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大师毕加索说:「艺术并不是真理。艺术是谎言,然而这种谎言能够教育我们去认识真理,至少是认识我们人类能够达到的真理。」这话,完全可以用作对金庸小说进行有效的价值阐释。
金庸小说中充满了想象、虚构、夸张、离奇、巧合,看上去不过是「好看的谎言」。然而金庸小说极少为离奇而离奇,为夸张而夸张,在其离奇与夸张的背后,常常有人情物理的依据,让我们认识到人间世界的更深层的真实。实际上,小说中的情节桥段和人物形象愈是夸张离奇,就愈是隐藏着深刻的真实奥妙。
最典型的例子,当然是《天龙八部》,作者在这部小说的开头就公开申明,要让「天龙八部」的八种非人的神道精怪,象征世间人性的种种畸变。无须去具体猜测其中谁是天,谁是龙,谁是夜叉,谁是乾达婆,其中大多数匪夷所思的人物心态和行为,无不是人性畸变而至于非人境地的寓言和象征。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例如《倚天屠龙记》中谢逊的发疯和清醒都与孩子有关,其中不仅有深刻的心理学内涵,更有深刻的精神超度的启示──指的是精神解脱,或者是精神、心理治疗的启示:谢逊的疯狂乃是人性的变态,听到张无忌的哭声即恢复神志,就是一种蕴含深刻的启示,这孩子的哭声,是人性的召唤。谢逊疯狂的根本病因,是自己的孩子被成昆打死,所以听到孩子的啼哭后恢复正常,这在心理学上是有根据的,即心病还要心药医。与此同时,这一情节也有明显的象征意义,即孩子的啼哭与人性的召唤可以治疗或超度一个心理疯狂挣扎中的病人(疯子)。
《连城诀》的结尾,价值连城的金佛像及其腹中珍宝的毒素使得抢宝的人全都发疯,实际上,这毒素与疯狂,都不过是人类贪欲的一种深刻的象征。《笑傲江湖》中的《笑傲江湖曲谱》和《辟邪剑谱》,是琴与剑、艺术与政治、自我完善与挥刀自宫、自由精神和专制残忍的象征性对应。《鹿鼎记》这一书名和韦小宝的「鹿鼎公」爵位,就有极为丰富且深刻的文化思想寓意──因为「鹿」和「鼎」,都是国家政权即江山柱石的象征,前者来自《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即秦朝江山覆灭,天下英雄都来竞争(政权);后者来自「禹铸九鼎」(《左传》),成为江山政权的象征。所以,「鹿」和「鼎」,都是与江山政权密切相关的象征物。这部小说中的「鹿」和「鼎」,当然也是如此。然而以韦小宝这样一个人物作为鹿鼎公,即作为江山柱石,就有了明显的文化反讽的意味。这也就是小说的文化思想寓意。
从上述例子不难看出,金庸小说的真正妙处,恰恰是让人通过虚构传奇或谎言去认识人间世界的某些真理。其中的那些故事和人物形象,常常是人间真理的象征和寓言。用最简单的话说,就是奇而至真。
敦煌壁画──「天龙八部」中的乾达婆。