察拆下那堵墙:
(妻子)尸体头部上就坐着那只可怕的畜生,张开血盆大口,独眼里冒着火。它捣了鬼,诱使我杀了妻子,如今又用唤声报了警,把我送到刽子手的手里。原来我把这怪物砌进墓墙里去了!
而在我所读的中国闲书中,也有涉及猫与“砌墙”的故事。清朝咸丰年间,有个叫黄汉的人著有一本有趣的小类书《猫苑》,全搜集的是古今有关猫的典故、辞藻。其中“灵异门”第五十六条有这么一则故事:
蒋稻香(田)云:“阳春县修衙署,刚筑墙。一日,其匠未饭,有猫来,窃食其饭并羹。匠人愤极,旋捉得此猫,活筑墙腹以死。工竣后,衙内人皆不安,下人小口,率多病亡。因就巫家占之,云:‘此猫鬼为祟,在某方墙内。’于是拆墙,果得死猫。遂用巫者言,奠以香锭,远葬荒野强署泰然。此道光十六年事,余在幕,亲见之。”
两相对比,一是活猫“捣鬼”,一是“猫鬼为祟”,而中西两位作者年辈复相近(南窗按:爱伦•坡生活于十九世纪上半叶,黄汉生卒年不暇细考,但忆《猫苑》中提及其与林则徐(1785-1850)过从甚多,年岁相差应不会太多)想想真是很好玩的事。话题扯远,打住。
“砌墙”的情节爱伦•坡并非单在《黑猫》中用过。周作人《关于活埋》(收入《苦竹杂记》)写道:“小时候读英文,读过美国亚伦坡的短篇小说《西班牙酒桶》,诱人到洞甬里去喝酒,把他锁在石壁上,砌好了墙出来,觉得很有点可怕。”
知堂先生提到的《西班牙酒桶》,今一般译作《一桶白葡萄酒》。这是篇极短的小说,大致情节即如上述,小说末尾的描写颇为恐怖:
已是午夜,我快完工了。第八层,第九层,第十层都砌好了。最后一层,也就是第十一层,也差不多了,只消填进去最后一块石头,涂上最后一抹灰泥即可。我拼命搬起最后一块石头,把它的一角放到该放的位置。不料壁龛里却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吓得我毛发倒竖。笑声过后,是个凄切的声音……我赶紧干掉剩活。我把最后一块石头塞好,抹上灰泥。再紧靠着新墙,堆放好原来那垛尸骨。
自然,这是“活埋”。《关于活埋》一文还提到一些“欧洲的实例”,就不一一征引了。
这类故事读来的确恐怖,金庸对它的借鉴也是明显的。但细想下来,把人杀死放入墙中这一具体行为,并非是我们觉得《连城诀》“砌墙”描写渗人最重要的原因。作者其实并没有正面描写万震山杀死戚长发的详细过程。
“老爷半夜三更起来砌墙!”
小妾桃红所感受到的恐怖,才是读者们所真正感受到的恐怖吧。跟随戚芳的视线,读者们看到了如下惊心动魄的一幕:
屋里灯火已熄,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来,“嘿,嘿,嘿!”似乎有人在大费力气做甚么事。……从窗缝中向房内张去。其时月光斜照,透过窗纸,映进房中,只见万震山仰卧在床,双手缓缓的向空中力推,双眼却紧紧闭着。
……
只见万震山双手空推一阵,缓缓坐起身来,伸腿下床,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凌空便伸手去抓甚么物事。……又看得片时,但见万震山的手势越来越怪,双手不住在空中抓下甚么东西,随即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倒似是将许多砖块安放堆叠一般,但月光下看得明白,地板上显是空无一物。
……
只见他凌空抓了一会,双手比了一比,似乎认为够大了,于是双手作势在地下捧起一件大物,向前塞了过去。
……
只见万震山将空无所有的重物塞入空无所有的墙洞之后,凌空用力推了几下,然后拾起地下空无所有的砖头,砌起墙来。
不错,他果真是在砌墙!脸上微笑,得意洋洋的砌墙!
……
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砖块”都放入了“墙洞”,跟着便刷起“石灰”来,直到“功夫”做得妥妥帖帖,这才脸露微笑,上床安睡。
万震山半夜“砌墙”的“离魂之症”,不禁让人想起伟大剧作家莎士比亚的名著《麦克白》来。麦克白将军在他夫人的唆使下,杀害了苏格兰国王邓肯。而麦克白夫人也患了同样的“离魂之症”,剧本第五幕第一场这样写道:
麦克白夫人持烛上。
侍女:您瞧!她来啦。这正是她往常的样子;凭着我的生命起誓,她现在睡得很熟。留心看着她;站近一些。
……
医生:你瞧,她的眼睛睁着呢。
侍女:嗯,可是她的视觉却关闭着。
医生:她现在在干什么?瞧,她在擦着手。
侍女:这是她的一个惯常的动作,好像在洗手似的。我曾经看见她这样擦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麦克白夫人:可是这儿还有一点血迹。
医生:听!她说话了。我要把她的话记下来,免得忘记。
麦克白夫人:去,该死的血迹!去吧!一点、两点,啊,那么现在可以动手了。地狱里是这样幽暗!呸,我的爷,呸!你是一个军人,也会害怕吗?既然谁也不能奈何我们,为什么我们要怕被人知道?可是谁想得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
……
麦克白夫人:洗净你的手,披上你的睡衣;不要这样面无人色。我再告诉你一遍,班柯已经下葬了;他不会从坟墓里出来的。
医生:有这等事?
麦克白夫人:睡去,睡去;有人在打门哩。来,来,来,来,让我搀着你。事情已经干了就算了。睡去,睡去,睡去。(下。)
莎士比亚是金庸极其熟悉的一位作家,他曾对严家炎说:“戏剧中我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莎翁重人物性格、心理的刻画,借外在动作表现内心,这对我有影响。”[注3]上面半夜砌墙的情节,恰可为这段话作一注脚。
但金庸对古今中外大家的学习借鉴,很少原封不动地照搬照抄(可对比梁羽生《七剑》之于《牛虻》)。爱伦•坡《黑猫》是死葬,《一桶白葡萄酒》是活埋,而《连城诀》却是万震山以为死葬而实是活埋,又最终既非死葬又非活埋;同是“强迫症”(不停地“洗手”和不停地“砌墙”),莎士比亚《麦克白》中麦克白夫人这么作是为了消除心中的恐惧,万震山则一方面是“怕戚长发的‘僵尸’从墙洞里钻出来”(“万震山那日将戚长发封入了夹墙后,次日见到封墙的砖头有一块凸出,这件事令他内心十分不安,这才患上了离魂之症……因此睡梦中砌了一次又一次,要将墙洞封得牢牢的”),而“脸上微笑,得意洋洋的砌墙”,“不是心中不安,他是十分得意,这砌墙的事,不知不觉的要做了一次又一次”
当万震山要把戚芳等也埋进墙壁时,“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下……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甚至“挖出一块砖头后”还“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似乎已陶醉于他的“杰作”中了。这些描写,使读者知道万震山之所以是万震山,而非什么麦克白夫人的简单复制。
对现在的读者来说,“砌墙”这一情节早已不陌生,甚至显得有些“俗套”了,可大量恐怖、悬疑题材的电影作品仍旧乐此不疲。其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就是,年初那部打着“向希区柯克致敬”的电影《门》,其精心设计的悬念被观众一眼看穿。
以至于有“不厚道”的网友建议导演李少红,何不写作“向万震山致敬”?
[注1] 见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之《生死以之痴千态——说金庸笔下的“情”》。
[注2]金庸《看李克玲的画》(见《三剑楼随笔》):(李克玲)“青山绿水”那一幅画……令人想到爱伦坡的小说、布莱克的诗,表现手法中有一点诡异的意味。
[注3]见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之《金庸答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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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大礼分舵”舵主考
在《天龙八部》中,丐帮设有大仁、大义、大礼、大智、大信、大勇六大分舵。其中除大智分舵舵主“十方秀才”全冠清作为重要配角,姓名绰号齐全外,书中仅明确交代大义分舵舵主姓蒋,大勇分舵舵主姓方(第十六回),其余三大舵主似乎姓名无考。
但在第二十一回《千里茫茫若梦》中,却又提到了一个“王舵主”: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谊也很深。”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象这几人的形貌神态。萧峰又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样好酒贪杯、大吵大闹。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
阿朱道:“王舵主是谁,我不识得……”
这里出现的“王舵主”,我们只能从文中知道,他与马大元“交好”,和全冠清、陈长老等人“常在一起”。但他会是大仁、大礼、大信三大分舵舵主中的哪一位呢?
好在,金庸在十六回《昔时因》里,对丐帮内部的派系(站哪个队伍)有所描写:
奚长老大声道:“谁愿跟随乔帮主的,随我站到这边。”他左手拉着宋长老,右手拉了吴长老,走到了东首。跟着大仁分舵、大信分舵、大义分舵的三个舵主也走到了东首。三分舵的舵主一站过去,他们属下的帮众自也纷纷跟随而往。全冠清、陈长老、传功长老,以及大智、大勇两舵的舵主,却留在原地不动。这么一来,丐帮人众登时分成了两派,站在东首的约占五成,留在原地的约为三成,其余帮众则心存犹豫,不知听谁的主意才是。
这一段文字很重要,也有几处值得说明的地方。
其一,在旧版此段中,大信分舵舵主和大勇分舵舵主的位置与上引三联版相比,刚好互换,即大信分舵舵主在旧版中留在原地,而大勇分舵舵主走到了东首。按我的猜测,金庸这么改动,更契合分舵名称所代表的人物性格(金庸小说中,这类极次要的角色,性格常常符号化,即陈墨所谓“名号人物”)。在杏子林事件中,具有仁、信、义品质的显然更容易相信乔峰。留在原地的,全冠清别有动机,暂且不说。大勇则少谋(直肠子),容易被蛊惑,留在原地也很好理解。
其二,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觉,上引此段的“全冠清、陈长老、传功长老,以及大智、大勇两舵的舵主,却留在原地不动”一句有些问题。全冠清就是大智分舵的舵主,怎么会一句中反复出现呢?显然是作者的笔误(旧版此处同三联版)。用排除法可知,这句的“大智”当是“大礼”之误(南窗按:托朋友“笑笑道人”代检新修版《天龙》此句,告之新修版正改为“大礼”)。则留在原地的(反乔派)有全冠清、陈长老、传功长老、大礼、大勇两舵的舵主。
将这份名单与二十一回乔峰提到与马大元“交好”的名单相比,相同的有全冠清和陈长老。其余三人,传功长老项长老并非舵主,大勇分舵舵主姓方,则大礼分舵舵主的位置恰好不多不少地落在王舵主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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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哈你家”
《笑傲江湖》第二回《聆秘》,华山派众人为刘正风金盆洗手事来到衡山城,在小茶馆与茶博士有段好玩的对话:
……茶馆中卖茶不卖酒,茶博士奔将过来,说道:”哈你家,哈小店只有洞庭春、水仙、龙井、祁门、普洱、铁观音(南窗按:连载版此句“洞庭春”为“寿眉”,无“普洱”,如此增删不知有何用意。),哈你家,不卖酒,哈你家。”
衡阳、衡山一带之人,说话开头往往带个“哈”字,这茶博士尤其厉害。
陆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贵店不卖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那茶博士道:“是!是!哈你家。”在几把茶壶中冲满了滚水。
金庸说“衡阳、衡山一带之人,说话开头往往带个‘哈’字”,我曾询问衡阳籍的寝室同学,却说没这种说法。《笑傲》同回还有这样一句话:
……店小二道:“再过三天,便是刘大爷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满了贺客,你家到别处问问罢!”
又只称“你家”,前面并没“带个‘哈’字”。最初的连载版此处则还多了一句解释的话:
……湖南人称人“你家”,乃是尊称,是“你老人家”的简化。
但我印象中,倒也像是湖北的方言,。(四川有的地方称“你”做“你屋”,曰“家”曰“屋”,词殊意同。)金庸《飞狐外传》第二回《宝刀和柔情》写鄂北鬼见愁锺氏三雄:
……(老大)锺兆文道:“苗大侠你家腿上不便,原本不该打扰,只是杀徒之仇,不能不报,请苗大侠你家恕罪。”他“你家,你家”,满口湖北土腔。
可见金庸本人也认为“你家”为“湖北土腔”。又如古龙《苍穹神剑》第十二回《星陨月落》写湖北谷城的店伙计:
……(伙计)道:“你家这两位朋友,比你还年轻,她俩暂借你家和尚客官的坐马一用,明天一早就送回来的。”又低声说:“好漂亮的两个小妞儿,你家,你家……”
其他文学作品里也颇多提及“你家”这个词,如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五十一回写汉口人说话:
那姑娘的老子道:“他女孩子家害臊,怕不肯来,你家。”
他老子道:“督办赏脸,哪里敢说个不字,你家。”
那姑娘道:“喝剩下来糟蹋了罪过的,你家。”
但到底“哈你家”是衡阳一带的方言,亦或是金庸误记,还是不大明白,只有就教于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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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阴•九阳
引言:金庸笔下的武功秘笈可谓夥矣,《九阴真经》与《九阳真经》尤为读者所津津乐道,笔者故亦撰小文闲谈一二。遵钱钟书先生《谈艺录》、《也是集》之例,题目但取其简括,非有意冒犯“金庸新”先生的YY大作也。
一、西来的和尚会念经?
在最初的连载版(下文皆称作“旧版”)中,这两部秘笈的来历与大多数人所见的三联版大不相同。
关于《九阴真经》来历的,如旧版《射雕英雄传》第五十四回《洞中奇人》,周伯通对郭靖言道:“那九阴真经是武学中第一奇书,相传是达摩祖师东来,与中土武士较技,互有胜负,面壁九年,这才参透了武学的精奥,写下这部书来。”(南窗按:学林出版社1997年第1版,叶洪生《论剑》第270页引作“旧三十四回”,误。)又如旧版《射雕》第九十回《午夜寻仇》,郭靖在一灯大师处随口背诵出“哈虎文钵英”等《九阴真经》上的怪文,“一灯惊叹无已”,随即说道:“达摩祖师原是天竺国人,他用汉字写了这部九阴真经,但经文的主旨总纲,却用梵文书写。这经若是落入与佛法无缘之人手中,总是难诣极峰。若是换作别人,这些咒语一般的长篇大论,他也不会记熟心中。”
关于《九阳真经》来历的,如旧版本《神雕侠侣》第一百一十回《尾声》,觉远和尚道:“……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之中,另有达摩祖师亲手书写的一部经书,称为‘九阳真经’。”当场众人“那想到除了‘九阴真经’之外,达摩祖师还着有一部‘九阳真经’,阴阳相济,这部经书想必与‘九阴真经’威力相若,且有互发互辅之妙。”(南窗按:三联版《神雕》第四十回此处文字除“阴阳相济……”后这几句删去外,与旧版基本一致。但“除了‘九阴真经’之外,达摩祖师还着有一部‘九阳真经’”这句,明显指出《九阴真经》作者也是达摩,则与修订版的“黄裳说”不符,留下删改未净的痕迹。直到新修版才写作“那想到除了《九阴真经》之外,另外还有一部《九阳真经》”,不提达摩之名,解决了这一BUG。)又如旧版《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二回《百岁寿诞》,俞莲舟道:“……这‘九阳真经’传自达摩老祖,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觉其中漏洞甚多,似乎这只是半部,该当另有一部‘九阴真经’,方能相辅相成。”又第四十四回《金在油中》,“当年达摩祖师手着九阴真经,九阳真经两部武学奇书,一阴一阳,两部书中的武功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不分高下。只是九阳真经中的功夫偏重养气保命,九阴真经则偏重致胜克敌。从内功纯真言,是‘九阳’较胜,说到招数的奇幻变化,则是‘九阴’为优。”又第五十九回《两仪剑法》,“原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学自天竺国(今印度)达摩老祖所传的‘九阳真经’”等等。
可见旧版中“九阴”、“九阳”二书的作者,都明白无误地标明是天竺僧人达摩。但在比较通行的三联版(即金庸第一次修订的版本)中,作者却费心力对二书来历进行了大量的修改。这是因为随着金庸学殖日富,他发觉到“达摩撰书说”的种种漏洞,西来的和尚也不好念经了。
二、矛盾百出的“达摩撰书说”
“达摩撰书说”之硬伤,下拟分别叙述之。首先看书名。何谓“真经”?陈寅恪先生谓:“庄子称关尹老聃为博大真人,(天下篇语。)后来因有真诰真经诸名”(《元白诗笺证稿》第四章《艳诗及悼亡诗》附《读莺莺传》,三联版第110页),可见本源自道家语言。而唐时《庄子》又称《南华真经》,《列子》又称《冲虚真经》,则“真经”一词乃指道家典籍明矣。再看“九阴”一词,台湾学者叶洪生《论剑》第270页首先发现因新旧版差异而导致“《九阴真经》弄巧成拙”,但却未能切中要害。他一口咬定“道家既无‘九阴’怪谈(佛家亦无)”,强不知以为知;又谓“盖此为道家形而上学所定,关乎阴阳消长之机,即令是太上老君也动它不得”,甚至说“莫非欺弄读者不学无知乎?”,大言炎炎,不值一哂。后应笑我兄《金庸识小录》已多引典籍证明“九阴”一词古已有之,且道家典籍确有“九阴经”之名。金庸在新修版《神雕侠侣》附录中也略引典籍驳斥了这位“叶君”的观点。(南窗按:应笑我兄与金庸先生相关文章见本篇附录。又,东晋葛洪的《报朴子•遐览》篇所罗列的道经中,就有“九阴经”的名目,二位文章未提及此处。)可见“九阴”乃道家词汇而非佛门语言。再看“九阳”一词。三联版《倚天》第十六回《剥极而复参九阳》有这样一段话,“(张无忌)不久便在第二卷的经文中读到一句:‘呼翕九阳,抱一含元,此书可名九阳真经。’”而查对旧版《倚天》的相应段落,却没有这一句。实际上“呼翕九阳,抱一含元”是西晋文学家陆机《列仙赋》中的话(见《艺文类聚》卷七十八《灵异部》),后面还有“引新吐故.云饮露餐”之类的句子,是讲仙人吐纳导引,修真练气。金庸修订时添上《列仙赋》中这句话来给《九阳真经》释名,显然也是意为之。
更重要的是,小说所叙“九阴”、“九阳”的武学原理及经文内容,与佛家功夫大不相同,而同道家功夫极有渊源。如《九阴真经》的内容颇有参杂《道德经》原文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等修炼法门也是道家者流之常谈。又如《九阳真经》的内容及原理多照搬张三丰《拳论》及清代太级名家李亦畲《太级拳论》等等,网上已多有人指出,不赘述。(南窗按:可参看“笑笑道人” 《笑笑乱弹金书的武学》,“寒雪牵魂箫”《〈九阳真经〉实乃道家武学之论证》,佚名《〈九阳〉与〈九阴〉的武功家数》等文。)
另外,旧版中所谓达摩亲手用汉字在纸上书写两部经书,也与历史常识不符。
三、从佛门典籍到道家著作
鉴于上述种种漏洞,金庸在后来的修订版做了较大的修改。关于《九阴真经》,除剔除达摩撰书的字句外,。主要是添写“黄裳撰作《九阴真经》的经过”(《射雕》后记),将此书的“著作权”交给了这位刊印《万寿道藏》的历史人物。《九阳真经》比较麻烦些,因为经文是写在所谓达摩“亲笔所抄的楞伽经行缝之间”(三联版《倚天》第二回),所以一方面仍保留觉远说明《九阳真经》为达摩亲撰的段落(三联版《神雕》第四十回及《倚天》第二回),另一方面又借张君宝(三丰)所疑,含糊地否定了“达摩撰书说”(三联版《倚天》第二回,张君宝想到,“达摩祖师是天竺人,就算会写我中华文字,也必文理租疏。这部九阳真经文字佳妙,外国人决计写不出,定是后世中土人士所作。多半便是少林寺中的僧侣,假托达摩祖师之名,写在天竺文字的楞伽经夹缝之中。”又第九回,俞莲舟转述张三丰的话,“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恩,越觉未必尽然。一来真经中所说的秘奥与少林派武功大异,反而近于我中土道家武学;二来这《九阳真经》不是梵文,而是中国文字,夹写在梵文的《楞伽经》的字畔行间。想达摩老祖虽然妙悟禅理,武学渊深,他自天竺西来,未必精通中土文字,笔录这样一部要紧的武经,又为甚么不另纸书写,却要写在另一部经书的行间?…………或许这是少林寺后世的一位高僧所作,却假托了达摩老祖的名头”,更进一步点出《九阳真经》“近于我中土道家武学”的事实。)
修订版的删改,使本属佛门秘笈的“九阴九阳”几乎成了道流之作。如此的确使原作的漏洞大大减少,然终成一佛经夹缝中录一道流之“真经”,与“九阴真经”为道家经文而末尾赘以梵文译音一样,终有些瑕疵。(南窗按:旧版梵僧撰梵文,理所当然;修订版改后,此处本该删去,但此段怪文为书中主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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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第一回《乡下人进城》写躺尸剑法,一招曰"忽听喷惊风,连山石布逃",并称其实际为"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
南窗按:此为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中句,唯原诗作"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奔凑如朝东"。。金庸把不是一联的两句诗抓置一处,如无深意,则近于蛮拧。
[附记]贺兰骑墙MM在QQ中告之金庸断句讹误又一例:
昨天翻《桃花扇》,《沉江》: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鹿鼎记》引过(南窗按:见第三十四回),却做: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不知道金大虾用的什么谱子,如此断句。摆渡了一下,发现流毒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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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6年,梁羽生化名佟硕之写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其中论及金庸小说中“闹笑话”的地方,举《射雕英雄传》“宋代才女唱元曲”为例。我对这类小说中“时代错乱”的看法略见《“宋女唱元曲”——也说金庸小说中的“时代错乱”》一文。但有时会想,梁羽生会犯这种毛病么?钱钟书《宋诗选注》曾戏称:“批评家一动手创作,人家就要把他的拳头塞他的嘴——毋宁说,使他的嘴咬他的手。”,“创作家一动手批评”,难免也会自咬其手。
如梁氏小说《白发魔女传》第八回:“三人上到(嵩)山上,石浩道:“这株老柏居然还如此苍翠,真是难得。咱们到树下歇歇。”那个‘李大人’叹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株树号为‘大将军’,二千岁高龄犹未白头,真令我辈钦羡。’卓一航心想:这人肚中倒有点墨水。那三人越行越近,白石道人正想跃出,忽然山风中又送来了女孩子笑语之声,那三人一齐停住。”
这“李大人”的确肚里“有点墨水”,而且他的‘口占’竟与后人诗句暗合。
袁枚《随园诗话》卷四“冬友侍读出都,过天津查氏,晤佟进士溶;言其母赵夫人苦节能诗,《祭灶》云:‘再拜东厨司命神,聊将清水饯行尘。年年破屋多灰土,须恕夫亡子幼人。’查恂叔言其叔心谷《悼亡姬》诗,和者甚众。有佟氏姬人名艳雪者,一绝甚佳,其结句云:‘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此与宋笠田明府‘白发从无到美人’之句相似。”
原来写“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两句的人,乃乾隆诗人一小妾,“名艳雪者”。又查,此女名赵艳雪,今天津水西庄“艳雪楼”即其居也。诗题为《和查为仁悼亡诗》。
“宋女唱元曲”正如“明人诵清诗”,都为“时代错乱”可供谈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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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古庙·妓院
古庙、妓院与皇宫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在金庸小说中却曾被奇妙地联想到了一起。
先说古庙与皇宫。《天龙八部》第三十六回《梦里真真语真幻》写天山童姥带虚竹逃至西夏王宫,“只见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虚竹见这些大屋的屋顶依稀和少林寺相似,但富丽堂皇,更有过之,低声道:‘阿弥陀佛,这里倒有一座大庙。’童姥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和尚好没见识,这是西夏国的皇宫,却说是座大庙。’”而无独有偶,《儒林外史》第五十三回:“邹泰来道:‘当初,太祖皇帝带了王妈妈、季巴巴到皇宫里去,他们认做古庙。你明日到国公府里去,只怕也要认做古庙哩!’”又《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一时来至‘省亲别墅’的牌坊底下,刘姥姥道:‘嗳呀!这里还有个大庙呢。’说着,便爬下磕头。众人笑弯了腰。刘姥姥道:‘笑什么?这牌楼上字我都认得。我们那里这样的庙宇最多,都是这样的牌坊,那字就是庙的名字。’众人笑道:‘你认得这是什么庙?’刘姥姥便抬头指那字道:‘这不是玉皇宝殿四字?’”三例类似,都是揶揄小和尚、老奶奶“好没见识”也。和尚与村妇村夫对庙宇之类最熟悉不过,由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见骆驼说是马肿背”,亦在情理之中。
再看妓院与皇宫。《鹿鼎记》第三回韦小宝初入皇宫,“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韦小宝心想:‘他妈的,这财主真有钱,起这么大的屋子。’眼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他一生之中那里见过这等富丽豪华的大屋?心想:‘咱丽春院在扬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这里可又差得远啦。乖乖弄的东,在这里开座院子,嫖客们可有得乐的了。不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如果不坐满百来个姑娘,却也不象样。’”或拿妓院与皇宫作比,是受大仲马小说影响(大仲马《夏尔尼伯爵夫人》序写道:“有人向我建议……要我写王宫的历史,这可以说是一种类似饶有趣味的复式记帐——一方面是赌场的故事,一方面是妓院的故事。”),似乎过于坐实。正如钱钟书所言,很多文字是“造境既同,因势生情,遂复肖似,未必有意踵事相师”(《管锥编》第6 5 4页“蛟龙为津梁”条)其实中国古代文字中亦有可供互参的。如《桃花扇》第十七出丁继之、沈公宪、张燕筑三人的上场诗:“院里常留老白相,朝中新聘大陪堂”,陪堂即帮闲、狎客,此处揶揄新任官职的杨龙友,亦拿妓院与朝廷作比。韦小宝到皇宫却联想到妓院,除了表明其无知外,也是暗示妓院与皇宫的某些本质上的相通之处。这些多有人著文论及,就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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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中的印章
飞狐外传:
上册:最爱热肠人,清,陈豫钟
下册:素情自处,清,陈豫钟
雪山飞狐:吾狐也,齐白石
连城诀:吾草木众人也,齐白石
天龙八部:
第一册:流风回雪,明,苏宣
第二册:虎啸风生,龙腾云萃,清,鞠履厚?
第三册: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清,赵子谦
第四册:得自在禅,清,黄易
第五册:灵丘骑马,用的是汉代的烙马印
射雕英雄传:
第一册:江南布衣,齐白石
第二册:要知天道酬勤,齐白石
第三册:花未全开月未圆,齐白石
第四册:秋风红豆,齐白石
白马啸西风附雪山飞狐后,无印章
鹿鼎记:
第一册:玉树临风,清,周亮工
第二册:读圣贤书,行忠义事,清,林皋
第三册:当中和天,偕乐易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清,沈凤
第四册:兴酣落笔摇五岳,清,许容
第五册:浮螺山人,清,高凤翰
笑傲江湖:
第一册:白衣大士门下,清,沈凤
第二册:檗下琴,清,高凤翰
第三册:襟上杭州旧酒痕,清,赵懿
第四册:吾亦澹荡人,清,屠倬
书剑恩仇录:
上册:登山观海,清,黄易
下册:长相思,清,丁敬
神雕侠侣:
第一册: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吴昌硕
第二册:鲜鲜霜中菊,吴昌硕
第三册:富岗百炼,吴昌硕
第四册:心月同光,吴昌硕
侠客行:
上册: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回首旧游何在,柳烟花雾迷春,清,赵之琛,是两面印
下册:不贪为全,心无妄思,齐白石,是两枚印
倚天屠龙记:
第一册:曾经沧海,清,徐三庚
第二册:身行万里半天下,清,翁大年
第三册:肝肠如雪,意气如虹,清,林皋
第四册:可是当年人面,清,鞠履厚?
碧血剑:
上册:兰生而芳,明,梁千秋
下册:负雅志于高云,明,归昌世
鸳鸯刀附雪山飞狐后,无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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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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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窗寄傲生Lv 19 时间:2005-06-05 21:23:20
金庸的三十六枚印章 佚名
我最爱“神雕侠侣”,先说这个:四册“神雕侠侣”都是近人吴昌硕的印章。第一册是“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以郭靖的本意是每一步都要扶以绳,哪知阴差阳错,杨过遍历凄酸苦楚,反而被磨练成为大器。第二册是“鲜鲜霜中菊”, 古墓派的玉女素心剑法有一式叫 “小园艺菊” 是咏有情人联剑江湖的迤逦风光。宋儒周敦颐 “爱莲说”评菊花为花之隐逸, 陶潜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三册是“富岗百链”,这是作者唯一一个解不了的,他说应该可以原谅。第四册是“心月同光”,“月”是指“冷浸溶溶月”的小龙女,金庸说小龙女是“心中光风灵月”(见“神雕侠侣”1123页)。
再说“倚天屠龙记”
第一册是清人徐三庚的“曾经沧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全都是陈腔滥调,确说明了小东邪郭襄大半生的不幸。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发边也见到了白发。
第二册用清人翁大年的“身行万里半天下”,咏的是张无忌闯万里,护送孤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无忌年纪小小,却很有孔子所言“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气度。
第三册用清人林皋的“肝肠如血,意气如虹”,以志勇仁义,凭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凭一人之力,排难解分当六强,群雄归心约三章,此是咏张无忌。
第四册用清人鞠履厚的“可是当年人面”,配合最后一回的回目,不识张郎是张郎。一个人年纪大了,不会再是少年时的模样,回首前程,缅怀过去,总不免觉得少年时的一切都要比放在眼前的事务来得美好。如长大了的周芷若,不用说比小时候更清雅秀丽,但却不再是当年汉水舟中的小女孩。还有徐达,常遇春在张无忌心中都变了质。可是当年人面?
“飞狐外传”
上下册都用清人陈豫钟印章,上册的“最爱热肠人”是咏胡斐。
他对马春花的恩惠念念不忘是热肠,为钟阿四一家的惨事不肯罢休也是热肠,对圆性最后一次示爱求亲也是热肠。胡斐在金庸最喜欢男主角中排在第一位(见“飞狐外传”802页)。无怪要选这枚印章了。
下册的“素情自处”是咏程灵素。程灵素虽是弱质纤纤,但明慧过人,只因相貌不够美丽而在情场上失败,天意弄人,还能够不“素情自处”吗?
两册“飞狐外传”的封面图画也颇堪玩味,都是选用了晚清人居廉的作品。
第一册是“山茶水仙图”
第二册是“迎春,樱桃,望春图”
山茶艳丽,水仙清雅,象征袁紫衣和程灵素,迎春,樱桃,望春则象征苗夫人和马春花。胡斐爱上了艳丽的山茶,而只好辜负了清雅的水仙。
谁知道最后,眼前的山茶竟是伪装,实际上是一朵优昙花。
“天龙八部”
第一册用明人苏宜的“流风回雪”,金庸解释为引自曹植的“洛神赋”,用以咏逍遥派的“凌波微步”。
第二册咏清人鞠厚履的“虎啸风生,龙腾云萃”,毫无疑问是咏乔帮主的神威。
第三册用清人赵子谦的“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说的是萧锋心灰意懒,落寞无奈的心境。“射雕”第三册的印章是“花未全开月未圆”,意境却完全不同。一个对将来还报有无限希望,一个已是觉得意兴阑珊。灭门的仇恨,却因证人死的精光而再无线索,是为云散雪消。而阿朱的玉陨香消,是为花残月阙。信阳城还是信阳城,堪叹桃花依旧,而人面全非。塞上牛羊之约,就给一招亢龙有悔给毁掉了,如云散,如雪消,如花残,如月阙。
第四册用黄易的“得自在禅”,咏虚竹的“有求皆苦,无求乃乐”。虚竹一心参禅,却不得自在,最后终于做不成和尚,反而无求乃乐。
第五册不用印章,选了汉代的烙马印“灵丘骑马”。那是咏那奔腾如虎的燕云十八飞骑。倪匡先生曾经在“再看金庸小说”中详细分析过这段文字的优美之处,他认为“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中的“乘客”二字稍弱,但也没提出修改的意见。灵丘在今日山西省,汉朝时属代郡,在北宋时则属燕云十六州的蔚州,明清隶大同府,宋人无力恢复,想要灵丘骑马也不能。
“射雕英雄传
四册都用近人齐白石的印章。
第一册是“江南布衣”,布衣是庶人的服装,江南布衣自然咏的是江南七怪:飞天蝙蝠克镇恶,妙手书生朱聪,马王神韩宝驹,南山樵子南希仁,笑弥陀张阿生,闹市侠隐全金发,越女剑韩小莹。丘处机误人子弟,险些命丧徒弟之手,在危机关头,幸得江南六怪施以援手,“终南羽士”不得不亲口承认败在“江南布衣”手上。
第二册是“要知天道酬勤”,是指郭靖练功之勤。
第三册是“花未全开月未圆”,讲的是郭靖黄蓉感情上的波折。黄蓉被裘千仞所伤,命悬一线。虽然过得黄老邪一关,仍是“花未全开月未圆”。
第四册是“秋风红豆”,秋天气候干燥,又是许多树木落叶的时候,即是所谓一叶知秋。秋天亦有利骑兵征伐,战争杀戮便用秋风来暗喻。郭靖虽为成吉思汗立了大功,但是他的家却在南国,终于要与大汉决裂。秋风红豆,是为矛盾中的统一。
“书剑恩仇录”
上册用清人黄易的“登山观海”,“登山”是说书中第七回“琴音朗朗闻雁落,剑气沉沉做龙吟”,陈家洛在杭州飞来峰的上天竺与乾隆初次邂逅。“观海”是说书中第八回“千军岳峙围千顷,万马潮汹动万乘”,乾隆在海宁的海神庙偷祭陈世倌,又再于陈家洛相会,二人在塘边信步观潮。
下册用清人丁敬的“长相思”,金庸指明这个印章是在兆惠黑水营突围的下一年刻成,即是在香香公主死后。“长相思”是指陈家洛为香香公主作的铭文。
“侠客行”
上册用清人赵之琛的两面印,一面是“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另一面是“回首旧游何在,柳烟花雾迷香”。金庸特别选一个两面印来配合书中主角与他人面貌相似。石破天因受谢烟客陷害而走火入魔,阴差阳错之下被救而脱大难,一觉醒来的遭遇,的确是堪惊,此身虽在,却是如烟,如雾,如梦,如幻。后来回到旧游老家,再见阿黄,妈妈不是真的妈妈,不是有如“柳烟花雾迷香”吗?
下册用齐白石的“不贪为全”和“心无妄思”两枚印,讲的是石破天在侠客岛上学武,不贪为全,没有象其他人一般的沉迷留恋,最后得以练成“侠客行”的武功就是因为他心无妄思。
“笑傲江湖”
第一册用清人沈凤的“白衣大士门下”,直指恒山派的美貌小尼姑仪琳。令狐冲在仪琳身上,见到圣洁的光辉。宗教信仰能洗涤人心的威力,在此可见一斑。
第二册用清人高凤翰的“檗下琴”,金庸解释为苦中作乐。琴是乐器,此乐不同彼乐。金庸说高凤翰“乾隆初因病右臂失去知觉,以左手治印,风格古朴”。令狐冲先被成不尤掌力所伤,再被桃谷六仙和不戒弄得伤上加伤,自陆大有死后,又蒙上盗宝物,杀师弟的罪名,师父,师娘,师妹也误会,真是苦不堪言。然令狐冲生性豁达,亦苦中作乐。
第三册用清人赵懿的“襟上杭州旧酒痕”,衣襟上留有旧日酒痕,自然是物主不肯洗去,以怀恋故人旧事。由旧酒痕到旧酒友,忆的应是一起喝酒的朋友。此是说令狐冲好酒。
第四册用清人屠倬的“吾亦澹荡人”,出自李白“古风五十九首”之十。这个故事和典故很长,下次再说。
(伊按 原诗说鲁仲连却秦事 表追慕之思)
“鹿鼎记”
第一册用清人周亮工的“玉树临风”,这当然不是说韦小宝,第一册出场的人物之中,称得上“玉树临风”的只有吴应熊。
(伊按 只怕这四字考语非陈近南无可当得)
第二册用清人林皋的“读圣贤书,行忠义事”,这一句不是说韦小宝而是说他的主子小皇帝。陈近南行忠,但只是不识大体的愚忠,韦小宝行义,却是虚假的意气。
第三册用清人沈凤的“当中和天,偕乐易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这枚印的用意,金庸说得很明白,说韦小宝“吟自在诗”,却唱“十八摸”,与乐易友所行的是骄乐,宴乐。然而历史上功高震主之人,都要多行损友三乐以自污避祸。
第四册用清人许容的“兴酣落笔摇五岳”,咏韦小宝写字。
第五册用清人高凤翰的“浮螺山人”,金庸说这浮螺山人即是钓鱼伯。所谓高处不胜寒,聪明人懂得在登上最高峰之前激流勇退,保有辛苦得来的名利。为什么“亢龙有悔”呢?因为“盈不可久”。
“连城诀”
扉页用齐白石的“吾草木众人也”,说主角狄云原本是个普普通通种草木的庄稼人。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再开始,狄云和戚芳一定愿意继续做平凡的草木众人。草木众人的人格可比许多成名大侠高尚得多。
“雪山飞狐”
扉页印章用齐白石的“吾狐也”。现代人认为狐狸狡猾,古代人确认为狐狸多疑。“雪山飞狐”完全没有多疑,更没有狡猾了。“雪山飞狐”的悬疑测试读者的人生观和是非观,胡斐之所以进退两难,是为了他轻易向苗若兰许下诺言,假如没有苗若兰的因素,这一刀是非劈不可的。
伊按
原文少碧血剑两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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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窗寄傲生Lv 19 时间:2005-06-05 21:24:43
印窥金庸 作者无处不飞花
宝文堂和三联版的金庸集选,扉页都有闲章一枚,是切题之作,试解来以博同好一晒。
注:排序以金庸自撰对联为序,不分先后。
又注:关于巨著《鹿鼎记》的学习正在进行中,暂时无发言能力。
飞狐外传
如果没有《雪山飞狐》的影响,胡斐在我心目中形象要清白些,不然,总归不能接受程灵素已亡,袁紫衣出家,胡斐却又与苗大小姐酬唱相和,虽然,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卷一:最爱热肠人
胡斐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人,而且绝不计较利害关系,这点很叫人喜欢。
钟阿四家小儿吃螺,吃出一场破门惨祸,若非碰到胡斐,便也只有冤沉大海。不过凤南天毕竟非同一般土豪,居然关系直通到京城待卫大人身上,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些都算难得,更难得是中间加上袁紫衣一层关系,胡斐居然也未退缩。当得起热肠人这三字考语。
袁紫衣这个姑娘实在有些难懂,自知是出家人,又何苦招惹胡斐,自堕情网?(是她先看到了胡斐的马的)如果不能忘情,何不央求师父,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岂不也好?偏偏是这样做不到,那样又不行,还好端端地离散了胡斐与程灵素一段情。
(一直有个小小的疑问,倘若自己身为马春花,经不经得起那样的诱惑,懒懒春暮,黄昏阳光照在绿草上,那面如冠玉的公子,轻轻吹一曲凤求凰。徐铮也罢,商家公子也罢,江湖一介武夫,哪里懂得女孩儿家的寂寞心思。
如果运气好一点,马春花会不会也有个幸福的结局?
但见她始终念着的,还是那个负心的郎君。陈家洛这时候成全了她,为什么当年不晓得成全另一个同样痴心的姑娘?)
卷二:素情自处
一颗精灵的心被襟固在一具平凡的躯壳里,最后究竟会有什么结局?多半是叫人叹息。看看程姑娘就知道了。
除了点漆双瞳外,程灵素身量尚小,发色枯黄,实无可观之处,胡斐帮她做活计,可实在也是热肠助人,并无他想。
只是胡斐剑眉星目,热忱少年,多得了程姑娘一颗心。
双骑并行,胡斐终于开口说:程姑娘,我与你结为兄妹可好?
如同杨过在绝情谷中,对陆无双和程英说:我欲与两位结成兄妹之好,何如?
谁要做你的妹子?可是你只愿做我的兄长。
程姑娘无可奈何,只好拿自己的性命,浅浅地在他心上刻下一道痕。胡斐若干年后,感念她相救之情,果真留了一把大胡子。
只是那又如何?陈家洛奠香香公主时,胡斐想起的,还是那白马上的紫衣姑娘。
雪山飞狐
都说过这个故事有点儿云山雾罩,莫名其妙。在同样的故事设定背景下,完全不同的两个发展,叫俺们这些容易入戏的读者当真难办。其实胡斐见苗若兰那段,写得也是风光旃旎,颇有看头。
卷一:吾狐也
一桩故事,由不同的当事人口中说来,面目不一,但是我们自然能判断孰真孰假,拼拼凑凑也能得到真相。因为这毕竟是小说,而诸位看官都是局外人。
可是如果现实生活也是这样呢?那多半就真的说不清了。比如南兰。书里自然说她不是好女人,抛夫弃子,可是苗人凤习武为生,怎么懂得待一朵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该当如何才好?比如亦舒小说里的,利壁伽因周至美待她全如一件精美的家具,一样地要离家出走。能象胡一刀和胡夫人那样,他在火里,她也必定在火里,那自然是最好。但是我们碰到的,不都是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么?
故事结尾,金庸留了道问题给读者,这一刀是砍下去还是不砍?
巧的是古龙和梁羽生在书里也都曾经给过这样的问题。不过梁羽生呢,就传统些,他自己给了答案。
在《冰川天女传》中,冰川天女的母亲,时为公主,问前来应征附马的男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公主,爱上了一个男子,可这男子爱上了宫中的一个侍女,国王给了他两条路,两道未知的门,一扇门后是饿狮,一扇门后是那个侍女,当这男子要开门之际,公主示意他开左边的门?那么,这公主究意是由爱生恨,还是甘愿成全他们呢?
梁羽生书中的男主角是这样回答的:如果这公主是东方的公主,那就是成全了别人了。如果这公主是西方的公主,门后自然是饿狮。
最后?最后当然这求亲的男子迎得美人归,不然哪来的冰川天女?就说你笨,还问.¥%——:)
古龙就投机取巧,楚留香最后也在两扇不同的命运之门里,选了一扇拉开,古龙居然直接这样说:门后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过,活过,爱过。
金庸比较符合中庸之道,在一部不算太重要的游戏之作里,小小地玩了一把:)
连城诀
连城诀是一个冤狱的故事,看得人心情灰暗。全然不知人间还有真善美,好在凌霜华的那一盆菊花,水笙最后的那件羽衣,算是大团乌云后的一点点金边。
卷一:吾草木生人也
此为齐白石印,白石老人早年家贫,一边放牛一边读了书,又做过木匠,直至中年,才渐入佳境。故此常有印,说早年事。此方印即是。吾草木生人也,换个现代说法就是,俺是个草根阶级:)
狄云和戚芳两小无猜,都是乡下人家的孩子。可是一样有乐趣,戚芳会给他擦擦脸上的汗,亲呢地叫他一声“空心菜”,而双双对对的菜粉蝶,也变成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如果没有连城诀,没有那桩宝藏,多半狄云和戚芳可以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白头偕老。
如果能给狄云选择的机会,他多半不想要这般传奇的人生的,所以最后他选择了回归雪山,与世隔绝。
或者把这个机会给丁典,他也会带着凌霜华远走高飞,不管她容颜是否如旧。
可惜草木众生,命运全由不得自己。
天龙八部
天龙八部实在是气势恢宏,段誉痴于情,萧峰拘以义,虚竹钝于佛,慕容复执于名,段正淳迷于欲,由金庸一只生花笔,编就热血传奇。
天龙八部之一:流风回雪
甫开章,段誉欣欣然出场,天南大理,有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四景,少年公子磊落行。此人身上颇有些纳兰容若的影子,不是人间富贵花,只见了钟灵一双葱绿鞋儿,就求长伴左右,一番奇遇,最后莫名其妙多出两个妹子来,惹得三处伤心。
卷四段誉远赴西夏求亲,木婉清黑衣独骑,段誉见面一句:“妹子,你如何清减了?”想起这姑娘苦候七日七夜,以致情根深种,却不得开花结果,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考流风回雪此句出于洛神赋,与凌波微步源属同门,噫,离合神光,罗袜生尘(原来洛神都不穿鞋子的:)是段大公子保命绝招也。
天龙八部之二:虎啸风生,龙腾云萃
向来痴,从此醉,段誉曼陀山庄这一番相思,当真是写得好。只见其趣不见其苦,正当其酒入愁肠之时,遇见乔峰。
借段誉之眼见乔峰,那彪形大汉,只一抬头,精光四射。
其后丐帮内乱,乔峰平乱救人,义释风波恶,观其行事,刚柔并济,举重若轻,但观其人其言:实在是要叹一声,好汉子。
这一回风云际会。龙腾虎啸,天翻地覆,乔峰从此成萧峰,身世成谜,萧峰不知所措,只得去帮离乡。
天龙八部之三: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
这方印配得实在是贴切。印人赵之谦,中年妻女于一月之内相继辞世,为印曰:我欲不伤悲不得已,取乐府诗《妇病行》句,又有此方“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
虽未嫁娶,萧峰早以阿朱为妻,用此悼亡之作,最是切题。
聚贤庄一战,中原已无立锥之地,雁门关外,绝壁无余字,萧峰满腹愤懑,却回头,俏生生红衣女子立于花树后,似幻似真。
此后一路行来,千里粲粲如梦,若不是身边这个亦嗔亦喜的小阿朱,当真以为是在梦里。这是萧峰一生中仅有的片刻温存。
行至信阳,康敏,段正淳,白世镜,阮星竹,少了哪一个环节,都不会酿成萧峰平生大恨。
果然是由来花不常开,月不常圆,人不常聚。
少了阿朱在身畔,身世大恨又再不得解,一路累得养父养母,玄苦大师,单家一门,赵钱孙,智光和尚逐一送命,实非萧峰所愿。曲终人散,只得萧峰一人谢幕。
说着说着,就要想起黄沾写的要命好听的那几首歌,《两忘烟水里》,塞外约,枕畔诗,他朝两忘烟水里,啪哒啪哒的眼泪就变得不值钱起来。
萧峰一生重义守诺,这塞外约,却只得空许了。
天龙八部之四:得自在禅
以虚竹之钝,遇见段誉之痴,自然是相得益彰。两人你引一句法华经,我用一句金刚经,居然说得情投意合。
虚竹这小和尚,阴差阳错解了珍珑,糊里糊涂救了童姥,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逍遥派传人,灵鹫宫主人,少林寺方丈之子,西夏公主的附马爷,萧峰的三弟。幸亏小和尚自己一颗平常心淡然处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几番下来,最福气是伊。
无欲乃刚,虚竹无求,故而出入其间,得自在境界。
天龙八部之五:灵丘骑马
卷五开头,就是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飞烟举,马上人玄色薄毡大氅,马蹄竟是黄金打就。这一场少林寺大战下来,最记得萧峰一句话:“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真是要抢下酒袋来,浮三大白。
其后中原武林尘埃落定,萧峰自做其南院大王,小阿紫身边长伴,各自无事。
宋自建国起积贫积弱,赵匡胤边境未定,即杯酒释兵权,灵丘地处燕云十六州之地,属辽所辖,宋人欲求灵丘骑马,是万万不能,但得辽人不南下,已是天佑大宋。
萧峰身为辽人,却生长中原,不肯见生灵涂炭,千军万马中挟持辽帝,保得中原苟安。然后自刎雁门关。
此地为父母葬身之所,阿朱初许之地,萧峰得此埋骨,心下无憾。
落得小阿紫一番心事无人知,不如身随萧峰去,“姊夫,你答应了姊姊要好好照顾我的。”
归途见慕容复,风流儒雅人虽称颂,只知念念不忘光复大燕,放马灵丘,却如井中捞月一场空,成全了阿碧姑娘腮边一滴凄凉泪,
射雕英雄传
射雕英雄传得八三版电视剧之助,在大陆可以算是众人皆知的一部作品了,也正因如此,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太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强解之。
射雕英雄传之一:江南布衣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江南七侠诸人各操市井百业,大约也有为二三铜板争执之时,但无损其可爱之处。
张阿生对韩小莹一段情,因为自惭形秽,使终未曾说出口,这样的事情,在你我身边仿佛常常可以见到,更添三分亲切。
南希仁更是心许之人,他随口一句话,往往有莫大道理,“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累断肠”,郭靖这傻小子当时记是记住了,可是要一直等到桃花岛看北丐西毒二人比武时方始明白。
二师父朱聪最是可爱人物,第一眼见黄蓉,只是夸好美貌小姑娘啊,全无门户之见。(对了,前天看八卦新闻,提到当年八三版里的朱聪是由许绍雄扮的,就是后来在《河东狮吼》里唱我是一颗白菜。菜菜菜菜菜菜。。的勇邦兄,跟杨千桦也总是一起配戏的,人家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天啊,依稀记得,真的是他。)
在江南小镇悠哉度日,名头里既带了侠,也不免有扶贫救弱,惩恶劫富之举,江湖的腥风血雨多半是吹不到这里,闲快活。
倘不是碰上了丘处机,教了郭靖这个好徒弟,江南七侠何用在那北地大漠耽搁十八年之久?又何用桃花岛上兄弟凋零,只得柯镇恶一个孤零零度余生?
说起来,人生有些机遇不知是好是坏,李斯临死前,对一同赴刑的儿子说:“今天我想要同你象平民一样,一起牵着阿黄,骑着马儿去那郊外游玩都不可以了呀。”
江南布衣的日子,要等过了才明白。
射雕英雄传之二:要知天道酬勤
有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终破吴。郭靖这傻小子,连越女剑都练得举轻若重,最后也成了一代大侠,果然只能用天道酬勤这四字解释。
可我总觉得还要加一句傻人有傻福,要不是蓉儿二十四桥明月夜,君子好逑汤一道道灌上来,郭靖哪能学得到降龙十七掌?又倘若不是他傻乎乎的性子对了周伯通胃口,怎么老顽童会捉弄他背九阴真经?
这一段最记得的,反而是两人山中遇雨,行人争走避雨,黄蓉却想,前途既是充满了忧患伤心,不论怎生走法,终究避不了,躲不开。
除了娇俏可爱,聪慧美丽之外,蓉儿更得黄药师遗传三分睿思。
(黄药师这个人,身份多重,武林高手,情圣,建筑工程师,文学中年,洞箫演奏家,实在还是个思想家:))
又跑题了,索性再跑一跑。
翠微亭上,连郭靖这粗人都知道夸,嗯,这诗中既有马蹄,征衣字样,当必是好的。此亭是韩世忠解职后,感念时局,建亭以怀故人岳飞。翠微取自岳诗: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可惜江山仍遭金人涂炭,抗金的将军却早已枉死风波亭上。
天道不公,酬勤又有何用?
射雕英雄传之三:花未全开月未圆
其实最好是这时候,今日花开,明日花则谢,否极泰来,剥极而复。
郭黄二人上山求医,渔樵耕读打将上来,特别是辛末状元这一关,只有笑傲江湖里梅庄一段可比。
几事各有出处,辛末状元一谜出自江阴袁舜臣辛末会试所做灯谜;琵琶琴瑟魑魅魍魉一联出自翰林唐皋出使朝鲜,朝鲜王所出之对,与那四句起夫子于地下亦无法自辩的诗同为冯梦龙所编《古今笑》(此非无花自己考证,不敢贪功,原处见《武侠小说话古今》:)
花未全开自指二人感情甚笃,但尚有华筝大漠苦候,黄药师未得首肯,柯镇恶目之为仇,须逐事解决。
此段瑛姑已出场,一段孽缘,段皇爷伤心出家,周伯通远避他方,可怜瑛姑未老头先白,犹记得晓波深处,相对浴红衣。
按周伯通此人并非不懂情意,看在桃花岛上蛇毒发作之后,老顽童喃喃自语: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有些男人,碰见爱情难题就只会逃避,全不念心上人二十年苦处。
爱上这等不负责任的男子,花好月圆又有何喜。
射雕英雄传之四:秋风红豆
古诗十九首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之句,郭靖既为胡马,又为越鸟,真不知道何以自处。
家破人亡,是拜金人完颜洪列及宋将段天德所赐,成吉思汗待郭靖如自己子侄,拖雷与郭靖义结金兰,还有小华筝,芳心可可,只许郭靖。说起来是情深恩重。
然郭靖身如红豆,只生南国。(这个比喻有点肉麻的说,应该说牛牵到蒙古还是牛比较好:)),所以后来死守襄阳,成千秋英雄侠义。
同样以身报国,郭靖收场就好过萧峰,萧峰是辽人受中原教化,落得左右为难,须得如此这般,才能全了宋国的义,报了辽国的忠。雁鸣声声,吊英雄冢。
人生识字忧患始,果然。
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之一:白衣大士门下
观音原身为妙庄王三女妙善公主,因哀民生多艰,舍身出家,成道后许下宏愿,凡有人受苦受难,口呼“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之名,即得庇佑。
自中土有观世音以来,化身千万,数有鱼篮观音,黄金锁子骨观音,多宝观音,不肯去观音,一叶观音种种。最多以白衣示人,据说白衣是淳净菩提心所化。后世传诵《白衣大士神咒》,尊为不二法门。
(德化何朝宗白瓷雕传世精品以观音造像为多,最得神韵,今日故宫馆藏仍可见。)
仪琳这小尼姑,大约也是常诵《白衣大士神咒》的。只可惜纵念千遍万遍又有何用,白衣大士一生不沾情尘,如何解得你苦处,如何救得你回头。
小尼姑就在那恒山悬空寺上,念一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念一声令狐大哥。长夜昏灯,对着那流星许了千个万个愿,盼望能再见他一面。
不知这一生,到底是念谁更多些。
令狐大哥,令狐大哥。
《笑傲江湖》之二:檗下琴
松下听琴,本是高人乐事,柏实味苦,柏下琴谓苦中作乐之意也。
令狐冲此时有三苦,曰身苦,心苦,意苦。
身苦者,此时伤重难愈,更加桃谷六仙和不戒八道真气冲撞,当真是连废人也不如,平一指十指齐出,亦无良策,白累得送了性命。
心苦者,岳灵珊许了林平之,一对神仙般人物,令狐冲如何说得比得?只有冷眼旁观,暗自伤神。
意苦者,师父原来不是君子,满面仁义,满腹奸谋,偏偏是不敢疑,不愿疑。
如此苦苦相逼,若不是五霸岗上有老头子,祖千秋,蓝凤凰这等可爱人物,令狐冲怎么笑得出?
《笑傲江湖》之三:襟上杭州旧酒痕
西湖今有郭庄,刘庄,莲庄,都是锦绣一般去处,却怎比梅庄?
杭州超山香雪坞,有唐梅,宋梅,至今仍年年花开不知为谁?不知可是梅庄余香,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能于风景如画之西湖,以琴棋书画四事遣此有涯之生,梅庄四友是何等人物,人间清福,莫过于此。
只是那秃笔翁,面目太过模糊,书家倘无绝大心胸,如何挥毫万里。宋徽宗身为人君,瘦金体飞扬跋扈,天马行空,书意造本无法,卫夫人簪花,风流雅致面目,苏子瞻墨戏,白衣卿相本色,秃笔翁何得列其中?
只得丹青生,与令狐冲倾盖如故,窖藏美酒,得一知已共饮之,何等快哉事。
令狐冲此人,自出场始,终日饮酒为乐,初见仪琳,即在衡阳酒楼,此后思过崖,洛阳,杭州,黑木崖一路行来,诸事如奇峰叠起,纵有美酒在前,亦非当日少年。只得青衫酒痕,留待追忆当年意气。
那时日,小师妹还未曾嫁了林师弟呵。
《笑傲江湖》之四:吾本澹荡人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令狐冲虽与岳灵珊青梅竹马,可是且听宁中则这般评价令狐冲,“但他胡闹任性,轻浮好酒,珊儿倘若嫁了他,势必给他误了终身。”试看此人当时行径,此言不缪。
然而令狐冲之可爱,不在其沉稳大方能为人师,恰在于酒后无行无赖,若非另有应诺,直是万事无不可对人言者。绿竹翁另有评价:琴为心声,想是因他胸襟豁达之故。”
吾亦澹荡人为令狐冲自述,本是恰如其分,奈何小师妹一去,情天恨海难度,因负盈盈良多,这一世再也无法松开她的手,不知令狐冲心中可还再想回华山,做那连宁氏一剑也挡不过的大师兄,闲下来漫山遍野替岳灵珊捉萤火虫?
千秋万载,永为夫妻。果真是不得已而为之,非澹荡人如何使得?
除令狐冲外,更有一人能当此语。
任盈盈一呼百诺,好好地当她的圣姑,怎么好端端地青眼有加到令狐冲身上?
究其渊源,曲洋长老难绺其责,倘不是《笑傲江湖》一曲,盈盈姑娘怎会隐隐说:“琴箫合奏,世上哪里去找这一个人去”?
不知道这一个人早已恭敬立于堂前。
其后盈盈为令狐公子自囚少林,换得令狐冲也愿为她舍了性命,只是这条性命要来何用?
嫁了冲郎,也只得一枕边人,心已随他人去,莫求莫求。
书剑恩仇录
书剑恩仇录是金庸早期的作品,大陆初版的时候,还羞答答地改了个名字叫《乾隆秘史》(大十六开本,大约是受当时很流行的一本杂志《今古传奇》的影响,当时流传很广,不知还有没有同好看过的说。),开篇就是陆菲青用金针打苍蝇,俺也用俺娘的缝衣针试了几把,一个苍蝇未打到,俺还被漏在椅子上的针刺到屁屁,痛哭了一场。
这本书也是金庸所有作品里看得最气闷的一部,几许人物豪气冲天,却少着笔墨,男主角长得风流倜侃,人头猪脑,却做出那等负心事,得我腹诽良多。
书剑恩仇录之一:登山观海
偷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陈家洛风流自许,既至杭州,自要去杭州名胜之迹随喜一二。
登山观海原是实指,言陈家洛在飞来峰初遇乾隆,二人果然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和。后海宁相会,陈家洛放不下三倌身份,溜回那富贵乡,温柔处,春晖堂过处,潮神庙前又见乾隆。就动起了那还我河山的念头。
倪匡有评,红花会诸雄最莫名其妙的地方就是这里,让一个本来是皇帝的人,干冒奇险,而许给他的报酬是让他做皇帝。
当然最后是没有成功,落得蛰居回疆,白白埋没了一帮豪杰。
故此小女子大胆,曲解一回金大侠之意。
想陈家洛出场之前,先有陆菲青,余鱼同,骆冰,文泰来诸般可爱人物,所谓观于海者难为水,老当家珠玉在前,怎能忍得住此人瓦砾在后。拿自己心爱的姑娘去与敌人苟且,又不识天下大势,寡情薄意,昏头胀脑,委屈了无尘道长,枉杀了千手如来。
书剑恩仇录之二:长相思
单就印面而言,自然是说陈家洛一生郁郁寡欢,长思香香公主。
每次看到这里,既痛且恨。忍不住说一声:既知如此,何必当初。想起天人永隔,实在不忍再苛责。
只得说,香香单纯不是她的错,陈家洛愿意为天下牺牲一已之爱也不是错,其余不予置评。
长相思,当真是蚀心蚀骨,再见无期。何止陈家洛思香香,难道余鱼同不思骆冰?
(骆冰与文泰来算是金庸书中一等一的神仙眷侣,虽然历经颠簸流离,终能长相厮守,不弃不离。文四哥侠骨柔肠,骆大小姐美慧重情,令阅者得于满腹瘴气中得一长啸。)
又再翻出一首乐府曲辞来: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而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可能有错漏现象,实在是记不太清了,又懒得查书:))
恰是翠羽黄衫写照,闻君有他意,相思与君绝。
似霍青桐这般烈性女子,一生成空。
神雕侠侣
一直以为金庸是个传统的完美主义者,不然,怎么连书的回目都写得如此精致,从内容到形式。当中推为鳌头者,个人以为是《天龙八部》那五首词,简直可以作为文学作品大大传扬下去。《倚天屠龙记》的七言也好,起首一句天涯思君不可忘,我看的时候,就盯着这七个字先自呆了半天。其他中《笑傲江湖》的两个字,言简意赅,还有难度极高的《鹿鼎记》,居然纯用了查慎行的诗句,当真是匪夷所思,嗯,匪夷所思。
《神雕侠侣》看起来就质朴的多,四个字,平实无奇,大约是此书写情深到极处,面子上却淡淡地不带出来了。我实在想用俞岱岩评论屠龙刀的八个字来形容:神物自晦,无色无光。
卷一: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
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扶以准。
千里的道路,万家的都市,就不能再要求整齐划一,世间万事万物,亦不能以同一标准来要求。可是郭黄伉俪都犯了这样的错误。
杨过尽管十余岁才由郭靖携到桃花岛上,算得心智已开,但毕竟只是孩童,与郭芙二武也相处得来,争端只属小孩子闹家家,谁要郭黄二人介入,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的压力越大,反弹也就越大,加上柯镇恶凶霸霸地在一旁,杨过焉能改过?
可惜他们一定要把杨过当成一张白纸,顺着自己的心思描画。郭靖是傻,满心要把一个轻佻跳脱的杨过变成憨厚朴实的小郭靖,黄蓉是精明过了头,怕他学武难以制服,索性只教他读书。柯镇恶年岁太高,完全不知所云。
杨过反出全真教,也是因为此。只是赵志敬,孙不二等,比起郭黄又差一层。
难得欧阳峰,人情世故糊涂了,所以反而以真心待杨过,才成全这番父子交情。
(古墓派拜师的时候,有个奇特礼节,须得向王重阳大大唾一口,林朝英想得出这招,果然是可爱女子,只是此情出于无奈,好叫人心疼。)
金庸自己说,当年写这本书的时候,正是六七十年代,西风东渐,青年人一反传统,开始盛行叛逆,杨过的所作作为,无一不是现实的折射,对抗郭黄只是开端,待得后来,为与小龙女相恋,不惜与武林反目,性情乖张,却有其可取之处。
可惜金庸还是个传统的人,最后安排杨过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卷二,鲜鲜霜中菊
菊花是隐逸之花,晋陶渊明独爱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得后世清名。小龙女隐于南山,却未如陶渊明般得自在境界。
少时小龙女心如止水,是未经风雨,后得杨过朝夕相处,但如不经尹志平之变,离墓出走,怎得见杨过之情,龙儿之心?
绝情谷中再见,小龙女已披公孙止嫁裳,两下相认,感情才如决堤之水,直卷过来,古墓派功法虽讲究静心,而天性如何可以泯灭?这下子,杨过牵了龙儿的手,再也不肯分开了。
自反而缩,虽万千人吾往矣。
其后颠沛流离,实出想象之外,一连串事件过来,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已顾不得责骂郭芙这粗坯,只想知道,小龙女她,去了哪里,杨过你,到底怎生是好?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菊若不经风霜,哪得显此傲骨。要是没有这十六年,杨过如何能与小龙女安稳相守?唯有刻骨铭心地过了这般长长岁月,才明白世间没有万全之事,只求至爱能相守,其他一切都可以抛开。
卷三:富冈百炼
此卷中,杨过已单身一人,潮中练剑,某日风雨如晦,忽有所得,于是自此江湖行走,,博下一个神雕侠的名头。
富冈百炼是吴昌硕为日本印人富冈铁斋所冶,其人是日本一代艺术巨匠,与吴过往甚密,故有此方印。百炼是形容其在创作过程中,千锤百炼,精益求精。书中自是实指杨过习独孤求败之技,百炼成钢。
然而富冈始终非我族类,成就再高,也只是日本的天才人物,影响不到我泱泱中华。杨过就是练就十八般武艺,也不会成就象郭靖那般的侠之大者,不会去召开武林大会,不会死守襄阳,此天命注定不可违也。
所以,杨过至情,只得可亲可近可怜可爱,却输了一番可敬。
(这后面的一段属于俺牵强附会,吴与金之本意都不会如此,游戏文字,就让俺胡说几句吧。。。)
卷四:心月同光
小龙女在碧水潭下住了十六年,容颜依稀如旧,是因为晓得那个人还好端端地在,已经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现下心愿得偿,此生也无憾。
长春子说小龙女是姑射仙人,不知伊人之心矣。
小龙女外表清丽绝伦,浑似不食人间烟火,却一直在渴望耕织相守的生活,从初出墓,误认尹志平是杨过始,后又决定嫁公孙止为妻,她对世俗里爱的向往,清清楚楚写在眼中。
可一生中只有一刻,生死关头,躲在猎户家中,怀中孩儿哇哇而啼,杨过身边相守,这刹那才找到归宿。
许多人的一生,得到了幸福却还浑浑噩噩,过得无风无浪。另外有许多人,没得到却也没发现自己需要,也好平安度日,只有那剩下的一些人,眼睁睁看着幸福在那里,却总是差之毫厘。
小龙女果真能等到杨过出现,十六年有甚么打紧。
这一生一世,她只为他而生,谁理身外诸事诸人?
我所有的灿烂,都是因你而起的。
侠客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太白(此太白非彼taibai,哈哈)若活在现代,怕多半被人目为特立独行,贬入文学愤青行列,运气是早生了千多年,成就一代诗仙美名.
其实这侠客,照小的理解,也就是有情有意的黑帮大哥了.(各位武侠饭屎,打人打莫头啊)
《侠客行》从头到尾,就没看到什么大侠,多半是血肉之躯,善恶参半,倒是真实的很。
卷一:二十一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回首旧游何在,柳烟花雾迷香。
这是一方双面印,即六面印石,有两面镌有印文;借以喻男主角名一实二;以石破天的视角来看,种种不可捉摸之事,都是因此而起。
从石破天到了长乐帮起,他所做的事就顶着一个石中玉的名头,于是天上掉下来忝为黑白双侠的父母,满腹计谋的部属,温香软玉的丁丁当当,也有欲将他诛而后快的师父师叔,等着带他去喝腊八粥的张三李四兄,好歹史婆婆信了他。阿玉信了他。
真相大白后,原本以为他是石中玉的人终于知道了他是谁,可是他自己却摸着脑袋,浑不知“我是谁”。
果然二十一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梅芳姑生生为石清葬送了一生,没有爱,何来力气支持这么多年的恨?但观石清此人,实无可取之处,且不论对感情事处置是对是错,能教得出石中玉这等孩儿来,也不是什么有担戴男子(人家郭芙虽然凶点,好歹还有郭襄和郭破虏两只好笋替父母支持门面:)
他若爱了别人不爱你,最高明的报复就是爱个比他好十倍百倍的人,何必自苦若是。
梅芳姑这二十一年,又何尝不是一场恶梦,回首亦当惊。
卷二:不贪为全;心无妄思
金庸的小说里,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心想而事不成,而无意之间,往往得窥门径。觉远练九阳真经如是,游坦之练易筋经如是,连张无忌练乾坤大挪移如是。
石破天无意中练成侠客岛上武功,是因为他没有读书习字,懂得人间道德伦理,教化文章。对诸侠来说,实在是莫大讽刺。
其实我倒觉得相对于金庸的其他小说,《侠客行》里的人性,更真实一些,也更叫人难过一些。
(题外话一下,梁朝伟的《侠客行》演得真是好,他那时候还年轻,头大身子小,活脱脱一个轻佻少年,可惜后来又过了很多很多日子,硬生生把人家熬成了深情中年,才红起来。)
倚天屠龙记
卷一:曾经沧海
曾经沧海难为水。
倚天屠龙记起始,那骑着小小黑驴的青衫女郎,分明是金庸舍不得她月明之夜,两滴清泪而后就此不知所踪,非要给读者看她天涯憔悴,也陪着一同叹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不可。
郭二是我最爱。豪爽明秀,情深不疑。风凌渡一场夜话,小姑娘明珠钗儿换得几桩英雄故事,只是好奇。而后黑沼捉灵狐,杨过三根金针见赠,小郭襄见了这青衫男子清瘦面庞,终至情茧深结,虽不能化双飞蝶而不怨。
至英雄小宴,杨过送了一份大大礼品,天下英雄前,郭二芳名永留。世间何等的女子,才值得这一场烟花。而又是世间何等的烟花,方能换得这样的女子终生挂念。
十六岁生辰,嗯,郭襄一生故事,到这里已经完结,剩下的日子,魂魄已随那人去。
直至若干年后,那一招天外飞仙般的黑沼灵狐,由灭绝师太手底使出来,叫人泪不能禁。
峨眉绝顶,佳人幽居。直不知一日要念几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而君,已同他人终南山后绝迹江湖。
这一册看下来,只记得这一回。实属个人偏爱,不得已。
卷二:身行万里半天下(西安事变,张无忌,杨不悔,此为上联,有对得出下联的么?)
(伊按 有对“天宝之乱 郭破虏 李莫愁”者)
张无忌身罹重症,由张三丰携往四处求医未果,汉水舟中,见了周芷若,常遇春。而后,跟了常遇春去蝴蝶谷中求医,得遇杨不悔,胡青牛逝后,孤身少年送不悔妹子远赴昆仑,虽经艰难险阻,终得平平安安将她交到了杨逍手中。
这一路走下来,行迹已遍大江南北,而后流落至朱九真处,机缘巧合,学得九阳真经,一番颠簸下来,稚气孩童已成少年。
张无忌做事,最叫人赞赏就是这件,一诺千金。
古人云,行千里路,读万卷数,成一家言。张教主万里行来,果已成武学大家。
(能不能跑个小题,让俺说一说杨不悔?)
杨不悔人如其名。后来终是嫁了殷梨亭。犹记得她与张无忌一番话,殷梨亭是她最先爱上的那只糖人,后来的再大再好,也不是最初的那一只了。
纪晓芙与杨不悔这对母女,都爱上父执般男子,许是遗传罢。
倒是张无忌,听了杨不悔一番表白后,居然泪光盈盈,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地他哭什么,莫不成想在四女同舟何所望之外,再加不悔妹子一个?
(又,此印现存上海博物馆,上次去看画时,恰好看到。)
卷三:肝肠如雪意气如虹
六派围攻光明顶,张无忌当逢其盛,独战群雄,可是他竟不知当真站在哪边的好,义父,母亲均是明教中人,而父亲是武当门下,张无忌心中为难,舅舅外公要顾,又不能当真对师叔下手,还莫名其妙地伤在了周姑娘手下,最后吐了一口血,轻轻说道:“六叔,你打死我罢了。”
此般行为,倒也算英雄侠气,只是气短情长,叫人看了发闷。
比起峨眉派心狠手辣,华山派道貌岸然,昆仑派恩将仇报来,明教并无多大劣迹。且明教下多豪气男儿,试看范遥,酒馆相会,斩指明志,行事何等干脆利落。阳顶天虽不得妻子真爱,却得伊心甘情愿地下相随,也是一条好汉。其余韦一笑神出鬼没,冷谦语短情长,当胜过武当七子面目模糊,不知所云。
待张无忌当了教主之后,感念胡青牛救命之恩,在蝴蝶谷中明教集会。会众白衣如雪,齐唱“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张无忌想起此后数年中,如许大好男儿,行将热血撒遍中原大地,才真是应了这八个字。
卷四:可是当年人面
先想起的就是周芷若,书上说伊清丽绝伦,俺只觉汗毛直竖,若娶了这种老婆,当真要担足一辈子心。就算是灭绝师太逼她发的誓,她若真心相待张无忌,自可悄然远引。哪有人发个毒誓就完全变了样的?若不是天生手段,哪里会得骗倒众生,可怜宋青书,可惜韩林儿。
再来是赵敏,不知道张无忌究竟是哪里好。父兄家国都弃之脑后,当年一诺百呼的敏敏郡主生涯,变作张家妇。爱也只爱她情真意切,得张无忌深深一吻,居然欢喜地晕了过去,可恨张无忌这小子,这当下心里还想着“周姑娘待我哪里有这番好?”,真是气杀人子。
殷离最叫人怜,不识张郎是张郎,犹自痴痴念着当年那倔强少年,(咦,早知道幼儿园大班的那小帅哥同学,我也捉过来狠狠咬一口?)这一生,怎么过。当年她母亲为心上人甘愿散去千蛛万毒手却不得美满结局,殷离哪敢再信真爱?不敢信,却又渴望,世间女子,真叫人心疼。
还有黛绮丝和小昭,遥想黛绮丝当年光明顶上,貌美如花,再看今日金花婆婆形影孤单,只得陪了小昭波斯国去也。噫,可是当年人面?
伊按
奇怪也少碧血剑两枚
闲了等我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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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窗寄傲生Lv 19 时间:2005-06-05 21:2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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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人: 双城炼剑 发表日期: 2003-01-17 12:24:25
很喜欢你的文章, 可是这篇 -- 乍看来花团锦簇, 细看不知所云.
中国有“三十三观音”,说化身千万, 轻率. 说三十三观音都同一出身, 不对.
观音原身为妙善公主, 出自《南海观音全传》, 是明人附会. 鱼篮观音另有出身, 早于妙善公主一说. 那个白衣大士出身却叫做妙音. 所谓《白衣大悲咒》, 有误, 白衣大士神咒和大悲咒不是一回事.
“檗下琴”,非"柏下琴". 檗可入药, 倒真是苦的. 金庸是通人.
"襟上杭州旧酒痕”出自白居易的诗, 出处我不说了 -- 鲁迅解其意为"顾影自怜".
从瘦金体能想到"飞扬跋扈,天马行空", 可谓不知书矣. 虽然我十几年来没写过几个汉字, 没想到还有比我更不识书的人.
柳永屡试不第, 自称白衣卿相, 拿来说苏轼, 不伦. 墨戏是画, 非书. 把米芾父子的看家本领送给大苏, 张冠李戴. 要说身为人君就有心胸, 未免与金庸之意不符. 看一下书剑可知.
李白的诗, 应为"吾亦澹荡人", 两人皆错.
最后, 莫求莫注是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 知道没什么用, 不知道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样为文, 却与金庸是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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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人: 无处不飞花 发表日期: 2003-01-17 20:23:28
光,一块大大的天外飞砖扔过来,当时就把无花从坐骑上吓到了地板上,还好,家里没别人,自个儿拍拍屁屁上的灰爬起来,准备回贴。
首先得谢谢双城仔细看了在下信手涂鸦的贴子(那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仔细看了?啊,不看他挑不出那么多错处来哇:)),真的谢谢。
然后有几点要加以解释说明的:
在跟阿赖的贴时,我就说了,观世音按正统的说法,确乎不是俺讲的这样子,我所取的,只是附会的那部分,出自我所看的一本不知谁写的小说《仙佛传》,(广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版,第十册,讲到观音先后显相,依次为圣观自在观音,鱼篮观音,蛤蜊观音,施药观音,莲花观音,持经观音,马头观音,三面观音,多宝观音,洒水观音,垄见观音,一叶观音,琉璃观音,鳌头观音。)这与正统的佛教道义自然已经相差甚远,类似于民间传讲的经变故事,但是观音之所以在民间有如此的影响力,也泰半是由此。
鱼篮观音又称马郎观音,观音为点化世人,变做卖鱼女子,手提鱼篮,若干渔户对其生爱慕之心,观音先教众人诵《普门品》,能于一夕间诵熟,即嫁此人。有十多人诵熟,观音又教众诵《金刚经》,又教《法华经》,最后只有一个姓马的渔郎诵得,观音即嫁彼为妻,当夜忽然死去。马郎空欢喜一场,闲时常诵经文,悟性渐开,这时,观音显像,点化马郎。
此后,当地所供观音即为鱼篮观音。
这是我看到的故事,可能是小说家言,有偏差之处,还请指正。
白衣大悲咒确是错了,应该是白衣大士神咒,惭愧惭愧,摸头憨笑ING。。。
印文确是檗,只记得宝文堂的版本,是金老先生自己解释成柏的,可能是时间长了,出了什么岔子,待我再查。(哪位手边有老版的,也盼告我,我记得是封二还有一幅八大山人的鲇鱼图的那个版本:)
瘦金体想到天马行空,这个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初看赵佶的字,只觉酣畅淋漓,无拘无束,我想用飞扬。。天马行空来形容,只能算是各人形容方式不同,不见得算大差错,双城不知以为如何?
白衣卿相是取苏轼本人上能陪天子读书,下能与百姓同乐之意,白衣是白衣,卿相是卿相,可能我的表达方式与双城这样十几年未曾写过几个汉字的人不太一样,对不起:)让您误会了。
墨戏,只不过是取苏大胡子逍遥为书之意,我还真不知道这词是专给米氏用的,长了一见识:)
最后一印,是我看错了,信手涂鸦,偶承认误导了。至于苏MM,那是笔误,犯不着物地提出批评。
莫求莫注,那注是一个错别字,急着结束,手敲错了地方。你明白了吧?
就这么多,敲得我累啊。双城兄,再次感谢你的批评,不过窃以为,口气还是希望温和一些的好,有什么意见再给我留言吧,咱们就不要增加这个贴子的点击率了。
某年某月某日,我的某个曾经的朋友说:留言是为了表达自己,跟贴是为了表现自己。
今天 ,我这是好好地表现了自己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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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南窗寄傲生Lv 19 时间:2005-06-05 21:27:54
印窥金庸-鹿鼎记(振臂高呼~~终于写完啦~~)
作者: 无处不飞花
鹿鼎记是游戏文字的巅峰,能看见世情的小说不多,能笑嘻嘻地看见炎凉,冷暖,跟红顶白,权衡得失的小说更不多,我这样儿的读者,只能把大腿拍得青紫交加,再扎扎实实夸一句,啊,真好.
卷一,玉树临风
说康熙小皇帝的.
鹿鼎记里有武,也有侠.有寻常江湖,可是主人公韦小宝身不在其中.从他的眼睛里看,反清复明固然是对的,小玄子坐龙位可也没什么不好。
康熙算有道明君,通天文地理,晓数学格致,除鳌拜,平三蕃,治得国家政通人和,立了好大的功业,可惜子孙都不争气,只知守成,不懂破立,可叹我泱泱中华,后世竟有甲午之耻,庚子之辱,一二八之变。
早知这般,不如让小桂子大义灭了亲罢。
卷二,读圣贤书,行忠义事
圣贤书抚远大将军韦是决计不读的,忠义二字倒是做得有模有样,不过分开两处,对小玄子忠,对天地会兄弟义,需得见机行事看风使舵,不可谓不难矣。
陈近南便文武双全,诗书满腹,不仅读,且身体力行,看他叹息:“大业艰难,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了。”正合夫子知之不可为而为之义,台湾偏海一隅,自保已是不易,又谈复国,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人说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陈大侠自己,又哪里不枉然?
倒还是玄烨小皇帝,不仅读圣贤书,且读蛮夷书,兼容并包,海纳百川,方显我上国风范。
(咳,看小道消息,云TW敢公投,我们就动武。国人相残,轰平了那弹丸小岛有何难?难的是人心向背。要么也来学雍乾两朝,清风不识字,不许乱翻书,好,半部鹿鼎记,可治天下矣。)
卷三,当中和天,偕乐易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
韦小宝赏芍药一段,足可当此语。
衣锦还乡,扬州风物繁丽已依旧,地方官员亦步亦趋,对韦小宝此人来讲,诤友不要最好,狗肉朋友倒是多多益善。不闻子云人至察则无徒云?
欢喜酒是多多的,自在诗不会吟么,喂,兀那歌妓,你且唱十八摸来听。
康熙必想,以如此吃喝玩乐之人能做之事,我皇帝大人必亦手到擒来。
是也不是,读者自知。
天气不错,小的给大家唱一个,唱的不好,瞎唱:)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咳咳~~咳~~□□□□□□□~~咳~~老年听见十八摸~~少年之时也经过~~后生听见十八摸~日夜贪花睡不着。
卷四,兴酣落笔摇五岳
句出李白诗: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韦公小宝写字一段,金庸极尽铺陈之事,当真绝倒。想来纸文房四宝如此精美,必无墨干不醮之事,又有良仆在旁,有细线拖来拖去,也当吃干抹净,倘陆高轩重来,必六体投地,云:胜笔多多,败笔一些也无。
自打不知哪朝哪代哪位老先生振臂高呼文以载道以后,俺们就被迫扒开字缝再往里看,可是这游戏文字写到此地,还用俺再说些什么好?
不仅于此,韦小宝一路行来,除奸党,平藩镇,出使俄罗斯,签尼布楚条约,结义大喇嘛,平西疆战事,救老皇帝,降郑克爽,正史之中,小宝处处留痕,天衣无缝,金庸一支笔,匪夷所思矣,匪夷所思。
卷五:浮螺山人
不知道这浮螺山倒底是何处,金庸自己是浙江人,杭州南高峰下有沧海浮螺洞,不知道有没有干系。
只能从字面上解,既是浮螺,四海为家,也落得逍遥自在,韦小宝要忠又要义,不肯对不起小皇帝,也不肯对不起天地会,倒有些象萧峰处境。但这等惫赖人物,断不会自绝于党和人民,使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带着如花美眷,退隐去也。
金庸亦金盆洗手,团团笑脸,做富家翁去也。
又,鹿鼎记有些回目,实在是妙绝。
四十四回:人来绝域原拼命,事到伤心每怕真,讲陈近南死于冯锡范手,韦小宝心头郁郁。
四十三回:身作红云长伴日,心随碧草又寻风。韦爵节首鼠两端,又都不是虚应故事,可不恰是此诗写照。
二十八回:未免情多丝宛转,为谁辛苦窃玲珑。叙令部属假扮盗伙,逼亲阿珂事,配上此诗,实在叫人大快朵颐
原来所转第一文是潘国森《解析金庸小说》摘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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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人名举隅
或谓名姓者,盖符号耳。然严又陵曰:“一名之立,旬月踌躇。”命名岂易乎?好名姓之于小说,犹黼黻之于轩窗,实有锦上添花之效。古今小说界之名家巨擘,大多精研于此。金庸素谓之为武侠小说执牛耳者,其小说人名或典雅清丽,或暗含深意,远超碌碌庸手。余平素雅好其书,多留心于其小说人名之来历,每有会意,辄随手记之。集腋成裘,至今凡数百则矣。今拈出数则,缀以成篇,与同好者共赏。
(一)阿朱、阿紫。二姝乃《天龙八部》段正淳与阮星竹之女,自小分离,后一为慕容氏之婢女,一为星宿派之顽徒。朱紫一母所生,而性格、品质迥异。其名取自《论语》。《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何晏集解:“朱,正色;紫,间色之好者。恶其邪好以乱正色。”后因以“朱紫”比喻以邪乱正或真伪混淆。《后汉书·陈元传》:“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又比喻人品的高下。刘峻《广绝交论》:“雌黄出其唇吻,朱紫由其胆。”由是观之,查氏以“朱紫”为二姝命名,爱憎之情不言自明矣。
[附乔峰]乔峰本名萧峰(萧姓为辽国大姓),其姓得自养父农户乔三槐。“乔”字已暗含其并非本姓(“乔”在字义上有“装假”、“改扮”意,如乔装,乔模乔样等,《水浒》有“李逵寿张乔坐衙”)而“峰”字又遥接其父之名“远山”。
(二)丁典、凌霜华。丁典和凌霜华是《连城诀》中一对命运悲惨的爱侣。丁,有遭逢的意思。《后汉书·岑彭传》:“我喜我生,独丁斯时。”有词语“丁忧”、“丁艰”;典,有抵押、典当的意思。杜甫《曲江》:“朝回日日典春衣”。故“丁典”可释为“遭逢出卖”,正似丁典与其把弟狄云身世的写照。凌,“凌寒独自开”之凌,冒着;“霜华(花)”,雪也。能凌霜华(花)之物,菊也。合“人淡如菊”之评,亦符其爱菊之性。故其女仆名曰“菊友”。
(三)杨过、小龙女。“神雕大侠”杨过,字改之,其名及表字皆为郭靖所取。《左传·宣公二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又南宋辛派词人刘过,字改之。不知金庸是否从这位词人身上得到某种灵感。龙女,神话中的龙王女儿。《法华经》中有龙女成佛的故事,唐李朝威《柳毅传》有“龙女牧羊”。《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引《冷斋诗话》有“吴城小龙女”。而小龙女的原型又似《庄子·逍遥游》中那位“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藐姑射之山”的“神人”。
(四)令狐冲、任盈盈。令狐冲是厌恶权利斗争的“隐士”,一位“道家之侠”。冲,冲淡空虚貌;盈,水满貌。这似乎暗示着令狐冲和任盈盈性格的差异与冲突。但事物是辨证的,《老子》四十五章曰:“大盈若冲,其用不穷。”(金庸在其另一部小说里借周伯通之口引用过这句话,可旁证这种解释并非牵强。“周伯通道:‘我这全真派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跟着将这四句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郭靖听了默默思索。”)冲与盈又达到了统一。而事实上他二人最终是“笑傲江湖”,“曲谐”一生的。
[补记]或谓任盈盈名取自《古诗十九首》“盈盈楼上女”,不确。清孔尚任、顾彩合作传奇剧本《小忽雷》中女主角名郑盈盈。又《老子》:“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
(五)“奔雷手”文泰来。文泰来乃《书剑恩仇录》红花会四当家,是堪与乔峰媲美的好汉。“奔雷手”形容其工功夫气势不凡,辛弃疾《沁园春》(杯汝前来)有“于今喜睡,气似奔雷”句。泰是卦名(卦象为上坤下乾)。坤地乾天,地重下沉,天轻上浮,天地交而万物通,征兆顺利。文泰来由被清兵拿获到逃脱囚笼,虽屡经周折,然“否去泰来终可待”(唐韦庄《湘中作》),正印证“泰来”二字。
[补记]历史上以“泰来”命名者甚夥(仅我就收集有十余人),如南宋绍定年间有进士萧泰来,元朝有画家王泰来(《图绘宝鉴》卷五)等等。
(六)乾坤五绝。《射雕英雄传》中五位高人被誉为“乾坤五绝”。金庸对他们的命名参考了中国传统的五行思想。东方尚青,属木,故“东邪”为黄药(藥)师(平素亦着青袍);南方尚赤,属火,故“南帝”号一灯;西方尚白,属金,故“西毒”为欧阳锋;北方尚黑,属水,故“北丐”为洪七公;中央尚黄,属土,故“中神通”为王重阳。金木水火土五行巧妙地镶嵌在五人的姓名中。又小说中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为欧阳锋“蛤蟆功”的克星,暗合五行相克的原理(南火克西金)。《倚天屠龙记》中明教五行旗五位掌旗使的命名与此类似,不赘述。
[补记]黄药师。药师本意为古时之医师。《大宝积经》卷一零八“譬如大药师,善能疗治一切疾病。”药师又有药王之意,旧时各地多建有药师殿。历史上名“药师”者有唐初军事家李靖,本名为李药师。又辽有郭药师,辽天祚帝时为“怨军”统帅。
(七)林平之、游坦之。一为副威镖局之少镖头,一为聚贤庄之少庄主。然两位公子哥儿前途却并非“平之”、“坦之”!查氏以“平坦”二字为两位富家子弟命名,实有深意存焉。又历史上名“坦之”者尚多,如晋有王坦之(《晋书·郗超传》),南北朝有萧坦之(《南史》),唐有诗人喻坦之和聂夷中(字坦之)等等(二人皆见《唐才子传》)。
(八)武修文、武敦儒。《神雕侠侣》中的武氏兄弟乃大理武三通之子。修文,修明文教。《尚书·武成》:“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敦儒,意敦厚儒雅。南宋有词人朱敦儒。命子名为“修文”、“敦儒”,本冀其文雅;但二子仍是赳赳武夫,亦可发一笑。
(九)曲非烟。曲非烟是《笑傲江湖》中魔教长老曲洋的孙女。非烟,祥瑞的云彩。唐李德裕《会昌一品集》别集三《迷梦诗四十韵》:“非烟含瑞气,驯雉洁霜毛”。又唐武公业有妾步非烟(见《唐诗记事》卷七九及唐传奇《非烟传》)。
(十)夏雪宜、温青青。二人为《碧血剑》中一对父女。夏季炎热,雪只下于寒冬,“夏”与“雪”本不“宜”。作者如此命名,用意何在?我想起钱钟书对《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中一句费解话(“他家(按指武大夫妻)卖拖蒸河漏子,热汤温和大辣酥”)的精辟解释。他说:“这是一句玩笑话,也就是西洋修辞学上所谓的oxymoron(安排两种词意截然相反的词语,放在一起,藉以造成突兀但是相辅相成的怔忡效果),象是新古董novel antiques便是。像河漏子(一种点心小食)既经蒸过,就不必再拖;大辣酥(另一种点心小食)也不可能同时具有热烫温和两种特质。据此可以断定是王婆的一句风言风语,用来挑逗西门庆,同时也间接刻画出潘金莲在《水浒》中正反两种突兀的双重性格。”(参看水晶《侍钱“抛书”杂记》)查氏对夏雪宜的命名似也运用了“oxymoron”的修辞手法,钱钟书所谓“间接刻画出…………正反两种突兀的双重性格”的评语大可移用到夏雪宜身上。以前有人著文认为温青青名字来自《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恐怕未为的论。《庄子·德充符》:“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礼记·曲礼上》:“凡为人之礼,冬温而夏凊(qing去声,冷、凉的意思)”作为温仪和夏雪宜的女儿,身上同样兼有“温”、“凊”(或谓“夏”、“雪”)两种矛盾的性格,小说中其时而刁蛮时而哀苦的情绪对此作了很好的诠释。
[附袁承志]《礼记·祭义》:“君子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袁承志所承之志,本应是其父袁崇焕抗击满清之志,但终《碧血剑》一书,他隐居域外,只能算是“名不副实”的人物。历史上名承志者尚多,如唐武后时有杜承志,现代有革命家廖承志,戏剧家焦菊隐(原名焦承志),作家张承志等。
(十一)逍遥派诸人。《天龙八部》中的逍遥派是一个崇尚道家的门派,其掌门人为无涯子。其名来自《庄子·养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和无涯子一辈的尚有天山童姥与李秋水。童姥谓年老而童身,其造型与武功似取材于佛祖释迦牟尼。李秋水名字来于《庄子·秋水》不必多言。无涯子有弟子二人,一名苏星河,一名丁春秋。“星河”是空间上的“无涯”,而“春秋”则是时间上的“无涯”。
[附“函谷八友”]“函谷八友”是苏星河的八位弟子。“函谷”暗指道家始祖老子出关之处,点名逍遥派的渊源。八人各擅一技,老大康广陵(琴),姓名分别取自三国时的嵇康与他所弹的那首《广陵散》;老二范百陵(棋),姓名取自清朝的两位围棋高手范西屏(海宁人)和过百龄;老三苟读(书),命名之意显见;老四吴领军(画),书中述其曾任“领军”之职,而姓恐来于唐大画家吴道子;老五薛慕华(医),慕华即仰慕华佗之意(中国古代有一批以“慕X”名的,如“慕韩”,“慕华”等等)。又近代有黄乃裳,号慕华,曾参加康梁变法;老六冯阿三(匠),其名甚俚,应无出处;老七石清露(花),“石”谐音“莳”,莳花;清露古诗常见(如如陆机《赴洛道中作》“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虞世南《蝉》“垂绥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红楼梦》三十四回记有“玫瑰清露”);老八李傀儡(戏),傀儡寓意甚明,姓李似暗寓唐朝那位在皇宫搬演梨园的李隆基。
(十二)穆念慈:或谓名字取自《尚书.大禹谟》“帝念,念慈在慈。”此说不确。首先,全部《尚书》(包括所谓《伪古文尚书》)都无“念慈在慈”四字,有的是“念兹在兹”四字,兹,此也。也即“念念不忘”的意思,这和穆念慈的名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据我的理解,念慈者,怀念母亲也。古时称父亲为家严,母亲为家慈。并非臆测,有旁证。清朝有李念慈,字屺瞻。其字来自《诗经》。《诗经·国风·魏风》有一篇《陟岵》,一共三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
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
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无偕。
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这首诗是写征人远役,登高瞻望,想象父母兄弟对他的思念和希望。所以名“念慈”,字“屺瞻”就是从上引“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来的。叫某某念慈的还有很多,如清名画家管念慈。以他们的名和字对勘,大多都表达对母亲或长辈,家族的思念,崇敬的意思。因此我谓穆念慈的名是“怀念母亲”,应该大致不错。从小说内来看,杨铁心为养女取此名字,也有深意。名字寄托父母的希望,愿女儿“念慈”,反过来不也是父亲(杨铁心)思念妻子(包惜弱)吗?自己心中所感,偏从女儿名中道出,作者巧思一至于斯。
[读金庸小说札记]
 
楼主:南窗寄傲生
[弁首识语]昔日曾读施爱东《点评金庸》,喜其多事例而少虚论;又于网上得览应笑我《金庸识小录》,短章小品,清新可读。一时技痒,遂效颦于后,虽招饾饤獭祭之讥弗顾也。六月三日后一日南窗识。
(一)“宋女唱元曲”——也说金庸小说中的“时代错乱”
1966年,梁羽生应罗孚之约化名佟硕之,在《海光文艺》上发表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其中论及金庸在诗词、回目方面的“缺陷与不足”,并拈出所谓“宋代才女唱元曲”来作为个案加以平章。文章中写道:
“金庸的小说最闹笑话的还是诗词方面,例如在《射雕英雄传》中,就出现了‘宋代才女唱元曲’的妙事。《射雕》的女主角黄蓉,在金庸笔下是个绝顶聪明的才女,‘渔樵耕读’这回用了许多篇幅,描写这位才女的渊博与才华。黄蓉碰见‘渔樵耕读’里的樵子,那樵子唱了三首牌名‘山坡羊’的曲儿,黄蓉也唱了个‘山坡羊’答他。樵子唱的三首,一首是‘城池俱壤,英雄安在……’二首是‘天津桥上,凭栏遥望……’三首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限于篇幅,不全抄了,可查原书。)这三首‘山坡羊’的作者是张养浩,原题第一首是《咸阳怀古》,第二首是《洛阳怀古》,第三首是《潼关怀古》。张养浩元史有传,在元英宗时曾做到参议中书省事,生于公元 1269年,卒于公元 1329年。《射雕英雄传》最后以成吉思汗死而结束,成吉思汗死于 1227年8月18日,黄蓉与那樵子大唱‘山坡羊’之时,成吉思汗都还未死,时间当在1227年之前。张养浩在1269 年才出世,也即是说要在樵子唱他的曲子之后四十多年才出世。黄蓉唱的那首‘山坡羊’‘青山相待,白云相爱。……’作者是宋方壶,原题为《道情》。此人年代更在张养浩之后,大约要在黄蓉唱他曲子之后一百年左右才出世……老实说,金庸用了几乎整整一回的篇幅(比梁羽生之写唐经天还多得多),写黄蓉的才华,我是一面读一面替这位才女难过的。宋人不能唱元曲,这是常识问题,金庸决不会不知道。这也许是由于他一时的粗心,随手引用,但这么一来,就损害了他所要着力描写的‘才女’了,岂不令人惋惜!金庸的武侠小说流行最广,出了常识以外的错误影响也较大,所以我比较详细的指出他这个错误。希望金庸以后笔下更多几分小心。”
同年,金庸在《海光文艺》第四期发表《一个“讲故事人”的自白》,并未对此批评作出回应。但我们从后来修订版的《金庸作品集》来看,金庸对佟硕之的批评是有保留意见的。黄蓉唱元曲那回(第二十九回《黑沼隐女》)回末金庸有自注云:“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惟本回樵子及黄蓉所唱‘山坡羊’为元人散曲,系属晚出。”其意旨大可玩味(如刻意强调“山坡羊”小曲宋金时已有)。而在他书中,金庸亦时时对其小说中与史实不符之处加以解释。如《神雕侠侣》第三十九回《大战襄阳》故意错乱时间、地点,虚构杨过打死蒙哥事,而回末金庸乃特特征引史料多种,并曰“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得解。”又如《鹿鼎记》第二十一回:“韦小宝心想:‘果然是建宁公主。’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五女夭殇,只有这位建宁公主长大,是皇太后亲生。”后自注云:“建宁公主其实是清太宗之女,顺治之妹。建宁长公主封号也要康熙十六年才封。顺治的女儿和硕公主是康熙的姊姊,下嫁鳌拜之侄。但稗官小说不求事事与正史相合,学者通人不必深究。”曰“学者通人”,盖微讽佟硕之之辈乎?
钱钟书先生《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先唐鬼神作近体诗”条(第663+1页)和第四册《全宋文》卷“词章中之时代错乱”条(第1299页至1304页),洋洋洒洒,对此问题辨析既明切透,可为的评。(钱氏引例甚夥,亦极精彩,读者可自去翻检)。如云“作者耽佳句,读者不可参死句”;“据史以订此,是为杀风景”;“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倘作者斤斤典则,介介纤微,自负谨严,力矫率滥,却顾此失彼,支左绌右,则非任心漫与,而为无知失察,反授人以柄。”钱氏诸句,实中佟硕之此论之病(包括金庸“自负谨严”而作注解释,也是太在意这些批评而显得“拘泥”了),可堪玩味。
金庸小说多有“时代错乱”之处(非仅梁氏所举),窃以为应作具体考察。一当观其主观意图,是“明知故为”亦或“无知失察”。前者如《射雕》三部曲中对诸史实的别裁,后者则多散见各书(详以后所作札记,此不赘。);更切要处当观其客观效果,是有裨于故事情节叙述及人物塑造,还是无伤大雅(如钱钟书《谈艺录》第396页所言此类“特记诵失检耳,尚属词章中癣疥之疾”,而“观物不切,体物不亲,其患在心腹者乎”),亦或有损小说之整体效果。分别对待,庶几无笼统偏颇之病。
秉此态度,则大可一一拈出金书之“时代错乱”之处,权当趣话,以资谈助。知者当晓我之用意在此而不在彼也。
[附记]梁羽生深讥金庸小说“宋人唱元曲”,而明王骥德却不以马致远杂剧“唐人用宋事”为非(见其《曲律》卷三《杂论》上),二人评语恰可作对,而二人识见不免有高下之别。宜乎顾亭林所言:“俳谐之文,不可与之庄论矣”(《日知录》卷十九“假设之辞”)
[订补]偶忆古龙撰文指出金庸小说中的某些本事,如《书剑》中清兵用望远镜诱惑周仲英小儿子,套出他的话来,是模仿梅里美的小说。今本《书剑》已改动这一情节。可证金庸对批评意见亦在在留心也。
[订补2]《碧血剑》第十四回,回末自注:汉、宋、清三朝宫闱秘事,未尽可信,牵扯为一,或近于诬。小说家言,史家不必深究也。
(二二)诚王爷的辈分
《碧血剑》第十五回:“单铁生道:‘……诚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宗室贵胄’”。但十八回袁承志问阿九,“诚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是我叔父。”同回又述诚王乃“一个三十来岁、满脸浓须的胖子”(而崇祯亦“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目清秀”)。
阿九称其为“叔父”,则作者心中诚王当为崇祯同辈。第十五回叙其为崇祯叔父乃作者笔误。
(二)万劫谷的门
《天龙八部》一开始段誉就身处险境,由于身重断肠散之毒,只得奉命前去万劫谷请钟万仇带貂毒解药来。但万劫谷位置隐蔽,于是钟灵“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机关暗号,若非指明,外人万难进谷。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听过之后便记住”经过一段曲折,“只见迎面黑压压的一座大森林,知道已到了钟灵所居的‘万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见左首一排九株大松树参天并列,他自右数到第四株,依着钟灵的指点,绕到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洞,……钻进树洞,左手拨开枯草,右手摸到一个大铁环,用力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石级。他走下几级,双手托着木板放回原处,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丈后折而向上,……上行三十余级,来到平地。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字却作殷红之色。……(段誉想)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便提起来向那“段”字上敲去。……他又敲击了两下,挂回铁锤。过了一会,只听得松树后一个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回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
这一大段精彩的描写实本自唐传奇《柳毅传》而又踵事增华也。《柳毅传》叙落地书生柳毅遇龙女牧羊于道畔,龙女为夫婿厌薄,托柳毅传书与洞庭娘家。恐其不能至,乃告之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月余,(柳毅)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而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进。”
主要情节大同小异,因一涉神怪而一仅人间传奇,故改水府为庄庭,易武夫为婢女矣。
[订补]金庸书与李朝威文比有两个地方好些,一是钟灵告诉段誉路时仅虚写,造成悬念.而李文前后两写稍显复遢;二是金书较李文进门多出几多曲折,改直接击树为先进树洞,下石级,再展转来到一片松树前,三击而入.而增出所谓“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一枝接,则又伏下情节发展线索.这正是金庸善用前人文而又后出转精之例.
又可参看《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柳毅传书事”条所摘引此一故事模式的诸多变形。
[订补2]《西游记》第七十九回比丘国柳林坡清华庄进法:“去那南岸九叉头一颗杨树根下,左转三转,右转三转,用两手齐扑树上,连叫三声开门,即现清华洞府。”
(三)康熙圣旨与唐代碑文
《鹿鼎记》第二十二回《老衲山中移漏处,佳人世外改妆时》写韦小宝到嵩山少林寺出家,来到寺中,“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什么‘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什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什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云云,“文绉绉的骈四骊六”,让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
实际上这道康熙圣旨大率袭自唐代碑文。清王昶辑《金石萃编》卷四十一载有《唐太宗赐少林寺主教碑》(刻于裴漼碑文上方)中云:“法师等并能深悟机变,早识妙因,克建嘉猷”;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诸句全见唐裴漼的《皇唐嵩岳少林寺碑》(见《金石萃编》卷七七),仅“云绕嵩岳”碑文作“云摇大围”。
“十三僧救秦王”而太宗赐碑是少林寺历史赫赫有名的事件,金大侠素不善诗赋骈文,在这里就顺手让康熙抄一段唐太宗和其大臣的碑文了事了。好在小宝“不知所云”,只不知少林诸僧听着是否耳熟?一笑。
(四)活死人墓
《射雕英雄传》后附录“关于‘全真教’”里金庸引刘祖谦《重阳仙迹记》云:“……(重阳)后于南时村掘地为隧,封高数尺,榜曰:‘活死人墓’”。则所谓“活死人墓”并非金庸杜撰。而《神雕侠侣》中复写小龙女居古墓事。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下云:“……有玉女房,盖是一大石穴也。昔有玉女入此石穴。前有竹数茎,下有青石坛……玉女每遇月夜即出于坛上,闲步徘徊,复入此房。”不知道金庸是否受此故事启发,但细节(包括幽静的氛围)真的很像,也许是有趣的巧合吧
(五)“敢期张生是前身”
题目是套宋代诗人王禹稱的一句诗:“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改字而取它的字面意思。这里要谈的是“韦小宝这小家伙”,怎么会把他和书剑飘零的张生张君瑞扯到一起呢?
先引两段文字。一段是《鹿鼎记》第二十二回,小宝在少林寺外初见阿珂,“不由得心中突的一跳,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而在王实甫《元曲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里,写张生到普救寺游玩(注意!也是在寺庙),偶遇崔莺莺,剧中写道:“[末做见科]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元和令]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末云]我死也!”
遇见美女,“小无赖”喊道:“我死了!”而酸秀才也云:“我死也!”,不知道金庸是否有意模仿,但两者联想,倒会使人感到一种反讽的味道。这种下意识的感觉和冲口而出的语言,使得两种文化教养,两个阶层的人在人性上站到了同一位置。雅(张生)与俗(小宝)的界限在此刻被突然消解了。
但片刻之后,小无懒采取的依旧是单刀直入、死缠烂打的方式,而书生却是迂回行事,羁绊于礼数了。当然,这是后话。起码那一刻,小宝是颇有点张生的做派的。
(八)谈胡逸之的身份
其实标题或许该写成“也谈胡逸之的身份”,因为昨天在“仗剑”里看到sang4 写的《美刀王传奇—鹿鼎记中的一件悬案探密》”,而自己以前对这个问题有一些看法,也就写下这篇小文。
(一)胡逸之生平的矛盾及解决
胡逸之在《鹿鼎记》中出场不多,但以一段“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让人唏嘘不已,难以忘怀。他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三十三回,广西柳州的一家赌厂中,“是个乡农般人物,五十岁左右年纪,神色愁苦,垂眉低目”。第二次是在柳江的木排小屋上,“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他自己向小宝讲述了他的经历,大致是:在成都,无意中遇到陈圆圆,一见倾心,后来一直追随陈圆圆。陈圆圆在平西王府,他就在那做园丁。陈圆圆移居到三圣庵,他又追随去做了伙夫。前后长达二十三年。这是胡逸之口述的“自传”,也是我们探讨他生平的一个基础。其中有两个关键时间是可以确定并且必须同时满足的,其一是他在成都初见陈圆圆的时间,这是这个“自传”可考的起点。小说第三十二回陈圆圆将说《圆圆曲》自述道:“我跟着平西王打进四川,他封了王”,根据史料记载该是顺治八年左右(1651),则胡逸之初见陈圆圆至早在此年。其二是柳州遇韦小宝,这是他初次出场的时间。小说对这一时间并无明确说明,但可以通过后面发生的时间逆推。小说第三十七回写到了康熙下令撤藩,史载是1673年。而之前所写小宝由昆明缓缓回京,然后到辽东打神龙教,继而来往于俄罗斯(书中写道单程就需四个月以上),至少时间在两年以上。则可得知柳州遇韦小宝的时间大约是康熙九年(1670)左右。
这两个时间应该说是比较确定的,但由此产生的结果就是作者所写胡逸之口中“二十三年”相伴陈圆圆身边和出场时“五十岁左右年纪”二者根本不能同时成立!如两者并存,则会出现下列:
(1)假设一,“二十三年”从吴三桂镇守云南(史载是顺治十六年,1659年)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崇祯五年(1632)至清顺治七年(1650)1——18岁 幼年少年期
顺治八年(1651) 19岁 初见陈圆圆
顺治九年(1652)至顺治十五年(1658)20——26岁 纵横武林
顺治十六年(1659) 27岁 吴三桂镇云南
顺治十六年(1659)至康熙二十一年(1682)27——50岁 “二十三年”相伴
康熙二十一年(1682) 50岁 柳州遇韦小宝
问题:首先与上述“确定时间二”(1670)矛盾。另外三藩之乱平定时才康熙二十年(1681),小说清楚交代柳州会时,三藩还远未叛乱,更与小说中整个叙事顺序不符。
(2)假设二,即使“二十三年”从成都初见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天启四年(1624)至清顺治七年(1650) 1——26岁 青少年期
顺治八年(1651) 27 初见陈圆圆
顺治八年(1651)至康熙十二年(1673) 27——50岁 “二十三年”相伴
康熙十二年(1673) 50岁 柳州遇韦小宝
问题:同样与“确定时间二”(1670)矛盾。进而康熙十二年( 1673)正是吴三桂叛乱开始的那年,同样与小说叙事顺序不符。
如此,则“二十三年”与“五十岁”两个条件必须更改一个,胡逸之的生平才基本讲得清楚。五十岁的年龄改了没什么作用,只有将“二十三年”的苦恋时间缩水一下(当胡逸之是在浮夸吧)。下面由两个“确定时间”来推出一个胡逸之的“苦恋时间”。则有:
(3)假设一(改),“苦恋时间”从吴三桂镇守云南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至顺治七年(1650 1——30岁 少年青年期
顺治八年(1651) 31岁 初见陈圆圆
顺治九年(1652)至顺治十五年(1658) 31——38岁 纵横武林?
顺治十六年(1659) 39岁 吴三桂镇云南
顺治十六年(1659)至康熙九年(1670) 39——50岁 “十一年”相伴
康熙九年(1670) 50岁 柳州遇韦小宝
结论:胡逸之苦恋时间为十一年。
(4)假设二(改),“苦恋时间”由成都初见算起,其生平简谱是: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至顺治七年(1650 1——30岁 少年青年期
顺治八年(1651) 31岁 初见陈圆圆
顺治八年(1651)至康熙九年(1670) 31——50岁 “十九年”相伴
结论:胡逸之苦恋时间为十九年。
小结:比较之下,似乎以“假设二(改)”最接近理想情况,十九年与原来的二十三年相差不算太多。但遗憾的胡逸之初见倾心的年纪似乎晚了点,都而立之年了;而更要命的是这种尊重小说叙述时间一致性的改动可能会对我们后面探讨胡逸之的身份带来麻烦。
(二)“飞天狐狸”家族(附苗、范、田三家)
“飞天狐狸”家族一百馀年的事迹主要是在《雪山飞狐》第三章由苗若兰讲述的。叙事的起点是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即公元1644年。李自成兵困九宫山,苗、范、田三卫士突围求救,“飞天狐狸”则忍辱负重,献上假的李自成尸体,取得清廷信任,在吴三桂手下任提督。苗、范、田三卫士突围后,“找了七八年”(约1651——1652),没有“飞天狐狸”的音信。“再过几年”,得知吴三桂“封了王,在云南享福”(时间至早在1659年),三月初五,三人准备行刺吴三桂,结果意外发现“飞天狐狸”,四人约定三月十五到滇池相会,结果当日“飞天狐狸”被三人错杀。“消息传到了那义兄(“飞天狐狸”)的家乡,他儿子十分悲伤,就赶到昆明来替父亲报仇”(1659年隆冬)。第二年三月十五(1660),“飞天狐狸”的儿子(当时“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向三人说明真相,三人自刎而死,
三家后代“二十馀年后”(姑且算二十三年,则约为1683年)找到那姓胡的儿子,他被逼自杀。此后百馀年四家后人辗转报复。雍正初年,胡家曾出了一对兄弟。而到了乾隆年间,胡家出了胡一刀,于乾隆十八年(1753)遭暗算中毒而死,幸而留有一子胡斐。
至此,从“飞天狐狸”到“雪山飞狐”,胡家百馀年来共传六代,详见下表(附苗、范、田三家)。
胡 苗 范 田
(1)“飞天狐狸” 脚夫公公 化子公公 郎中公公
(1659.3.15卒)(1660.3.15卒)(1660.3.15卒)(1660.3.15卒)
(2) ? ? ? ?
(约1640—1683)创“苗家剑法” 兴汉丐帮头脑 天龙门创派人
(3) ? ? ? ?
(4) 一对兄弟 ? ? 田安豹
(雍正初) (闯王军刀归天龙门)
(5) 胡一刀 苗人凤 范帮主 田归农
(1753.12.26卒)
(6) 胡 斐 苗若兰 ? 田青文
(1753.12.20生)(1763生)
(三)胡逸之究竟是谁?
从年代、姓名、兵器特点等各方面来看,胡逸之都与“飞天狐狸”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金庸显然也是有意这么写的,之所以不点破,无非是要造成如《倚天屠龙记》中黄衫女子那样的一种神秘气氛。
(十)胡青牛的药方
《倚天屠龙记》第十三回《不悔仲子逾我墙》写胡青牛开给张无忌一味药方:“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
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
无忌先觉得这个药方与药理全不相符,但不久就领悟到“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种以药名语带双关的写法很符合胡青牛的身份,放在这儿也显得很巧妙。但这种写法并非是金庸的独创。按:《三国志·蜀书·姜维传》注引孙盛〈杂记〉曰:“初,姜维诣(诸葛)亮,与母相失,复得母书,令求当归。维曰:“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手眼略同,当为此类写法之始。后世诸多游戏体之药名诗、药名小曲、药名文之类皆踵事增华也。
[附记]前一阵在央视10套热播的刘心武“揭密红楼”,认为〈红楼梦〉中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时开的药方也是语带双关,并且予以解密。从上文中可知,这种双关的写法是渊源有自,自然也可能被写到“红楼”中;但个人觉得刘心武的解释却太过于牵强。(比如他错误地把中药“白术”的“术”(音竹)读作“数”,又把“星宿”的“宿”(音秀)读作“肃”,再根据错误的读音来作谐音分析)
[订补]
明江盈科《雪涛谐史》:
四明丰翰林讳坊,号南禺,有口才。…………宁波县令遣吏向南禺索药方。丰乃注方云:“大枫子去了仁,无花果多半边,地骨皮用三粒,史君子加一颗。”归以观县令,令览之,笑曰:“丰公嘲尔。”吏请其故,令示之曰:“以上四语,谓一伙滑吏耳。”
又神木MM友情补充:《世说新语·排调》: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远志”。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亦极有会。”
(十二)“化尸粉”
“化尸粉”是《鹿鼎记》中一种极霸道的毒药。“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系十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合成。”(二十六回)小说中“化尸粉”最初为太监海大富所有,这种装在“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里的药末遇血即发生反应,《鹿鼎记》第三回这样描述化尸粉的功效:“(小宝)倒了些药末,撒在尸身伤口之中……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后来它为韦小宝所得,成为他护身灭敌的一件利器。(如智退众喇嘛僧即靠此物)
这种毒药虽然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但倒不是金庸先生的向壁虚构,而是渊源有自。现知较早描写到这类东西的可能是唐末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酉阳杂俎》前集卷七“王玄策”条记婆罗门国药,“能消草木金铁,人手入则消烂”(李约瑟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第七章甚至认为此为世界最早关于无机酸的记载),同为唐末人的裴硎,在他的唐传奇名篇《聂隐娘》中,写聂隐娘除掉刺客“精精儿”之后,“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这段描写更为后世人所熟知,并被展转因袭。宋人笔记中也有这类描写,如吴淑《江淮异人录》写洪州书生杀人后,“乃出少药,傅于头上,捽其发摩之,皆化为水”。又洪迈《夷坚志》(支庚卷第三)引《花月新闻》写一剑仙杀人后,得“一髑髅,如五斗大。出箧中药一刀圭糁之,悉化为水。”(按:金庸《卅三剑客图》谓其出处为元代林坤《诚斋杂记》,为晚出。又明王世贞辑《艳异编》亦收)清代这类故事依然常见,如唐芸洲《七剑十三侠》写怪侠一枝梅“向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瓶儿,将指甲挑出些药末来,弹在那尸骸颈上。说也希奇,片刻之间,把个长大汉子消化得影迹无踪,只存一滩黄水。”(第七回),几乎已和金庸所描写的差不多了。甚至连《儒林外史》第十二回写骗人的张铁臂,也会吹嘘自己能将“囊中之物,加上我的药末,顷刻化为水,毛发不存矣。”(此段本自《桂苑丛谈》“崔张自称侠”条,但并无“以药化为水”的描述)
民国武侠作品没怎么看过,无从置喙(但我相信这类东西应该还是会有的)。而新派武侠小说中“化尸粉”一类的东西还是偶可一见。金庸除了《鹿鼎记》,《笑傲江湖》第十七回《倾心》写任盈盈处理平一指的尸体,也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又如古龙《名剑风流》第三章提到“化骨丹”,见血后能让人的身体“一分分,一寸寸地腐烂,鲜红的血肉,奇迹般化为黄水”。梁羽生不怎么喜欢写怪力乱神之事,所以他《江湖三女侠》第二十二回虽然写允禵给唐晓澜一个药瓶,说这是“大内的秘药,浇了之后,他尸身便化为血水。”但实际上却是假的。
上面简单梳理了下历代有关“化尸粉”之类东西的记载,感觉唐宋传奇、笔记更多是为了炫奇显怪,并未有多少褒贬色彩。而到了新武侠小说作者笔下,道德感增强了,这类东西不为名门正派之人所用,使用者不是邪教之人(如任盈盈),就是无耐混混(如韦小宝)。而在道德思想比较严肃正统的作家笔下,化尸粉之类干脆就成了子虚乌有的骗人玩意。
[参考书目]
金庸《卅三剑客图》
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
[附录]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残’字”条:
《番禺书生》(出《闻异录》)。按后世笔记中多袭述之,如何薳《春渚纪闻》卷一零《草制汞铁皆成庚》记僧法坚言歙客事、袁枚《新齐谐》卷二一《蛇含草消木化金》记张姓事“及撤被视之,唯残枯骸,馀化为水矣”;宋以来必曰:“唯馀枯骸,他化为水。”
[订补]《白发魔女传》第二十三回:“(玉罗刹)摸出一个银瓶,将药未洒在上面,片刻之后,那庞大的身子化为一摊浓血,玉罗刹以剑挖土,将血迹埋了。”
(十三)胁下生人
《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一回《千钧巨岩》写郭靖、黄蓉等被困“压鬼岛”,其中有这样一段“闲笔”:
(黄蓉)转口问道:“靖哥哥,怎样才会生孩子,你知道么?”
郭靖道:“我知道。”
黄蓉道:“你倒说说看。”
郭靖道:“人家结成夫妻,那就生孩子。”
黄蓉道:“这个我也知道。为甚么结了夫妻就生孩子?”
郭靖道:“那我可不知道啦,蓉儿,你说给我听。”
黄蓉道:“我也说不上。我问过爹爹,他说孩子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
这段话将郭靖的憨直,黄蓉的忸怩写得很生动。而也让我们知道即使如“非汤武,薄周孔”之黄药师,在这种问题上也像所有传统的中国人一样,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过去。
“我是从哪儿来的?”几乎所有的小孩都问过这个问题,传统的中国家长有几个标准的备选答案,或曰“拣来的”,或曰“大水冲来的”,或者就如黄药师所说:“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
有趣的是,这种“胁下生人”的说法又是“古已有之”。似乎最早来源来印度的释尊本行故事。早在三国曹魏时鱼豢的《魏略·西戎传》 (见《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注)就说:“《浮屠经》云:‘其国王生浮屠。浮屠,太子也。父曰屑头邪,母云莫邪。……始莫邪梦白象而孕,及生,从母(左)[右]胁出,生而有结,堕地能行七步。’”这就是释迦牟尼出世的故事,又见于晋·竺法护《普曜经》卷二:“尔时菩萨(按:指释迦牟尼)从右胁生,忽然见身住宝莲华,堕地行七步。”这个故事传播很广,如向达译斯坦因《西域考古记》插图第九十六图即胁生图像。这当然是佛教徒为神化释迦牟尼
而编造出来的故事。而葛洪《神仙传》也说:“(老子)生时剖母左腋而出”(引自《太平广记》)与释尊本行故事针锋相对。这倒是当时道徒、释子争奇斗胜的一个例证。
到后世,“胁下生子”成为夸诞神异的套版为小说家流所袭用,如《聊斋志异》卷八《嫦娥》:“嫦娥腹中忽闻儿啼,遂以刃破左胁出之,果男;无何,复有身,又破右胁而出一女。”
又每每施于男人身上,以为调噱、讽刺。如《西游记》五十三回,写猪八戒误饮子母河水,“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爷爷啊!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又如《聊斋志异》卷八《男生子》:“福建总兵杨辅有娈童,腹震动。十月既满,梦神人剖其两胁去之。及醒,两男夹左右啼。起视胁下,剖痕俨然。儿名之天舍、地舍云。”
而其为父母羞言生育事之托词,则见前论。现在能直言之的父母应该多起来了吧?
(十四)“烧饭瘴”
《天龙八部》第四十七回《为谁开 茶花满路》写段誉一行南行,将近草海。因为草海瘴气厉害,搞得钟灵丫头疑神疑鬼,结果发生下面这一段趣事来(当然这也是作者有意用“闲笔”来调节小说的节奏、气氛):
钟灵突然指着东北角,失声惊:“啊哟,不好啦,那边有瘴气升起来了,那是什么瘴气?”各人顺着她手指瞧去,果见有股云气,袅袅在林间升起。巴天石道:“姑娘,这是烧饭瘴。”钟灵担心道:“什么烧饭瘴?厉害不厉害?”巴天石笑道:“这不是瘴气,是人家烧饭的炊烟。”果见那青烟中夹有黑气,又有些白雾,乃是软烟。众人都笑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都说道:“咱们找烧饭瘴去。”钟灵给各人笑得不好意思,胀红了脸。
而《西游记》第八十五回写唐僧师徒来到隐雾山,花豹怪作法搞得山间风生雾起,孙悟空有意戏弄猪八戒,说:“前面不远,乃是一庄村。村上人家好善,蒸的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哩。这些雾,想是那些人家蒸笼之气,也是积善之应。”猪八戒果然前去化缘,险些被擒。
巴天石骗钟灵,说炊烟为“烧饭瘴”;孙悟空诓猪八戒,谓妖氛是“蒸笼之气”。同是戏弄,对小女生则施以吓唬,对大肚汉则诱以食物。结构虽似,但各具手眼,金庸巧学而不生搬。
(十五)七心海棠
金庸小说最有名的毒药非《飞狐外传》中的“七心海棠”莫属。这毒药的名字取得很漂亮,施爱东《点评金庸》第315页说:“‘汗血宝马’、‘七星(按:误,当作“心”)海棠’、‘九尾灵狐’等,都是典籍中移用过来的名称”。可惜语焉不详。
“汗血宝马”见《史记》,“九尾灵狐”见《山海经》,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了;但可惜自己读书少,“七心海棠”的出处始终没找到。(未知施氏此处是否只是随便说说,因为他书中有些引证是有些问题的)后来重读《飞狐外传》,越发觉得这也许只是金庸杜撰出的名目,而联系“七心海棠”拥有者程灵素的性格、生平,我发现“七心海棠”其实就是程灵素的象征(金庸善于利用一些道具,如武功招式等来揭示、象征人物性格,不赘言)。从象征的角度分析,也许能解读金庸命名缘由。
小说第十章这样描绘“七心海棠”:“程灵素……手中捧着一小盆花。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顾名思义,似乎所谓“七心”,不过是指“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罢了,但事实上作者寓意远不止此。
《史记·殷本纪》说“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 联系小说,程灵素正是一个“七心”之人。一方面,心窍多历来是形容女子聪慧的典故,如大家熟知的《红楼梦》对林妹妹的断语:“心比比干多一窍”。程灵素正是机智堪比黄蓉的女子。而另一方面,心眼多又容易让人敏感多疑,反映到小说中,她对胡斐的语言很在意(“敏感”),不停地“试探”胡斐的感受,反不如袁紫衣的落落大方。她的犹豫、退缩、逃避,是因为一种“自卑”的心态在束缚。结果“七心”之人反不如“素心”之人(如其他小说的香香公主)在爱情上来得果敢。
另外,在小说中程灵素是拿着以“七心海棠”炼制的蜡烛克敌的。也就是说,“蜡烛”实际上是“七心海棠”的替代物。如果说“七心”暗示了程灵素的性格,那么“蜡烛”则暗示了她的命运。
李义山说:“蜡炬成灰泪始乾”!程灵素是为了爱情,为了爱人而死的——她本可以不死。金庸忍不住在小说的最后一回向读者们暗示:
胡斐身旁躺着三具尸首,一个是他义结金兰的小妹子程灵素,两个是他义妹的对头、背叛师门的师兄师姊。破庙中一枝黯淡的蜡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忽地一亮,火焰吐红,一声轻响,破庙中漆黑一团。胡斐心想:“我二妹便如这蜡烛一样,点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
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
(十六)智擒采花贼
从《七侠五义》“花蝴蝶”花冲开始,采花贼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角色。采花贼的本领固然不错,但百密一失,也有失手的时候。
如《笑傲江湖》二十九回《掌门》写“万里独行”田伯光被不戒和尚搞成了“不可不戒”,他向令狐冲交代个中原委道:“那日在衡山群玉院外跟余矮子打了架,心想这当儿湖南白道上的好手太多,不能多耽,于是北上河南。这天说来惭愧,老毛病发作,在开封府黑夜里摸到一家富户小姐的闺房之中。我掀开纱帐,伸手一摸,竟摸到一个光头。”原来是不戒和尚“他老人家料到我不怀好意,跟这家人说了,叫小姐躲了起来,他老人家睡在床上等我。”
这一段笔墨明显是套用《水浒传》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的情节。《水浒》此回写鲁智深路经桃花村,投宿刘太公处,桃花山头领周通欲强娶刘太公女儿。鲁智深“脱得赤条条地,跳上床去坐了”,结果周通娶亲未果,反被鲁智深痛打一顿。后来《西游记》第十八回,唐僧师徒路经高老庄,孙悟空变成高翠兰的模样,“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实际上也是模仿的这一模式。
《笑傲江湖》与《水浒》此处,不戒和尚与鲁智深的形象非常相似(甚至都是胖大和尚!),而周通大摇大摆地强行娶亲和田伯光“黑夜里摸到……闺房之中”,又自是二人身份不同的表现。
当然此招也不是万用万灵的,《射雕英雄传》第十五回《神龙摆尾》写丐帮长老黎生等捉拿采花的欧阳克,就是另一番面貌。欧阳克既不同于周通的强娶,又不同于田伯光的偷偷潜入。而是自矜身份,只派手下女弟子下手。而丐帮这边,“黎生走到小姐床边,揭开绣被,鞋也不脱,满身肮脏的就躺在香喷喷的被褥之上”,欧阳克的女弟子也将他装进袋子带走,但欧阳克却技高一筹,难怪他得意洋洋的道:“老叫化在楼上钻布袋,却不知区区在下守在楼梯之上,当即请了程大小姐,先回来等你们驾到。”后来若非郭靖等出手,丐帮此次真要一败涂地了。
(十七)金庸小说中的笑话
中国人擅长于讲笑话,从曹魏时邯郸淳《笑林》到清游戏主人《笑林广记》,中国古代笑话书的历史也已经有一千七百余年。闲翻金庸武侠,发现其中也有采撷古代笑话的地方。
《射雕英雄传》二十六回《新盟旧约》,写郭靖、黄蓉“来到江南西路界内,上了一条长岭,突然间一阵凉风过去,东边一大片乌云疾飞过来。这时正当盛夏,大雨说来就来,乌云未到头顶,轰隆隆一个霹雳,雨点已如黄豆般洒将下来。”郭靖说快跑,黄蓉摇了摇头,说道:“靖哥哥,有本书上讲到一个故事。一日天下大雨,道上行人纷纷飞奔,只有一人却缓步行走。旁人奇了,问他干么不快跑。那人道:‘前面也下大雨,跑过去还不是一般的淋湿?’”
按: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笑话。见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徐行雨中”条(原注:出(明朝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我手头无此书,不能复检):“有徐行雨中者,人或迟之,答曰:‘前途亦雨’”。这本是嘲笑这个在雨中行走的人,但金庸让黄蓉讲述这个故事后,加上了下面一节:“黄蓉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华筝之事:‘前途既已注定了是忧患伤心,不论怎生走法,终究避不了、躲不开,便如是咱们在长岭上遇雨一般。’”这样这个老笑话便和小说紧密地结合起来,而非可有可无的闲笔了。
又《笑傲江湖》第五回《治伤》写令狐冲给仪琳讲笑话:
“师妹,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今年元宵,我们师兄妹相聚饮酒,灵珊师妹出了个灯谜,说是:‘左边一只小狗,右边一个傻瓜’,打一个字。那时坐在她左边的,是我六师弟陆大有,便是昨晚进屋来寻找我的那个师弟。我是坐在她右首。”仪琳微笑道:“她出这个谜儿,是取笑你和这位陆师兄了。”令狐冲道:“不错,这个谜儿倒不难猜,便是我令狐冲的这个‘狐’字。她说是个老笑话,从书上看来的。只难得刚好六师弟坐在她左首,我坐在她右首。也真凑巧,此刻在我身旁,又是这边一只小狗,这边一只大瓜。”说着指指西瓜,又指指她,脸露微笑。仪琳微笑道:“好啊,你绕弯儿骂我小狗。”
这个“从书上看来的”笑话见《聊斋志异》卷四《狐谐》:
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红毛国,着狐腋冠,见国王。王见而异之,问:‘何皮毛,温厚乃尔?’夫臣以狐对。王曰:‘此物生平未曾得闻。狐字字画何等?’使臣书空而奏曰:‘右边是一大瓜,左边是一小犬。’”
令狐冲姓名中有一“狐”字,金庸把这个笑话搬来倒也贴切。
(十八)《广陵散》出蔡邕墓
《笑傲江湖》第七回《授谱》交代《笑傲江湖曲》的来历,说本于嵇康所弹奏的《广陵散》。嵇康临死时曾说“《广陵散》从此绝矣”曲洋说:“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他是西晋时人,此曲就算西晋之后失传,难道在西晋之前也没有了吗?……我对他这句话挺不服气,便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坟墓,一连掘二十九座古墓,终于在蔡邕的墓中,觅到了《广陵散》的曲谱。”
嵇康的事迹见《三国志》裴注、《世说新语》、《晋书》本传等(按:金庸小说中说他是“西晋时人”,不准确,嵇康死在西晋建国之前,是曹魏正始年间的文人。),暂且不谈。这里关注的是金庸小说说《广陵散》在蔡邕墓中有藏,虽是向壁虚构,却也虚构得有道理。
蔡邕,字伯喈,东汉末人。他是著名的音乐家,《搜神记》卷十二记载了一则著名的故事:“(蔡邕)至吴,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声,曰:‘此良材也。’因请之,削以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焦,因名‘焦尾琴’”(此则故事又见《后汉书·蔡邕传》),同卷还有他制作“柯亭笛”的记载。
他不但善于识别乐器,还精于弹奏,《后汉书·蔡邕传》:“(董)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每集宴,辄令邕鼓琴赞事”,《三国志·顾雍传》:“蔡伯喈从朔方还,尝避怨於吴,(顾)雍从学琴书。”蔡邕的女儿蔡文姬同样“妙于音律”(《后汉书·列女传》)。
蔡邕还创作有琴曲《蔡氏五弄》及琴学文献《琴操》(《全三国文》有辑录)
综上,蔡邕墓有《广陵散》是“可能”的,金庸并非是随手拉来一个名字充数。细节的严谨也是他比一般武侠小说家高明的一个原因。
(十九)“放人鸢”
《天龙八部》第二十八回《草木残生颅铸铁》,游坦之被契丹士兵抓住,阿紫“询问契丹人有何新鲜有趣的拷打折磨之法。有人说起‘放人鸢’。这法儿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放行,居然将游坦之‘放’了起来。”
契丹骑兵将游坦之脖子用绳圈套住,倒拖在地上,“纵马疾驰,竟将他拉得飞了起来,当作纸鸢般玩耍。”阿紫后来也抢着“放”,“但她重初愈,手上终究乏力,手腕一软,绳索下垂砰的一声游坦之重重摔将下来跌在青石板上,额角撞正阶石的尖角,登时破了一个洞,血如泉涌。”
这种酷法令人发指,近墨者黑的阿紫对此全无反感,倒是意料中的事。我觉得悲哀的是,小说家笔下之事竟又是“古已有之”,真的是“太阳底下无新事”了。
在金庸先生最熟悉的《资治通鉴》卷一六七,有这样一段史料:
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鄴下为之久不食鱼。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
齐显祖高洋是有名的暴虐荒淫之君,上引的“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即是一例。使人“乘纸鸱以飞”与将人用马拖着“当作纸鸢般玩耍”,真是“异曲同工”。
中国人于此方面的想像力向不缺乏,或许这也是固有文化的一部分?
(二十)任我行佩服和不佩服的三个半
《笑傲江湖》第二十七回《三战》,朝阳神教教主任我行评点天下英雄,说“老夫于当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没有几个,数来数去只有三个半……还有三个半,是老夫不佩服的。”佩服的三个半是东方不败,方证和尚,风清扬以及冲虚道长;不佩服的三个半只说出了个左冷禅。其间有一人向任我行发问,任我行笑道:“我不佩服的三个半人之中,你也不在其内。你再练三十年功夫,或许会让我不佩服一下。”
中学时买有《中国文学知识宝库·清代卷》,其中有《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一文。标题为杭世骏对汪中《哀盐船文》八字赞语。汪中为人恃才放旷,曾公开说,扬州通者三人:王念孙、刘台拱及他自己,不通者三人,程晋芳、任大椿、顾九苞。一个士人不识高低也去拜访他,汪中说:“你不在不通之列”。此人大喜,但汪中接着说:“你再读三十年书,才可以作到不通。”
金庸写任我行此节明显参考了汪中的故事而又加以改动。最明显的是把“三个人”变成颇俏皮的“三个半人”。“三个半”的说法在民间帮派、行会中比较流行,比如旧时乞丐行有“三个半叫花子”的说法,三个是薛平贵、严嵩、高怀,半个是李后主;又如“三个半和尚”,三个是济颠、目莲僧、唐僧,半个是杨五郎。
后来如M*Z*D青年时代,有所谓“三个半朋友”,解放前的“三个半军事家”等等,“三个半”已成为一种“话柄”了。
[附录]苏大博士马大勇先生博客“佳谷斋”http://madayong.blogchina.com/
有文找出汪中事的详细出处,附录于下:
此意本自清乾隆时大文豪汪中语,见洪亮吉《更生斋文集甲集》卷四《又书三友人遗事》:“(汪中)时侨居扬州,程吏部晋芳、兴化任礼部大椿、顾明经九苞皆以读书该博有盛名。中众中语云:‘扬州一府,通者三人,不通者三人。’通者,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与中是也。不通者即指吏部等。适有荐绅里居者,因盛服访中,兼乞针砭。中大言曰:‘汝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喜过望。中徐曰:‘汝再读三十年书,可以望不通矣。’”两相比较,可发现“三十年”之时间短长亦同。但金庸先生将“三个”增为“三个半”,则又趣味横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在。
[订补]网友“linyi518”君补充:袁世凯对人说,天下翰林真能通的我眼里只有三个半,张幼樵、徐菊人、杨莲府,算三个全人,张季直算半个。(萧一山《清代通史》,注:张幼樵即张佩纶,清流派,李鸿章女婿,张爱玲祖父。徐菊人即徐世昌,官至民国总统。杨莲府即杨士骧,直隶总督。张季直即张謇,状元。)
清代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写汪中:汪中说:“扬州地区,文章通的有三人,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和我,不通的也有三人……”刚好有个人要汪评价自己的文章,汪说:“你不在不通之列!”那人大喜过望。汪又慢慢说:“你再读三十年书,可以望不通矣。”
汪中喜欢骂人,他解释说:“我老家很多人经商,他们分不清谁优谁劣,平时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太多,一旦被别人骂,就疑心碰到了高明人士。我平时不屑骂那些庸俗之辈,有人想让我骂很难的。外边传闻我骂了某人,大都是妄传。”(孙星衍《五松园文稿•汪中传》)
(二十一)“诱出户”与“逃出户”
明·浮白斋主人《雅谑》“诱出户”条:
朱古民文学善谑。一日在汤生斋中,汤曰:“汝素多知术,假如今坐室中,能诱我出户外立乎?”朱曰:“户外风寒,汝必不肯出;倘汝先立户外,我则以室中受用诱汝,汝必从矣。”汤信之,便出户外立,谓朱曰:“汝能诱我入户哉!”朱拍手笑曰:“我已诱汝出户矣。”
这是一个经典的机智故事,被后世转相沿袭,又如明·江盈科《雪涛谐史》:
少年在楼下,会楼上一贵人,呼曰:“人道尔善骗,骗我下来。”少年曰:“相公在楼上,断不敢骗;若在楼下,小人便有计骗将上去。”贵人果下,曰:“何得骗上。”少年曰:“本为骗下来,不烦再计。”
在魏明伦《中国公主杜兰朵》中,沙漠怪客也用这个方法骗杜兰朵,但杜兰朵却没有上当。这也算这类模式的一个变型。
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也运用了这个传统的智斗模式,但与前面几个相比,又玩出了新花样。
第九回《铁枪破犁》,黄蓉被沙通天的“移形换位”拦住不能脱身,黄蓉道:“只要我一出这门,你不能再跟我为难,成不成?”沙通天道:“只要你能出去,我就认输。”黄蓉叹道:“唉,可惜我爹爹只教了我进门的本事,却没教出门的。”…………沙通天冷笑道:“从外入内,跟从内到外还不是一样?好!你倒来闯闯看。”当即让开身子,要瞧她从外入内,又有甚么特别不同的功夫。黄蓉闪身出门,哈哈大笑,道:“你中计啦。你说过的,我一到门外,你就认输,不能再难为我。现下我可不是到了门外?沙龙王是当世高人,言出如山,咱们这就再见啦。”
和上引的笑话相比,笑话是诱人出户;而黄蓉则是为逃命,诱人让己出户。模式虽类,机杼不同。
又,第十回《冤家聚头》,黄蓉依旧被王府一干武士围困。面对欧阳克的阻挠,黄蓉又生一计。她用脚画了一圈,和欧阳克站入圈内,“谁出了圈子,谁就输了”。欧阳克说两人都出圈也算他输。黄蓉说道:“我要走啦,却不是给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刚才你说过了,两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输。”于是缓步走出圈子。
这次又与前面不同。黄蓉利用欧阳克自命风流而托大的特点,诱他说出有利于自己的规则。
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笑话中“出户”者是受骗的人,是被动地“诱出户”;而金庸小说中的“出户”者则是用计骗人的人,是主动地“逃出户”。虽然故事模式很相似,但人物关系(骗与被骗)却刚好颠倒过来。这是金庸灵活借鉴传统素材,学古而不泥古的一个例证。
[补正]“神木王鼎123”女史补充:李渔《归正楼》直用此事,比金庸须逊一筹:
父母道:“既然如此,就试你一试。我如今立在楼上,你若骗得下来,就见手段。”贝去戎摇摇头道:“若在楼下,还骗得上去。立在上面,如何骗得下来?”父母道:“既然如此,我就下来,且看用什么骗法。”及至走到楼下,叫他骗上去。贝去戎道:“业已骗下来了,何须再骗。”
(二十二)诚王爷的辈分
《碧血剑》第十五回:“单铁生道:‘……诚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宗室贵胄’”。但十八回袁承志问阿九,“诚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是我叔父。”同回又述诚王乃“一个三十来岁、满脸浓须的胖子”(而崇祯亦“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目清秀”)。
阿九称其为“叔父”,则作者心中诚王当为崇祯同辈。第十五回叙其为崇祯叔父乃作者笔误。
(二十三)杨公再兴之墓
冯梦龙《广笑府》“玉堆宫”条:
二蒙师相遇于道,道旁有鲁叁之墓,其一忙下拜曰:“此曾参墓。”其一辩为曹参墓,争讼久之,因相殴讼于王推官处。官曰:“召坟邻询之。”知为鲁叁墓,各笞二十逐出。其友人为之和解,因置席于玉堆宫,二人将入门,举目见轩扁,慌奔走出,相顾惊愕曰:“此是王推官家,如何又去惹他?”
又冯梦龙《古今谈概·无术部》“萧望”条:
春明门外,当路墓前有堠,题云“汉太子太傅萧望之墓”。 有达官见而怪之曰:“春明门题额正方,加之字可耳。如此堠直行书,只合题萧望墓,何必加之字?”
上面两则笑话一个认错字,一个乱断句,都是讥笑人不学无术。它们有类似的模式,都是行于路上,遇到坟墓上的题字而闹出笑话。只不过前一则是二人相互争辩,后一则只是一人的自言自语。
金庸在《笑傲江湖》中似乎糅合了上述两则笑话的一些元素,并且踵事增华。(人物由一二人变为六人,对姓名的解读更是花样百出,“变本加厉”)
《笑傲》第十四回《论杯》写桃谷六仙来到开封朱仙镇,朱仙镇有座杨再兴将军庙,六人还未进庙就争辩起来。竟列出杨老令公、杨四郎、杨五郎、杨六郎、杨七郎、杨宗保、杨文广等一长窜“候选名单”。进庙后,木主上写着的“杨公再兴之神”,又被桃干仙断成“杨公再”“兴之墓”。进而“兴之神”乃“精神很高兴”,杨再兴行七即杨七郎,“再”字为“再来一个”,所以杨公再又是杨再兴……等等奇谈怪论都从六个浑人的嘴巴里冒了出来。
古代的这类笑话是以讽刺为主,而金庸则用此闲笔舒缓节奏,调节气氛,并无多少讽刺意味。而在这段闲笔的最后,“桃干仙忽道:‘杨七郎啊杨七郎,你只要保佑咱们六弟不死,老子向你磕几个头也是不妨。我这里先磕头了。’说着跪下磕头。”又把故事收束到主线上来,自然而不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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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四)韦小宝寻找顺治本事
《鹿鼎记》十七回写韦小宝奉命到五台山寻找顺治。他想“假装要做法事,到庙里大撒银子,再借些因头,赖着不走,慢慢的找寻老皇帝,老和尚总不能赶我走。”
可是清凉寺乃禅宗寺庙,不做经忏法事。小宝又生一计,说要 施舍僧衣,僧帽等,并说:“我母亲说道,每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 给宝刹每刹一位大和尚,就算是火工道人,种菜的园子,也都有份。……请方丈集合寺僧众,由我亲手施舍”
于是“韦小宝到得西殿,见僧众络绎进来,他将施物一份一份发放,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可没发现老皇帝,又问道:“宝刹所有的僧人,全都来的?……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
最终他这招也没成功,但这个办法却是有所本的,兴许就是小宝从说书先生那得来。
《西游记》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写殷温娇假意施舍一百双僧鞋到金山寺还愿,实际是与儿子玄奘见面。虽然细节不同,但基本的元素:借施舍东西为名到寺庙寻找和尚和《鹿鼎记》一样的。
《鹿鼎记》此节更明显地借鉴的是《七侠五义》第六回的情节。这回写丞相王芑到大相国寺去寻找包拯。王丞相“便问了然:‘此庙有多少僧众?多少道人?老夫有一心愿,愿施僧鞋僧袜每人各一双,须当面领去。’了然明白,即吩咐僧道领取。一一看过,并无此人。王大人问道:‘完了么?你庙中还有人没有?’了然叹道:‘有是还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这一双鞋袜。如要见这人么,大概还须大人以礼相见。’王宰相闻听,忙道:‘就烦长老引见引见何如?’了然答应,领至方丈。”
可以看出,除了结局不同外,《鹿鼎记》写韦小宝寻找顺治与此处几乎如出一辙,模仿的痕迹非常明显。
顺带一提的是,后来韦小宝设计救顺治下山也有所本。金庸《卅三剑客图》二十三《张忠定》写道:
“宋太宗淳化年间,四川地方官压迫剥削百姓,贫民起而作乱,首领叫做王小波……后来王小波为官兵所杀,余众推李顺为首领,攻掠州县,声势大盛。太宗派太监王继恩统率大军,击破李顺,攻克成都。据陆游《老学庵笔记》(南窗按:手头暂无此书,无法复检其卷数及原文,企书友帮忙补充)记载,李顺逃走的方法甚妙:官兵大军围城,成都旦夕可破,李顺突然大做法事,施舍僧众。成都各处庙宇中的数千名和尚都去领取财物。李顺都下数千人同时剔度为僧,改剪僧服。到得傍晚,东门西门两处城门大开,万余名和尚一齐散出。李顺早已变服为僧,混杂其中,就此不知去向,官兵再也捉他不到。官军后来捉到一个和李顺相貌很像的长须大汉,将他斩了,说已杀了李顺,呈报朝廷冒功。”(南窗按:此节为小宝救顺治所本,已由施爱东先生拈出,见其《点评金庸》第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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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阴阳面”
武侠小说惯例,运气练功不慎,很容易会“走火入魔”。(南窗按:未知此词来历,仅于《红楼梦》回目中见之,暇时当考索之)
如《射雕英雄传》十八回,郭靖运功抵抗黄药师《碧海潮生曲》,“左边身子凛有寒意,右半边身子却腾腾冒汗”,形势其实已非常凶险。
而《侠客行》第四回,石破天的情况更恐怖。他被谢烟客误导,阴阳二气不能交汇,结果“突然间全身半边冰冷,半边火热”。“左边脸上青气隐隐,右边脸上却尽是红晕”,“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焙汗出如渖,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坠入了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
这类描写在古代的笔记中也出现过。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太平广记》卷“阴阳面”条(第771页):
《郑仁钧》(出《戎幕闲谈》)有表弟因疾丧明,“自发际,当鼻准中分,至于颔下,其左冷如冰而色白,其右热如火而色赤”……按陈师道《后山集》卷一九《谈丛》记张锷“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虽暑月,巾袜袍袴纱棉各半”
南窗按:张锷事后世小说笔记多有记载。如冯梦龙《古今谭概·妖异部》“张锷”条谓:“秘书丞张锷嗜酒,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右常苦热,虽盛暑隆冬,着袜袴纱棉各半”。又施爱东《点评金庸》第66页谓明谢肇淛《五杂俎》卷五“张锷”条亦记此事,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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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金庸·周瘦鹃·花花草草
周瘦鹃是著名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又酷爱花卉盆景,建国后成为苏派盆景艺术大家。几年前偶读一篇帖子,作者说他偶然“看到周瘦鹃的《花花草草》中‘菊花’那一节,几乎没吓得跳起来,那大段大段的,一一列举出来的菊花名称,黄的、白的、红的、淡红的……看上去只觉得眼熟之至;再往下看,说到两盆绿菊花,《连城诀》里丁典念念不忘的‘春水碧波’和‘绿玉如意’,居然就是周瘦鹃家养的名品。”
当初看到这段话,也很好奇。马上到图书馆翻找周瘦鹃的书来查。结果在他的《花木丛中》一书中发现一篇《秋菊有佳色》,其中一段是这样的:
菊花的品种和名称,多至不可胜数……考之旧时菊谱,黄色的有都胜、金芍药、黄鹤翎、报君知、御袍黄、侧金盏、金孔雀、莺羽黄诸品。白色的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白西施、白褒姒、太液莲诸品。紫色的有碧江霞、双飞燕、佛莲座、翦霞绡、紫玉莲、紫霞杯、玛瑙盘、紫罗伞诸品。红色的有美人红、海云红、醉贵妃、绣芙蓉、胭脂菊、鹤顶红、锦荔枝诸品。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醉西施、红傅粉、胜绯桃、玉楼春诸品。(南窗按:周先生《拈花集》中同名文章无“菊花的品种……”一段)
参照《连城诀》第三回《人淡如菊》:
丁典道:“……这菊花会中名贵的品种倒真不少,嗯,有都胜、金芍药、黄鹤翎、报君知、御袍黄、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菊有碧江霞、双飞燕、翦霞绡、紫玉莲、紫霞杯、玛瑙盘、紫罗撒。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醉贵妃、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顶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西施粉、胜绯桃、玉楼春……”
几乎是照搬的周瘦鹃那段。更有趣的是,周文接着写道:“可是诸家菊谱中,似乎没有绿菊。吾园旧有碧玉如意、春水绿波诸品,花品很高,都作绿色,苏州早已断种,现在所看到的只有绿牡丹和水绿金带罢了”,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而到了《连城诀》里,周老先生“摇身一变”而成凌大小姐,唇吻相似得紧:
丁典道:“当我观赏完毕,将出花园时,说道:‘这菊花会也算是十分难得了,就可惜没绿菊。’”。“忽听得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我背后说道:‘小姐,这人倒知道绿菊花。我们家里的“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平常人哪里轻易见得?’”
金庸小说中还有一处写花卉出彩的,即《天龙八部》十二回中段誉在苏州曼陀山庄对山茶花的品评。鉴于上述《连城诀》的情况,顺藤摸瓜,竟也在周瘦鹃先生的文中找到相应的内容。下面分别罗列排比。
(1)段誉心道:“山茶花又名玉茗,另有个名字叫做曼陀罗花。”
按:周文《山茶花开春未归》:“山茶一称玉茗,又名曼佗罗。”
(2)段誉道:“王夫人,你说这四本白茶都叫做‘满月’,压根儿就错了。……其中一本叫作‘红妆素裹’,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脸’。”
“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才叫作‘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本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作‘眼儿媚’。”
“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
按:周文《山茶花开春未归》:“又有倚栏娇一种,白瓣中洒红点红丝;红妆素裹一种,白瓣洒红斑,这两种花如其名,都很可爱。……花瓣全白,花朵特大的,名无瑕玉,又有满月与睡鹤二种,也是全白大花,与无暇玉是大同小异的”
周文《山茶续话》(见《花木丛中》,《拈花集》将此篇并入《山茶花开春未归》一文):“如粉红色洒红条的名槟榔,而园圃中卖花人却称之为抓破脸;其实抓破脸是白色洒红条的,宛如白脸被人抓破而出血一样,现在已看不到了”
(3)段誉道:“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作‘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
“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
周文《山茶续话》:“此外如一干而开数色花的,名十八学士,可说绝无仅有;就是开花一红、一白的二乔,也少见了。”
可见《天龙》此回谈茶花,大量借鉴了周先生的文字。不过与《连城诀》大段照抄不同,此回中金庸把很多素材重新进行组合,并且大有发挥(比如比较“落第秀才”、“风尘三侠”等不同的特点的,都说得饶有趣味),而由花及人,借以反映人物性格,自然又是金庸的当行本色。
让我感兴趣的是,金庸这些文字是否是旧版时就有的?如果是,当时五六十年代,周瘦鹃的文字是在哪被金庸阅读到的(内地公开发行的报刊,还是周曾将文字寄到香港发表?),但我暂时无条件和精力去考索了。
[附记]周*作*人《苦茶随笔》有一篇《洗斋病学草》,谓范啸风《墨妙斋诗稿》卷五杂咏中有《抓破脸》四绝句,注云:“白桃花而有红点者,俗以此名之。”
(二七)彭连虎的鼻烟壶
《射雕英雄传》第十一回《长春服输》:
“妙手书生”朱聪“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件物事,只见有汗巾、有钱镖、有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鼻烟壶。彭连虎愕然呆了:“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怎么变到了他身上?”原来来聪右手和他拉手之际,左手妙手空空,早已将他怀中之物扫数扒过。”
清初王士禛《香祖笔记》:
“近(南窗按:指康熙年间)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为瓶贮之,瓶之形象种种不一……”
又,清末书画、篆刻家赵之谦《勇卢闲诘》对鼻烟壶的起源有记载:
“鼻烟来自大西洋意大里亚国。(明)万历九年,利玛窦泛海入广东,旋至京师献方物,始通中国……至国朝雍正三年,其国教化王伯纳第多贡献方物,始有各色玻璃鼻烟壶……”
故成书于康乾之世的《红楼梦》会有这样的描写:
“(晴雯)头疼鼻塞声重,……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上等洋烟……”
于是可知,在《射雕》所描写的南宋,是绝不会有鼻烟壶的,金庸一不小心又犯了“时代错乱症”。
金庸在其他小说中也多次提到过鼻烟壶,如《笑傲江湖》十六回《注血》写游迅“左手拿着个翡翠鼻烟壶,右手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衣饰华贵,是个富商模样。”,《连城诀》第九章写言达平“除下长袍……倒转来抖了两抖,丁丁当当地跌出几两银子和一只鼻烟壶来,都掉在地下。”这两部书都没有明显的时代背景,可以存而不论。
又如《书剑恩仇录》第八回,“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飞狐外传》第一章,“阎基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光灿烂的黄金鼻烟壶”。第十七章,胡斐化装出行,“身锦衣灿烂,翡翠鼻烟壶、碧玉搬指、泥金大花折扇,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这些故事发生的时间则和鼻烟壶流行的时间正吻合。
由上引各文可知,金庸常拿鼻烟壶作为略带富贵气和俗气的人的标签,相对来说,南宋年间彭连虎身上的鼻烟壶实在有些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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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韦小宝的书房陈设
《鹿鼎记》第四十二回有一段极滑稽的描写:
韦小宝要“写字”,“(那亲随)当下抖擞精神,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安腕运指,屏息凝气,磨了一砚浓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疃ㄔ斓暮菀獍咧窦费蚝帘剩炭艘徽潘位兆陔分频慕鸹ㄓ癜婕悖闫鹆艘宦婪蛉诵醋质彼俚牧晕瞒晗悖Ш虿舸笕嘶雍痢U饧茏影诮隼矗蟹纸蹋褐油跖否已樟裕圆巡患拔ば”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